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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伤痕

 

「帮你带几套换洗衣物去医院?为什么?你穿患者袍,不是比较好活动吗?」

通话中的手机那头,是湛天擎纳闷的问句。

「我答应那个女人了,一星期后出院去她家。」

「那个女人?哪个女人……你是说那个小不点技师?你决定装钢铁肢体?」

「嗯。」阎力淡淡应道。

「她是怎么说服你的?」带著兴味笑意的嗓,透过手机传来。「算了,那不重要,反正我知道你也懒得多说。没问题,我帮你带些方便穿脱的上衣和运动裤,毕竟你有可能需要常常脱衣服、脱裤子做测试。哎,才刚开始下雪,我怎么直觉有人的春天降临了。」

「……」

「听说小不点技师好像是住在城市外围的小镇。这样吧,下周我休假,你出院前跟我说一声,我开车送你们回她家,之后再去帮丽莲搬家开店。」湛天擎续道。

「丽莲的事拜托你了。」

「安啦,我会帮忙她安顿到好,顺便连店内店外监视录影保全系统、街头巷尾邻居身家调查什么的都搞定,不过这些东西对她来说都是小菜一碟,我应该只会被她当成搬家工人使唤。」

「谢了。」

「谢什么,丽莲是你认识的大婶,难道就不是我认识的大婶吗──啊噢!」

手机那头爆开一声惨叫,他几乎能想见湛天擎立马一脸凶恶,回头缉凶。

「哪个不怕死的敢扔铁锤砸我,嫌呼吸太顺了是不是!」

随之,一道霸气的女性娇斥,也在手机那头响起──

「臭小子,本美女我长得这么如花似玉、娇艳动人,什么大婶,都把我叫老了!阿力,我先教训这只瞎了狗眼的臭小子,改天联络!」对方在吵吵闹闹中挂掉电话。

拄著腋下拐站在窗前的阎力,看著已经结束通话的手机萤幕,唇畔轻抿莞尔笑痕。

「你会笑呀,我还以为你不喜欢笑。」

已然不陌生的温润嗓音,在他身侧响起。

阎力下意识垂眸看去,一张弯著眸子的笑颜,映入他眼中。

当下,他只觉得心口微微一荡,就这样忘情凝视那张清浅笑脸,直到忽然想起自己现在这张脸笑起来只有「比狰狞还狰狞」六个字能形容,于是马上在她面前垮下嘴角、别开脸。

他没忘记,这女人初见他拆下纱布的脸时,惊吓到反胃作恶的真实反应。

当然不可能忘,那还只不过是昨天发生的事。

「阎力,谢谢你答应协助我。」

他能感觉到对方盈笑的视线依然停留在他脸上,也感觉得到她温缓语气中充塞的谢意与开心。

这么高兴吗?这件事,若要说谁得利较多,应该是他吧?

费解与好奇,令他又不由自主瞥向那张笑颜。

在他的目光下,她的眸更弯、唇畔的笑意更深了,微张的粉唇间还露出半截可爱的门牙来。

傻里傻气的。

这是他的观后感。(Jilo's novel 2018 5k4g4ru4xji4yji4qup3fu/3j45j03y932l4jp6)

可是,无端的燥热,却从他耳根蔓延开来,令他浑身不自在起来。

「要做什么就快。」他匆匆转身,拄著腋下拐回到病床,僵声说道。

「阎力,在请医生帮你进行植入神经传导器的手术之前,我要先丈量你的左手臂,依你的左手形状来制作右手,还有,右臂截肢处也必须量妥接口;腿的部分也是一样。」

她跟到病床边,很快进入工作状态,解说接下来的流程。

「你应该不晓得神经传导器,那是一块植入断肢前端的晶片,你可以把它想作是,神经的转接头,把接收到的讯号转发给,合金肢体里的人工神经感应器,那也是一块晶片,晶片里,我设了上千组动作组态,合金肢体就是透过这些组态,产生动作……

……断肢接上合金肢体,利用的是电磁。蓄电的合金肢体上有开关,能产生电流,这些移动的电荷,会产生磁场。我试过很多种特殊合金,想尽可能将传导晶片的电阻降至最小,这样,磁场限制也能大幅缩减;目前研发出来的这一种,很成功,而且只会针对同类合金,呈现磁场反应。通过控制电流,磁性可以被启动、或消除,就不必像传统钢铁肢体,需要在身体打入榫头……」

一讲起自己的专业,这女人温吞的口条也没流畅多少。

不过,听得出她讲得很认真,虽然时不时出现像是网路受到干扰的顿点,但十分努力想将脑中复杂的想法以简单的话语表达出来,埋头说了半天,才想起自己根本忘了听众有没有跟上进度。

「那个……我说的,你懂吗?」她有些尴尬地问。

他点头。

她一脸「你听懂了?」的惊讶,显然曾面对过「有理说不清」的情况,而且可能还不少次。

「妳量吧。」

他听得出来,她已经努力简化说明,这对她来讲,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他执行过的特殊任务中,遇过一些像她这类的人,他们的大脑足以处理非常困难艰涩的专业知识,却不见得能理解一般人轻易能理解的事物,也不一定简化得了脑中复杂的想法。面对这类人,或者有人称之为「天才」,别为难他们一定要表达到什么程度,这样对彼此都轻松。

「好,你脱掉袍子。」

语落,她连忙将背在身后、看起来有些沉重的大背包,放到病床上,接著拉开背包拉链,弯身在背包里翻找工具。

找出了丈量工具和笔记型电脑后,她将笔电萤幕摊平、开启程式,萤幕上方立即投影出一张立体的人体线形图像,前置作业到此完成。

她一抬头,发现他仍「原封不动」,于是朝他点点头催促──

快脱呀。

这女人只把他当一个测试者看。

既然如此,又不是要他在她面前赤身裸体,他有穿内衣裤,脱掉外衣而已,有什么好犹豫的!

阎力粗鲁地扯著患者袍腰间的系带,将心底莫名突生的轻恼,发泄在衣物上。

专为肢体不方便的患者所设计的特殊系带,使得他轻而易举就让上半身蔽体的衣物滑落腰间,起不了太多迁怒作用。

然后,他等著她看清他残缺身躯时的反应。

惊恐?骇异?畏怯?还是恶心──

没有。

都没有。

她没有出现上述那些反应,就只是冷静地站到他左侧,拿著一台市面上没有贩售、约莫她掌心大小、材质特殊的电子测量仪器,开始丈量他的左臂。反倒是他,头皮紧绷、手心微微冒汗,比她还紧张的样子──

他紧张?

阎力在心中嗤之以鼻,拒绝再注意她的一举一动。

……

温暖轻浅的呼息,撒在他肩头。

他喉头微紧,才决定要无视她,却又不自觉,垂眸注视那个近在咫尺的女人。

她清秀专注的脸庞凑得很近,正仔细丈量他左上肢的各个细部尺寸。测量所得的数据,显示在那张依她测量路径自动翻转角度的立体投影图像上,她还会另外用键盘输入注解、并且撷取近照。

当那个电子测仪,来到他左下臂、能量武器造成的丑陋伤痕上时,她的动作会顿住、放轻、放慢。来回丈量了几次后,她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抬头看他,他就这么毫无预警,与她四目相对──

他立刻撇开视线,面无表情看著雪花纷飞的窗外,她这才似乎放心了,埋头继续手边的工作,然后把动作放得更轻、更慢。

他晓得,她是担心弄痛他的伤。

伤口,其实快愈合了,但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是那么回事,所以她才会小心翼翼。

他应该跟她明讲用不著这样,可是却怎么也不想开口,不想开口打破她微凉指腹在他肤上轻柔滑动、触碰的这一刻。

老实说,这一刻很难熬,任由她小手触摸他身体这件事(虽然只摸手臂),很难不让他脑中涌现各种绮思遐想。他想像她因好奇抚摸他,想像她挑逗他,想像她取悦他,想像著现实中不可能发生的想像。

难熬,也只能认了,谁叫他答应担任她的测试者。

她是怎么说服你的?湛天擎刚才在电话里的问句,犹然在耳。

似乎是在这女人唤了他的名字后,他仿佛被某种魔咒迷失心魂,就这么点头应允了。

所以,明明不情愿,却又享受这难熬的一刻,他真的开始怀疑自己,该不会是个变态?

在他满脑子兴奋与矛盾的念头交织时,她结束了左臂的丈量,来到他右侧,臂膀空空如也的那一侧。

截去手臂的躯体与疤痕,不怎么好看,他其实不想被她打量。

他默默等待她眼中会出现的退却、嫌恶、或同情之类的情绪。

但,还是没有。

她就只是面不改色,专心丈量他的缺膀,每个曲度都量得十分仔细,因为这些记录,攸关钢铁肢体接口的适切性。

于是,他蓦然记起这个女人是一名专业的钢铁肢体技师,早就习惯接触像他这类的残缺躯体,而且──她也和他一样。

他的目光,落在她的左手。

长袖,遮掩了她的左臂,只让指节纤秀白皙的手掌,露在空气之中。

那只手,从外观依然看不出异样,手指细部动作也流畅得与她健康正常的右手无异,他的皮肤所感觉到的,来自于她肌肤的温度与触感,两手几乎没有太大差别。

他昨晚并没有用「手」确认她所说的,反正到时他的钢铁肢体一做好,他就能判断她所言是否属实。

他无法不想的是,如果她的左臂也被截肢了,是为什么?

她发生过什么事?

「手量好了。」她放下电子测仪,顺手拉起堆在他腰间的患者袍,要帮他套回身上。

「我自己穿。」把上半身衣物套回来而已,不需要她帮忙。

「好。」她没有异议,等他用一只手,穿回衣服。

这种类似浴袍的宽松衣物,只用一只手穿脱也不难,只是,在她直勾勾的注视下,他的动作不知怎么的就是卡卡的,原本不消一分钟就能穿妥,却被他花了将近三分钟。

她安静等著,脸上没有半点不耐烦,还在他与系带奋战完后,伸手帮他把衣襟拉拢、整平,然后点点小脑袋,满意地看了看自己的杰作后,才蹲下身,撩开他患者袍的下摆。

他强忍自己丑陋的双腿,在她眼前现形的莫名紧张。

除了左腿的断肢,他的右腿有三处遭能量武器划伤所造成的伤痕。

那些暗红色、部分连著像是烧焦碳化、又像是腐烂反黑表皮的不平整伤痕,宛如某种可怕的异世界生物,成片黏在他皮肤上,连见过战场上各类惨不忍睹伤兵的他看了,都觉得难以入眼。

可是她,视若无睹,拿著测仪的小手,依旧忙碌地在他腿上移动。

没像昨天那样反胃。

没像昨天那样落泪。

明明,盯著他伤口看的人,例如医护人员、丽莲、湛天擎、或医院里其他擦身而过的人,他们各种或同情、或愤怒、或惊吓的目光,对他而言都不痛不痒,或许是他向来不太在意自己的外貌美丑,恰巧他待的地方与工作场合,也不需要多端正的脸蛋

唯独这个女人,过分平静的目光,令他心中烦躁得想一把拽起蹲在他脚边的她,不想让她继续看、继续碰他。

他很清楚,她其实并不如表现出来的,那么平静无畏。

她的手,在轻触到他的伤时,会隐隐发颤;她的眉眼,在百般克制下,仍是有一些不受控制的畏怯,泄漏了她的心情。他晓得,她在忍耐,以为他不知道,佯装若无其事地在忍耐。

他已经允诺她了,必须让她完成她的工作,所以只好继续忍受她假装平静的目光,以及那微凉的、柔嫩的、天杀的、逐渐令他失控的可恶抚触──

初雪知道,男人胯下突出的隆起,代表了什么。

虽然那隆起,隔著些微宽松的四角裤,但她就蹲在那前面,要她装作没看到很困难,要她一点反应也没有更是困难。

她可以勉强压下近距离看清他伤口时,反胃想哭的冲动,却无法遏止肾上腺素所导致的口干舌燥,扰乱她的工作。

工作心思一被扰乱,她便无法不意识到,眼前这副有著强烈存在感的男性身躯。

相较于面对那些可怕的伤痕,这个男人的存在感,更加影响著她。

他,既高大又强壮,和她遇过的截肢患者截然不同。

合身的男性背心与短裤,遮掩不了块垒起伏的肌理线条,他全身上下都有令人难以忽视的硬实肌肉,但并不会过分贲张纠结得让人反感,而是一种低调内敛的力量感。近距离看著、触摸著他的身体,被这副强健体魄紧拥入怀、那一幕幕太过火热的梦境画面,又争相跃上她脑海。

她晓得自己现在的动作,铁定僵硬得像个机器人,而且他一定也察觉到她的不自在了,因为,她听见他低沉微硬的嗓音,在她头顶上方响起──

「我是男人。」(Jilo's novel 2018 5k4g4ru4xji4yji4qup3fu/3j45j03y932l4jp6)

「我知道,我很抱歉……呃、我的意思是,没关系……我遇过,也是在替男性截肢患者,丈量下肢的时候。」只是,这是她第一次窘迫到连胸口都在发烫,她想,一定是那场太过逼真的梦境,还在干扰她的缘故,而且扰得她开始不知所云,只为了想说点什么,来减低这种无谓的燥热感。

「起初,我有点吓到,是医院的护士跟我说,男人有时候会这样,无关喜欢或乐意。所以,阎力,我懂,你不用介意。但丈量不能马虎,请你再忍耐一下。」

初雪压低小脸,迳自说著听来的性知识,努力化解两人之间的尴尬。

要是她抬头,一定能看见阎力那张酷劲十足的大脸,一阵青、一阵红的罕见恼色加窘色。

直到丈量完毕,她还是忍不住干呕了。

「呕──」

见状,某人的脸色,更难看了。

 

 

阎力出院当天,来到车程两个多小时的初雪家之后,不出半日就陷入高烧半昏迷。

在浑身高热乏力的昏沉之中,他晓得她找了附近的医生来看他,也依稀听见他们的交谈声。

在那之后,不知过了多久,他从吃力微掀的眼缝,看见一道被笼罩在昏黄灯光下的人影。

那道模糊人影,似乎一直将注意放在他身上,一发现他有动静,就立刻凑上前来:

「阎力,你还好吗?医生说你身上的伤口有点发炎感染了,他帮你注射了抗生素、也开了药。你现在能起身吃药吗?」

他从温温慢慢的说话声,认出了对方是谁,但昏沉发晕的脑袋,让他听得不是很明白那段话的内容,只隐约听出她要他吃药,于是他昏昏然点头,单手撑起自己。此时,一副娇小柔软的身子坐上了床,靠在他背后撑稳了他的重心,他得以不必勉强施力撑住自己。

「这是药。」她将几颗药丸倒在他掌中,微凉的手心贴著他掌背,协助他将药丸送入口中。

「这是水。」她接著将一只玻璃杯递给他,一样扶著杯身,免得使不出力气的他失手打翻。

才做完这两个动作,已经教他头昏眼花、低喘不已地靠在她身上。

「不怕,吃了药,很快就会好起来。」温吞嗓音,在他身边轻声安慰;柔软小手,顺著他背脊上下拍抚,完全把他当成生病的小孩或小动物哄。

他的意识没有到全然不清,明知个头小小的她,必须吃力挺住,才能撑住体型比她高大多了的他,他应该离开她、躺回床上,却一动也不想动──

不对,不是他不想动,而是他没有力气动。

他坚信著。(Jilo's novel 2018 5k4g4ru4xji4yji4qup3fu/3j45j03y932l4jp6)

是这样没错……

……

星空下,黄沙上。

营火前,一张张熟悉的脸庞,扬著笑。

身穿戎装的男人们,围坐在营火前互相打闹抬杠、开著彼此玩笑,阵阵爽朗欢快的笑声,将寂静冷寥的沙漠,铺陈出另一种豪放热闹的风情。

下一秒,沙尘暴骤起,男人们的谈笑声,在翻天覆地的风沙中消失。

狂风,在短短的须臾间过境。

他放下遮挡风沙灌入眼口鼻的双臂后,赫然看见他所熟悉的每张脸庞,全都半埋在黄沙间,错落的黄沙与石砾覆盖其上,露出沙砾的部分,白惨惨得犹如毫无温度的黑白照片。

他们,瞠大了充斥诧愕的眼,看著他。

无法理解地,看著他。

可怜的队员啊,他们还会认为你是个值得信赖的队长吗?(标楷体)

心脏,被那句话,狠狠撕裂开来。

他大恸握拳,破碎的呜咽,自紧咬的齿间溢出。

眼前一张张惨白的脸,在他湿濡的视线中逐渐模糊不清,唯有死去前的眼神,依旧鲜明。

「如果不是我,你们不会死……」他声音破哑,沉痛地瞇眸看著前方。

「阎力,你做恶梦了。」一道温润细嗓,闯入他痛心疾首的意识中。安慰的轻拍,由上而下,一次次抚过他纠结僵紧的背肌。

「不是恶梦。他们,因我而死……」滚烫的泪,自眼角流下,烧灼他的脸。痛楚,如同那一天他所感受到的,撕心裂肺的剧痛。

「不是你的错。我看见了,你同伴的死,不是你的错。」

「是我……

「要是你知情,一定不会让结局变成那样,不是吗?」

在他身后拍抚的小手,仿佛添入与他感同身受的痛,停下来紧紧揪住他的衣,使得那份痛楚感觉起来,比他的还要绝望、还要无能为力……

他胸口痛到大震,一把将身旁那股温柔却悲伤的暖源,拥入他被疼痛侵蚀成空洞的怀中。

残缺的身体,使得他重心不稳倒入床铺,就算如此,他也没有放掉怀中的人儿。

他紧紧抱著,翻身将怀中娇小纤瘦的微颤身躯,紧紧抱在身下。

被泪水沾湿的脸,埋入对方颈窝,失声哑语:

「我不知道……会那样……」

「你不知道,所以别自责,阎力。」

怀中的人儿低泣著,纤细双臂环住他因哀恸而颤抖的身背。

毫无保留,懂他,也抱紧了他。

初雪双腮爬满了泪痕,闭上汪汪泪眼,回抱这个将她紧拥在身下的男人。

他在哭,脸埋在她颈边流泪,极度压抑又极度深刻的悲恸,经由剧烈颤抖的热烫身躯传来。

她知道他发生了什么事,明白他有多自责、难过、甚至是愤怒,恨时间不能倒流,恨为什么不能早知道!可是,她晓得,他并没有真的恨,因为预知未来这种事,不存在他身上,所以他恨的不是不能早知道,而是无法阻止事情变得更糟的无能为力。

那种无能为力,她懂,真的懂。

他同伴的死,不是他的错,她看见了。

她旁观著那场在沙漠碉堡之间的残酷杀戮,就在事件发生的当下;还有屠杀发生之前,那名策划了陷阱的男子,藏身暗处,棕眸里阴狠决绝的杀意。

可是,她虽然是个旁观者,但她不在场。

总是这样,她总是「只能看著」悲剧发生,对于正在发生的事,完全束手无策。

所以,她懂,她懂那种痛,心脏仿佛被什么狠狠地无情揪拧著,好痛,也好难过……

灼热粗糙的肤触,轻轻抚过她眼角。

原本紧闭的泪眸,微张,眸底一串终于找到出口的泪珠,滚入男人指腹下。

在昏黄幽暗的朦胧视野中,她看见男人稍微侧开了压著她的宽阔胸膛,原本紧扣在她身后的大手来到她颊边,用他仅剩的、带著高热的这只手,抹去她不断从眼角泌出的泪水。

男人深邃悲伤的黑眸,近距离凝视著她。迷茫眼神中,虽然有著因高烧与药效发挥作用,所导致的迟滞与涣散,但他仍试图,努力想看清她,努力想擦去她涌泉似的热泪。

无声的温柔安慰,化作一股暖流,流淌至她向来只觉得寒冷无助的心间。

喉咙一哽,脆弱的呜咽声与更多的泪水,就这么冲出她的口、她的眼。

深夜里,她咬唇饮泣,直到男人俯首,轻吻她紧咬的唇瓣──

她瞠大了氤氲水眸,看见男人的脸俯得好近,轻吐热息的唇,试探性地触碰她。

在她愣怔得松开了紧咬的唇瓣时,男人灼热的唇继而贴近、厮磨著她,并在她不自觉微启双唇时,探出更为炽热的舌,轻舔她。

陌生、又似熟悉的亲暱,透过在她唇上泛开的热度与麻痒,一阵阵窜入心湖,激起颤颤涟漪。

她心跳忽快,呼吸加促,当难忍的轻喘逸出口时,被男人吻了个密实。

曾经,这个男人在她身心掀起的悸浪,再次排山倒海而来,只是,这次不是在梦里,而是在现实中,这个名叫阎力的男人,真真实实的在吻她!

他放弃了温温淡淡的探索与浅尝,不满足地改而吸吮她微颤的唇;坚硬的齿,不时加入轻囓的行列;热烫的舌尖,勾缠舔弄她不知所措的粉舌;在她唇舌间所点燃的热火、所引发的悸颤,比起那场梦境里她所经历的,更加鲜明、更为震撼!

阎力在吻她。

亲密地、纵恣地、索求地在吻她。

像是,把她当成可以如此这般对待的某人。

他病得糊里糊涂了,所以把她错认成谁了吗?

那个谁,是他的女人吗?

像他这样身强体壮、劲酷冷峻的成熟男人,不可能没有女朋友吧。

不过,他总是面无表情,全身散发著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气质,宛如一座坚不可摧的巨大冰山。船只一侦测到冰山,都知道要避开;女孩们一见他,应该也会像她刚开始一样,退避三舍吧?

可她很清楚,那只是一开始。

经过前些日子的相处,虽然每天相处时间不长,但她好像有点认识了阎力这个人。

这个男人,像一头外表可怕冷酷的野兽,不会任陌生人轻易靠近,但倘若确认了出现在身边的陌生人对他无害后,他即使不想搭理对方,也不会选择以残暴的方式吓走对方。

察觉到这一点的女孩子,也许不只她一个。

也许,早就有某个女孩,被这样的他所吸引。

而他,把她当成了那个女孩……

莫名的酸涩,缠住了心头。

不想成为任何女人的替身,她的双手抵进两人亲密紧靠的胸口间,却又担心弄痛他身上尚未痊愈的伤,不敢贸然使力,但已透露推拒意味的动作,反而让他气息陡沉,吻得更重──

他霸道的吻,一路经过她的下颚、来到她颈项;灼热的鼻息与唇舌,轮番在她颈间肌肤烙下湿热绵密的痕迹;强悍厚实的大掌,隔著她的衣物,或轻或重揉捏她急促起伏的柔软胸脯,似要安抚她、又似挑逗她,就像那时、在那场汗水淋漓的梦境里,他对她所做的,一样……

但现在,不是梦呀!

加上他正发著高烧,意识迷迷糊糊的,错把她当成某个喜欢的女人了吧!

「阎力,别这样,你认错人了……」

「初雪……」颈畔传来的低哑呢喃,令她的推拒骤然静止。

她眨了眨困惑微瞠的水眸,此时整个呆住暂停运转的脑袋,完全不明白从他口中听见的这两个字,代表什么意思。

初雪,是她的名字,也可以是字面上的意思。

他也许是在唤她,也许根本不是。

她好疑惑、好想问清楚,只不过,等她终于回过神来时,轻洒在她颈项的绵长呼息、以及在她心窝放松不动的大手,都说明了,身上的男人不知何时已陷入沉睡。

他睡得很沉,先前一直因为身体发著高热而不适紧拢的浓眉,终于有稍微放松的迹象。

「你喜欢的女人,名字也叫做初雪吗?」

睡著的男人,当然不可能回答她。

她轻轻吁了一口长气。

那声吁叹,是解除了紧张的庆幸,也是悄悄搁入心底的好奇。

深夜里──(Jilo's novel 2018 5k4g4ru4xji4yji4qup3fu/3j45j03y932l4jp6)

「阎力,你好重……抱歉,我要出点力把你移开,不然我出不去……」

 

──第四章(完)

看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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