如果可以，我真希望将所有对于多元成家方案有异议，对于同性恋不谅解、反对的人，都能来观赏一次台南人剧团今年的新作──《浪迹天涯》。

 

「我不会再放手了！」

 

最后最后，一直在眶中打转的眼泪还是不争气地落了下来，不只是我，其实在戏的上半场，不用刻意去细听，就可以非常清楚地听到全场此起彼落的抽鼻声与啜泣声。

 

这是一场非常精采、非常之好的戏！不管是剧情的起伏转折，还是剧本想探讨的议点。

 

相信我！不管认不认同、理不理解，至少一定能获得多多少少的感悟。

 

其中有三幕，特别让我印象深刻。

 

其一，当Max和Rudy为同性恋的实情被举报通缉、躲在丛林（森林）牵著手唱著歌被盖世太保逮著正著的那一幕。

 

两人被抓了起来，带到火车上等待「分发」。那节火车除了Max和Rudy外，还有一个穿著黑白直条囚衣、前胸挂著粉三角图案的人，Horst。最先被喊名的是Rudy，Rudy被盖世太保唤至另一个小房间，Rudy进去后没多久，小房间就开始传出狠戾赤裸的抽打声和越发越凄厉的呻吟。

 

「他是你的朋友吗？」

 

当Rudy再次回到舞台中央，身上的衣物已变得破烂不堪、血迹斑斑，完完全全被折腾成了「另一个人」，无法将其和前面那个开朗、聒噪、爱跳舞、盆栽控的Rudy一秒联想成同一个人！

 

他是你的朋友吗？盖世太保再次逼问一同被抓进来的Max，Max整个人弓得笔直，身子不停地颤抖，「不、不是。」Max小声吞吞吐吐地回答，回答不是。

 

面对的恐惧，人往往都会变得自私，这不是罪，而是一种反应，或说，这就是所谓的人性。

 

在理智上我完全能够理解Max的选择，但是情感上却不能──我能够理解却无法谅解──听见Max亲口否认自己和Rudy的真正关系，为了保全自己的性命。

 

这样的说法很矛盾，我知道。

 

抑或，是正因为本身没有经过攸关生死直接扑来的恐惧，才会说出这样的话。嘛、我想我可换种方式解释，之所以会这么说，因为我知道，我是一个很难去爱的人。

 

我了解自己的调性，很难去喜欢、去认同，所以，只要一爱上，就很容易会爱得忘却所有、黑白不分。所以人与人之间的交往，我向来习惯（下意识）经营得很小心、很谨慎。

 

好啦，再自剖下去就回不来了。让我们继续回归正题。

 

 

「因为你说粉三角是最烂的，所以我不要！」

 

再一次Horst和Max相遇，地点已从火车转至到了集中营，Max胸前挂的不是粉三角，而是黄星星。犹太人标志的黄星星。

 

Horst看到Max的黄星星非常惊讶，Horst问Max为什么？是怎么得到的？Max明明不是犹太人，而是同性恋，应该戴著和自己一样的粉三角，为什么却得到了黄星星？

 

Max一开始原本不想说，Horst连续质问了几次，Max仍是不说出实因，后来Horst放弃了，准备离去的时候，Max终于压抑不住心中的那股情绪，爆发，说出自己为何能得到黄星星的真正原因。

 

他强奸了一名约十三岁的女孩，一名被子弹贯穿已经死亡的十三岁女孩。

 

Max为了不想被视为集中营中最低贱的囚犯，比黄星星更为之烂的粉三角。宁可「奸尸」，也要「证明」，证明自己不是同性恋。

 

「我做到了！」

 

我做到了。Max不停地重复这句话，像是说给自己听，又像是说给Horst听。像是一种口号，一种宣扬，可是在我耳里听来，那一声又一声的我做到了，全都只是逃避，逃避，逃避！

 

为了逃避不敢诚实面对真实自己的一句虚伪至极的催眠咒语。

 

 

「活著时，我没抱过你。现在你死了，我紧紧地抱著你。你放心，我不会放手，只要我抱著你，你就是安全的。」

 

Max抱著Horst的尸体，像是安抚著刚出生的𫄶褓那般，轻声温柔地说。那是Max首次的真情告白，对自己告解，对自己坦白。

 

「我想、我爱过那个爱跳舞的男孩，可是我却想不起他的脸……」Max声音哽咽、表情痛苦地说。

 

你爱他吗？Horst曾问过Max这个问题，你爱那个为了你而死的男孩Rudy吗？那时的Max没有正面回答。Max的叔叔Freddie也曾经问过Max。你爱他吗？那个跳舞的。Max当时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他勾起嘴角、不以为然地回道，什么爱？无聊。那只是责任。

 

责任。责任？

 

听到Max的回答，我只想大笑。什么责任？那种感情怎么可能会是责任？为了Rudy，放弃原本安逸富裕的生活，天天过著见不得光、有如过街老鼠般狼狈不堪的鬼日子，要不是为了爱、因为爱──

 

如果智商还正常、脑子没漏风，这怎么可能？

 

Max从来没有对Rudy说过我爱你。没有，一次也没有。没有说过也没有承认过。「愿意」和Rudy一起过著遮遮掩掩逃避世人眼光的生活，却「不愿意」说一句我爱你。

 

有如诅咒的禁语一般的「我爱你」，对于Max来说，是此生最想忽视逃避，也是最迫切渴望的咒言──因为他是同性恋──只因为他是同性恋。

 

观剧的全程，我不时地联想到英国作家乔治·欧威尔所写的《一九八四》，虽然《一九八四》探讨的，不是种族主义的排他。但是，《一九八四》和《浪迹天涯》一样，故事背景都是恐怖骇人的高度极权。

 

这一点非常有趣。

 

最后，两者的主角纷纷走向的，是截然不同的相反结局。《一九八四》的主角最后选择了屈服。

 

最后，当刺耳的铃声再次响起，Max的眼神已不再徬徨迷惘，是勇敢、是决心、是骄傲，是诚实──不会再放手了！Max脱下Horst的粉三角往自身套上，再次抬起头来，Max的眼神明亮而坚定，他不再选择逃避。

 

他决定用生命捍卫爱情，走向铁栏──以死亡之名，划下此生最高洁无垢的句点。

 

这一次，他，真的做到了。

 

 

 

 

最后小小碎言，好久没时间没闲钱看戏了（为了尽速完成贷款款根本天天极限），但是看了这场我完全不后悔，真的超级棒！明年四月戏水三部曲，希望到时也有机会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