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莱坞是造梦者的天堂，小人物们莫不趋之若鹜，只希望能让美梦成真。可是，有一群人始终被排除在外；即使他们早已身处其间，以自己的步伐踏遍每条街道，却总是被同样沐浴在加州阳光底下的人们视为黑暗里的游魂，不是避之唯恐不及，就是干脆忽视他们的身影。例如跨性别（Transgender）性工作者。为此，居住在跨性别性工作者活动区域附近的导演西恩‧贝克（Sean Baker），以近乎纪录片的角度，近距离跟拍仙蒂（Kitana Kiki Rodriguez饰）及其姊妹亚莉珊卓（Mya Taylor饰）的一天，试图呈现这群活跃在好莱坞边陲的小人物日常。

故事发生在平安夜当天，因持有毒品遭拘留28天的仙蒂，重获自由后却意外从亚莉珊卓口中得知男友杰哥（James Ransone饰）出轨，且对象还是货真价实的白人女性，这让她怒不可遏，誓言要找到男友与名字D开头的婊子。至于被仙蒂拉著一同在街上穿梭的亚莉珊卓，一方面力劝仙蒂冷静，另一方面则是想著晚上7点的登台演出，逢人便发传单邀请他们前来观赏。与此同时，亚美尼亚裔的计程车司机拉兹米克（Karren Karagulian饰），忙碌地开著车在路上载客，一肩扛起家计，却也不忘满足自己不为人知的癖好。

《夜晚还年轻》的剧情很简单，西恩‧贝克写实拍出洛杉矶红灯区跨性别性工作者的群像，而不刻意美化使其成为主流喜剧中常见的蜜糖配角。随著时间推展，几组人物逐渐兜在一起，剪不断理还乱的复杂关系让冲突升温，最后酝酿出甜甜圈店里的一波高潮。《夜晚还年轻》很像波兰名导罗曼‧波兰斯基（Roman Polanski）的《今晚谁当家》（Carnage，2011），虽然后者的场景几乎都在室内，而前者则是借由双脚、计程车、公车和地铁游走于城市里的大街小巷，但两者的故事进行同样仰赖人物之间歇斯底里的唇枪舌战，剥开层层伪装，最后牵引出隐藏其中的种种议题。

首先是性别与性倾向的浮动性。不论是仙蒂、亚莉珊卓，抑或饰演这两个角色的演员，都是跨性别女性（Transwoman）。她们虽为生理男性，但性别认同却是女性，更透过装扮或药物来反转性别。电影伊始，刚出狱的仙蒂发现亚莉珊卓的乳房变大，亚莉珊卓开心表示是雌激素生效，并很自满地说：「我看起来货真价实。」有趣的是，一次与男性嫖客的争执中，不甘示弱的亚莉珊卓曾大声强调「我也有老二」，表明自己不是任人欺侮的「弱女子」（受压迫的生理女性）。由此可见，心理性别为女性且亟欲变成女性的亚莉珊卓，在必要的紧急时刻，仍会利用生理性别的社会优势，作为自保的武器。简单来说，亚莉珊卓在传统的男女性别二分法中，展现出自身的能动性。不仅是性别，性倾向同样并非百分之百固著不动。与跨性别女性交往的杰哥，以及向跨性别女性买春以满足性欲的拉兹米克，两人皆为顺性别男性，拉兹米克甚至已有家室，那么他们究竟是异性恋还是同性恋？还是介于其中，并游走于两端呢？

「洛杉矶是个包装很美的谎言，」拉兹米克的岳母艾希肯（Alla Tumanian饰）如是说。在西恩‧贝克刻意调整的橘红色调（Tangerine）下，这个被好莱坞所遗忘的小街区确实很美，也很温暖。然而画面虽美，却难以掩盖故事的残酷。性别可以包装，性倾向也难以清楚界定，没有甚么是绝对的、是真实的；又或者说，唯有浮动才是真的。譬如仙蒂，她就像童话里的公主，渴望王子能给予一生一世的真爱。但当她踏遍大街小巷，时间越来越接近深夜时，爱情魔法却是逐渐失效，夜晚的黑根本无法掩饰童话骗局。爱情如是，从爱情衍生的婚家神话又何尝不是如此？艾希肯揭穿女婿拉兹米克的秘密，并告知女儿叶娃（Luiza Nersisyan饰）后，她只是希望母亲不要管他们的家务事，直言：「有时妻子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早已知情的叶娃之所以不愿拆穿，单纯是因为丈夫是唯一赚钱支撑这个家的人。于是，平安夜里气氛欢愉的家庭聚餐顿时变得虚伪、可笑。

爱情、婚家就像洛杉矶，是个包装很美的谎言。若想支撑这个谎言，使其不会崩塌毁坏，势必会使自己过得压抑、郁闷，而与跨性别性工作者进行性交易，竟成了纾困的管道。「我家人快把我搞疯，我需要发泄一下，」亚莉珊卓的一位寻芳客说道。他掏出身上仅有的些许钞票，只渴求亚莉珊卓能在他自慰时爱抚他、为他助性。片中另一幕，拉兹米克载著亚莉珊卓到加油站附设的洗车场，两人藉著洗车机运转的短短一分多钟时间，进行性交易。这场戏没有任何配乐衬底，只听见机器运作时的水声和布条拍打车体的声响，极为写实却又显得魔幻。用钱买来短暂的欢愉就算可以满足一时的情欲需求，但可以填补长期婚家生活带来的抑郁与空虚吗？

情欲时时躁动游移，爱情里没有从一而终，而婚家神话并非如想像中稳固，可女人之间的姊妹情谊却相对真实且不易变质。怒气冲冲拉著黛娜（Mickey O'Hagan饰）准备去找杰哥算帐的仙蒂，时间一到，还是决定暂时放下恩怨，先弯到酒吧捧亚莉珊卓的场。仙蒂和亚莉珊卓就算因故翻脸，但长期处于社会边缘、相濡以沫的感情，还是能瞬间化解一切问题。片尾两人褪去衣物、脱下假发，既是坦诚相待，更是直视彼此的落魄与不堪。正因为如此，这份姊妹情深成了电影里唯一不变的情感。

跨性别性工作者及其文化是电影里较为少见的题材，她们就像夜空中颜色不一样的烟火，即使不为人所留意，却依旧绽放。西恩‧贝克认为，每拍一部片就是在学习一些不熟悉的人事物，也许是抱持著这样谦虚的心态，让《夜晚还年轻》不至于沦为表面的猎奇。因此，比起用3部iPhone 5S拍摄完成的新闻点，这些性别议题更值得我们去了解、探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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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资料
吴馨恩（2015）〈生理性别、跨性别与顺性别〉《公民行动影音纪录资料库》

【电影资料】
中文片名：夜晚还年轻
英文片名：Tangerine
导演：西恩‧贝克（Sean Baker）
出品国：USA
发行商：得艺国际媒体（台湾）
影片年份：2015
色彩：Color
片长：88m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