蔷叽致豢暗纳眢w。「求求你,别看我……」那大块大块的癞蛤蟆皮,强烈地冲击著他的眼眸,他终于忍不住,扶著门边剧烈地呕吐了起来。

(一)

千岫离开金樽谷时,人间恰是盛夏时分,她一时贪凉,也不知钻进了哪家后院,往那井底一歇,舒舒服服地就睡了过去。

这一打盹,时光如水淌过,竟悄无声息地就过去了三年。

千岫睡了个饱觉,迷迷糊糊醒来时,耳边只听到一阵清朗的读书声:「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户,十月蟋蟀入我床下……」

她心下一动,绿光闪过井壁,活动了番身子,好奇地探出了脑袋。

斜阳照在了井边,暮色四合,一袭白衣站在风中,衣袂飞扬,眉目染著夕阳的金边,俊逸如画。

那是千岫第一次见到顾衡深,霞光渐晚渐浓,她在风中一时间竟看痴了。

顾府是城中有名的玉石世家,小公子玲珑剔透,聪慧过人,三岁通诗赋,五岁便才名远播了。

那一年的顾衡深,不过还只是个总角孩童,白衣如雪,一张脸却已生得那样好看,声音也那般动听,字字句句就像顾府雕琢的玉石一般,清脆空灵。

千岫不知不觉就听入迷了,她本是来人间游玩,此后却不再离开顾府,只待在那沁凉的井底,每日黄昏时,都会在风中听顾衡深念诗。

这一待,便是两年。

那顾小公子彼时尚年幼,亦是小孩心性,见井边一抹碧绿日日相伴,如同有了默契般,也心生亲切,有一日,竟如挚友般对千岫打趣道:「小青蛙,你又来陪我念书了呀?」

那声「小青蛙」叫得温柔又动听,倘若千岫那时能幻作人形,恐怕一张脸早就绯红了。

奈何她修为尚浅,还不能够幻化出人形,只能扬起头,在风中轻轻叫了两声,像是在回应顾衡深一般。

顾衡深双眸一亮,竟拿著书本凑到井边,一点点伸出手,在她头顶轻柔地摸了摸,唇含笑意:「小青蛙,你真乖,以后每天都陪我念书好不好?」

千岫只觉头顶一暖,愣了愣后,心中暖意流淌,如饮蜜糖,她一双眼眸望著他,又轻轻唤了两声,似允一诺。

从此像有了约定般,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共沐黄昏,朝夕为伴,有清风明月,有琅琅书声,有脉脉温情随流光飞舞。

千岫开始加紧修炼,每当顾衡深熟睡的时候,她便在井底望月吐纳,周身散发著碧绿的幽光,借助著月华的力量,潜心静修。

日久天长的孤独岁月中,她从没有一刻这么想要化身为人。

花开花落,不知过去了多少个日日夜夜,终于,在又一年的盛夏时分,她最重要的时刻来临了——

渡劫。

三道天雷加诸于身,只要挨过去了,她便可以摆脱原形,修炼成人了。

这虽是一个飞升蜕变的机遇,却亦是一场不可预测的天劫。

以往在金樽谷,也有小妖修炼到了一定程度,需历经天雷渡劫的,但或多或少都会有谷主庇护,助以一臂之力。

但这次,千岫却是以一人之力,面对浩荡天劫。

她不知道结果会如何,但她早已义无反顾,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她都要蜕变为人。

只因,她想同那道白衣站在一起,用动听的声音唤出他的名字,用灵巧的十指替他研墨润笔,用最柔软的一颗心陪他跨过春秋冬夏。

她想与他靠得更近,想和他,变得一样。

踽踽独行的生命中,因为有了这一抹暖意,冰冷的井底似乎也布满清辉。

(二)

大雨倾盆,雷电交加,天地间黑压压的一片,剧烈的疼痛劈头袭来,千岫一度以为自己渡不过这场天劫。

就在她遍体鳞伤,在大雨中苦力支撑之际,一道身影掠风而来,不顾漫天的电闪雷鸣,将她一把搂在了怀中,「小青蛙,你别怕,我来带你走……」

顾衡深埋著身子,替她挡住轰鸣的雷电,他想要带她躲到长廊下时,却惊觉那雷电诡异万分,似乎长了眼睛一般,如何也避不过去。

千岫在顾衡深怀里,周身碧光闪烁,心内慌乱急切,她想对顾衡深说,快走啊,小公子,这不是普通的雷电,这是我的天劫,我躲不过的……

可是她发不出声音,顾衡深抱著她在雷雨中躲闪著,始终不松开一双手,他护著她最终退到了井边。

「小青蛙,别怕,我把你放回井底,你不会有事的……」

天昏地暗,最后一道天雷紧追不舍,如恶龙嘶吼,狂击而来,顾衡深身子一震,咬牙闷哼了一声,唇边有鲜血渐渐漫出。

千岫心头一悸,周身碧光疯狂闪烁起来,风愈急,雨愈狂,她虽被顾衡深牢牢护在怀中,却仍是受到三分重创,眼前一点点模糊起来。

一只温暖的手裹住她全身,颤巍巍地将她送回井中,狂风骤雨间,一滴鲜血落在她头上,温热灼灼。

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刻,她只听见他在她耳边轻轻道:「小青蛙,别怕,别怕,有我在……」

似铜镜应声而落,所有画面支离破碎,她瞬间坠入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那张染血的面容映在她瞳孔中,越来越远……

远处似乎有人奔来,惊慌失措:「小少爷,小少爷!」

她沉入水中,黑暗袭来,再听不见任何声音,一切戛然而止。

一梦经年,恍如隔世。

五年后,烟城,顾府。

春烟柳绿,一道俊挺身影穿廊而过,身后的小奴亦步亦趋地跟著,欲言又止:「少爷,您真要去赌这一把吗?夫人让您再多多三思啊,这可是府上最后一点家当了,若是……」

「不用再说了。」少年转过身,眉目俊秀清逸,却带著一丝冷冽,阳光照在他的唇角,他冷冷道:「我没有退路了,顾府也没有退路了,与其摇摇欲坠,等著轰然坍塌的一天,还不如放手一搏,绝处逢生。」

那小奴犹豫了番,却还是下意识地拦上前:「要不,等老爷回来再说?」

「让开!」

少年冷声一喝,那小奴吓得退开两步,少年白衣一拂,大步流星地踏入了风中,毅然决然,头也未回。

长廊上,一袭碧色倩影站在暗处,淡绿的双眸望著这一幕,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玉器行里早就人头攒动,聚满了烟城的各大世家,以及从四面八方赶来看热闹的人。

毕竟这场「赌玉」的噱头实在太大了。

顾衡深到来时,抬头看了眼高高的匾额,阳光映著那四个烫金的大字,烟记玉行。

他长睫微颤,神情恍惚了下,旁边却有人已经认出了他,压低声道:「快看,那就是顾府的少当家,他居然还真来了,也不怕赌得倾家荡产吗?」

「怕什么,他们顾家还有什么底子能输吗?他就指著这回徐老板的货翻身呢,要是赌中那块凤凰红玉,他们顾家可就有救了!」

「啧啧,我看悬,这几年顾家一直倒霉,这少当家眼光也不怎么样,从来就没经手过什么好玉,他怎么可能挑对那块玉中之王呢?」

「说来也奇怪,这小公子幼时还才名远播,一双慧眼尤其厉害,听说七岁时就会辨认上千种玉石了,无人能及,怎么越长大本事反而还越差劲了?」

「谁知道呢,兴许老天就是见不得顾家好呢,快别说了,里头的买卖要开始了……」

一片窃窃私语中,顾衡深俊脸冷凝,只当没听见,握紧了双手,深吸口气,踏入了玉器行的大门。

人群中,一道碧色倩影步履款款,跟在顾衡深身后,也一并进了玉器行。

她长发飞扬,脸上蒙著白色的面纱,只露出一双浅碧色的眼眸,方才那些人的话,她显然也听到了,眉心微蹙,抬头看了眼高高的匾额,若有所思。

(三)

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

烟城中的人谁也未料到,短短五年里,顾家竟会衰败得如此之快。

自从五年前,顾家的小公子顾衡深大病了一场后,顾家就仿佛交上了霉运一般,生意越做越差,甚至到了一蹶不振的地步。

顾老爷为此不惜远赴海上,想同那里的人做笔大订单,救回奄奄一息的顾家,然而他久去未归,生意也不知谈得如何,顾家实在是不能再等下去了。

恰逢徐老板带著货回到烟城,顾衡深只能孤注一掷,以全部家当去赌一块凤凰血玉了。

凤凰血玉,就是这场春日赌玉中,最大的噱头。

徐老板是烟城当地的一个传奇人物,常年在外游历,每年春天时,都会带上大批原石回来交易,卖给能出得起价钱的人。

这些原石中,不乏价值连城的宝玉,一刀下去,有些人直接一夜暴富,也有些人看走了眼,血本无归,甚至输得倾家荡产。

总之,赌玉是件看天吃饭的事情,谁也说不准你花重金买下的那块原石里,究竟藏著宝玉,还是一文不值的废石。

大厅内熙熙攘攘,已经接连开了几块原石,有翡翠现世,但成色一般,不算什么稀罕物。

先交易的也只是几块小件的原石,真正大块的还堆在正中央,没人出得起价钱。

见到顾衡深来了,人群自发分开了道,首座上的徐老板拄著金玉拐杖站起,面露笑意:「顾少爷,你果然没有失约,我这回运来的货全在这了,几个大件也摆在厅里了,你随便挑,祝你一刀便得好玉,赢下今年春日的最大彩头!」

顾衡深唇角微扬,一拱手,举止从容有礼,不卑不亢:「多谢徐爷,徐爷是个爽快人,那衡深也便不客气了,容我斟酌一二,挑准了便能下刀。」

说著他双手奉上一只红封,里面除却几张银票外,还有顾府几处宅子的房契。

这轻飘飘的红封里,承载的却是顾府的全部家当,捧在手中无比沉重,如同顾衡深紧紧绷住的一颗心。

他此番破釜沉舟,孤注一掷,豁出一切来赌玉,不能输,也输不起。

长眉微挑,他目光落在了徐老板身后的一人身上,那是徐老板的大徒儿,他向他使了个眼色,他余光一瞥,望见了堂中央最大的那块原石。

是了,就是这一块,这份收买的钱没有白花,凤凰血玉,他势在必得。

一颗心稍稍放下些许,顾衡深装模作样地直起身,在那几块大件的原石间转了转,敲敲打打间,似乎要下决定了:「我看中的便是这块……」

却在此时,人群中忽然传来一记急切的女声:「不,不要选那块!」

顾衡深一回头,正对上一双浅碧色的双眸,他心下一动,不知怎么升起一股异样的感觉。

少女排众而出,一袭碧色长裙,身姿婀娜纤细,眉目清丽,脸上却蒙著一层面纱,看不清芳容。

但单从那双水光潋滟的眼眸,已不难看出,这姑娘定是个绝色美人。

她走到顾衡深面前,似乎很是心急,连声道:「这块是废石,里面什么也没有,顾少爷,你若是挑中这块,一定会输得倾家荡产!」

顾衡深脸色一变,双手紧了紧,定定道:「你是何人?」

少女一愣,仿佛没有想好怎么回答:「我,我是……」

她犹疑间,索性道:「反正这块里面什么也没有,真正有宝玉的是这一块!」

话一出,四座皆惊,少女毫不理会众人的反应,径直走到最冷清的角落里,蹲下身,摸出了一块还沾著污泥的圆石。

「这块,这块里面有稀世美玉,顾少爷,你挑这一块吧,你相信我!」

清脆的声音在堂中响起,落在众人耳中却是说不出的荒谬,一时间,笑声四起,顾衡深脸色复杂,走上前,也蹲了下去。

他没有跟著众人一起讥笑,只是紧盯著少女浅碧色的眼眸,沉声道:「你怎么知道这一块里面有?我如何相信你?」

「我,我……」少女隔著面纱,像是又答不出话了,顾衡深眉心一皱,正要起身时,少女忽然伸出手,一把拉住他衣袖。

他们四目相对,有过堂风穿过,她浅碧色的眼眸蕴著春秋冬夏般,直直望入他心底,他身子倏然就定住了。

她一字一句地开口,声音轻得只有他能听见:「我不是寻常人,我的眼睛可以透过原石表面,看见里头的东西,我知道这很匪夷所思,但我没有骗你,你相信我,我绝不会害你的。」

顿了顿,她语气愈发动情:「世上无论发生任何事,我都不会害你的,你信我。」

微风扬起少女柔软的长发,顾衡深心尖一颤,一股奇妙不可言的感受包裹住他整个人。

明明才第一次见面,他却莫名受到牵引般,深陷在了那双浅碧色的眼眸中,如受蛊惑。

「好,我信你。」

顾衡深站起身,当著所有人的面,吐出了这四个字。

周遭一片哗然,首座上的徐老板更是目光一紧。

一生之中能有几次不问缘由的信任?能有几场豁出一切的豪赌?能有几段毫无保留的倾命以付?

顾衡深不知道,他只知道,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下,他愿意相信眼前这个人。

那是种要命的直觉感,冥冥之中,心底像有一道光在指引著他,他无论如何都要赌这一次!

这突如其来的结果实在令人惊愕万分,周围像炸开了锅般,议论纷纷。

「这少当家昏了头,果真要把顾府败个干净了!」

「是啊,竟然随意相信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真是美色误人,委实糊涂啊!」

各种声音传入顾衡深的耳朵里,他却不闻不顾,徐老板拄著金玉拐杖站了起来,也似笑非笑地问向他:「顾少爷,你想清楚了吗?当真要开这一块吗?」

顾衡深道:「是。」

徐老板笑意更深了:「这一刀下去,可就再无转圜了,你当真不后悔?」

顾衡深看了眼那块沾满污泥的圆石,又对上旁边那一双浅碧色的眼眸,深吸口气,望著徐老板逐字逐句道:「生死由命,富贵在天,开吧。」

「好胆色,来人,开玉石!」

(四)

顾衡深一战成名,不仅带回了价值连城的凤凰血玉,还带回了一位神秘的鉴玉高手。

在顾家住下的第一夜,千岫对著铜镜,缓缓揭开了脸上的面纱。

镜中人眉如远山,双瞳剪水,一张脸却是坑坑洼洼,像癞蛤蟆的皮一般,骇人至极。

烛火摇曳间,千岫缓缓伸出手,一点点抚过自己粗陋的脸颊,叹声道:「小公子,五年了,我终于能化身为人了,可是,我怎么能用这样的一张脸见你呢?」

那一年盛夏渡劫,她虽被他护在怀中,叫他挡去了第三道天雷,但她仍是受了几分重创,在井底一昏迷就是五年,醒来后,顾家竟已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但她还是一眼就能认出那身白衣,烟记玉行里,他问她愿不愿意跟他回顾家时,她几乎按捺不住心跳,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

天知道为了这一日,她已等待了多久,她要留在他身边,用毕生去报答他。

「小公子,我终于能够靠近你了,只是……你等等我,再多给我一些时日,我一定会加紧修炼,将这张脸恢复好,到那时,我一定会揭下面纱,告诉你,我就是当年在黄昏里陪你念书,每日与你为伴,最后被你救下的那只小青蛙……」

顾家以一块凤凰血玉起死回生,顾老爷又带了海上的生意回来,千岫的一双碧眼更是神力无尽,顾家的霉运一扫而光,得了老天爷的眷顾般,玉石买卖很快又做得风生水起,家族重新振兴,顾衡深的地位也越来越稳固,得到了顾府上下的认可与信服。

坊间开始有流言传出,说顾衡深身边有位「玉娘子」,碧眼通天,神力难测,那才是顾家真正的无价之宝,胜过美玉万千。

烟城的玉石世家都眼红不已,对顾家各番羡慕嫉妒,明里暗里更是接二连三地去找过那位传奇的「玉娘子」,却没有一个人能够动摇她对顾家的忠心——

确切地说,是对顾衡深的忠心。

她死心塌地地跟在顾衡深身旁,为他做了数不胜数的事情,毫不计较,无怨无悔地付出。

顾衡深对这一切都感念于心,却又有过疑窦,非亲非故,她为什么要这样待他?

只是每回委婉地提及时,那身碧衣都会低下头,扯一扯脸上的面纱,轻轻道:「总有一天,少爷你会明白的……」

久而久之,顾衡深也便不去探究了,反而是千岫身上的那份神秘,对他有种莫名的吸引力。

他想,老天自有安排,或许,她就是他的命中注定。

日子一天天过去,千岫一边倾尽全力相助顾衡深,一边守著自己的秘密,对月修炼。

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她都会坐在铜镜前,看著自己越来越光滑的一张脸。

月光透过窗棂洒入屋内,她莞尔一笑,纤细的手指抚过唇边,喃喃自语道:「小公子,我马上就可以摘下面纱,与你相认了……」

一切都朝著美好的方向发展著,却就在这时,意外突发,顾衡深在西郊处遭人暗算了。

许是他近来与顾家的风头太甚,抢去不少人的生意,挡了不少人的财路,早就有同行怀恨在心,趁他这次运货回烟城,在西郊处,劫了他的一批货,还将他打伤了。

千岫赶去时,残阳如血,草木肃杀,风中都飘著血腥的味道,顾衡深头破血流地倒在地上。

千岫的泪水瞬时夺眶而出,她一路飞奔而来,脸上的面纱早就被风吹去,她却根本无暇顾及这么多了,眼中只能望见那身染血的白衣。

她一下扑到他身旁,颤抖著手将他抱入怀中:「公子,公子……」

泪水滑过那张清丽的脸庞,千岫自己都没有发现,她露出的一张脸,一丝粗陋的疤痕都没有了,白皙如雪,光滑无暇,就像一块散发著温润光芒的美玉般。

顾衡深在半昏半醒间,听见有人唤他,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只看见一张绝美动人的面容,他嘴唇翕动著,下意识想叫出那个名字:「千岫?」

只是他没能喊出来,身子便再也支撑不住,头一偏,倒在了那个柔软的怀中。

「公子!」

千岫泪眼朦胧,再不迟疑,手心散发出碧绿的幽光,抵住顾衡深的胸口,将暖意源源不断地传入他体内。

日头一点点落下,她灵秀绝美的一张脸,在风中慢慢又浮出了坑坑洼洼的疤痕,像癞蛤蟆的皮一样,手臂与背上也隐隐作疼,现出丑陋的原形,千岫清晰地看见自己可怖的变化,呼吸一窒。

那么多时日的修炼,那么久的期盼,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她手心颤动不已,却依旧散发著碧绿的光芒,没有停止过那股暖意的输送,她抱紧著怀中的白衣,贴著他的脸颊,呢喃道:「小公子,只要你没事,只要你没事就好……」

哪怕耗尽她一身功力,她也不在乎,只要能救回她的公子,让她付出一切,她都甘之如饴。

一波波的输送下,顾衡深的身子渐渐暖了过来,气息也平稳均匀起来,千岫手心微颤,碧光慢慢淡去,松了口气,自己眼前却模糊起来……

远处有人影靠近,一个小丫鬟惊声道:「小姐,快看,地上躺了一个人!」

一道倩影如清风徐来,雪肤墨发,美丽动人,声音更是温柔如水:「快将他扶起,他似乎受了不小的伤……」

主仆二人全身心都放在了昏迷的顾衡深身上,丝毫没有注意到,他身旁草丛间,还伏著一只虚弱的小青蛙,周身散发著淡淡的碧光。

像是回到五年前的那场渡劫,全身锥心刺骨的疼痛,眼睛都睁不开,只沉入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如困梦魇。

梦里没有光,没有暖意,没有那道白衣,天大地大,只剩她孤零零的一人。

「小公子,小公子……」

寂寂的山野之中,无人听到那弱小生灵心底的呼唤,夜冷月寒,风一吹,草丛中碧光茫茫,孤影伶仃。

(五)

世间之事,总是无巧不成书,将顾衡深救回去的那位千金小姐,名唤徐婧瑶,竟然正是城里徐老板的掌上明珠。

她随父亲常年游历在外,恰逢母亲祭日才回到家乡悼念,没想到就这样在西郊处,因缘巧合地救下了顾衡深。

而更巧的地方在于,顾衡深与徐婧瑶都不会想到,她的模样身形竟与千岫有八分相似,尤其是那张白皙如雪,清婉柔美的面容。

顾衡深醒来后,徐婧瑶正坐在床头,端著药碗准备喂他,他望著她,想起昏迷前最后望见的那张脸,不由有些怔忪:「救我的人……是你?」

徐婧瑶抿嘴而笑,声音温柔:「还好顺路,顾公子无碍就好,我已经派人通知了顾府,他们稍晚一些便会来接顾公子。」

徐府的小丫鬟正好踏门进来,俏生生打趣道:「还接什么,在我们小姐这把伤养好了再走也不迟呀……」

徐婧瑶脸上一红,忙道:「顾公子别听她瞎说。」

顾衡深望著那张羞赧的清美面容,微微一笑:「多谢小姐相救。」

徐婧瑶脸上的红晕更深了,即便极力掩饰,但女儿家的心事却仍是展露无遗。

顾衡深靠在床头,盯著她的模样,那一颦一笑似乎与另一张脸重叠了起来,他一时有些恍惚,脑中隐隐约约有个声音盘桓著:「小公子,小公子……」

那双浅碧色的眼眸渐渐在心头浮现出来,泛著莹莹泪光,挥之不去。

顾衡深握紧了双手,从没有一刻这么迫切地想要见到千岫。

回到顾府后,他却才知道,千岫不见了。

整个人像凭空消失了般,等到他料理完了西郊遭人暗算的事情后,她也没有出现,倒是那几日,徐婧瑶来得勤快,每天黄昏时都会提著自己亲手炖的补汤登门,守在顾衡深旁边,看著他一口口喝下去,对他关心得无微不至。

终于,在又一个暮色四合的黄昏,千岫回来了。

那天顾衡深在玉行处理账本到了深夜,回府时才知道这个消息,他心中激动难言,所有疲倦一扫而光,喜出望外地便朝千岫房中奔去。

他一颗心狂跳不止,也顾不上礼节了,只一把推开了房门:「千岫,千岫你去哪了?担心死我了,那天在西郊是不是你……」

声音戛然而止,屏风后的那道纤秀身影慌乱不已,想要遮掩住身子却已经来不及了。

房里水雾缭绕,木桶中的人若隐若现,幽绿的温水包裹住那具粗陋不堪的身体,热气氤氲了她的眉眼,她坑坑洼洼的一张脸完全藏不住,就这样第一次暴露在了那身白衣面前——

「这,这是什么?」

顾衡深全身颤抖著,脸色煞白,难以置信,水中的千岫猛地低下头,紧紧抱住身子,带著慌乱的哭腔道:「别,别看我,求求你别看我……」

那大块大块的癞蛤蟆皮,诡异骇人的绿色光芒,强烈地冲击著顾衡深的眼眸,他终于忍不住,几步踉跄奔了出去,扶著门边,剧烈地呕吐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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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做天妃两百年了,位列仙班则有四千两百年了。

四千多年前,天帝白衣染血自蛮荒归来,身后跟了一位女子。

那女子是月华仙子,三界第一美人,名副其实的天界白月光。

只是她性子孤傲,目高于顶,唯一情之所系的,便是天地间至尊无双的天帝陛下。

四千多年前,老天帝隐退虚空界,新天帝为服众望,下凡历劫,战魔君于黑水沼海,于生死之际被魔族偷袭,是月华仙子舍身为盾,为他挡下致命一击,自己却神灵溃散。

天帝痛念于心,以半颗元神做皿,用心头血滋养了几千年,只盼有朝一日,月华仙子能复生归来。

所以月华仙子心悦天帝,是四海八荒皆称的佳话,而我爱慕帝主,则是三界六道俱知的笑话。

我只是一介凡女,出身卑微,命若草芥,不过机缘巧合之下,替元殊天君挡下一道天雷,才有幸得见天颜。

那日,元殊天君笑眯眯地问我:「你为本君挡下飞升上神的最大一道诛神天雷,免本君十万余年修行毁于一旦,本君心里感激,许你一诺,尽管开口。」

我说:「我想进天宫。」

他微微一怔,随即便又笑开,轻道:「简单。」

乘著祥云才至巍峨天宫门口,便见一袭白衣的天帝羽光而来,剑眉星目,华仪天成,却是脸色铁青,眸色锋凛:「元殊,你简直是胡闹!」

元殊天君唰地打开手中的鎏金玉骨扇,摇得不疾不徐,笑得浑不在意:「本君选在这个时候提前飞升,是怜你刚渡劫羽归,又损了半颗元神,怕魔界得了消息,勾结妖界攻来,你无人可用罢了。」

天帝却冷斥道:「孤早就叫你弃了这念头,修为不及,强行飞升,会元神俱散,不得超生,你简直是在找死!」

「本君现在不是好得很。」 元殊天君又露出惯常的吊儿郎当的表情, 「你非要以一己之力对抗整个魔界,本君劝阻不得,就只好陪你喽。」

天帝冷哼一声,似是并不领情,却也没再说什么,只抬掌将修复之术施来。

元殊天君挥手挡掉他的法术,一把将我拉到了身前:「本君此次成功飞升,修为无损,都是多亏了她,也没别的要求,只想让她在天宫做个小仙,你不会不同意吧,小老弟?」

天帝虽真的是他的小老弟,却最烦被他叫『小老弟』,惯常说的「滚」字都到了唇边,忽然记起自己已是天帝,三界楷模,又生生咽了回去,只一双金褐冷眸向我投来,隐隐泛著寒光,落在身上,冷漠疏离,如霜覆雪。

但他到底是答应了的。

答应我留在他身侧服侍,以仙奴的身份。

甚至亲自施法为我脱去凡骨,阔赠万年灵力,只因我的命格与月华仙子同出一辙,是他等了几千年,上好的塑魂之器。

元殊天君一听就变了脸色,抓起我的手就要离开。

但我是愿意的。

我看向天帝的目光笑色蕴然:「天帝允我飞升,予我长生,我为天帝赴汤蹈火,身死魂灭,不敢言悔。」

天界众仙都嘲笑我对天帝一见情深,痴心妄想,可我自己清楚,我不是痴心妄想,我只是……没有喝下那碗孟婆汤。

当年黑水沼海,魔君无良,少女献祭,于乌云压顶,暴雨滔天,波浪诡谲之中,一叶小舟如浮萍入海,漂泊无依,不过片刻,便被激荡滚涌的黑墨涛浪掀翻吞噬。

一浪接一浪的黑滚波涛如巨石频频撞击于身,我的骨头几乎都被砸断碾碎,心神俱裂,五脏皆损,可我不想死,可我太想活,可拚命挣扎,却终是黑海无涯,人难胜天。

命悬之际,是那双有著金褐瞳眸的人乘著祥云而至,拨开漫天漫地的黑浪,扫平滚滚翻涌的墨海,救我于危难,护我于心口,予我第二条性命,让我永世难忘。

缘于沼海初见,情定杏林微雨,更有梨亭品茗,莲池听荷,梅园赏雪,四时景致不及他万分之一温柔,点点滴滴刻心头,教我如何能忘,如何敢忘。

塑魂的时刻并不好掐算,早一分嫌早,晚一分不足,必须以万分的耐心去等待那十成十的精准。

这一等,就是一千多年。

长久以来,我都很清闲安逸,甚至没见过天帝几面,但他每一次来,我都用尽了心思迎候。

我知他喜茶,便早早去抚仙湖畔龙井泉旁等著,一定要在清明雨前就采到那珍贵茶树的头一茬嫩芽尖儿,用上神仙法启祝融真火微烘月余,再以长白山之巅天池水蓄养的那棵万年梅花树上千年积累的雪露冲泡,水至清至纯,叶至臻至翠,澄绿的芽叶在晶莹的雪水中翻腾舒展,剔透的似看得清浅碧脉络,如滴了青墨入水,缓缓氤氲出一盏人间四月天。

在这上百道程序中,最难的,当属泡茶的雪露,那甚至比元殊天君的祝融真火都稀缺几分,毕竟千年雪露易得,七万年梅花树却只此一株。

听闻那梅花上仙的脾气颇为古怪,仙位越高越得不到她的好脸色。

记得第一次去长白山,我在山巅足足等了六个月,霜雪严寒,呵气成冰,我不会御寒法术,虽是仙骨,也只是不会死而已,仍难抵寒气沁入心脉,伤及肺腑。

但好在还是感动了上仙,允了我半盏千年雪露,我自是千恩万谢,小心地将那溯光琉璃盏接过,仔仔细细地捧在怀中,贴在心口,婉拒了元殊天君的驱寒法术,生怕身上的寒气不在,雪露会融化,味道就变了。

却正欢喜期许之际,被等在天门的天帝一掌掀翻了杯盏,厉声诘问:「你去哪儿了?」

未及应声,他一双冷目从碎了满地的溯光琉璃盏扫过,眸光又如寒刀投来,入鬓的两道锋眉也似染了万年霜雪,若剑一般直透心底:「孤允你飞升,你便真当自己是正经的仙娥,长白山的绝顶雪露,你也配?」

「今日错过了千年难遇的塑魂良辰,你区区肉骨凡胎,如何担当得起?」

「不过一介凡夫俗子,有幸成为月华的塑魂之器,休要贪得无厌!」

他明明面无表情,语色淡漠,却一口一个仙君,一字一句凡人,无不充斥著仙凡有别,鄙弃的意味几乎是从骨子里透出来。

我讷讷无言,急急跪地认错,伏在冰凉的青玉砖石上,破碎的琉璃盏片几乎刺透掌心,鲜血汩汩而出,寒意却顺著脉络丝丝缕缕地蔓延上来,圈圈缠绕收紧,几乎将四肢百骸都凝滞成冰。

元殊天君急得拉我,愤然与天帝呛声:「是本君带她去的长白山,要怪就怪本君!」

天帝目色微怔:「你也去了长白山?」

「是,本君去了长白山。」元殊天君面上浮现显而易见的痛悔之色:「几万年来,我日日愧悔,却破镜难圆,再回不到当初。」

他闭了闭目,掩去眸中泪色,苦心规劝:「自从长白山成了天界禁地,你便再没有喝过一口满意的茶水,她是为了你,才巴巴去求那千年雪露,你不要像我一样,失去了才懂得珍惜。」

天帝不耐地撇过脸去,眼风都不屑扫我一眼,便冷冽道:「孤不需要。」

话音未落,白光烁闪,衣袂纷飞,我只来得及抬眸捕见一抹青白广袖锦袍的角摆。

元殊天君气的七窍生烟,却也奈何不得,只连忙将我扶了起来。

我的膝盖已经跪得麻痹,加上残留的长白山冰雪寒气,更是刺麻得发疼,像是有千万只蚁兽在同时啃噬,几乎站立不住。

后来我才知道,长白山是若梅上仙的隐世之地,天界禁区,即便是贵为天帝也不得用仙法窥寻,更不得入内,所以元殊天君才在雪山外等我,所以天帝才找不见我。

恍然便想起在长白山上,若梅上仙一边神色傲洁地递来雪露,一边警声告诫:「天家寡情冷血,你为他做的再多,他也不会感激一分。」

我当时答了什么?

想必是眉目雀跃,笑色晏晏:「无妨,他只抿一口,我也满足。」

恍神间,元殊天君已一边为我疗愈,一边歉声道:「悬渊素来孤高寡言,卓尔不群,现下只是太忧心月华,才言语没了轻重,你别见怪,他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他以前是什么样子。

他以前眉目最是温柔,礼数更是周全,被我的指尖不经意地触到,都会受惊般弹开,红了整张脸跟我致歉,怪自己唐突。

我心不在焉地掏出帕子,慢慢擦拭掌心,长白山的雪太冷,让人如坠冰窟,长白山的雪露却太烫,像是身处无边炼狱,被烹烈炙涌的油翻滚著浇在心头,滋滋冒著血腥气。

天界众仙最近又有了谈资,口口相传得极为精彩,天帝罚我跪于天门几天几夜,还亲手施了天雷断脉的鞭刑,回去的时候血都浸透了衣衫,从天外一直蜿蜒到仙奴殿。

我听了只觉可笑,元殊天君却气得跳脚,最是替我不平,每每遇见嚼舌根子的,俱先隐忍不发,待他们讨论到兴头上,便突然用应龙真身怒吼而出,直吓得他们心神迸裂,听说有几个现在还在告病养伤。

元殊天君甚是得意地和我复述当时场景,一连讲了几遍,每次都不忘在最后加一句:「不必在意这些酸腐之言,你长得可比他们那副尖酸刻薄样好看太多了。」

这话不假,我确实蕙质娇容,美艳无双,美到人人都背后对我糟践鄙夷,却各个当面都不忍苛责半分,只因我那张和月华仙子一模一样的脸。

谁人都知,当年天帝下界历劫,九死一生,月华仙子痴情至深,执意追随,连轮回台也愿意跳,幸得元殊天君眼疾手快,才将她救下,但她还是被轮回台的煞气削去了一缕青丝。

我……就是那缕青丝,所以我当然是与月华仙子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此事只有天知地知月老和我知,跳轮回台前,月华仙子私下找过月老,苦苦哀求他为她和天帝在人间界安排一段姻缘。

月老怜她钟情天帝万年却半分不得回应,终是点头答应,不想红绳已结,姻缘已定,投生的却只有片尾乌发。

所以,我和天帝是姻缘注定,合该琴瑟和鸣。

天帝不知是听见了风言风语,还是心里过意不去,第二日便来了仙奴殿,彼时我正半倚在藤架上,看著院前的曼陀罗花出神。

曼陀罗是魔界唯一的花,这唯一的花也是黑色,黑的像晕不开的墨,如今我将它种在天界,却是通体雪白,不知何时,它才能变回它本心的颜色。

或是,永远都变不回了。

天帝缓缓行至我身后,停驻了好一会儿我才发觉,急忙站起身来行礼告罪。

「无妨。」他有些不自在地轻咳一声,半晌,才迟疑著开口:「你……还愿不愿意为孤沏一杯茶?」

我自然求之不得,可才要动身,又忽然想起雪露已经没了,他似乎看透了我的思绪,更加不自在起来,一向不假辞色的脸上竟浮现几丝惭愧与窘迫:「普通的天雨之露,也是能入口的。」

我立即雀跃地应声,疾速而稳妥地摆好一应壶具,用尽浑身解数烹了茶水,小心翼翼地呈到他的面前,仔细地觑著他的表情,生怕他有一丝的不悦。

他从未被如此近身的灼烈目光盯紧过,又露出了几分不自在的神色,却仍是耐著性子品了茶,微微熏红著耳尖称赞:「不错。」

我悬紧的心这才放下几许,漫漫柔绻在胸腔翻滚而上,砰砰地撞击著心口,连面颊都羞涩地染上绯红云霞,一时都有些高兴地不知如何是好:「陛下喜欢,奴婢便再去讨些长白山的雪露回来。」

他眸光微闪,眼底浮现浅浅的动容之色:「你……很是用心。」

自到天宫以来,他从未以这样温柔的目光瞧过我,四目相对,视线相接,我像是被烫到了一般低下头去,嗫喏著开口:「奴婢本分。」

静默半晌,他长臂探来,将我的手拉过去,查看我的腕子,眉头便微微蹙了起来:「伤还没好?」

那日我心里难过,元殊天君也不是个细心的,所以手腕上的划口便留了下来。

天帝的手掌炙热,我忍不住微微地缩了缩手,他却紧握著不放,只一双桃瓣似的眉目静静凝来,我只好道:「只是小伤,陛下不必挂心。」

他不甚赞同地皱眉,蕴起仙法于修长若竹节的指尖,莹然生光,刚接近我的伤口,却又停了下来,手腕翻转,便有天青色的玉钵浮现掌上,他轻轻拿起盖子,浅浅的雅香泻了出来,他用赭石棒沾起些许莹白的玉色软膏,奇道:「这便是人间的药膏吗?」

我点了点头,有些猜不透他的心思,但听到他提人间,便忍不住心头一跳,只怕他又要羞辱于我。

他却神色温和道:「你会更习惯用凡间的法子疗伤吗?」

天潢贵胄,无上至尊,何时在意过他人喜好,如今竟能著意问我一句,当真稀奇。

我心头骤然暖过涓涓细流,轻道:「只要是陛下赏赐,奴婢都喜欢。」

他瞧了瞧那药钵,目中闪烁著新奇的璀璨光色,跃跃欲试地拉我坐下,小心地将软膏抹在我的伤口,还时不时抬眸查看我的神色:「疼吗?」

「不疼。」我轻摇了摇头,看著他认真的神情,又想起了曾经初遇。

献祭那日,波涛翻涌,跌来撞去,我虽被救得及时,却免不了处处都是严重的擦伤和淤痕,那时,也有一人,俊容墨衣,神色认真地为我上药,手脚笨拙地包扎固定,明朗清风的眉宇间尽是严肃谨慎,只渐渐凌乱的呼吸和红透了的耳根昭示著心里的紧张涩赧。

神思游转,天帝已经处理好伤口,我的目光落在手腕上,那里打著一个丑丑的结,看起来像极了想系个蝴蝶结却失败了的作品。

他大概猜到了我的想法,立即矢口否认:「不要误会,孤才没有尝试绑那劳什子的蝴蝶结!」

我忍著笑点一点头:「陛下打的千千结很不错。」

他有些挂不住面子,突地站起身来,我以为他被我惹恼了,急忙请罪,他却摇了摇头,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孤不是生你的气,只是有些话,不知该如何开口。」

我微微笑著瞧他,目色诚挚:「陛下尽管说。」

如何以「我在他情动不已的时候,叫了xx的名字」为开头写一篇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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昰儿死了,死在他两岁生辰那日。


整个太医院众口一词,说昰儿的死源于一场风寒。


我独自一人跪在荟逸苑的堂下,抱著昰儿小小的尸身哭得肝肠寸断。一个时辰前,他还撅著小嘴甜甜地叫我「娘亲」,而此刻,偎在我怀里的这张肉嘟嘟的小脸再无半点生气。


只有我知道,昰儿的死,是因皇后娘娘差人送来的那碗长寿面。


萧兖赶过来时,还未来得及脱去朝服,他带著一身寒气闯进门,猩红著眼看我怀中的昰儿,垂在身侧的一双拳握得惨白。


过了许久,他终于开了口:「灵儿,对不起。」


我已经许久不见萧兖,可是见了面,他对我说的还是这三个字。


窗外,风穿过荟逸苑的竹林时发出呜咽,像极了半个时辰前昰儿无助的哭泣,「娘,昰儿腹痛。」


我抬起头看著萧兖,如果眼中的恨意能杀死人,此刻的萧兖恐怕早已经被我千刀万剐,「昰儿死了,皇上如愿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我的脸一定极狰狞。


萧兖露出痛苦的神色,他半跪在我身前,要将昰儿接过去。


怀中的昰儿双目微闭,我多么希望他只是睡去了,明日醒来,又能蹦蹦跳跳地在我眼前。


心被攥出血来,我咬著唇紧紧抱著昰儿,不让任何人将他从我身边夺走。


「昰儿已经死了。」萧兖残忍地提醒我,声音哽咽,「把他给我,我会将他葬入皇陵。」


「葬入皇陵?」我恨得将唇咬出血来,满口腥甜,「他生前都没有机会叫你一声父皇,怎有福气,死后能葬黄陵?」


说完,我拔下头上仅有的一只发簪对准了自己纤细的脖子。


这簪子,还是早起时昰儿为我插在发间的。


我的昰儿,他是那样乖巧,他还从未被人温柔相待过,就这样在痛苦中死去了。


我将发簪抵在颈上,眼里流出来的似是血泪,「今日,你们谁也抢不走他。」


冰冷尖细的金属一点点陷进了我的皮肤里,我看到了萧兖眼中的慌乱,他倾身向前想夺走我的发簪,我却突然变了方向,将簪子狠狠刺向了他。


鲜血瞬间蔓延开来,在萧兖明黄的朝服上绽放出大朵锦花,刺目的红,煞是好看。


萧兖的唇色变得苍白,可那张已无血色的脸上却漾出了不合时宜的笑,「也好,我死了,欠你的便也还了。」


这笑,纯粹明朗,像极了我们初见时,他还毫无顾忌地笑。

初见萧兖时,我只有九岁。去宫里看身为贵妃的姑母,因闲著无聊,就带人在御花园中捉虫玩。


正值深秋,虫鸣阵阵,我和轻梦还有几个小宫女趴在地上循虫音,忽然听到一个好听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那鸟儿说了什么?」


「依奴才听著,似乎是叫了句皇后娘娘吉祥。」回话的人声音尖细。


「我以为那鸟没有灵性,教了许多日子并不曾听它一言半语,怎么今日倒突然开了口?」


「听丫头们说,姑娘一到了跟前,什么都还没说呢,那鸟就自顾自地叫了起来,一口一个『皇后娘娘吉祥』,唬得如意姑娘花容失色。」


说话的人似在掩嘴窃笑,听的那人也发出了一声轻笑。


我静静听著,注意力全被这二人吸引了去,连捉虫都忘了。


待我反应过来,一双玄靴出现在眼前,而我还趴在地上。


「你在做什么?」玄靴的主人是个十几岁的少年,带著一脸疑惑问我。


我连忙起身拍拍尘土,指了指放在地上的笼子,冲他自豪道:「我们在捉蛐蛐呢,这虫夜里叫起来极好听的。」


少年的目光刚落在笼子上,就有宫人取了来,送到他手里。


「有趣,」少年看了看手里编制精巧的笼子,挑眉看我,「你是谁?」


「你又是谁?」我反问。


少年笑了笑,正预回答,身后的小太监先开了口,「回三皇子,这位是万府的小姐万灵儿,今日许是进宫来看万贵妃的。」


「三皇子?那么你是萧兖了?」三皇子是当今皇后所生,传闻他遗传了皇后娘娘国色天香的容貌。


我瞪大眼细细打量著眼前的人,他年纪不大,却眉清目朗、气宇轩昂。


「想必是了。」没等他回答,我兀自点了点头,自言自语道。


见我一个人自问自答,萧兖笑了笑,将手里的笼子还给我:「你是皇兄的表妹,比我小,该叫我哥哥。」


他笑得明朗,转头看向身边的太监,吩咐道:「走吧,晚些父皇还要问我功课。」说完,他又转回头复看我,嘴角依旧噙著笑:「等灵儿妹妹捉到了好看的虫,记得带来让我瞧。」


「萧兖哥哥。」见他拂袖欲走,我赶紧叫了一声,「方才萧兖哥哥谈话里提到的如意姑娘可是夏家姐姐?她今日也进宫了吗?」


萧兖眉眼中的笑意又增了几分,「是,如意今日进宫看望我母后,此刻还在。」


「太好了,她几时走?」听到果真是我喜欢的夏姐姐,我高兴极了,「我听闻刚刚有只会说话的鸟儿,我能否也去看看?」


萧兖温润地笑著,「你若想去,我著人带你过去,正好如意陪著我母后无聊,你去陪她倒好。」


「陪著……皇后娘娘?」我咽了口唾沫,这才想起夏如意的姑母是当今皇后。而我姑母万贵妃与皇后娘娘极不睦。


我满脸都是失望,沮丧起来,「还是不去了吧,姑母叮嘱我早些回去。」


见我有所顾忌,萧兖只好笑道:「也好。你若喜欢如意,可以常去夏府看她,她必然高兴。」


说到夏如意时,萧兖墨色的眸子里似有万千星辰。


我痴痴地看著,认真点了点头。



那日之后,我便常去宫里探望姑母,每次都带著我费力捉的蛐蛐,可是一次都没有遇到过萧兖。


转眼入了冬,我自小就有不足之症,每年冬日祖父都不许我出府。


那日又得姑母传召,我央求了许久,好不容易才说服祖父进宫,没想到轿子停在宫门口时,竟纷纷扬扬飘起雪来。


轻梦问我:「小姐,如此大雪,我们还进去吗?」


「进!」我甩开裙裾跳了下去,脚下一滑差点摔了一跤。


轻梦赶紧来扶我,待我站稳了,才心有余悸地劝我,「宫路长,小姐还是别去了。万一摔了,可不是闹的。」


我瞥了一眼轻梦,迈开步子就往前走,边走边说:「我小心些就是,莫要啰唆。」


雪愈下愈大,茫茫一片看不到前路,地上也积了厚厚一层,引路的小太监时不时提醒我当心脚下,一旁的轻梦小心翼翼,每一步都走得如履薄冰。


我心中不快,好不容易出一趟门,竟遇到这样的天气,定是又碰不著萧兖了。


正琢磨著,走在前面的小太监突然停了下来,站在路旁毕恭毕敬地行礼,「参见三皇子。」


「萧兖哥哥?」我还未见到人,就先喊了出来。


许是听到了我的喊叫,萧兖走上前来,一脸惊异地看著我,「这么大的雪,你怎么进宫来了?」


我居然红了脸,纷纷落雪掩了我些许尴尬,我违心地回他,「姑母招我入宫,不敢不来。」


萧兖又笑了起来,他比我秋日初见时更好看了。


那笑,似能融掉他周围乱飞的雪。


「那就快些去吧,进屋子里暖和。」萧兖嘱咐我。


「萧兖哥哥是要去哪里?」好不容易遇到一次,我怎肯就走,便缠著他问。


萧兖的眸色沉了沉,跟在他身后的小太监走上前,带著怒气回我,「拜您家贵妃娘娘所赐,皇上罚了我们皇子抄经,这会子正要去呢。」小太监还欲说什么,被萧兖喝止。


「快去吧,这雪越发大了。」萧兖又换上了惯有的笑,一双墨眸看著我,督促道。


我有些难过,「萧兖哥哥,佛堂里冷,这个手炉你带著。」


我将袖中的手炉递给萧兖,告了辞,往我姑母的宫中去了。


萧兖的处境我是知道的,帝后向来不和,宪帝宠幸我姑母,便也喜欢我姑母所生的大皇子萧冀,对皇后所生的三皇子萧兖百般挑剔。


而萧兖屡屡被罚,也多是我姑母的「功劳」。她想代替夏皇后当皇后,还想让我表哥萧冀做太子。


纵使萧冀生性顽劣,难堪大任。


我正想著,人已到了凤藻宫。凤藻宫是我姑母万贵妃的住处,门上的扁牌还是宪帝亲手所题,宫内富丽堂皇,论奢华,恐怕皇后娘娘的未央宫都不及。


「怎么才来?」见我进来,姑母连忙下榻来迎,拉著我的手询问道,「冷吗?」


「不冷。」我回她。


「还说不冷,这小手冰的……」姑母话没说完,突然转身看向轻梦,斥责道,「你这个小蹄子,终日只知贪玩,怎么出门连个手炉都不备著。」


轻梦低下头不敢言语,只能任姑母数落。


我见轻梦受了委屈,忙拉住姑母的衣袖撒娇,「祖父总不让我出门,灵儿已经有月余没有见姑母了,姑母可想灵儿?」


「当然想,身边没有你这个小机灵鬼,姑母总觉著少些什么,」姑母拉我在身边坐了,笑著点了点我的鼻尖,「不过,祖父不让你出门是怕你再病了,你可要乖,不能总让他担心。」


见成功分散了姑母的注意,我赶紧答应。


闲聊间有小宫女进来回事,耳语了几句之后,姑母嗤笑了一声,有些得意,「盯著点,别让人去知会了皇后娘娘。」


「是!」小宫女神采飞扬,眼神中透著些傲气,「皇上一听说三皇子冲撞了贵妃,立即就罚他去抄经。皇后娘娘又怎样,皇上不还是最疼贵妃您。」


姑母听了小宫女的话,高兴地眉开眼笑,接著又嘱咐道:「你吩咐下去,不准让人往佛堂送暖炉,他心若诚,是不怕冷的。」


宫女唯诺著退了出去,姑母又将目光转向我,「你祖父近日身体可好?」


「好。」我回说,「我出门时祖父还叮嘱,一定要问姑母的安。」


「我甚好。」姑母喜上眉梢,「你回去跟祖父说,让他莫操心我。如今冀儿越发听话懂事了,天天念书念到掌灯,人还极孝顺……」


姑母说著,转身拿过一个丝绒盒子打开给我看,「这不,前几天有人送了株千年人参来,他就吵嚷著要我给你祖父送去,今日你来,恰好带回去吧。」


我赶紧命轻梦接了人参,谢姑母,「前几日祖父还嫌府里的参不好,还是萧冀哥哥有心,怪不得祖父总在我面前夸他。」


姑母心花怒放,又命人去取了几个新奇的玩意给我玩。因为雪大我不敢久留,只说了几句闲话便告辞回府。


出了凤藻宫,雪依旧纷纷扬扬,我想起姑母的话,偷偷问轻梦:「不知萧兖哥哥现在如何,我想去看看。」


轻梦垂了垂眸子,劝我,「小姐还是别去了,被贵妃知道了不好。」


我叹了口气,只好作罢。


那日回去后我做了个极奇怪的梦。梦中萧兖衣著单薄,背对著我立在皑皑白雪之中,任我怎么叫都不肯转过身来。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我已经十三,长高了许多,对萧兖的欢喜也又增了许多。


可是,萧兖却要与夏如意成亲了。


消息是在我祖父寿辰上传开的,彼时,我正与丫头们在湖边玩水,脚下一滑便跌入了水中。


湖水冰凉彻骨,我下意识地胡乱扑腾,起先还能听到丫鬟们在湖边焦灼地哭喊,可随著视线逐渐模糊,呼救声也越来越远。恍惚中有人向我游来,我拼了最后一丝力气伸出手去,就彻底失去了知觉。


醒来时,我正躺在闺床上,身边是哭得花容失色的婶娘,地上跪著轻梦和一众陪我玩水的丫头。


见我醒了,婶娘早已哭红的眼中又喜得流下泪来,吩咐门口的小厮道:「快去通知太爷,小姐醒了。」


祖父匆匆赶来时,婶娘正在亲自喂我喝药,泪珠还挂在她的腮边,我伸手替她抹掉眼泪,心疼道:「祖父都来了,婶娘怎么还哭。」


婶娘自己用帕子拭了泪,瞪了我一眼,佯装怒意的眼神中还是掩饰不住担忧和心疼。


「我没事,只呛了几口水。」我安慰她,又转头看向一脸怒容的祖父,怯生生地叫了一句。


祖父不管我,大声冲房门外喊道:「来人,把这些无法无天的丫头给我拖出去打。」


话音刚落,跪在地上的小丫鬟便哀喊求饶,哭作一团。


没想到会连累她们受罚,我心中内疚,赶紧告情,「求祖父饶她们一次,灵儿再不敢冒失了。」


祖父不言语,小厮们就照旧上来拖人,我急了,欲起身阻拦,胸中一堵,猛烈咳嗽起来。


一旁的婶娘见了赶忙上前替我拍背,也替我向祖父求情,「灵儿这次定长了记性,再不敢贪玩了,爹暂且放她们这一会吧。」


婶娘的目光转向已经被吓得魂飞魄散的小丫头,怒声呵斥:「叫你们伺候小姐,不是由著她的性子去玩闹的,湖水那样深,小姐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你们有几条命够抵的。如果下次再让我瞧见,仔细你们的皮。」


「回夫人,我们再不敢了。」丫头们吓得连连答应。


「都是被你们宠坏了。」祖父依旧蹙著眉头,重重叹了口气,无奈地嘱咐我,「也罢,你好生休养吧。」大概是看我无碍了,祖父才甩了袖子出门去招待宾客。


送走祖父后我又躺了半日,渐觉气力和精神都恢复了些,就借故支走婶娘,偷偷问轻梦:「今日祖父寿辰,你去打听一下萧兖哥哥是否也来了,若是,便请他在假山后的花园等我,我有话想问他。」


「小姐是怕我们受的责罚还不够吗?」轻梦噘著嘴,脸上的泪痕犹在。


「快去快去。」我催促著,「不让他们瞧见便是。」


「我不!」轻梦满脸不悦地拒绝了我。


我佯装生气,起身就往外走,「亏我方才还为你们求情,这会就指使不动了,你不去,我便自己去。」


见我真要走,轻梦果真急了,一边拉我回去一边应诺,「我去,小姐别动,我这就去。」


我露出一个讨好的笑来,扯著她的袖子摇晃,「我就知道姐姐疼灵儿,姐姐快去,我定不会让人发现。」


我想了想,又承诺她,「哪怕发现了,我也不会让祖父责罚你的。」


轻梦撇了撇嘴,重新将我扶回踏上,才不情愿地出了门。


半个时辰后,我在假山后的花园中见到了心心念念的萧兖,他还如我在宫中见时一样光彩夺目,让人一见便心生欢喜。


「萧兖哥哥。」我小声叫他,将心里的喜和乐全都融进了这四个字中。


萧兖赶紧迎了上来,关切地问我:「听闻你落水了,可冻坏了吗,有没有吓著?」


我张开双臂转了个圈给他看,「你瞧,安然无恙,萧兖哥哥不必担心。」


「那也该躺著休息的。」萧兖无奈地笑了笑,「你急著找我,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吗?」


被他一问,我才想起今天的不快,心情也跟著沉重起来,便低下头问他:「听闻萧兖哥哥要和夏姐姐成亲了,可是真的?」


「是,」萧兖并未留意我的不快,眉眼中都透著喜事将近的愉悦,「我和如意的亲事是自小就定下来的,前些日子父皇和外祖父一起商议了日子,来年开春便可大婚了。」


「可是……」我心里著急,嘴也不自觉地噘了起来,「我也喜欢萧兖哥哥呀,你成亲了,我怎么办?」


萧兖显然是被我的话惊到了,愣了半晌,复尔又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好笑的笑话,朗声道:「你还是个小孩。」


萧兖弯了弯腰,真像对小孩一样点了点我的鼻尖,「等你长大了,有了如意郎君,自然就懂得什么是喜欢了,你现在认为的喜欢,不叫喜欢。」


「不是!」我使劲跺了跺脚,急得快要哭了,「就是喜欢!」


可我越著急,举止就越幼稚。萧兖看著我笑,像在看一个玩游戏输了还负气耍赖的人,他笑得包容,又很无奈。


我突然意识到,在他眼中,我不过是个任性不懂事的孩子,而端庄秀丽的夏姐姐,才是他的意中人。


那日回去后我就病倒了,借著落水的缘由,我让这场心病断断续续绵延了数月。



草长莺飞,我病好后已是清明时节。祖父高兴,就允了我外出踏青。


我带著轻梦出府,并没有去城郊,而是偷偷拐去了城里最好的绣坊,萧兖和夏姐姐的婚期将近,我没有拿得出手的技艺,只好亲自去挑一副最好的绣品送给夏姐姐当贺礼。


绣坊所在的芙蓉街车水马龙,这里是京城最繁华的地段,而街的最东头坐落地正是气派的夏国公府。


我从上百幅秀品中挑选了一副上好的《芙蓉锦鲤》,愿萧兖和夏姐姐的婚事如此图一般和和美美。


其实,病中这些日子我想明白了许多,夏国公是萧兖的外祖,手握重权。夏姐姐是他的嫡亲孙女,容貌倾城才品出众,又与萧兖青梅竹马;而我姿色平平,和萧兖不过数面之缘,亲姑母不光处处与夏皇后作对,还在怂恿我祖父支持表哥萧冀做太子……


想来,我那小小的心思著实可笑。


思绪纷乱间,店外突然传来嘈杂之声,我好奇地跑到门口,就见萧兖骑著一匹骏马从店门前呼啸而过。


「萧兖……」我下意识地叫了一声,双脚已经踏出店门,朝他的方向追去。


「小姐小心!」伴著轻梦的一声惊呼,我被一股力道拽了出去,同那拽我的人一起重重摔在了路边上。而我方才站著的地方,一匹马踩著尘土狂奔而去。


脚踝处传来钻心地痛,轻梦早已跑到我身边,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小姐摔到哪里没?」


「无碍,」我挣扎著站起来,朝一旁救我的人欠了欠身,「多谢相救。」


救我的人是个侍卫,也朝我欠身还礼,「方才万小姐突然冲出来惊了后面的马匹,在下恐小姐受伤才冒失相救,若有侵犯之处望小姐见谅。」


我低头按了按伤处,脚踝已经有些红肿了,我忍著痛对那侍卫扯出一丝笑来,「没关系,若不是大人相救,恐怕我已经遭遇不测了,所以应该感谢大人。」


我谢完侍卫,想起他对我的称呼,有些吃惊,「万小姐?大人认识我?」


侍卫站得笔直,再次向我行礼,「在下卫子由,是三皇子身边的侍卫,曾在万府见过小姐。」


卫子由说完,指了指我的脚,「小姐的脚受了伤,我安排人送你回府。」


「不必了,我们有马车,」我拦住他,犹豫了一下问道,「请问卫大人,萧兖带了这么多人马是要去哪里?」


卫子由略显踌躇,没有正面回我的话,「今日京城恐会生乱,万小姐早些回府吧。」


他说完便翻身上马,抽鞭欲去时又转过头来叮嘱我,「请小姐尽快回府,卫某告辞。」


我望著萧兖一行人离去的方向,心莫名沉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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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主那方面有怪癖,喜欢玩新花样并同时虐待动物,女主养的宠物被虐致死,他却找别的女人继续施暴,我看了都气得肝疼。

我比原定的计划提前了三天回家,想给老公刘译一个惊喜。

远嫁海南的姐姐让我和父母再多住些日子,父母也舍不得才满两岁的外孙。

怎奈我惦念著老公和萨萨,归心似箭。最后,拗不过我的父母,只好陪我一起回来了。

对了,萨萨是我的猫。

我不能生育,萨萨就是我唯一的孩子。

我常常都对刘译说:「我是你一辈子的宝宝,萨萨就是我一辈子的宝宝。」

他常常都会显得很无奈,我知道,他不喜欢猫,但为了我,他还是接受了萨萨的存在。

我在小区门口下了计程车,提著手里的袋子,开开心心地奔向了我们的家。

袋子里装著的,是我网购的花瓣和气球,还有一件精心挑选的睡衣,以及一些「小玩具」。

想起「小玩具」,我的脸不禁红了一红,抓紧袋子匆匆地走出电梯,进了家门。

萨萨早就盘著小尾巴蹲坐在门口,一看见我,就凑过来亲昵地蹭著我的腿。

「萨萨,想妈妈了吧?」

我摸了摸萨萨,它明显瘦了很多,而猫粮和水碗都是空的。

难道刘译这几天没在家?

可房间又完全是有人住过的样子,床也乱七八糟的,连被子都掉到了地上。

我无奈地摇头,拣起被子,不小心碰亮了床头休眠的笔记本电脑。

电脑上的是播放了一半的小电影:一个全身赤著的男人,正在被一个只穿著黑色高跟鞋,手拿著皮鞭的女人鞭笞。

我的脸开始发起烫来。

刘译什么都好,就只有这一点,让我有些接受不了。

他喜欢被打,尤其是在为爱鼓掌的时候。

起初我是拒绝的,可耐不住他再三要求,只好有时候会抽他耳光,但我也不敢用很大力气。

每次刘译都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心里有问题,还建议他去看心理医生,结果却换来他愤怒的指责和长久的冷战。

最后,我选择了迎合他。

为了他,我甚至忍住心里的不适,陪他喜欢的「小电影」。

不能生育让我对刘译心怀愧疚,我觉得我应该尽力去满足他。

不过,他今天竟然自己看小电影,想必是这段时间憋坏了吧。

其实我早就打算好了,我把房间布置得浪漫点。晚上再用我在网上买的道具,好好地「奖励」一下他。

我满心欢喜,却没想到现实给了我重重的一击。

在洗手间,我看到了一支粉色的牙刷,一条粉色的毛巾,还有晾在刘译内裤旁边的女式丁字裤。

我的脑袋嗡的一声响。

我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但……眼前的一切却又不得不让我面对现实。

刘译出轨了。

全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干了,我跌坐在地上。

地面冰冷,却敌不过我的心冰冷。

萨萨像是感受到我的异样,走过来围著我蹭。看著它,我终于大哭出声。

怪不得刘译那么积极地让我陪父母去海南姐姐家,原来他是想把小三带到家里来!

怪不得我晚上要跟他视频,他都切断,说在加班开会。

原来他是在跟小三潇洒快活,在我们的家里,在我们的床上!

我哭了很久,才终于冷静下来。

抹去眼泪,我给刘译打了个电话。

「宝贝老婆,你在海南玩得还好吗?」

刘译的声音里,居然听不出一丝异样。

那一瞬间,我居然产生了也许是我误会他的错觉。

我问他为什么这几天不接我的视频,刘译说,他这几天都在出差,在外面不方便接视频。

我看著挂在洗手间的男式内裤,和女式丁字裤,所有的幻想都在这一刻破灭了。

刘译所有的内裤都是我给他买的,我当然认识。而两件内裤都还没有干透,分明是昨天才刚刚洗过。

出差,这是多么可笑的谎言。

刘译问了一声我的归期,又劝说我再多玩几天,便借口开会,挂断了电话。

听著电话里的忙音,我心如刀割。

我和刘译是大学同学,当初我和他谈恋爱的时候,我父母就坚决表示反对。

我爸说刘译为人轻浮,我妈觉得他不是能托付一生的人。

我弟,更是在我结婚前对刘译大打出手。

因为我的坚持,家里人才勉强同意了我们的婚事。

刘译家里条件很差。父母怕我受委屈,出钱给我们在市中心的地段买了一套房子。

结婚之初,刘译就因为房子上没写他的名字,跟我大吵过一架。

后来,不忍看我以泪洗面,我爸又出钱给他开了一家汽修厂,他才满心欢喜地跟我和好如初。

现在想起来,我对他的爱,是多么的卑微。

卑微到他可以用这种方式来羞辱我,践踏我对他的爱。

我在家里的客厅和卧室都安装了摄像头。

快节奏的时代,一切都变得便捷。

只需几十分钟,我就可以在手机上随时看到听到家里的一切情况。

我给萨萨喂了确保它当天就能吃完的水和猫粮,便离了开家。

我没脸去父母家,直接来到了闺蜜琉琉家。

听说刘译出轨,琉琉气得破口大骂。

「是我自己不能生育,我对不起他……」虽然心痛得无法呼吸,可我还是不想说刘译的坏话。

「当初是他自己说不想要孩子的好吗?!」

「不能接受他可以离婚,婚内出轨怎么回事儿?」

「还替他说话,辛安你是不是脑子进水了?!」

我无言以对,因为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充分地证明,我的脑子确实进了水。

晚上,刘译和小三手拉手地走进了家门。

那个口口声声叫我宝贝的男人,正拥著一个陌生的女人热烈地拥吻。

他们迫不及待地走进了卧室,打开先前播放了一半的电影,开始了他们的「欢乐时光」。

从谈恋爱到结婚,刘译从来没有这么热情过。

也从来没有如此下贱过。

我眼睁睁地看著他像狗一样趴在地上,哀求著小三快点打他。

而小三,那个相貌还不及我三分之一貌美的女人,用力地挥著手机充电线,在刘译的身体上留下一道道血红。

刘译大声地喊著「爽」。

我的双拳紧握,如置冰窖,眼睛,被泪水模糊到看不清这肮脏的画面。

「你在看什么呢?」

琉琉端著牛奶走进房间,看到这不雅的一幕,惊得牛奶都掉落,洒了一地。

许久,她才骂出来一个「操」。

「老公,那个黄脸婆什么时候回来?」

一场大战结束,小三和刘译相拥著,躺在我父母为我们购置的婚床上,气喘吁吁。

刘译说出了我的归期。

小三顿时生气了,一会怪刘译没早点告诉她我要回来,一会又骂他没出息,应该让我在外面多待几天,或者干脆别回来。

「放心,只要那个黄脸婆一回来,我就跟她离婚!」

刘译搂住小三,信誓旦旦地打包票。

小三高兴地扇了他一记耳光。

刘译顿时兴奋起来,两个人再次上演了一场大战。

「妈的,真是婊子配狗,天长地久!」琉琉啐道。

我紧紧地攥著手机,心,被刀割成千片万片。

我妈给我打电话,说我爸让我和刘译一起回家吃个饭。

我爸,是我的继父。

我亲生父亲去世得早,我妈含辛茹苦地把我拉扯到十三岁,遇到了我继父,这才过上幸福的生活。

继父对我,比他的亲生儿子还要好。

我和刘译的婚房,包括刘译开的汽修厂,全是继父出钱买的。

他和我妈只希望我幸福就好,没想到下场却是背叛和出轨。

我不能让他们知道刘译出轨的事,我怕他们的身体受不了。

为了遮盖我哭红的眼睛,我画了很重的眼影。

我告诉我父母,刘译要开会,不能来吃饭了。

也许是眼影起了作用,爸妈没看出来我的异样。而且结婚以后,刘译也不是经常来我家,他们都习惯了。

父母心疼我,不让我在厨房帮忙。我一个人坐在客厅,又忍不住红了眼圈。

这时候,迟明宇回来了。

迟明宇是我继父的儿子,我们俩从小玩到大,感情跟亲姐弟没两样。

当年他极度反对我和刘译在一起,还因此对刘译大打出手。

在我和刘译结婚以后,我和他,几乎没有往来。

迟明宇看到我,一时有些尴尬,但很快,他就发现了我红肿的眼睛。

「你怎么哭成这样?是不是刘译欺负你了?」

我忍住即将流出眼泪,拿出手机。

手机上显示的是小三的照片,当然,是我从录像上截图下来的。

我让迟明宇帮我查查她是谁。

迟明宇当过兵,退伍后做过某大佬的保镖,现在有自己的安保公司,人脉广大。

如果是他出手,一定能很快查到小三的身份。

迟明宇不愧是行伍出身,很敏锐地意识到了什么。

他问我她是谁。

我不说话,他的表情顿时凌厉了起来。

「是不是刘译出轨了?」

我一下子捂住了他的嘴,唯恐被我父母听到。

迟明宇先是一惊,俊朗的脸微微红了一下,眼神里的凌厉变得柔和。

「替我保密。」

我说的保密,当然是对所有人,包括我的父母。

迟明宇答应了。

吃饭的时候,我妈提起了一个老中医,专门治疗女性不孕的。听说隔壁谁家的小谁就是他治好的,今年已经抱上孩子了。

「安安,你也去看看吧,调理一下,说不定……」

「妈,好好的,说这个干嘛。」迟明宇怕我尴尬,忙打断了我妈。

我笑了笑:「我有萨萨就足够了。」

萨萨是我唯一的温暖,当我最爱的那个人背叛我的时候,我还有它。

有它就够了。

我妈看了看我,欲言又止。

最终,在我爸岔开的话题下,她再没有提及这件事情。

饭后我爸问了我几句刘译汽修厂的事情,我信口胡说了几句,眼前浮现的,都是刘译和小三鬼混的画面。

我觉得我快要崩溃了。

离开的时候,迟明宇要送我回家,我拒绝了。

他没再坚持,却明显很担心。

我向他笑笑,出了门。

送我出门的时候,我妈实在忍不住,又提起了老中医的事情,还问我哪天有时间,她陪我去。

我敷衍著点头。

走出父母家,我终于卸下的强颜欢笑的伪装,落下泪来。

就算是我能够怀上孩子,又有什么用呢?

我曾经深深爱著的男人,此刻正揽著另一个女人睡在我的床上,享受著我和我的家人为我们提供的一切。

尽管知道不应该,但我还是拿出手机,调出了家里的监控录像。

录像里,刘译的脖子上被拴著颈环,在地上爬行。

小三就在他的身后,穿著极细的高跟鞋,踩在他的后背上。

疼痛让刘译兴奋,让他发出狼一样的嚎叫。

我的眼睛和耳朵都被刺得生疼。

突然,我看到了萨萨。

刘译在小三的指挥下,开始虐待萨萨。

他扯住萨萨的一缕毛发,用力地一扯。萨萨疼得飞身逃窜,却不小心从窗台上跌了下来。

刘译和小三哈哈大笑。

我的萨萨!

愤怒汹涌而至,我的眼睛瞬间充血。

我不顾一切地拿起手机,便将电话打了过去。

这通电话显然败坏了刘译和小三的兴致,当我提出要视频,看看猫的时候,刘译的脸色,简直难看到了极点。

他依旧用在外地出差开会做为借口,拒绝了我的视频请求。

我告诉他,我明天就到家。

「明天?」

刘译显然很意外,但又立马改口,让我在姐姐家多玩几天。

「我想你了嘛。」

我很意外,自己竟然在这种情况下,也能违心地说出这么肉麻的话来。

但我就是要说,刘译再渣,也是我的老公,我们有法律承认的夫妻关系

小三,你有什么?

我要回来,你就得滚。

小三果然大发雷霆,看著他们赤身裸体地在视频录像里争吵,我竟然不知道应该是笑,还是哭。

至少,他们今天不再敢欺负萨萨了。

回家之前,我看到刘译连哄带骗地把小三拉出了家门。

接下来的,是一通大清扫。

我告诉刘译,我直接打车回家,让他不用来接了。

在监控录像里,我看到刘译松了一口气。

得知我回家,琉琉什么都没有说。

她知道我对刘译还有感情,还有不舍。

当刘译满面笑容地打开门,扑面而来的熟悉感让我恍惚间回到了从前。

如果不是看一瘸一拐,不顾伤痛跑过来迎接我的萨萨,那一瞬间我可能真的会既往不咎,原谅刘译。

「萨萨真是不小心,从窗台上摔下来了。」

刘译目光闪躲地说。

我当然知道他在说谎,萨萨分明是被他摔伤的。

我心疼地抱著萨萨,并没有拆穿刘译的谎言。

家里一切都恢复了原样,根本看不出小三在这里住了十几天的痕迹。

渣男之所以被称作渣男,大概是因为他们确实有把一切做得天衣无缝的本事吧。

为了安抚我,刘译特意开车陪我,带萨萨去了趟宠物医院。

包扎好前腿,萨萨舔了舔刘译的手。

我的心,再一次软了下来。

晚上回到家,刘译早早地便躺在了床上。

我借口去洗漱,在浴室打开了手机的监控软体。

摄像头就在床头左上角的墙上,一个很隐蔽,却可以清楚地看到室内。

刘译正在跟小三发微信。

小三:「老公,你提出离婚了吗?她答应了吗?」

刘译:「再等等,我心里有数。」

回完这一条,刘译便关掉了手机。

那天晚上,我流了整整一夜的眼泪。

早上起来的时候,刘译已经走了。

我看著镜子里,红肿著眼睛的自己,心里一片苦涩。

这时候,迟明宇打来了电话。

他查到了小三的身份。

原来,小三叫陈薇薇,是个保险推销员,从两年前,便和刘译的汽修厂有业务往来。

估计他们就是这样勾搭成奸的。

我缓缓地坐在沙发上,整个人都是混乱的。

我以为刘译和陈薇薇只是干柴烈火,趁我出差这几天玩玩而已。

可事实证明,他们已经交往了至少一年。

刘译整整骗了我一年多!

如果不是这次我度假提前回来,恐怕我还被蒙在鼓里!

当初我在刘译的怂恿下,说服父母出钱帮他开汽修厂的时候,我妈就说这个男人眼里只怕就盯著我家的钱,我偏偏不相信,还跟我妈大吵一架。

后来,我爸做出了个决定,他买下了那块地,地皮写我妈的名字,汽修厂的法人,写了刘译。

当然,整个装修都是我家出的钱。

如今看起来,我妈的眼光是有多准,我爸的决定,又有多么高明。

他们为了保护我,付出了那么多。

而我,竟然傻成这个地步,完全被刘译牵著鼻子走!

「要不要我出手?只要你一句话,我就让她在这里混不下去。」

迟明宇低沉的声音里透著果断,我知道,凭他的能力,完全可以做到这一点。

我拒绝了他。

「那刘译呢?你还要跟他继续下去?」

「我不知道,也许,现在还不是时候。」

我也不知道,我到底在犹豫什么。

这天晚上,刘译回来得很晚,冷著脸没有跟我说话。

我和他背对著背,躺在同一张床上。

他睡得鼾声大起,我则一遍遍回忆过去,问自己要不要坚持。

坚持这段貌合神离,已经支离破碎的婚姻。

大概十点,门铃忽然响了。

来的人,是陈薇薇。

萨萨看到陈薇薇,像看到恶魔一样,从猫爬架上跳下来,直接藏到了柜子底下。

「你怎么了来了?」

看到陈薇薇,刘译的脸都白了。

「刘总贵人多忘事,忘了带合同了。」

陈薇薇神态自如地走进了客厅。

「刘哥的家,布置得很温馨啊,和我第一次来的时候一模一样。」

她话里有话,刘译的脸色,由白转红。

我指了指沙发:「请坐。」

我倒要看看,陈薇薇的葫芦里到底装了什么药。

「谢谢姐。」

她称呼刘译为「刘哥」,却叫我「姐」。

用意不言自明。

「还没有做自我介绍呢,我叫陈薇薇,是刘哥的合作伙伴。」

陈薇薇一坐下,就自报家门。

我「哦」了一声,漫不经心地说:「那你还挺敬业的,合同都送到家里来了。」

刘译的额头,冒出了汗。

陈薇薇的脸皮倒是比我想像中的更厚。

「我本来也担心这么晚了,会不会打扰到小朋友休息,不过,刘哥好像没有孩子。那我就不用担心了,对吧,刘哥?」

我的手,紧紧地攥在了一起。

我不是傻子,当然听得出陈薇薇话里的讽刺。

刘译尴尬得站起身来,拉起了我。

「去给客人倒杯水。」

我知道他想要支开我,默默地看了他一眼,便走去厨房,把两个人单独留在了客厅。

我深深地吸了口气,戴上耳机,从监控录像里听他们的对话。

「不是告诉你再等等吗,突然来家里干什么?」刘译显然很不高兴。

「那我该怎么办?你口口声声说要提离婚,离了吗?」陈薇薇激动了起来。

「小声点!」

刘译一把捂住了陈薇薇的嘴,但却被陈薇薇挣扎开了。

「我不管,你不提,那就我提,我现在就告诉她咱们俩的关系!」陈薇薇说著,就往厨房走。

见陈薇薇是要真的,刘译立刻怂了。

他赔著笑脸,揽住了陈薇薇:「宝贝儿乖,听话,现在还不是时候。」

陈薇薇不依不饶:「现在不是时候,什么时候是?」

「等我再要来一笔钱,你知道,他们家有的是钱。等我再让她从父母那要过来一笔,我就跟她离。到时候,钱就都是我们的了。」

陈薇薇这才满意地笑了起来。

「老公,你真聪明。」陈薇薇揽住刘译,迅速地亲了一口。

我的心里一片凄凉,手机都险些掉在地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才平静下来,端著一杯水,走出了厨房。

回到客厅的时候,陈薇薇和我们「热情」地告别后,便走了。

刘译坐在沙发上,装模作样地翻著文件袋里的合同,偷偷地瞄著我的反应。

我没有任何反应。

刘译凑过来,揽住我的肩膀,向我提起了汽修厂的扩建。

我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静静地看著刘译的表演。

刘译滔滔不绝,但中心思想只有一个——他想让我向我父母要 50W,用来扩建汽修厂。

如果是从前,我说不定会立刻想办法开口向父母借钱。

但是现在……呵呵。

我借起身之机,挣脱了刘译的手。

「你是把我当成 ATM 提款机了吗,敲一敲就吐出钱来?」我冷笑著问他。

「辛安?」

刘译诧异地看著我,好像不认识我了似的。

我目光清冷地与他对视,片刻之后,他读懂了我眼神里的轻蔑,顿时跳了起来。

所谓的狗急跳墙,也不过如此吧?

认识他八年,除了婚房没写他的名字,这是他第二次跳著脚地骂人。

他骂我不懂体恤他的辛苦,骂我就知道在家里享轻闲,他一个人在外打拚,每天都累得像条狗一样……

刘译一提起「狗」,我就想到了他和小三陈薇薇在监控录像里场景,那时候的他趴在地上地嚎叫。

真的,像条狗一样。

我连看都不想再多看他一眼,拿起外套便走出了家门。

外面下起了雨,我没有伞,就这样在雨里走著。

而刘译连一通电话都没给我打。

他在家里,和小三聊著微信。

「都是你打乱了我的计划!之前她一直拿钱都很痛快的,这次竟然说我拿她当提款机!」

刘译气急败坏。

他一向如此,只要出了问题,总是会把责任往别人的身上推。

考大学的时候,自己作弊拿不到学位证,就怪老师。

汽修厂的经营不好,就怪工人。

在我这里要不到钱,就怪小三。

他从来没有怪过他自己。

「老公别生气了,反正她也是不会下蛋的,当初不也是因为户口和钱才娶的她吗?离了婚,咱们俩天天都是好日子,我天天让你爽。」

刘译当然知道陈薇薇所说的「爽」,是什么意思。

他心领神会地笑著,骂了一声「小 J 人」。

陈薇薇咯咯直笑,「现在就趴下来,叫『主人』!」

刘译果然一边跟陈薇薇聊著骚话,一边走回到卧室。

我拿著手机的手,在颤抖。

雨水打湿了我的衣服,被风一吹,冷得我直发抖。

但我的心更冷。

我爱了整整八年,恨不能把整颗心掏出来给予的男人,竟然是这样的一个人。

而我竟然天真地以为,他还爱著我。

可笑,又可悲。

那天淋了雨,我发起了高烧。

因为要不到钱的缘故,刘译这一次,并没有像从前一样对我嘘寒问暖。

还是琉琉在给我打电话的时候,听出来声音不对,打车来到我家照顾我。

「这个刘译,太不像话了!」

琉琉气得恨不能把刘译碎尸万段。

我只是凄楚地笑笑。

琉琉实在看不过眼,把我接到了她家。

我给刘译发了简讯,说我去父母家静养几天,刘译只是淡淡地回复了一个「嗯」。

在琉琉家躺了足足五天,我的烧才退下去。

这五天,我几乎水米不沾,如果不是琉琉每天替我熬粥,硬著我吃下去,恐怕我早就饿得皮包骨头了。

迟明宇正好来看我,就在这个时候,我的手机响了。

是业主群里 所有人的信息,群主说,有一只猫,从楼上掉下来了,还发了一张照片。

照片上一片血红,一只美短躺在血泊之中,身上,还缠著丝袜。

是萨萨!

我全身的血流,都凝固了。

「快,去我家!」

「怎么了?」

发觉我的声音不对劲,迟明宇不禁问道。

「快去我家!」

我几乎是尖叫著吼了出来。

这声音好像根本就不是我的,不,我的心跳,我的愤怒,所有的一切仿佛都不是我的了。

我的眼睛里,我的脑海里,只有萨萨。

萨萨,我的孩子。

我的孩子啊!

我努力地克制著,不让自己颤抖,不让自己流泪。

是的,我要坚强,我要去救萨萨!

迟明宇没有再问其他,而是将车子开得飞快。

他从小就这样,只要我想要做的事情,他从来都不问为什么,只会默默地帮我做好。

业主群里,已经炸开了锅。

许多人都说,整整一夜,都听到猫的惨叫声。不知道是哪一家变态,把这么可爱的小猫咪往死里虐待。

我知道那个变态是谁。

是刘译,是陈薇薇!

这对狗男女,自己当狗也就算了,居然把自己的变态发泄到萨萨的身上!

我的心仿佛已经提到了嗓子眼,我不断地催促著迟明宇开点开,慢一秒,萨萨便离死亡更近一点。

车子很快就到达了小区,我不待车子停稳便冲下了车。

萨萨就躺在单元门楼下的草坪上,好心的清洁阿姨替它盖上了一条白色的毛巾。

当我飞奔到它面前,看到这条白毛巾的时候,几乎晕死过去。

是迟明宇帮我掀开毛巾,将萨萨抱了起来。

萨萨的脖子上缠著黑色的网纹袜,身上伤痕累累,那是被刀子扎和划过的伤口。

它漂亮的眼睛再也睁不开了,它再也不能奔过来蹭我,向我喵喵叫了。

萨萨走了。

它走了!

我的孩子走了!

我跪倒在萨萨身边,眼泪,却已经流不出来了。

不争气的眼泪流得太多,给我最爱的萨萨,却连一滴,都没有剩下。

荒唐,真是太荒唐了!

我紧紧地抱著萨萨,它的血,染红了我的衣服。

我用颤抖的手,拿出手机,打开了监控录像的回放。

果然,刘译和陈薇薇在进行「游戏」的时候,捉住萨萨,用丝袜把它绑起来,虐待它。

他们用刀子扎萨萨,在它小小的身子上划下一道道伤口。

鲜血渗出来,染红了萨萨的皮毛。

萨萨挣扎著,哀号著,它难以置信地看著刘译,似乎不敢相信它最为信任的亲近的人会这样对待自己。

可刘译,就像是一个嗜血的恶魔,一次次地向萨萨施暴,最终,将它扔出了窗子。

残忍的画面让我战栗,我指甲,深深地嵌进手心,直到流出鲜血。

我死死地盯著画面上的刘译则和陈薇薇。

他们想在一起,可以跟我提出离婚,提出分手,为什么要伤害这么无助的一个小猫?!

他们把怪异的癖好,发泄在无辜的小动物身上,畜生不如!

此时此刻,我恨不能扒了他们的皮,生吞他们的血肉!

这样的畜生,我绝不原谅!

精彩后续请点击下方专栏查看「第三十九章 虐猫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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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比原定的计划提前了三天回家,想给老公刘译一个惊喜。

远嫁海南的姐姐让我和父母再多住些日子,父母也舍不得才满两岁的外孙。

怎奈我惦念著老公和萨萨,归心似箭。最后,拗不过我的父母,只好陪我一起回来了。

对了,萨萨是我的猫。

我不能生育,萨萨就是我唯一的孩子。

我常常都对刘译说:「我是你一辈子的宝宝,萨萨就是我一辈子的宝宝。」

他常常都会显得很无奈,我知道,他不喜欢猫,但为了我,他还是接受了萨萨的存在。

我在小区门口下了计程车,提著手里的袋子,开开心心地奔向了我们的家。

袋子里装著的,是我网购的花瓣和气球,还有一件精心挑选的睡衣,以及一些「小玩具」。

想起「小玩具」,我的脸不禁红了一红,抓紧袋子匆匆地走出电梯,进了家门。

萨萨早就盘著小尾巴蹲坐在门口,一看见我,就凑过来亲昵地蹭著我的腿。

「萨萨,想妈妈了吧?」

我摸了摸萨萨,它明显瘦了很多,而猫粮和水碗都是空的。

难道刘译这几天没在家?

可房间又完全是有人住过的样子,床也乱七八糟的,连被子都掉到了地上。

我无奈地摇头,拣起被子,不小心碰亮了床头休眠的笔记本电脑。

电脑上的是播放了一半的小电影:一个全身赤著的男人,正在被一个只穿著黑色高跟鞋,手拿著皮鞭的女人鞭笞。

我的脸开始发起烫来。

刘译什么都好,就只有这一点,让我有些接受不了。

他喜欢被打,尤其是在为爱鼓掌的时候。

起初我是拒绝的,可耐不住他再三要求,只好有时候会抽他耳光,但我也不敢用很大力气。

每次刘译都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心里有问题,还建议他去看心理医生,结果却换来他愤怒的指责和长久的冷战。

最后,我选择了迎合他。

为了他,我甚至忍住心里的不适,陪他喜欢的「小电影」。

不能生育让我对刘译心怀愧疚,我觉得我应该尽力去满足他。

不过,他今天竟然自己看小电影,想必是这段时间憋坏了吧。

其实我早就打算好了,我把房间布置得浪漫点。晚上再用我在网上买的道具,好好地「奖励」一下他。

我满心欢喜,却没想到现实给了我重重的一击。

在洗手间,我看到了一支粉色的牙刷,一条粉色的毛巾,还有晾在刘译内裤旁边的女式丁字裤。

我的脑袋嗡的一声响。

我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但……眼前的一切却又不得不让我面对现实。

刘译出轨了。

全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干了,我跌坐在地上。

地面冰冷,却敌不过我的心冰冷。

萨萨像是感受到我的异样,走过来围著我蹭。看著它,我终于大哭出声。

怪不得刘译那么积极地让我陪父母去海南姐姐家,原来他是想把小三带到家里来!

怪不得我晚上要跟他视频,他都切断,说在加班开会。

原来他是在跟小三潇洒快活,在我们的家里,在我们的床上!

我哭了很久,才终于冷静下来。

抹去眼泪,我给刘译打了个电话。

「宝贝老婆,你在海南玩得还好吗?」

刘译的声音里,居然听不出一丝异样。

那一瞬间,我居然产生了也许是我误会他的错觉。

我问他为什么这几天不接我的视频,刘译说,他这几天都在出差,在外面不方便接视频。

我看著挂在洗手间的男式内裤,和女式丁字裤,所有的幻想都在这一刻破灭了。

刘译所有的内裤都是我给他买的,我当然认识。而两件内裤都还没有干透,分明是昨天才刚刚洗过。

出差,这是多么可笑的谎言。

刘译问了一声我的归期,又劝说我再多玩几天,便借口开会,挂断了电话。

听著电话里的忙音,我心如刀割。

我和刘译是大学同学,当初我和他谈恋爱的时候,我父母就坚决表示反对。

我爸说刘译为人轻浮,我妈觉得他不是能托付一生的人。

我弟,更是在我结婚前对刘译大打出手。

因为我的坚持,家里人才勉强同意了我们的婚事。

刘译家里条件很差。父母怕我受委屈,出钱给我们在市中心的地段买了一套房子。

结婚之初,刘译就因为房子上没写他的名字,跟我大吵过一架。

后来,不忍看我以泪洗面,我爸又出钱给他开了一家汽修厂,他才满心欢喜地跟我和好如初。

现在想起来,我对他的爱,是多么的卑微。

卑微到他可以用这种方式来羞辱我,践踏我对他的爱。

我在家里的客厅和卧室都安装了摄像头。

快节奏的时代,一切都变得便捷。

只需几十分钟,我就可以在手机上随时看到听到家里的一切情况。

我给萨萨喂了确保它当天就能吃完的水和猫粮,便离了开家。

我没脸去父母家,直接来到了闺蜜琉琉家。

听说刘译出轨,琉琉气得破口大骂。

「是我自己不能生育,我对不起他……」虽然心痛得无法呼吸,可我还是不想说刘译的坏话。

「当初是他自己说不想要孩子的好吗?!」

「不能接受他可以离婚,婚内出轨怎么回事儿?」

「还替他说话,辛安你是不是脑子进水了?!」

我无言以对,因为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充分地证明,我的脑子确实进了水。

晚上,刘译和小三手拉手地走进了家门。

那个口口声声叫我宝贝的男人,正拥著一个陌生的女人热烈地拥吻。

他们迫不及待地走进了卧室,打开先前播放了一半的电影,开始了他们的「欢乐时光」。

从谈恋爱到结婚,刘译从来没有这么热情过。

也从来没有如此下贱过。

我眼睁睁地看著他像狗一样趴在地上,哀求著小三快点打他。

而小三,那个相貌还不及我三分之一貌美的女人,用力地挥著手机充电线,在刘译的身体上留下一道道血红。

刘译大声地喊著「爽」。

我的双拳紧握,如置冰窖,眼睛,被泪水模糊到看不清这肮脏的画面。

「你在看什么呢?」

琉琉端著牛奶走进房间,看到这不雅的一幕,惊得牛奶都掉落,洒了一地。

许久,她才骂出来一个「操」。

「老公,那个黄脸婆什么时候回来?」

一场大战结束,小三和刘译相拥著,躺在我父母为我们购置的婚床上,气喘吁吁。

刘译说出了我的归期。

小三顿时生气了,一会怪刘译没早点告诉她我要回来,一会又骂他没出息,应该让我在外面多待几天,或者干脆别回来。

「放心,只要那个黄脸婆一回来,我就跟她离婚!」

刘译搂住小三,信誓旦旦地打包票。

小三高兴地扇了他一记耳光。

刘译顿时兴奋起来,两个人再次上演了一场大战。

「妈的,真是婊子配狗,天长地久!」琉琉啐道。

我紧紧地攥著手机,心,被刀割成千片万片。

我妈给我打电话,说我爸让我和刘译一起回家吃个饭。

我爸,是我的继父。

我亲生父亲去世得早,我妈含辛茹苦地把我拉扯到十三岁,遇到了我继父,这才过上幸福的生活。

继父对我,比他的亲生儿子还要好。

我和刘译的婚房,包括刘译开的汽修厂,全是继父出钱买的。

他和我妈只希望我幸福就好,没想到下场却是背叛和出轨。

我不能让他们知道刘译出轨的事,我怕他们的身体受不了。

为了遮盖我哭红的眼睛,我画了很重的眼影。

我告诉我父母,刘译要开会,不能来吃饭了。

也许是眼影起了作用,爸妈没看出来我的异样。而且结婚以后,刘译也不是经常来我家,他们都习惯了。

父母心疼我,不让我在厨房帮忙。我一个人坐在客厅,又忍不住红了眼圈。

这时候,迟明宇回来了。

迟明宇是我继父的儿子,我们俩从小玩到大,感情跟亲姐弟没两样。

当年他极度反对我和刘译在一起,还因此对刘译大打出手。

在我和刘译结婚以后,我和他,几乎没有往来。

迟明宇看到我,一时有些尴尬,但很快,他就发现了我红肿的眼睛。

「你怎么哭成这样?是不是刘译欺负你了?」

我忍住即将流出眼泪,拿出手机。

手机上显示的是小三的照片,当然,是我从录像上截图下来的。

我让迟明宇帮我查查她是谁。

迟明宇当过兵,退伍后做过某大佬的保镖,现在有自己的安保公司,人脉广大。

如果是他出手,一定能很快查到小三的身份。

迟明宇不愧是行伍出身,很敏锐地意识到了什么。

他问我她是谁。

我不说话,他的表情顿时凌厉了起来。

「是不是刘译出轨了?」

我一下子捂住了他的嘴,唯恐被我父母听到。

迟明宇先是一惊,俊朗的脸微微红了一下,眼神里的凌厉变得柔和。

「替我保密。」

我说的保密,当然是对所有人,包括我的父母。

迟明宇答应了。

吃饭的时候,我妈提起了一个老中医,专门治疗女性不孕的。听说隔壁谁家的小谁就是他治好的,今年已经抱上孩子了。

「安安,你也去看看吧,调理一下,说不定……」

「妈,好好的,说这个干嘛。」迟明宇怕我尴尬,忙打断了我妈。

我笑了笑:「我有萨萨就足够了。」

萨萨是我唯一的温暖,当我最爱的那个人背叛我的时候,我还有它。

有它就够了。

我妈看了看我,欲言又止。

最终,在我爸岔开的话题下,她再没有提及这件事情。

饭后我爸问了我几句刘译汽修厂的事情,我信口胡说了几句,眼前浮现的,都是刘译和小三鬼混的画面。

我觉得我快要崩溃了。

离开的时候,迟明宇要送我回家,我拒绝了。

他没再坚持,却明显很担心。

我向他笑笑,出了门。

送我出门的时候,我妈实在忍不住,又提起了老中医的事情,还问我哪天有时间,她陪我去。

我敷衍著点头。

走出父母家,我终于卸下的强颜欢笑的伪装,落下泪来。

就算是我能够怀上孩子,又有什么用呢?

我曾经深深爱著的男人,此刻正揽著另一个女人睡在我的床上,享受著我和我的家人为我们提供的一切。

尽管知道不应该,但我还是拿出手机,调出了家里的监控录像。

录像里,刘译的脖子上被拴著颈环,在地上爬行。

小三就在他的身后,穿著极细的高跟鞋,踩在他的后背上。

疼痛让刘译兴奋,让他发出狼一样的嚎叫。

我的眼睛和耳朵都被刺得生疼。

突然,我看到了萨萨。

刘译在小三的指挥下,开始虐待萨萨。

他扯住萨萨的一缕毛发,用力地一扯。萨萨疼得飞身逃窜,却不小心从窗台上跌了下来。

刘译和小三哈哈大笑。

我的萨萨!

愤怒汹涌而至,我的眼睛瞬间充血。

我不顾一切地拿起手机,便将电话打了过去。

这通电话显然败坏了刘译和小三的兴致,当我提出要视频,看看猫的时候,刘译的脸色,简直难看到了极点。

他依旧用在外地出差开会做为借口,拒绝了我的视频请求。

我告诉他,我明天就到家。

「明天?」

刘译显然很意外,但又立马改口,让我在姐姐家多玩几天。

「我想你了嘛。」

我很意外,自己竟然在这种情况下,也能违心地说出这么肉麻的话来。

但我就是要说,刘译再渣,也是我的老公,我们有法律承认的夫妻关系

小三,你有什么?

我要回来,你就得滚。

小三果然大发雷霆,看著他们赤身裸体地在视频录像里争吵,我竟然不知道应该是笑,还是哭。

至少,他们今天不再敢欺负萨萨了。

回家之前,我看到刘译连哄带骗地把小三拉出了家门。

接下来的,是一通大清扫。

我告诉刘译,我直接打车回家,让他不用来接了。

在监控录像里,我看到刘译松了一口气。

得知我回家,琉琉什么都没有说。

她知道我对刘译还有感情,还有不舍。

当刘译满面笑容地打开门,扑面而来的熟悉感让我恍惚间回到了从前。

如果不是看一瘸一拐,不顾伤痛跑过来迎接我的萨萨,那一瞬间我可能真的会既往不咎,原谅刘译。

「萨萨真是不小心,从窗台上摔下来了。」

刘译目光闪躲地说。

我当然知道他在说谎,萨萨分明是被他摔伤的。

我心疼地抱著萨萨,并没有拆穿刘译的谎言。

家里一切都恢复了原样,根本看不出小三在这里住了十几天的痕迹。

渣男之所以被称作渣男,大概是因为他们确实有把一切做得天衣无缝的本事吧。

为了安抚我,刘译特意开车陪我,带萨萨去了趟宠物医院。

包扎好前腿,萨萨舔了舔刘译的手。

我的心,再一次软了下来。

晚上回到家,刘译早早地便躺在了床上。

我借口去洗漱,在浴室打开了手机的监控软体。

摄像头就在床头左上角的墙上,一个很隐蔽,却可以清楚地看到室内。

刘译正在跟小三发微信。

小三:「老公,你提出离婚了吗?她答应了吗?」

刘译:「再等等,我心里有数。」

回完这一条,刘译便关掉了手机。

那天晚上,我流了整整一夜的眼泪。

早上起来的时候,刘译已经走了。

我看著镜子里,红肿著眼睛的自己,心里一片苦涩。

这时候,迟明宇打来了电话。

他查到了小三的身份。

原来,小三叫陈薇薇,是个保险推销员,从两年前,便和刘译的汽修厂有业务往来。

估计他们就是这样勾搭成奸的。

我缓缓地坐在沙发上,整个人都是混乱的。

我以为刘译和陈薇薇只是干柴烈火,趁我出差这几天玩玩而已。

可事实证明,他们已经交往了至少一年。

刘译整整骗了我一年多!

如果不是这次我度假提前回来,恐怕我还被蒙在鼓里!

当初我在刘译的怂恿下,说服父母出钱帮他开汽修厂的时候,我妈就说这个男人眼里只怕就盯著我家的钱,我偏偏不相信,还跟我妈大吵一架。

后来,我爸做出了个决定,他买下了那块地,地皮写我妈的名字,汽修厂的法人,写了刘译。

当然,整个装修都是我家出的钱。

如今看起来,我妈的眼光是有多准,我爸的决定,又有多么高明。

他们为了保护我,付出了那么多。

而我,竟然傻成这个地步,完全被刘译牵著鼻子走!

「要不要我出手?只要你一句话,我就让她在这里混不下去。」

迟明宇低沉的声音里透著果断,我知道,凭他的能力,完全可以做到这一点。

我拒绝了他。

「那刘译呢?你还要跟他继续下去?」

「我不知道,也许,现在还不是时候。」

我也不知道,我到底在犹豫什么。

这天晚上,刘译回来得很晚,冷著脸没有跟我说话。

我和他背对著背,躺在同一张床上。

他睡得鼾声大起,我则一遍遍回忆过去,问自己要不要坚持。

坚持这段貌合神离,已经支离破碎的婚姻。

大概十点,门铃忽然响了。

来的人,是陈薇薇。

萨萨看到陈薇薇,像看到恶魔一样,从猫爬架上跳下来,直接藏到了柜子底下。

「你怎么了来了?」

看到陈薇薇,刘译的脸都白了。

「刘总贵人多忘事,忘了带合同了。」

陈薇薇神态自如地走进了客厅。

「刘哥的家,布置得很温馨啊,和我第一次来的时候一模一样。」

她话里有话,刘译的脸色,由白转红。

我指了指沙发:「请坐。」

我倒要看看,陈薇薇的葫芦里到底装了什么药。

「谢谢姐。」

她称呼刘译为「刘哥」,却叫我「姐」。

用意不言自明。

「还没有做自我介绍呢,我叫陈薇薇,是刘哥的合作伙伴。」

陈薇薇一坐下,就自报家门。

我「哦」了一声,漫不经心地说:「那你还挺敬业的,合同都送到家里来了。」

刘译的额头,冒出了汗。

陈薇薇的脸皮倒是比我想像中的更厚。

「我本来也担心这么晚了,会不会打扰到小朋友休息,不过,刘哥好像没有孩子。那我就不用担心了,对吧,刘哥?」

我的手,紧紧地攥在了一起。

我不是傻子,当然听得出陈薇薇话里的讽刺。

刘译尴尬得站起身来,拉起了我。

「去给客人倒杯水。」

我知道他想要支开我,默默地看了他一眼,便走去厨房,把两个人单独留在了客厅。

我深深地吸了口气,戴上耳机,从监控录像里听他们的对话。

「不是告诉你再等等吗,突然来家里干什么?」刘译显然很不高兴。

「那我该怎么办?你口口声声说要提离婚,离了吗?」陈薇薇激动了起来。

「小声点!」

刘译一把捂住了陈薇薇的嘴,但却被陈薇薇挣扎开了。

「我不管,你不提,那就我提,我现在就告诉她咱们俩的关系!」陈薇薇说著,就往厨房走。

见陈薇薇是要真的,刘译立刻怂了。

他赔著笑脸,揽住了陈薇薇:「宝贝儿乖,听话,现在还不是时候。」

陈薇薇不依不饶:「现在不是时候,什么时候是?」

「等我再要来一笔钱,你知道,他们家有的是钱。等我再让她从父母那要过来一笔,我就跟她离。到时候,钱就都是我们的了。」

陈薇薇这才满意地笑了起来。

「老公,你真聪明。」陈薇薇揽住刘译,迅速地亲了一口。

我的心里一片凄凉,手机都险些掉在地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才平静下来,端著一杯水,走出了厨房。

回到客厅的时候,陈薇薇和我们「热情」地告别后,便走了。

刘译坐在沙发上,装模作样地翻著文件袋里的合同,偷偷地瞄著我的反应。

我没有任何反应。

刘译凑过来,揽住我的肩膀,向我提起了汽修厂的扩建。

我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静静地看著刘译的表演。

刘译滔滔不绝,但中心思想只有一个——他想让我向我父母要 50W,用来扩建汽修厂。

如果是从前,我说不定会立刻想办法开口向父母借钱。

但是现在……呵呵。

我借起身之机,挣脱了刘译的手。

「你是把我当成 ATM 提款机了吗,敲一敲就吐出钱来?」我冷笑著问他。

「辛安?」

刘译诧异地看著我,好像不认识我了似的。

我目光清冷地与他对视,片刻之后,他读懂了我眼神里的轻蔑,顿时跳了起来。

所谓的狗急跳墙,也不过如此吧?

认识他八年,除了婚房没写他的名字,这是他第二次跳著脚地骂人。

他骂我不懂体恤他的辛苦,骂我就知道在家里享轻闲,他一个人在外打拚,每天都累得像条狗一样……

刘译一提起「狗」,我就想到了他和小三陈薇薇在监控录像里场景,那时候的他趴在地上地嚎叫。

真的,像条狗一样。

我连看都不想再多看他一眼,拿起外套便走出了家门。

外面下起了雨,我没有伞,就这样在雨里走著。

而刘译连一通电话都没给我打。

他在家里,和小三聊著微信。

「都是你打乱了我的计划!之前她一直拿钱都很痛快的,这次竟然说我拿她当提款机!」

刘译气急败坏。

他一向如此,只要出了问题,总是会把责任往别人的身上推。

考大学的时候,自己作弊拿不到学位证,就怪老师。

汽修厂的经营不好,就怪工人。

在我这里要不到钱,就怪小三。

他从来没有怪过他自己。

「老公别生气了,反正她也是不会下蛋的,当初不也是因为户口和钱才娶的她吗?离了婚,咱们俩天天都是好日子,我天天让你爽。」

刘译当然知道陈薇薇所说的「爽」,是什么意思。

他心领神会地笑著,骂了一声「小 J 人」。

陈薇薇咯咯直笑,「现在就趴下来,叫『主人』!」

刘译果然一边跟陈薇薇聊著骚话,一边走回到卧室。

我拿著手机的手,在颤抖。

雨水打湿了我的衣服,被风一吹,冷得我直发抖。

但我的心更冷。

我爱了整整八年,恨不能把整颗心掏出来给予的男人,竟然是这样的一个人。

而我竟然天真地以为,他还爱著我。

可笑,又可悲。

那天淋了雨,我发起了高烧。

因为要不到钱的缘故,刘译这一次,并没有像从前一样对我嘘寒问暖。

还是琉琉在给我打电话的时候,听出来声音不对,打车来到我家照顾我。

「这个刘译,太不像话了!」

琉琉气得恨不能把刘译碎尸万段。

我只是凄楚地笑笑。

琉琉实在看不过眼,把我接到了她家。

我给刘译发了简讯,说我去父母家静养几天,刘译只是淡淡地回复了一个「嗯」。

在琉琉家躺了足足五天,我的烧才退下去。

这五天,我几乎水米不沾,如果不是琉琉每天替我熬粥,硬著我吃下去,恐怕我早就饿得皮包骨头了。

迟明宇正好来看我,就在这个时候,我的手机响了。

是业主群里 所有人的信息,群主说,有一只猫,从楼上掉下来了,还发了一张照片。

照片上一片血红,一只美短躺在血泊之中,身上,还缠著丝袜。

是萨萨!

我全身的血流,都凝固了。

「快,去我家!」

「怎么了?」

发觉我的声音不对劲,迟明宇不禁问道。

「快去我家!」

我几乎是尖叫著吼了出来。

这声音好像根本就不是我的,不,我的心跳,我的愤怒,所有的一切仿佛都不是我的了。

我的眼睛里,我的脑海里,只有萨萨。

萨萨,我的孩子。

我的孩子啊!

我努力地克制著,不让自己颤抖,不让自己流泪。

是的,我要坚强,我要去救萨萨!

迟明宇没有再问其他,而是将车子开得飞快。

他从小就这样,只要我想要做的事情,他从来都不问为什么,只会默默地帮我做好。

业主群里,已经炸开了锅。

许多人都说,整整一夜,都听到猫的惨叫声。不知道是哪一家变态,把这么可爱的小猫咪往死里虐待。

我知道那个变态是谁。

是刘译,是陈薇薇!

这对狗男女,自己当狗也就算了,居然把自己的变态发泄到萨萨的身上!

我的心仿佛已经提到了嗓子眼,我不断地催促著迟明宇开点开,慢一秒,萨萨便离死亡更近一点。

车子很快就到达了小区,我不待车子停稳便冲下了车。

萨萨就躺在单元门楼下的草坪上,好心的清洁阿姨替它盖上了一条白色的毛巾。

当我飞奔到它面前,看到这条白毛巾的时候,几乎晕死过去。

是迟明宇帮我掀开毛巾,将萨萨抱了起来。

萨萨的脖子上缠著黑色的网纹袜,身上伤痕累累,那是被刀子扎和划过的伤口。

它漂亮的眼睛再也睁不开了,它再也不能奔过来蹭我,向我喵喵叫了。

萨萨走了。

它走了!

我的孩子走了!

我跪倒在萨萨身边,眼泪,却已经流不出来了。

不争气的眼泪流得太多,给我最爱的萨萨,却连一滴,都没有剩下。

荒唐,真是太荒唐了!

我紧紧地抱著萨萨,它的血,染红了我的衣服。

我用颤抖的手,拿出手机,打开了监控录像的回放。

果然,刘译和陈薇薇在进行「游戏」的时候,捉住萨萨,用丝袜把它绑起来,虐待它。

他们用刀子扎萨萨,在它小小的身子上划下一道道伤口。

鲜血渗出来,染红了萨萨的皮毛。

萨萨挣扎著,哀号著,它难以置信地看著刘译,似乎不敢相信它最为信任的亲近的人会这样对待自己。

可刘译,就像是一个嗜血的恶魔,一次次地向萨萨施暴,最终,将它扔出了窗子。

残忍的画面让我战栗,我指甲,深深地嵌进手心,直到流出鲜血。

我死死地盯著画面上的刘译则和陈薇薇。

他们想在一起,可以跟我提出离婚,提出分手,为什么要伤害这么无助的一个小猫?!

他们把怪异的癖好,发泄在无辜的小动物身上,畜生不如!

此时此刻,我恨不能扒了他们的皮,生吞他们的血肉!

这样的畜生,我绝不原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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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世她助良人上位却落得个家破人亡惨死深井的下场

重生回来她才发现对她最好的竟然是那个曾经她亲手赐死的人

长乐宫那个皇后死了。

满宫都挂著白绸缎,但是没有人为此流下半滴真诚的泪水。

「啧啧,好歹是一国之后,怎么说没就没了呢?」

「我说你这小太监不知道吧,皇后哪里暴毙的,分明是畏罪自尽,上头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才这样说的。」

皇宫里忙著非议那个死去的皇后,但是那毕竟是层层高墙的皇宫,不如市井中如此显眼,如今宫外人们议论纷纷的事情是,将军府段家二房满门抄斩,府中上上下下不管是男女老少,主子奴仆,甚至猫狗鸟雀,一命不留。

段家家主,大梁双绝之一的段瑾瑜,五马分尸与昭阳殿前,一代名将,落得一个如此下场。

令人唏嘘。

说来奇怪,大梁双绝,一个是战无不胜的荡亲王,两年前因谋权篡位被当今皇后赐死,一个是举世无双的段少将,如今又因为欺君罔上被诛。

可是,两大反贼都诛杀殆尽,也不见这京都城的天,亮起来。

长乐宫门口还挂著白绸缎,只是大门紧闭,整座宫殿死一般的深沉冷寂。

寝殿塌旁,一个秀丽的宫女端著一碗汤药,脆生生道:「娘娘,这是今日的安胎药。」

端坐著的女子,一身朱紫色宫装,脸上扣著一个银色面具,望著那暗沉沉的汤药,面具下的眉微微皱起,腹中只觉苦水翻腾,叹了一口气,便伸手端过来,闭著眼睛一饮而尽,此女正是外面传言已死的皇后,段昭。

「只要是为了孩子好,本宫便受些苦也值得。」

宫女轻轻笑,望著已经见底的药碗:「娘娘真是慈母心肠,只可惜这个孩子留不住的。」

「噗!」的一声,一口血喷洒在砖地上,犹如点点红花。

她捂著小腹,惊诧回头,那碗安胎药?

有人从背后而来,膝盖猛的一痛,跪在地上,被好几人缚在地上,动弹不得。小腹中绞痛无比,好像有一只手在从她体内将什么东西拉扯出来。

段昭心中担忧和恐惧犹如潮水一般的涌来,大声道:「你们反了么!若本宫孩儿有半点不妥,本宫砍了你们的脑袋!」

首领太监拂尘一扫:「皇后娘娘多虑了,您都活不了了,孩子哪里还会有呢?」

「吱呀」一声,大殿的门微微的敞开了,抬脚进来一抹明黄色的华袍,上面绣著栩栩如生的金龙,张牙舞爪,在往上,却是一张阴沉得可怕的面孔。

聂润抬眼垂眸看了看她,没有让人放开她的意思,往日温和儒雅的眉目间,有一丝阴戾和深沉,叫人看了头皮发麻。

天子面无表情,嘴角一丝讽刺:「这个孩子留不得。」

段昭抬头,以为自己听错了,一瞬间,一阵凉意渗透她四肢百骸,段昭瞪大眼睛看著眼前的男子,脑海中浮现方才这些宫女太监的毫不畏惧的嘴脸,一个念头从她心里闪过,没有皇帝的授命,这些人哪里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动她?

一道雷劈在她胸口,忍不住四肢瘫软,手指都抬不起,她仰著脸,愤恨地问:「为什么?」

「从你的肚子里爬出来的孩子,有段瑾瑜那样的舅舅,背后是威勇将军府,只怕这个孩子一出生,容不得朕愿不愿意,都会被立为太子,那天下人眼里,还有朕这个天子么!」聂润冷声道,语气中没有半点愧疚和伤怀仿佛除去的不过是一个草芥一般。

「这种事情,难道皇后不清楚么?」

段昭哑得说不出半句话,半晌才道:「我哥哥不是那样的人,你知道的呀。」

天子眉目舒展:「知不知道不重要,反正段瑾瑜已经死了。」

「你说什么?」

聂润负手而立,像是计谋得逞的兴奋,昂首道:「段瑾瑜勾结皇后,意图谋反,昨日反贼已经五马分尸,服诛于昭阳殿前。」

「什么!」段昭大声辩驳:「不可能!我段家为大梁江山出了多少力?我爹爹为大梁戎马征战近三十年,我哥哥赤胆忠心,平西北,战反王,立下汗马功劳,他忠君爱国,绝不可能谋反!」

「呵呵!将军府重权在握,若非朕?只怕先皇早就下手除之,是朕多留了你段家几年荣华,你还不知谢恩?」

段昭几乎想冲上去将他大卸八块,挣扎无果后,只能恶狠狠地大骂:「聂润!你这个小人,你的皇位是我段家扶著你上去的,当初你无兵无卒,是我将军府给你兵权!你逼宫先皇,被反王困杀之时,是我哥哥带兵救你!若不是我段家,你早死了八百回了,我哥哥怎会谋反?分明是你利用完我哥哥,担心他功高盖主,所以卸磨杀驴!」

聂润心中一阵骇然,最后一丝架子也被这一番话剥夺干净,他最讨厌的就是背后有人说,当今天子本无能,不过是娶了将军府的小姐,他的皇位,尊贵,都是靠这一个女人得来的。

他咬牙切齿地瞪著段昭,谁也不会相信这是素日里温和明朗的天子。

「啪!」

他猛的一耳光扇在段昭脸上,动作粗暴,恼羞成怒得像一个疯子一般!

「朕是天子,朕说谁谋反谁就谋反!」

「啪!」

金属落地的声音,段昭脸上的银色面具被掀飞。

本来一直沉默无言的宫女太监,都忍不住惊讶了。

皇后娘娘日夜带著一张面具,听说是因为长得奇丑无比,但是她们从未亲眼见过,直到此刻,才知道,传言不假,那不仅是丑陋。

还有狰狞,面上没有半寸好的皮肤,都是褶皱的疤痕,连五官都是扭曲的。听说皇后的母亲是曾经轰动天下的绝色美人,所以他们以为,在丑也丑不到哪里去。

直到面具被揭开。

就如传言那般,这张脸,只怕羞见天日,永远只能活在暗夜之中,如同鬼魅一般。

聂道泽第一次觉得这一张脸舒心,心上郁闷的不堪的仿佛得到了舒缓,瞧瞧,比起他的心思,这张脸更恶心,更肮脏,不是么?

他阴郁的脸色得到缓解,接踵而来的是小人得志的阴险狡诈:「害死段家的,从来不是朕,是你啊!皇后!」

得意的说完这句话,聂润拂袖而去。

段昭恍惚的晃了晃身子,再也无力挣扎,喃喃道:「是我害死段家?是我?」

她匍匐在地,双拳紧握,突然仰天长笑:「哈哈哈!是我!是我害死了父兄,是我害死了我的孩子,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啊。」

2

她笑著笑著就泪流满面,声音颤抖,都是她的错,若不是她当初听信了聂道泽的甜言蜜语,一门心思要嫁给他,段家多年中立,怎会倒向聂道泽?

若非她是皇后,她的孩子怎会还没出世,就被亲生父亲,送上黄泉。

错的都是她,是她受人蒙蔽,是她有眼无珠,自以为嫁得如意郎君,谁知道竟是个人面兽心的畜生!

可是除了爱上他,她到底错在哪里了?

错在对他一心一意?还是错在为他殚精竭虑?

她慌乱地颤抖著,想去将那滩脓血重新塞入腹中,变成她的孩儿,呜咽地颤抖:「孩子啊!我的孩子,是娘亲无用...........」

「妹妹胡思乱想什么?」清脆明媚的声音响起:「不是你无用啊,是妹妹太有用了,才保不住这个孩子呢!」

来人身穿红色华服,腰肢纤软,贵气非常,头戴九凤步摇,行动间娇媚无边,衬著一张国色天香的无双面庞,一颦一笑令人心醉。

这是段昭的死对头,盈贵妃,平日里二人见面,总要争吵两句,而此刻,段昭再无心思与她多说,心中只有无限的悔恨与自责潮水般涌来。

她这番狼狈的样子,让楚轻盈心中大为快活。

楚轻盈伸手摸了摸自己美丽的脸庞:「妹妹你为国为民,殚精竭虑,可是姐姐我服侍皇上,让他愉悦快活,难道不也是在替皇上分忧么?你不知道吧,你跪在朝臣府门前的那两日,皇上天天在我宫里与我成双成对呢!」

段昭抬眸看她,脸上的疤痕吓得楚轻盈猛得往后退。

成双成对?可是当初聂道泽说的是,他在御书房寝食难安。

「妹妹难道不知道,每次但凡有人与我过不去时,但凡宫中有跟我不对盘的嫔妃,我都会借你的手来铲除,可惜啊,你这个蠢货竟毫不自知!」

「贱人!你利用我!」

「哈哈!」楚轻盈笑得花枝乱颤:「物尽其用罢了,若不是能借你的手铲除所有朝廷上的障碍,你以为皇上会留你这个丑妇到现在?看著你一片痴情付诸东流的样子,真是有趣极了,如今江山已定,朝纲已稳,你也无用了。」

「你铲除兵部侍郎时,皇上用我母家的人顶替了官位。」

「你送给眉妃的安胎药,也是我在里面下的藏红花!」

「你在战场上九死一生时,皇上担心我得要命,亲自护我安全!」

「..........」

楚轻盈一一道来:「看著你为了皇上牺牲一切时,那副自我感动的嘴脸,真是让人快活!」

楚轻盈用怜悯的眼光看著段昭咯咯的娇笑,问:「除朝臣的是你,擂鼓振军威的是你,那么皇上呢?你做得越多,不是让人觉得皇上越无能么?你自己说,天子会容下一个比他更得民心的皇后么?」

段昭不解。

「妹妹玩弄权术这么多年,难道不明白卧榻之上岂容他人酣睡的道理么?」

段昭心如死灰,任凭楚轻盈如何说,都只是漠然地看著她,一言不发。

她这种冷漠的态度,让楚轻盈十分不悦。

伸手摸了摸鬓边的海棠花,笑道:「对了,姐姐我如今要给你带一个好消息过来呢!」

段昭冷漠,如今,还有什么好消息么?

「陛下刚才说漏了,段家满门抄斩是没错,但是死绝了的只有你们段家二房,大房和三房活得好好的呢!」

说道段家,段昭终于有了一点神情,不解地看著楚轻盈:「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啊!就是说,段家大房和三房不仅没有受到牵连,还加官进爵,光耀门楣了呢!」楚轻盈眼角带笑:「说来也是,若非你大伯和三叔收集证据,皇上也不可能这么快就将你哥哥定罪!」

一瞬间,所有的原委从段昭心中闪烁而过,她段家忠义天下皆知,聂道泽想杀段瑾瑜,根本不可能如此轻而易举,会引起天下人猜疑,满朝文武动乱,但是如果是她大伯和三叔站出来指证呢?那就不一样了,段瑾瑜会受天下人唾骂,说他道貌岸然,连自己的亲大伯和三叔都看不下去,要揭穿他的把戏。

笑话,天大的笑话。

像段瑾瑜那样的英勇儿郎,大梁战将,应该战死沙场,为国捐躯,名垂青史,怎么会死在自家伯父与叔叔的算计之中?落得一个五马分尸,万人唾骂的下场。

「妹妹难道不知道?只要有段瑾瑜在前面,只要有威勇将军府在前面,段家大房三房就永远没有出头之地,永远活在你们二房的阴影之下!」

段昭心中一口怨气,猛地吐出一口血,喃喃道:「是我错了,是我害了我父兄,是我..........」

楚轻盈见她如此模样,心中大快,笑了笑,站起身来。

「对了,本来我也想让你死个痛快,只可惜有人要托我送你一份大礼。」楚轻盈道:「那我只好听她的了。」

说罢一挥手,进来了五六个太监,手里都捧著一个黑色的大罐子。

几人进来,都被段昭面具下的脸吓了一跳。

昭,是灿烂明亮的意思。

她本该恣意明媚的活在阳光之下,做那个最耀眼,最灿烂的女子,可是,却踏上了这条无尽的深渊,与光明永绝。

楚轻盈好似觉得多看段昭的脸一眼,都觉得作呕,也难怪聂道泽这般厌弃她,他那种俊美尊贵的男子,身边本该是绝色美人,却娶了这样一个丑陋不堪的女人。

「动手吧。」

临死的那一刻,段昭双目留下血泪。

仰天长啸!

聂润,你这个乱臣贼子,负心薄幸的畜生!

所以害过我,害过我家人的人!

我段昭今日,死不瞑目!

死后绝不入地狱!我要化为厉鬼,日夜纠缠,魂飞魄散也要来找你们索命!

之后的半个月,整个皇宫的蚂蚁都不约而同的向著长乐宫爬过去,而新进宫的贵妃娘娘却不许任何人阻止这件事情。

一个月之后的一天夜里,有人将一具白骨扔进了一口枯井,那具白骨上,扣著一张银色面具。

看著成群结队的蚂蚁,新来的贵妃娘娘笑得很温柔。

身旁的宫女提醒了一下:「娘娘,那是您的堂妹的宫殿,晦气得很,皇上还等著呢,您别去了。」

段央回眸一笑:「自然不去。」

3

盛夏蝉鸣,在佛堂前叫得嘶哑,独特的香味伴随青烟缭绕在堂中,入了段昭的口鼻,她只觉脑袋昏沉无比,神志亦十分模糊。

膝下传来酸软的痛感,耳边听见有人说话的声音,声音即近即远,模糊的话语中,她听见「阿昭」二字。

阿昭?

这些年,谁人见了她都会恭敬地跪拜,叫上一声皇后娘娘。

阿昭?太久没有人这么唤过她了,那些这么唤她的人,大多都入了土。

正是这两个字,将她昏睡的意识拉得清明了些,于是外面的说话声这才清晰地传入了她耳朵。

那是一个女子的声音,带著哀求:「请您行行好,小姐身子弱得很,跪这两天水米未进,恐怕会出问题.....」

「不管怎么说,阿昭也是将军府的小姐,若是当真出了什么问题,谁担待得起....」

段昭耳听这女子和外面的人交涉著,一种亲切的熟悉感让她心里不断地冒著酸味,片刻之后,只听轻轻一声。

佛堂的门推开了,一个粉衣少女提著食盒走进来,看见段昭匍匐在地上,眼中深深地蓄著泪水,段昭眼见著这少女,这是她的丫鬟,名唤豆蔻的。

「阿昭,你饿没有?」豆蔻将食盒里的点心端出来,又去看她膝盖:「你腿疼不疼?你不要担心,等你哥哥从凉州回来,肯定会给你讨回公道的.....」

凉州?

哥哥?

她哥哥不是被聂润五马分尸了么?怎么还会在凉州?怎么还会回来?这一大连串的疑问让段昭有些惊诧,她又细细的环顾周围的情况,这是段家的佛堂,可是那一尊佛像旁为何没有她父亲的往生牌位?

她记得,她父亲死于四年前,直到段家被抄,父亲的牌位不是一直供在佛堂么?

现在怎么不在?

心中万千疑惑,下意识地扶上自己的额头,刚碰到额头之时,她却发现这触感不一样,摸到的东西竟然有一丝温暖......竟然不是她那终日冰冷的银色面具?!

她下意识的惊恐,她这么丑,不能不戴面具的,会吓死人的,赶紧双手捂住自己的脸,可是另一个事情更让她吃惊。

为何手心的触感,没有褶皱?没有疤痕?

手心覆盖下的肌肤,光滑细腻,哪里像是被毁容之后的衰破皮肉,这根本是少女娇嫩的肌肤啊!

重重的疑惑中,段昭心中心魂冲荡,一个惊天的想法浮现在她脑海,她自己都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她深吸一口气,将乱飞的心神攥回心口。

望著豆蔻,声音嘶哑:「给我一面镜子。」

豆蔻眼见她神志昏花,本不解,但是段昭一双眼睛无比清明,带著前所未有的奇怪感觉,便将自己怀中的妆镜摸出来递给她。

然后她看见,段昭拿著那一面小小的镜子,一寸一寸的端详著,眼睛睁得大大的,一滴眼泪滴答地落下来。

镜中少女一双桃花美眸,眼尾勾起,好似一只狐狸一般勾人,睫毛纤长卷翘,如同黑色羽毛一般的浓密,鼻若琼瑶一般精致小巧,唇如点朱。

十四五岁的脸,却已经锋芒毕现的美艳。

段昭微微张开了嘴,胸口剧烈地起伏著,仿佛只有这样,她才能够得到喘息,因为她惊诧的发现,她回到了五年前......

这是五年前的自己!

巨大的情绪翻涌著,段昭说不出什么话,豆蔻眼见她这副模样,以为她是愤懑,也哭啼啼的开始说话。

在豆蔻絮絮叨叨的声音中,段昭大致明白了如今的处境。

她现在是在佛堂被罚跪,理由是她冲撞了客居段家的表小姐,夏姗姗。

她是将军府的正经主子,夏珊珊不过一个亲戚,二人之间的地位,居然用段昭冲撞一说,更何况.....此时段昭的性子还极为忍让,万事以和为贵,怎么可能与夏姗姗起争执,不过是因为夏珊珊看重了段昭的珊瑚手串,想据为己有,没想到的是一向忍让的段昭居然不肯,二人起了争执,夏珊珊转头一告状,老夫人便罚了段昭跪佛堂。

「莫哭了,莫哭了。」段昭轻轻地摇摇头,温柔的替豆蔻拂掉了颊上的泪水:「你别怕,有我在。」

豆蔻叽叽喳喳的声音停下,委屈巴巴地看著段昭:「阿昭...咱们太受气了。」

段昭还没来得及摆手否定,门帘就被轰地掀开,一个美貌少女气势汹汹而来,豆蔻忙起身挡在段昭身前:「表小姐,你想干什么!」

来人正是欺负了段昭的表小姐夏姗姗,她一把推开豆蔻,扬手就扇了段昭一耳光,段昭左脸火辣辣的疼著,牙根都酸得冒泡。

众丫鬟见了,只是惊呼,却也没什么动作,毕竟段昭在段家的地位低下,佛堂都是说跪就跪,打一巴掌又算得了什么?

段昭还懵著,抬手捂著自己的脸。

夏姗姗看她如此,更是得意,抱著手臂道:「段昭,你是被罚跪,祖母可没说允许你进食,你这丫鬟却进来了,你最好把珊瑚手串给我,不然我现在就去跟祖母说,让你再跪上三天三夜!」

豆蔻气得跳起来,脸上的怒火比那少女更甚,呵斥道:「你做梦吧,手串是影姑娘送给阿昭的,阿昭才不会给你,这事要是让影姑娘知道了,你信不信.......」

话还没说完,夏姗姗就冷哼一声,鄙夷道:「怎么?你以为这里是邪医谷啊?再说了,如今段昭对于邪医谷是人人喊打,你威胁得了我?」

豆蔻被堵得话都说不出,是的......若是从前,段昭是飞扬跋扈的小霸王,哪里会受这种气,可是现在.....却落得受人欺压的样子。

而这种变化,最心酸的不是豆蔻,应该是段昭自己。

从前呼风唤雨,如今一朝失势,云泥之别,想到这里,豆蔻有些疼惜地看了看段昭,本以为她会暗自伤怀,没想到她居然在....吃东西。

段昭一只手捂著被夏珊珊煽红的脸,一只手伸到食盒里,抓了两块点心塞嘴里,迅速的咀嚼完了,身上才有了些力气。

「你想要手串是么?」段昭问夏姗姗。

段昭慢慢地站了起来,将自己的手伸过去,皓腕白皙,上面戴著红澄澄的珊瑚手串。

4

如今段昭脸上还有刚被夏姗姗打红的伤痕,却只能可怜兮兮的将手串伸出来,夏珊珊看她这副样子,心中好生愉快。

「早些识相,又何必受这些苦?」夏珊珊哀叹一声,伸手就要去退段昭的珊瑚手串。

然而她手还没伸出去,只觉得头上一重,整个人被一股力量提拉著,一切来得措手不及,她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到底怎么了的时候,额头传来一阵剧痛。

不仅夏珊珊,在场所有的丫鬟,乃至豆蔻都有些接受不了。

一阵惊呼中,只听「咚!」的一声。

段昭提著夏珊珊的后颈,猛的就将她脑袋往一旁的柱子上撞去!

「想要,你也配!」

丫鬟们压根没有反应过来,就算是段昭反抗,她们也还能接受,可是这根本不是女儿家纠纷撕脸抓发的小动作。

这段昭是会功夫的,一旦动手就不是抓抓挠挠,直接往死了撞!

一只手提著夏珊珊猛的往柱子上磕,另外的也没闲著,直接拳打脚踢起来。

大家怔怔的,一堆小姑娘都没见过这种场面,怔在原地反应不过来,只有豆蔻心中一快,这才是段昭!从前谁敢招惹她,就是这种打法!

夏珊珊哭叫起来,丫鬟们这才反应过来,要去抓段昭。

然而段昭哪里是她们拉得住的,几人没讨得找半寸好处,只听见夏珊珊地哭叫声越来越大,一顿混乱之中。

一个暴怒的声音响起。

「住手!」

这个声音一出,众人都迅速看向了身后,只见两个嬷嬷扶著一个年老的贵妇人怒气冲冲地站在门口。

身后还跟著两个中年贵妇,和两个年轻的贵女。

「老夫人来了!老夫人来了!」有人叫出来,夏珊珊也及时从段昭手中逃脱,一头扑进那老妇人的怀里,哭道:「祖母,您可算来了,不然孙女儿真是要让人给欺负死了!」

夏珊珊发髻散乱,衣衫都被撕破,满头的青包,这个样子让赶来的人都大吃一惊。

她们只是听说佛堂里起了争执,想著莫约是夏珊珊又找段昭麻烦了,可没想到赶过来,看到的竟然是这种场面。

皆是面面相觑,十分震惊。

在场人脸色各有变化,有震惊的,有窃喜的,还有等著看一场热闹的,一个个面色都像调色盘一样,变化多端。

唯有段昭,刚打完人,却迅速恢复平静,懒洋洋地拍了拍袖子,嘴角弯著得体的笑容,面不改色地看著眼前的人。

那个老妇人是她的祖母,将军府的老夫人,两个中年贵妇,一个大房的主母,是个精明能干的,她的大伯母俞宛如,跟在她身后的那个美貌贵女是她女儿,将军府四小姐段宣。

另一个是三房的主母,是个心高气傲的,她三婶婶郑玉欣,郑玉欣身后的是三房的女儿,将军府五小姐段央,虽然段央也有些吃惊眼前的场面,可她控制得很好,片刻惊讶之后又恢复了平静,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

段昭觉得眼睛有些脏,因为一连来了五个人,都不是好货色。

夏珊珊嚎啕大哭,委屈极了:「外祖母,到底我是外人,比不得六表妹是您的亲孙女,姗姗留在这里也是讨人嫌,不如明日我便回夏家去,免得留在这里,来日叫人打死了也不知道。」

这话既是故意刺激段昭的,谁不知道段肃不是段老夫人所生,而夏姗姗的母亲又是段老夫人的掌上明珠,什么孙女外孙女的,段昭才是不亲的那一个。

「珊儿委屈了,你是外祖母的心肝,说什么要走的话,你这不是戳外祖母的心窝子么?」段老夫人慈爱地摸著夏姗姗的手哄道。

随即一张老脸气得铁青,鸡爪子一般干枯的手直指段昭,声音有若乌鸦一般刺耳:「混账东西,你干了些什么!」

她是段家资格最老的人,又在后院混了这么多年,气势拿得十足,若是旁人被这样指责,只怕是要胆寒的,然而段昭没有。

她的目光很平静,轻轻的打量著段老夫人。

段老夫人本是老将军的原配,由家族定亲所娶,可是不得老将军喜爱,所以年轻时吃了不少苦头,堂堂原配却落得和妾室争风吃醋的境地,若不是生下二子一女,加上是发妻,只怕早就被老将军送了一纸休书。

上一世的段昭还很怜惜这位祖母,觉得祖父薄情,宠妾灭妻,在聂润登基后,还求了聂润封了她一品诰命,如今想来,真是一只老白眼狼。

众人都等著段昭认错,出乎意料的,她站得笔直,脸上一点没有被抓了现行的慌措。

往日委曲求全的人,此刻面容平静,红艳艳的衣衫裹挟得她身段窈窕,眼睛平视前方,下巴微微抬起,倨傲地看著段老夫人。

段老夫人险些没被她这样子气死,怒火猛增,再次高声问:「段昭,你都干了什么好事!你刚才在做什么!」

少女眼角微微弯了下去,吐出一抹笑容,声音甜甜的。

「如老夫人所见。我在冲撞表姐。」段昭说道「冲撞」二字之时,格外的将声音咬得重,好像生怕她们听不清一样。

不是说她冲撞夏姗姗么!

好,既然担了这个名头,那就不能吃这个白亏,冲撞给她们看!

「你好大的胆子!要反了不成?」段老夫人高声叫起来,年长的人这么叫起来,总像个老妖婆一般,声音太刺耳,吓得一旁的三夫人郑玉欣连忙扶起夏珊珊,眼中满是疼惜道:「哎哟,好好的孩子,日后若是破了相该如何是好啊?段昭....你一个小姑娘,下手怎如此歹毒?」

段昭看著郑玉欣,前世她在外面长大,不了解内宅争斗,一直不太明白,为什么三夫人对她有这么大的敌意,直到后来做了中宫皇后,像这种人见得多了,便也知晓了。

郑玉欣膝下只有段央一个女儿,所以正妻的位置岌岌可危,三老爷唯一的儿子由小妾所生,在段家子辈中排行老三,取名为段修礼,段修礼做了武将,就在段昭兄长段瑾瑜手下任职。

5

这个庶出的儿子越出色,郑玉欣的位置就越危险,郑玉欣恼恨段瑾瑜提拔段修礼,但是又不敢找段瑾瑜的麻烦,只能变著法的把气往段昭身上撒了。

「歹毒?」段昭平静地看著郑玉欣,道:「这歹毒二字,倒还觉得耳熟得很。」

她这副好死不死的样子,真叫郑玉欣看了就来气,直言道:「自然是,段昭,你从前干的什么事,自己心里不清楚么?你怎么回的段家,不就是因为太过歹毒!」

此话一出,听得豆蔻眼皮一跳。

段昭回到段家是一个机缘巧合,她从前是在江湖长大,是邪医谷的少主,原本飞扬跋扈,是出名的纨绔,不过一朝惊变,老谷主死了,而段昭则是杀害老谷主的凶手,一时间段昭身上挂著手刃恩师的歹毒骂名,被江湖中人一路追杀,才躲到了京都,却不知段昭正是将军府昔年流落在外的小姐,因此回到段家。

也正因为这样突如其来的变化,所以段昭不如从前跋扈,又因为她自小无父无母,没有亲人,所以她真心将将军府的人当做自己的亲人,才如此一味忍让。

而不管怎么样,手刃恩师的骂名,是段昭心中巨大的创伤,豆蔻有些担忧段昭。

郑玉欣也是狠,一说话就往人心口上戳刀子:「自己做下的事情,难道敢做还不敢让人说么?」

却不曾想,段昭只是轻微地笑了一声。

「我自然是不怕人说。」段昭平静地看著对方,声音温和,道:「只是,三婶婶这么一说,我倒是更想说清楚了。」

众人一怔。

段昭好欺负谁都知道,一直都是受了委屈往肚子里咽的性子,此刻虽然声音平淡,但是却平白无故的让人胆寒。

「我是身上背著人命的,我杀人都敢认,这算什么!」段昭冷笑一声:「知道我为什么杀人么?就因为....」

在所有人的注目下,段昭缓缓的绽出温和的笑容,紧紧盯著郑玉欣,一字一句道:「因为.....他教训我,我段昭,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教训的。」

郑玉欣忍不住一个激灵,往后退了一步,段昭回到段家之后,一直是懦弱胆小的脾气,就连这一回,尽管她大概也清楚是夏姗姗无故找段昭的麻烦,但是柿子捡软的捏,反正段昭不敢还手,自己还可以到夏姗姗面前讨一个人情。

但是她一气之下竟然忘记了,眼前这个才十四岁的少女,是杀过人的,杀的还是一手将她养大的师父,连自己师父都能手刃的人,对于她这个婶婶?这些祖母?堂姐?怎么会手软?

屋子里的气氛陡然冷了下来,热死人的六月天,众人却觉得脊梁骨都是冷的,不自觉的往后退缩了一步,就连段老夫人也不禁有些莫名的畏惧,是呀,这个段昭无情又冷血,对自己师父都能下毒手,那她这个祖母?

段老夫人啜嗫著开口,想压一压段昭,好歹血浓于水,但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且不说段昭是个冷血无情的杀人犯,就是她们何曾对段昭有过血缘情深?

她要是也教训她,会不会像她师父那样.......被段昭亲手送上死路?

望著众人的表情,段昭满意地笑了,前世她一直辩护自己没有杀人,得到的不过是嘲讽和轻视,既然背了这个骂名,那就索性认了,恶人怕恶人,叫那些小人畏惧她,有何不可?

大家一时胆寒,向来柔弱可欺的人突然换了一副爪牙,反而叫人不知该如何应对,更何况,这段昭还笑眯眯的,无端让人更加恐惧。

诧异过后,大夫人俞宛如轻轻的打量了段昭,她终究是当家主母,有几分见识,自然比旁人更加敏锐。

这女子撞人是绝狠,好似粗鲁无知,可转瞬间又能平静如山,嘴上承认她杀人的事情,引得人愤恨,却偏偏无可奈何,段昭既然进了将军府,那么她杀人的事情自然也是封了的,不然这将军府有个杀人犯的事情传出去,且不说对谁都没有好处,若此事让段昭父兄知晓,那肯定是会找上她们的麻烦,说她们没有顾忌段昭的名声。

段昭四两拨千斤,从前.....倒还是小看她了。

「小六说的哪里话。」俞宛如轻轻笑道:「咱们都是一家人,你从前的事情我们自是不相信的,不过.....你此番这么对待你表姐,总是我们都看在眼里的,快先给你表姐认错,想来老夫人仁善,也不会过于怪罪你。」

段昭眉头一挑,这俞宛如到底是个人精。

场面话说漂亮了,让段昭先认错,段家家训,认了错就得认罚,只要段昭松了这个口,那么不管段老夫人怎么罚,段昭父兄都不能说什么,至于所谓段老夫人仁慈,她是觉得段昭瞎么!

听了自己儿媳的话,段老夫人气势也渐渐起来了,只要段昭松这个口,那么....等著进段家内狱吧!不好好教训她,她今天怎么出这口恶气!

「说实话,也不是认不认错的地步,我今日如此作为,其实也是替老夫人著想的。」段昭轻轻道,说得话简直像从她肺里吐出来的,要多真情实感有多真情实感......

俞宛如心里翻了一个白眼,段昭是觉得别人没长眼睛?就这....还说是替段老夫人著想?

「老夫人以我冲撞表姐名义罚我跪佛堂,可是.......我之前没有冲撞表姐啊!」段昭笑道:「这没个名头就罚人,实在有损老夫人的名声,所以我身为孙女,自然得替老夫人著想,因此特地「冲撞」一回表姐,好维护老夫人名声。」

这.......

段老夫人脸色气得铁青,一张老脸上肌肉都在颤抖,正要豁出去直接让人拿了段昭,然而还没下令。

只见段昭上前一步,声音咬得郑重:「对了,我兄长前些天来信说,让我莫要与人起争执,但是若有人不识好歹招惹我,也不该忍让,他说了,我是大梁少将唯一的妹妹......应当没有人敢欺负,您说是吧,老夫人。」

段昭言语像针,刺得段老夫人心尖发颤。

她言语中不提起她父亲段肃,因为知道段肃是个把孝道看得比命重要的人,何况今日段昭的确动了手,段肃的性子可不会如此明目张胆的偏颇。

可是段瑾瑜不是啊!

6

段瑾瑜是她的长孙,这个长孙名满天下,算是继承了段肃的职责,可是他比段肃还厉害,段肃是个木头脑袋,说一不二,可段瑾瑜虽说忠义仁孝,但可不愚蠢!

这本是后宅之事,一般不会惊动前面的爷们,可要整的分出来,往大了闹,就是家族牵扯......各中利益,夏珊珊不清楚,老夫人和两个夫人却是清楚的,夏姗姗说到底是外人,为了她得罪段肃和段瑾瑜,那可划不来。

.........

京都长华街,是最繁华的地段。

长华街中央,一栋华丽的高楼中,有一间昏暗的楼阁,布致精美,青烟从金兽炉中徐徐溢出,余韵悠长。

聂渊斜倚在长椅上半垂眸,一席黑衣盛大的铺满了长椅,烛光下可见隐隐闪光的银色图纹,远远看去像是笼罩在一片黑云之中。

再往上,一只修长的手轻巧地握著一把小锉刀,漫不经心的替自己修著指甲,散漫之极,薄唇微微勾起,唇上一粒微不可见的小痣。

聂渊生得极美,姿势慵懒,好像一只猫儿在午睡一般,但当注视到他眼睛中的浓黑时,就会让人不由胆寒,从心里发出的畏惧,瞬间就可以明白,那只握著锉刀的手,翻转之间就可颠覆风雨。

他面前的男子月白色衣衫,身姿挺拔,模样虽不似他那般俊美逼人,却也是亲切温和的俊美,若是段昭在此,一定能认出这是她前生少数欣赏的人之一,富商公子沈之白。

「聂七,邪医谷虽是方寸之地,但手里有大量药材,且天下名医半数出自邪医谷,若可得之,实为一大助力。」

「不必。」聂渊懒洋洋道:「现在邪医谷被老九的人控制了,我们再动手,适得其反。」

沈之白思索一阵,点头,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咂砸嘴,道:「不过倒是有一桩趣事,邪医谷谷主过世,是邪医谷少主杀了他,江湖上有人追杀那个少主,结果那人逃到京都,成了段家小姐,真是有趣。」

黑衣男子不为所动,检查自己的指甲,散漫地开口:「段家?哪个段家?」

沈之白斜了他一眼:「京都有几个段家?天下有几个段家?」吊儿郎当地道:「自然是大将军段肃,听说那邪医谷少主是段肃的女儿。」

聂渊修著指甲,吹了吹碎末,平淡的眼睛终于有了一丝涟漪:「段肃的女儿?段......昭……昭?」

沈之白怪异地看著他,转瞬又明白过来,嬉笑道:「我还差点忘了,那段家小姐和殿下您是自幼相识的。」

说著他便不怀好意的笑了:「听说当初她失踪,殿下您还伤怀了好一阵呢?」

他颠了颠手里的锉刀,做势要砸:「沈之白,东街的铺子你不想要了?」

沈之白顿了一下,无奈地瞪了男子一眼,道:「开句玩笑而已,荡王殿下这么小气。」转而又讨好道:「殿下,东街的铺子我收了好久,那些人不好收拾,还得殿下您出马呢!你就可怜可怜我这生意人,为您鞍前马后,替我周旋周旋嘛!」

聂渊不动声色,闭眼无言。

沈之白乐呵呵的笑,抓著桌上的点心往嘴里塞,边吃边道:「虽然您又冷漠又无情,但是.....」

他话还没说完,房门就被咚咚敲响,想起一个激越的声音:「掌柜的,东街的铺子有著落了!」

沈之白差点没被噎死,费力的将嘴里的点心吞了进去,嬉皮笑脸的就扑到男子面前:「我就知道殿下面冷心热,最疼小的了!」

聂渊斜了斜眼睛,眼中有一丝疑惑。

伙计已经进来了,走到沈之白面前恭贺道:「掌柜的,下面来了一个人,说可以替您收了东街的铺子!」

「嗯?」沈之白奇怪道:「不是您?那是谁?」

聂渊没有说话,但是眼中也有疑惑,东街是块肥地,其中鱼龙混杂,十分棘手,沈之白又是个扣门的,不肯出大价钱,所以才磨到现在,如今谁敢放这么大的话?

沈之白看著聂渊神色,知道不是他做的,顿时就泄了气,心道又是哪个大言不惭的家伙,想坑蒙拐骗他,随即不悦道:「给我打出去!耍爷玩呢!」

伙计道:「不像是骗人的,好歹是将军府的人,不至于骗您吧。」

沈之白心中又惊了一下,回想著将军府的人,开始有些相信了,道:「将军府的?段贵?段荣?哎,都没那个本事,莫非?段瑾瑜!」

沈之白险些跳起来:「可是段瑾瑜不是在边疆么?」

那人挠挠头:「不是段少将,是个小姑娘,好像是段少将的妹妹,段....段什么来著...」

「段昭。」

「段昭!」

两人异口同声地说出了名字。

「对!」那人拍手叫出来:「就是叫段昭的,掌柜的你要不要下去看看?」

沈之白顿了顿,虽然来人是段昭,著实让他有些意外,但是他是个商人,走南闯北,三教九流的朋友认识得不少,之前也听说过邪医谷少主,心里对段昭的印象停留在纨绔二字上。

关于段昭之前不学无术的性子是有所了解的,旁人不知道,他却晓得,如今九殿下的人控制了邪医谷,那老谷主死得蹊跷,罪名却让段昭背了,这么一个身边有财狼虎豹的无能之人,如今说可以替他收铺子,他才不信。

便摆了摆手:「去说我不在,打发她回去吧。」

来人有些为难道,踌躇著。

沈之白来气了:「没听见我说话吗?怎么著,你们还反了不成?」

伙计无可奈何,正要退出去,一直沉默的聂渊开了口:「她怎么说?」

伙计不晓得聂渊的来头,只知道和自家掌柜关系紧密,但段昭说出的话实在是不方便让旁人知晓,便犹犹豫豫地看著沈之白,沈之白知道伙计的心思,无所顾忌地摆摆手:「你说吧!他可是我的掌柜的!」

伙计心中还有疑惑,沈之白富甲天下,怎会还有人是他的东家?但是沈之白已经说出来了,他便也不再避讳,一闭眼道:「她说您若不见她,就把你屋子里那尊白玉美人是赝品的事情说出去,让你变成一个笑话!」

7

沈之白「蹭」的一声站起来:「她怎么知道!」

伙计不明所以地看著沈之白,开始还以为段昭只是造势,故意刺激沈之白露面,可是听沈之白这话,莫非那尊白玉美人真的是赝品?

自家掌柜的扣门他知道,可是当初为了那尊白玉美人可是一掷千金,难道还真的买了一个赝品?

一旁的聂渊笑起来:「沈之白,你也有今天。」

沈之白脸上挂不住,那尊白玉美人是他花了不少银子才弄到手的,自然是真的,不过刚到手没几天,就被偷了,他脸上无光,只能自己弄了个赝品,堵住那些想嘲笑他的人,此事知道的人,也就他和那个黑衣男子而已,所以当他听到段昭说那白玉美人是赝品时,不可谓不震惊。

此刻被聂渊嘲笑,他心里不痛快,只能催促那伙计:「走走走,小爷就去看看这段昭,是哪里来的瘟神。」

说著就催促伙计带他过去。

「别了,把人带过来。」聂渊俊美的脸上带著一丝玩味,笑道:「我也瞧瞧,小丫头长成什么样了。」

对于沈之白揶揄的神情,视而不见。

..........

此刻沈之白口中的瘟神,还在茶室里将点心倒在豆蔻随身携带的小包袱里,她在段家的日子看起来金尊玉贵,实际上根本不好,每日送的点心饭菜都十分寻常,屋子里的摆设都是入库的,想拿来变卖也不可能。

这铺子里上的点心不错,她便让豆蔻悄悄装起来。

刚封好布袋子,便有伙计进来了,对她道:「段姑娘,我家掌柜的请你去阁楼洽谈。」

段昭虽然刚偷完东西,但面上平静得很,不慌不忙的跟著伙计上了阁楼。

沈之白在椅子上有些不安,心想一会怎么也要把面子做足了,可不能让人知道他最心爱的白玉美人是个赝品。

不一会便听见门外有脚步声,轻快些的自然是他的伙计,另一个沉稳妥帖,每一步都留下的声音十分轻微,一点也不像那些朋友所说,段昭是个咋咋呼呼的性子。

人的步伐,往往和人的品行相似,沈之白走南闯北这么多年,什么人都见过,自然也练出了一身识人的本事。

门帘被微微掀起,伙计谄媚地躬身,将段昭迎了进来。

沈之白故意留了一个背影给段昭,想给个下马威,谁让她知道自己的秘密的!还威胁他要大肆宣扬,自己这大富豪的面子往哪里搁!

「沈掌柜。」段昭微微的行了一个礼,她声音还有些沙哑,但是掩不住清脆悦耳,不但不让人厌恶,反而生出怜爱之心。

沈之白回头,想故意拿捏风度一笑。

然后傻眼了。

眼前的女子身著红衣,红色本就扎眼,奈何她腰肢纤细无比,肌肤通透白皙如美玉,额上描画了芍药花钿,鼻若琼瑶精致小巧,唇如艳丽红花,更衬上那一双桃花流水一般的狐狸眼,风流多情。

明明才十四岁的年纪,脸上还有些未退去的稚嫩,可是偏偏眼中风情万千,倒像是一个妇人一般有韵味。

沈之白不是没有见过美人,只是这种年纪不大,韵味却十足的美人,他还真没怎么见过。

段昭被他看得久了,提醒道:「沈掌柜?」

沈之白原本质问的情绪化为乌有,知道自己失态,便咳了一声,有些不好意思道:「嗯,请问姑娘怎么称呼啊?」

段昭颔首:「我姓段。」

「段小姐!」沈之白一抬手,邀段昭入座,段昭笑著应下,便也坐下了。

沈之白笑笑:「在下听段小姐声音有些低哑,可是著了风寒?这夏日里啊,可别贪凉,还是要注意些的。」

段昭微微一怔,上一世她和沈之白交往不多,除了知道他有钱之外,就是知道他扣门,颔首道:「多谢沈掌柜。」

「呵呵。」沈之白搓著手笑,顾左右而言他地问:「不知段小姐芳龄?」

「......十四。」

「啊!十四好啊,再过一年就要及笄了。」沈之白点头应了一下,接著问:「不知道段小姐可曾婚配?」

暗阁中的聂渊神色一顿,有些无奈地笑了。

段昭眸色一下就冷了,之前只知道沈之白有钱,而且和官府关系匪浅,上一世这天底下风起云涌,多少大家势族树倒猢狲散,多少富商家财散尽,孑然一身,可这沈之白却屹立不倒,反而生意越做越大,成了天下首富。

她原以为是个稳重深沉的,可这话听起来倒像个登徒子。

段昭有些不悦,冷笑一声:「明日,沈之白一掷千金,买了一个赝品的事情会传遍京都城。」说完作势要走。

「别别别!」沈之白吓了一跳,本觉得这女子貌美,忍不住要多和她说笑几句,赶紧将段昭拦住:「是在下失礼,给段小姐赔罪了,咱们好好谈生意吧。」

段昭只是吓唬他的,自然不会真的走,便也就停下。

沈之白心里嘟囔,也许他朋友没骗他,段昭当真是个火爆性子,迎接上段昭深邃的眼睛,一怔,忙道:「姑娘说能帮我收东街的铺子,此话可是真的?」

「沈掌柜交友遍天下,邪医谷少主是个一诺千金的人,你应该知道。」段昭直接就把自己邪医谷少主的身份抬了出来,给沈之白吃了一颗定心丸,自己原先在江湖上,顽劣是出名的,但是唯一有一个好处,就是说一不二,答应旁人什么一定会做到,沈之白是清楚的。

她接著道:「何况这做生意的,又不是只做一回,言而无信说大话的人,想必沈掌柜也不屑来往。」

沈之白一怔,看著段昭的眼神渐渐少了许多轻浮,段昭手刃恩师的事情虽然被段家封了,可是他们却是知晓的,本想按而不发,谁知段昭竟然大喇喇的说了出来,还没有半丝怪异,这反而让沈之白对她放松了些警惕。

身边的伙计也愣住了,他们不知道段昭杀师的事,但是邪医谷的名声却是听过的,没想到这段家小姐还是邪医谷少主,看她的眼神瞬间就多了一份恭敬。

沈之白反应过来,咳咳一笑:「在下自然相信小姐,不过也还想听听小姐的看法,若真能助我,在下定重礼相赠。」

8

段昭轻笑,端起面前的茶杯抿了一口。

沈之白看著她抿茶的动作,想出手阻拦,却为时已晚,只能干巴巴地看著,这杯茶,方才是聂渊喝过的!

段昭并未发现不妥,敛著眼睫,微微一笑:「沈掌柜,做生意可不是这么个做法,哪有套我话的道理?不是应该先把价钱谈好么?」

段昭可是精明的,如今她无钱无势,靠著的就是前世的记忆,此番来也不过是献计,没把需要的东西搞到手之前,怎能先松口?

沈之白一讪,他空手套白狼的计被段昭识破,只能笑道:「在下倒是忘了,先给小姐致歉,请问小姐,是要什么价钱?」

「沈掌柜阁中有一支红山芝,治疗外伤有奇效,我想要那个。」段昭微微一笑:「除此之外,你还得给我寻一个名医来,让他替我友人治伤。」

沈之白诧异了一下,随即又了然,暗自叹息了一下,当初段昭是邪医谷少主,红山芝虽难得,但是邪医谷却是有的,再说什么名医,不说老谷主,就是段昭的师哥师姐们,哪一个不是妙手回春,如今有友人要救,却要和旁人交易,不可谓不心酸。

沈之白沉默许久,还是开口问:「不知小姐要救的友人是?」

段昭颦眉。

沈之白知道自己问得多了,便住口:「好,我答应你,价钱谈好了,就请小姐说,我该如何收铺子?」

「东街中央那二十间铺子,每间一月可入白银百两,二十间就是两千两,一年下来就是二万四千两,按照目前来看,却是一笔横财,只不过,是目前而已。」段昭道:「可是若朝廷征收,可不会按照市价而估,只看地界宽广,买下来也不过千把两银子,沈掌柜若花心思买下,结果给朝廷收了去,稳赔不赚!」

沈之白倒吸一口凉气。

惊讶的是段昭对于铺子收入的估计之精确,根本不像寻常只晓得胭脂水粉的姑娘家所能懂的,更惊讶的是,之前也有人向他说过,只怕东街会被朝廷征收,不过他当时只晓得银钱出入,没在意那么多,如今段昭说来,他心里却咯噔一下。

若当真被朝廷征收,户部肯定只会出点地皮钱,那他可就赔大了!

「朝廷为何会突然征收?」沈之白瞪大了眼睛问:「段小姐虽是官家女儿,但是你父兄都在边疆,这等事情不该知晓啊!」

段昭又抿了一口茶,徐徐道:「圣上有意提济州协领入京,就准备把东街商铺赏赐给他。」

沈之白闻言抖了抖眼皮,没反应过来,等他再捋一遍,方被这话里的意思惊呆了,险些没将屁股下的凳子坐稳,下一秒像看疯子一样地看著段昭。

且不说,皇上突然提拔官员的事情段昭如何得知,就是连皇上赏赐的东西段昭也知道,莫非段昭是皇上肚子里的虫子?

他不是不通官府,可这种事情,官府也不知道,段昭怎么知道的?

连忙挥手将屋子中的伙计丫鬟遣走,望著段昭平静如水的目光,这种莫须有的话,在她口中说得如此笃定,他居然还真就有些相信。

「段小姐,你可知,你说这话,是臆测天恩,要杀头的!」沈之白按在茶壶上的手都在抖:「若是假的,你这罪名谁都帮不了。」

「我与父亲有书信往来,父亲曾提起过。」段昭面不改色,傲娇道:「沈掌柜若不信,且等待些时刻,小心驶得万年船,与其少赚些,也不能赔了不是,你虽是大富,却也没有将银子平白送出去的道理。」

沈之白汗颜,只觉得惶恐不安,险些赔大了,对于他来说,银子就是他的命,赔钱等于赔命。

段昭见沈之白神色,淡然问:「所以,沈掌柜觉得,我这个消息,比之替你收东街的铺子,哪一个更好?」

沈之白指节都捏紧了,默默点头。

「事情真假,过段时间自会有分晓,不过小姐的友人既然需要红山芝,必是性命垂危,等不得,在下愿意先将红山芝付给小姐,以证诚心。」

段昭呵呵一笑,觉得沈之白还有点脑子。

她起身行礼谢过,抬头道:「沈掌柜很爽快,那我就再和你做一笔生意,事成之后三七分,我三你七,不过你得先交定金。」

她伸出三个指头:「三千两白银。」

片刻之后,段昭被人恭恭敬敬地送了出来,豆蔻在外面等得望穿秋水,见她出来便迎了上去:「阿昭,你去干嘛了啊,怎么这么久?害得我担心死了!」

段昭手里捧著一个红木匣子,轻轻打开给豆蔻看,方才平静深沉的神色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小姑娘的雀跃。

「红山芝!」豆蔻一眼就看出来,惊喜道:「茯苓有救了!」

她欣喜的将匣子抢过来抱在怀里,轻轻地抚摸著,喜极而泣,委屈巴巴道:「阿昭,你真是受苦了,肯定是答应了很多条件吧,要是让茯苓知道,她会伤心的,都是我们没用,保护不了你,还让你受这么多委屈.....」

两个月之前,段昭被诬陷杀死师父,邪医谷的师哥师姐提著刀要砍死她,是豆蔻和茯苓一心护著她,和她一起逃了出来,茯苓替段昭挡了好几刀,半条命都搭了进去,一路来到京都,本以为回了段家会治好茯苓,结果一屋子都是财狼,茯苓伤重,段昭苦苦哀求许久,段老夫人只是让人用药吊著茯苓的命,从来不肯花重金救治茯苓。

段昭以为只要自己委屈求全,一定会感动段老夫人,如今却知道了,那些人,是喂不饱的狗,根本不会出手,她是邪医谷叛徒,京都里的名医,怎么求都求不动。

以茯苓的身份,想请太医来帮忙,段老夫人坚决不肯。

她也是走投无路,才敢冒著臆测圣恩的风险来找沈之白。

高楼之上,望著段昭远去的身影,沈之白眼中的疑惑更深,问道:「殿下,你说段昭说的话是真的么?」

9

聂渊淡淡道:「八九不离十,父皇确有提拔济州协领的意思,东街的事情我之前也和你说过。」

他眼色深沉,盯著那渐渐远去的红色身影,用不明情绪的语气道:「只是段肃那个老东西,一向不是个多嘴的,怎会在书信中给她提及此事?」

沈之白倒不知道官场上的弯弯绕绕,随口答:「她是不久前才被找回来的,当爹的嘛,明珠重得,一时间多说了几句也有可能。」

男子闭眸想了想:「让人查一查。」

沈之白可不关心他们朝政上的事情,一心只想著银子,又问道:「她方才说,让我运粮去北地,定会大赚一笔,那这话信不信?」

段昭方才对沈之白说,八月之前,将粮草运送到北地,可赚上一笔横财,粮草价格以三番定价。

聂渊淡笑:「你试一试吧,反正你家大业大,最多不赚,亏不了。」

沈之白一笑:「那倒也是,不过这段昭却失算了,我还以为她是个老手,殊不知若真照她所说,北地有旱灾,粮草运过去,就是十倍价格也卖得完,我这种奸商,怎么会卖三倍?小姑娘还是太嫩了!」

心中想到此番可以大赚一笔,不由欣然。

「是你太嫩了,被人当了筏子。」

沈之白一向以奸商自称,他不过二十三四,但是商场手腕已经老辣,别人可以骂他奸商,可以说他扣门,但是他绝不允许旁人质疑他赚钱的能力,所以被人这么一说,当下就不开心了。

「聂渊,你什么意思,你别以为你是皇子,就能这么说我了,我好歹是大名鼎鼎的富商,你可别瞧轻了我,我怎么可能给这个小丫头做了筏子?」

聂渊头疼地看著沈之白:「我问你,北地若干旱,会有什么影响?」

沈之白翻了一个白眼:「老百姓没饭吃呗。」

聂渊觉得他真是烂泥扶不上墙,叹气:「想深远一点,对大梁有什么影响?」

沈之白望著聂渊的眼睛,沉思片刻,猛然抬头,眼睛瞪大了,这个想法聂渊想到很正常,朝中任何一个权臣,甚至当今皇上想到也很正常,只是段昭,她不过十四岁,这些年又一直在姑苏邪医谷,不经世事,在所有人眼中都只是一个正当年幼的小姑娘罢了,她怎会想到这一层。

「北地干旱,粮食没有收成,北边的将士就会挨饿,作战不力,很有可能就会失守城池,到时候战火会烧过来。」沈之白低声道:「到时候,大梁就乱了。」

想到此处,沈之白不由胆寒。

聂渊首肯道:「还不算笨,继续说。」

「卖十倍太客气了,我要卖二十倍,发了,我肯定发了!」沈之白原本寒冷的表情一下又回转过来,好像看见了一座金山一般两眼发光。

「......你是真的蠢。」

聂渊毫不客气的评价。

「北地镇守的人是段瑾瑜,你卖三倍价钱他可以容你,若是卖高了,只怕他不会出钱,直接暗地里抢走,你一分都没有。」

沈之白后退半步,不可置信地开口:「他,他好歹是个将士,怎么能抢我东西呢?」

聂渊勾唇,俊美的脸呈现出逼人的光辉。

「打仗的人,旁的不会,抢粮草最是在行。」他道:「沈掌柜,北地粮绝,对段瑾瑜打击最大,你这回粮草送过去,得益最大的人,不是你,是段瑾瑜。」

沈之白这才反应过来,猛的一拍头。

恍然大悟:「我他娘的真中计了!这小丫头算计我,我累死累活送粮食去,北边给她哥哥解了困,这边还得给她三千两银子,我,我亏死了!」

聂渊很少看见沈之白这个奸商被算计的样子,关键他还不能拒绝,因为即使是三倍价钱,这一回也有得赚,想到沈之白一边骂骂咧咧,又一边不得不按照段昭所说的去做时,就觉得有些好笑。

大名鼎鼎的奸商沈之白,居然输给了一个十四岁的小姑娘,确实有趣。

只是,这小姑娘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她这些年是经历了什么,不是说是邪医谷少主,娇生惯养,无法无天的么?

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沈之白还在那里气愤,看见聂渊,心情更不好。

「行啊荡王殿下,我堂堂沈大奸商,这辈子算计我的人不多,你一个,段昭算一个!」他谩骂之余还不忘记拿帖子去请名医,毕竟答应了段昭要替她找大夫的,末了他觉得不解气,又加上一句:「让薛大夫去看看,段昭那个友人是谁!」

段昭出来的时候是早上,从沈之白的铺子里出来时,已经是正午了,日头大得很,吹过来的风都是烫人的。

和豆蔻欢欢喜喜地回了将军府,刚进了门,便见著段老夫人身边的丫鬟秋霜站在夹道边,见著段昭后,眼神闪烁了一下。

随即迎上来,笑道:「六姑娘,老夫人说请你去寿安堂用饭呢!」

自从前几日段昭在寿安堂向夏姗姗发难了之后,段老夫人便不让她去请安了,想要晾一晾她,等著段昭恐慌了去道歉,若是从前,这招是得逞的,如今对于段昭来说,她巴不得不见她。

虽不知为何突然想让她过去用饭,但是终究是祖孙的关系,段昭也拗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也不怕,抬了抬下巴。

「好。」她带著豆蔻就走,笑道:「请秋霜姐姐先去回禀,我回屋换身衣裳就来。」

秋霜一步挡在段昭面前,笑了笑。

段昭皱眉:「秋霜姐姐什么意思?」

秋霜忙摆手:「婢子不敢,只是老夫人等了许久了,让婢子见了您即刻请过去呢,老夫人是您的祖母,换不换衣裳都没关系的。」

没关系?前些日子段老夫人故意挑刺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段昭觉得有些古怪,但又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便吩咐豆蔻:「你先回去,看看茯苓。」

豆蔻隐隐约约有些担忧,总觉得没什么好事。

段昭拍拍她的手,示意她不必担忧。

便由秋霜领著往寿安堂方向去了,她拔了头上一支簪子塞到秋霜手中,笑盈盈道:「秋霜姐姐,祖母唤我过去是什么事啊?我这心里没个底,万一又惹她老人家不高兴了可怎么好?」

10

秋霜突然手里多了一支簪子,她是段老夫人身边的二等丫头,例银不多,何况段老夫人是个吝啬的,平日里不怎么赏赐人,逢年过节才有些银两。

突然得了这么一支金簪子,她知道段昭不得老夫人喜爱,本不该收,但是手里哪又舍得呢,假意还回去,低声道:「六姑娘这是做什么?老夫人只是请您过去用饭啊,别的事,婢子也不知道。」

段昭又将簪子塞回去,笑了笑:「我刚回府,也不太懂规矩,还望著秋霜姐姐提点提点,这簪子是我的一点心意罢了,还请姐姐莫要推辞。」

段昭说话甜得很,没有拿半点主子的架子,片刻就让秋霜收下了簪子。

秋霜低声道:「六姑娘,你身边的丫头,太不懂事了,您是主子,她们怎么能直呼您的名字呢?就方才豆蔻姑娘,怎么能叫您的名字呢?也太没规矩了。」

段昭轻轻笑,豆蔻和她一起长大,在邪医谷里本该叫她少主,不过她一向随和,旁人也不会多说什么,谷中大部分人都直接唤她的名字。

难道就这事?

段昭不信,不过她心里有隐隐的不安,问:「祖母叫我过去,莫非是为了让我管教管教下面的丫头?」

秋霜不敢再说:「婢子只是下人,哪里敢猜主子的心思,六姑娘不要再问了。」

知道她为难,段昭也不再问,只能细细推敲方才秋霜说的话,前生豆蔻直到死也是叫她的名字,不过这一世,尽量不要行差踏错,让豆蔻改一改也是应该的。

她突然抬头,心中暗道不妙。

若是因为豆蔻的事,以段老夫人的性子,直接痛骂一顿打板子就可以了,何必将她叫去吃饭来敲打她呢?豆蔻因为这个就要被骂,那?那一直用著府中药材的茯苓呢?

段老夫人这么吝啬,向来又是瞧不起奴才的,把她叫过去,不许她回院子,莫非?

「茯苓呢!」她突然开口,拧住秋霜的胳膊:「她们要动茯苓!」

段昭暗道一声不妙,上一世她如此退让,段老夫人都放任茯苓活活病死,那么她前几日顶撞了段老夫人,她不敢动段昭,肯定是要拔她身边的人来敲打她。

她转身就往自己的冰洁院走,秋霜拉住她:「六姑娘,你做什么?不过一个丫头罢了。」

听到这句话,段昭更加确定了,甩掉秋霜,拔腿就跑。

一路奔至中院,便听见有人在争吵。

有人骂骂唧唧地叫:「等阿昭回来了,你们要死的!阿昭不会放过你们的!」

豆蔻!

段昭才看清楚情况,豆蔻被两个婆子狠狠地压制住,因为挣扎,衣服被扯得凌乱,头发也散开了,她拚命的向一旁爬去,有两个丫鬟正拖著一个女子往外拉,那女子昏迷不醒,身上大片大片的血斑,不是茯苓又是谁!

段昭愤怒至极,大喝一声:「在做什么!」

众人回头,见到是段昭,脸上都有些慌乱,不过片刻也就镇定下来,不过一个不得宠的女儿,她们有什么好怕的?嘴上喊了她一声六姑娘,却并未行礼。

豆蔻挣开压制她的婆子,忙奔过来,哭道:「阿昭,她们要把茯苓扔出去!」

「谁敢?」段昭呵斥一声,一双眼睛燃了火一般的灼向众人,几人手里的动作都不由放轻了,看向为首的一个婆子。

那婆子倒不怕,虚虚的行了一个礼:「六姑娘,您这院子里养著个半死不活的丫头,老夫人怕她把病气过给你,所以让我等来将她挪走。」

这婆子四十岁左右,生得肥胖,圆头大耳的,身上穿著朱色的褂子,内里一件青色长衣,料子都是中等的绸缎,脖上还吊著一根金链子,不过脖子上的肥肉将金链子都挤得没多少空隙了,如果段昭没有记错的话,这是夏姗姗的奶妈子,马嬷嬷。

段昭无心跟她多说,如今天气大得很,茯苓本就受了重伤,在这么拖拉,又是大太阳的,哪里受得住,,她压下心中的怒气,道:「把茯苓带回去。」

一直跟在后面的还有她院子里的丫鬟,好几个都吓哭了,听了段昭发话,赶紧上前将茯苓搀扶住。

「六姑娘这是做什么?莫非要违抗老夫人的命令?」马嬷嬷不悦道。

眼里飞了一个刀子给要去搀扶茯苓的小丫鬟,小丫鬟手伸到一半,眼巴巴地望著段昭。

「你算什么东西?」段昭上前瞪著马嬷嬷:「也敢违抗我的命令。」

这马嬷嬷本是得脸的,被段昭这么不客气的质问,脸上挂不住,但段昭终究是主子,只能硬著头皮道:「老奴是表小姐的奶妈子。」

「你也知道你是表小姐的人?这是哪里,这是将军府,是段家,你一个夏家的奴才,也敢动我的人?」段昭冷笑出声:「信不信我宰了你的手爪子!」

马嬷嬷还要再说,却被段昭瞪得不敢开口,段昭冷声道:「愣著干什么?还不把人扶进去?」

得了段昭的话,几人才将茯苓扶著进去。

........

正好有人来报说大夫上门了,五十多岁的样子,身材清瘦,留了一把山羊胡,身后跟著两个药童,替他拎著箱子。

段昭不认得这个大夫,毕竟上一世京都的名医不搭理她,不过既然是沈之白搞来的,应该不会太差,她欠身:「人在里面呢,还请大夫帮帮忙,照看一二。」

张大夫随著段昭进了屋子,茯苓还昏迷著,豆蔻在一边照料,见人来了立即退开,张大夫先替茯苓诊了脉,久久不语。

看得段昭和豆蔻心惊胆战,忙问:「怎样了?」

张大夫捋了捋胡子道:「还好,有得救。」

豆蔻给张大夫打下手,帮著替茯苓施针,过了好一阵,才稳了茯苓的血脉,张大夫开了方子,交代了红山芝的用法,才提著箱子出去。

段昭想亲自送他至门口,向他道谢,又送上了二十两银子:「此番多谢先生了,还请先生收下诊金,聊表谢意。」

张大夫看她的眼神都是厌恶的,吹著胡子道:「不必假惺惺了,邪医谷少主。」

11

段昭心中一顿,寒冷的潮气迅速蔓延在胸腔中,虽然段家已经将消息封死了,但是该知道的人还是会知道,比如将军府里人,比如结交三教九流的沈之白,再比如,名医。

邪医谷是天下医者的朝圣地,老谷主便是当世华佗,死在自己徒儿手中的事情,但凡有些名气的大夫都会知晓。

不过这种伤怀没能感染段昭太久,她柔和地笑起来:「先生慧眼,识得小女子,不胜荣幸。」

她笑得和和气气,声音也是温柔的,好像这并非是张大夫刻意羞辱她的话,倒像是二人随口攀谈寻常事,她没有窘迫,没有愤怒,也没有羞愧,只是这么温和地笑著,连带著妩媚鲜艳的五官也柔和起来,像一朵明明艳丽无双,却招摇出端庄大气,温文尔雅的风度。

相反,张大夫觉得自己有些狼狈。

他出言伤人,对方却笑意盈盈,而且还是一个小姑娘,搞得好像他为老不尊一般,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又觉得面子上挂不住,暗道这小丫头脸皮是真的厚。

段昭看出了他的意思,因为他出手救了茯苓,也不和他置气,因为张大夫越讨厌她,就证明他越敬重老谷主,这是好事。

「先生辛苦了。」段昭笑笑,把张大夫这个尴尬的话题就此揭过。

张大夫犹豫了一下,拱拱手,也不想说什么,转身就走。

门外有人大声呼叫。

她回头一看,竟是府门外的家丁和两个年轻人扭打在一起,那两个年轻人身后护著一个半百的老者,不是张大夫又是谁?

段昭即刻出声:「住手!在做什么!」

众人方才停手,为首一人道:「六小姐,我等奉了表小姐的命,前来捉拿庸医。」

张大夫本来仙风道骨,清流单薄的身躯也被冲撞得有些狼狈,段昭看得惭愧不已,忙上前喝止:「住口,先生是我请来的人!」

看著张大夫被逼得节节后退的样子,段昭实在心中不忍,她在江湖中长大,一身的江湖气,对于有恩于她的人,她都会报答,但是如今张大夫却因她受辱,作为一个大夫,自然最厌恶旁人叫他庸医,段昭虽不会医术,但是好歹在邪医谷长大,对这种事情十分了解。

她即刻福身:「对不住先生,是这些人无礼了,我一定会好好教训他们的,此刻多有冲撞,来日必定摆酒请宴,当面向先生致歉。」

这就是江湖上的规矩了,张大夫有些异样地看了段昭一眼,见她说话坦坦荡荡,有礼有节,脸上真挚的歉意也不似作伪,一点也不像是个会手刃恩师的残酷之人,心中不免打起了鼓,一时也恍惚了。

一旁拧住药童的几个家丁却一脸轻蔑的样子,教训他们?他们可是夏姗姗的人,段老夫人视夏姗姗为心头宝,怎么会让段昭来教训他们?不免冷笑,这个六姑娘只怕还不知道这段家到底是谁做主吧。

为首一人最得夏姗姗宠信,根本不拿正眼看待段昭,嘚瑟道:「六姑娘可不要糊涂了,老夫人都说了这人是庸医,您还是不要为难小的办差了,快些让开,我们这些人没个轻重的,冲撞了您可就不好了。」

段昭忍无可忍,抬脚就踹进那人膝盖,将他踹得跪下,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段昭厉声道:「给先生道歉!」

那人本就有些功夫,又是得脸的,这么被人当街压制在大街前下跪,何等气愤,但段昭是主子,他还是不敢太放肆,甩开段昭压制他的手,不悦道:「六姑娘可是要护这个庸医?您就不怕老夫人.....」

「老夫人?」一个冷静的声音将他的话打断,竟是方才一言不发的张大夫,他理了理袖子,淡淡道:「既然贵府的老夫人如此断定老夫是庸医,那便去瞧一瞧吧。」

说著他大步跨向前,背脊挺得直直的,丝毫没有被指责的狼狈。

段昭赶紧上前,抱歉道:「先生,此事由我而起,我会护先生周全,要不您还是先回去吧,改日我一定向您好生至歉。」

张大夫摆摆手:「这等不白之冤,张某等不到改日。」

........

寿安堂,夏姗姗正歪在段老夫人怀中,委屈巴巴道:「外祖母,孙女不过是按照您的吩咐,去将那几个不知尊卑的丫头赶出六表妹院子里,谁知六表妹非但不领情,还将我的人都赶了出来,外祖母,您可要为我做主啊!」

夏姗姗哭哭唧唧,惹得段老夫人一阵心疼,脸色也阴沉起来,问:「六丫头怎么说的?」

马嬷嬷方才在段昭那里受了气,一转身就去找了夏姗姗来告状,因此面上装的无奈,叹气道:「六姑娘说她是主子,叫奴才不要多管闲事,奴才就告诉她,是奉了您的命令,本以为六姑娘会感念老夫人是一片真心,谁晓得说出了您,她更嚣张了,喊著要砍了奴才的手,也不知道为什么,一提起您,她就如此反应。」

段老夫人听来,脸上更加阴沉了,怎么著,一提她,段昭还要砍人的手?这是做给她看吗?是在警告她,还是要爬到她头上来了?

什么东西!

不过是个庶子生的女儿,杀了人躲到将军府来,不谦逊孝顺也就罢了,还敢如此猖狂?当真是仗著自己有个当将军的爹,就无法无天了?

一想起段肃,段老夫人就更不高兴了,凭什么,一个小妾生的儿子,比两个嫡子还要得丈夫喜爱?自己的儿子哪里不如那个段肃,为什么丈夫走到哪儿,都将段肃带在身边。年轻时,丈夫就宠妾灭妻,那几个小妾都敢在她头上作威作福,好不容易自己熬出了头,结果那个庶子却翻身成了大将军,把自己的两个儿子都踩在脚底,现在连他的女儿也敢不将她这个祖母放在眼里。

反了!当真是反了!

马嬷嬷看著段老夫人越发晦暗的脸色,哀叹道:「奴才有一句话,不知该不该说。」

段老夫人抬头:「你说。」

12

马嬷嬷方才被段昭好一阵拿捏,此刻对段昭是恨之入骨,有些凄惨道:「老奴觉得,在六姑娘心里,老夫人还不如一个丫头重要。」

一个茶杯被抚落在地,「嘭」的一声,茶水溅开。

段老夫人呵斥道:「大胆!你要反了么马婆子!」

马嬷嬷顺势跪下,脸上的肥肉一抖一抖的,哭道:「老夫人,奴才这是实话啊,您可知,六姑娘拿了什么给她那丫鬟疗伤?红山芝啊,奴才听说那红山芝是难得的药材,可以延年益寿,滋阴补阳,包治百病,人用了可以长活七八年呢!」

其实红山芝就仅仅是对外伤有奇效,至于什么滋阴补阳,效果还不如寻常药材呢,只是马嬷嬷一心抹黑段昭,也顾不得这么多,张口便是胡话,反正段老夫人也不懂,所以越发夸大其实,连什么多活七八年的胡话都扯了出来。

段老夫人也只是隐约听过红山芝的名头,脸色愈发不好:「你是说,六丫头得了红山芝,给她的丫头用?」

延年益寿的噱头对于老年人诱惑太大了,尤其是对于段老夫人这种人,好不容易熬成今天的富贵荣华,儿孙满堂,怎么舍得死?一想起段昭将这么好的东西给一个丫鬟,而不是来奉给她这个祖母,便气得发抖,俨然认为那东西本该是自己的,觉得段昭太不孝顺了,却没想过,段昭不像个孙女,自己又哪里像一个祖母,放任旁人欺负她,还夺她的丫鬟,如今更是听风就是雨,被眼前的利益蒙蔽。

马嬷嬷见效,点点头:「老奴亲耳听见豆蔻那丫头说,用的是红山芝。」

「好,好!」段老夫人一连说了两个好,脸上却是冷笑:「好个六丫头,如今敢爬到我的头上来了,我到要让她清楚清楚,段家是谁做主!」

夏姗姗和马嬷嬷相视一笑,马嬷嬷毕竟年纪长,见过的风浪多了,尚且还忍得住,只是夏姗姗脸上的笑意已经掩藏不住了,这个段昭敢跟她斗,前几日不过想要她一串珊瑚罢了,还将自己拉下了水,一转眼竟然敢指责上她了,如今倒要她看看,自己的威风。

于是又和马嬷嬷添油加醋地说了段昭许多坏话。

外面响起秋霜的声音:「老夫人,大老爷来了!」

段老夫人阴沉的脸上也有了一丝笑意,自己的儿子来了,正好!

「快请进来。」

外面走进来一个中年男子,肥脸油腻,腰腹滚滚的一大圈,这种人,只要有一天被抓出去了,往他脑门上贴「贪官」两个字,都不用拿证据的。

只是今日段贵的脸上没有笑容,反而有些焦急,一进门就仓促道:「母亲,您糊涂了!」

段老夫人一怔,这个儿子一向孝顺,怎么这样说自己?

不由也不舒服,道:「你怎么说话呢?还有没有孝道可言?」

段贵也觉得自己方才有些焦急,脸上露出一丝歉意,给段老夫人拱手行了礼,缓缓道:「是儿子的错,是儿子鲁莽了,还请母亲莫要怪罪。」

夏姗姗也乖巧地站起来,福了一个身道:「见过大舅。」

段贵瞧了夏姗姗一眼,低低的嗯了一声,像是有些不乐意,不如往常总要对她关怀几句,夏姗姗有些意外,但也不敢说什么,只是退到了一边。

「你急冲冲的做什么?」段老夫人问道,她也觉得自己这个儿子今天有些反常。

段贵拱手道:「母亲,您怎么污蔑张先生呢?还说他是庸医,如今人已经在正厅了,要找儿子拿个说法呢!」

段老夫人抬头,松松垮垮的眼皮撑了起来,眼睛瞪大了:「什么张先生?」

她转头看向夏姗姗,夏姗姗方才也没来得及跟她说段昭请了一个大夫的事情,心想如今段昭无钱无势,能请什么好大夫,不如连那大夫也收拾一顿,让段昭晓得她的厉害,所以她也不清楚为何段贵会这么问。

迎著段老夫人疑惑的目光,夏姗姗娇娇地说:「好像是六表妹请的一个大夫罢了,又没有帖子,就上将军府来了,不就是个庸医么?」

「闭嘴!」段贵鲜少如此严厉,冷不丁的就斥了夏姗姗一句。

看他往常温和的脸上已经有了怒火,夏姗姗也被吓了一跳,眼巴巴地看著段老夫人,委屈道:「外祖母....」

「好了!」段老夫人看见夏姗姗又哭了,便瞪了段贵一眼,道:「不就是个大夫嘛,你至于这么凶?再说了,姗儿都说了,帖子也没有,就进了咱们府门,我看也不是什么好人,打发出去就行了。」

段贵一拍脑袋:「母亲,张先生可是圣上面前的红人啊!圣上亲自赞他神医妙手,如今您说他是庸医,这不是打圣上的脸么?母亲,这可是杀头的罪名啊!」

段老夫人险些没坐得住,吓得往后倒了一倒。

夏姗姗更是恐惧,她知道如今圣上好像很宠信一个江湖游医,好像就是姓张的,不过她怎么也无法理解,这张大夫平日里连权贵都请不到,怎么会让段昭找了过来,段昭回京不过也才一个多月,怎么会认识张大夫?

而且让去抓张大夫的人是自己派过去的,万一让他知道了,要是在圣上面前说自己父亲几句话,那岂不是完了?

越想越害怕,她只能静静抓住段老夫人的手,道:「外祖母,这可怎么办啊?我只是不希望什么奇奇怪怪的人进来而已,我也不知道那是张先生啊!」

段老夫人也没个主意,望向段贵:「儿啊,这可如何是好?要不我和姗儿去道歉?张先生既然是个名士,应当不会计较吧?」

段贵摇摇头:「他可不是个宽宏大量的人。」

........

正厅中,张大夫正坐在一把太师椅上,段昭坐在他对面,回想起刚才段贵对他言辞恭敬的样子,才反应过来,上一世,好像皇上是有过一个十分信任的医者,不过他好像只给圣上诊断,自己自然也没见过,如今看来,很有可能就是眼前这个人。

张大夫察觉到段昭审查的目光,她的眼睛很温和,可是又好像一根针,细密得刺破自己,他皱起眉头,斜了段昭一眼。

段昭并不躲避,温和地问:「我还忘记问先生了,您和沈掌柜是有交情么?」

13

她知道沈之白和官府有联系,但是很明显不会是张大夫,张大夫虽得皇上宠信,但是却没有官职,而且他不像是一个贪财慕利之人,若他真的贪财,为何旁的达官贵人请他诊病,却要推辞?不是应该结交权贵么?

张先生押了一口茶:「沈之白是我儿子。」

段昭:「........」

鬼才相信!

阁楼里正在翻账本的沈大奸商突然打了一个喷嚏,看了看身边的聂渊,疑惑道:「殿下在骂我?」

聂渊赏了他一个老子没空的眼神。

沈之白嘀嘀咕咕半天,心想应该是自己的老对头徐老板了。

「沈掌柜姓沈,先生姓张,有爹姓张,儿子姓沈的么?」

张大夫托著下巴思索了一下,煞有其事地点点头:「那他就给我当孙子吧!」然后对段昭微微一笑,看似胡扯,但实际上滴水不漏,让段昭根本猜不出他和沈之白的亲疏。

看来口风探不了了,段昭索性放弃,反正对于她来说,沈之白不过是个招财猫,自己只要从他那里弄银子就可以,所以她也没有再追问。

时间很快,半盏茶的时间,正厅里已经聚集了段家的主子们。

大夫人俞宛如,大房嫡女段宣,三夫人郑玉欣,三房嫡女段央,以及哭哭啼啼的表小姐夏姗姗,强作端庄的段老夫人,和满脸笑容的大老爷段贵,几人一进门便看见正与张大夫对坐喝茶的段昭。

她们大概都听说了,夏姗姗派人拦截一个大夫的事情,也知道了,这个大夫不是寻常人,而是当今圣上身边的红人张朴,张先生。

长辈们都来了,段昭肯定是不能再坐的了,便起身退到一边,心想著一会能有怎样一场好戏。

郑玉欣看段昭的眼神就不好,她本就厌恶二房的段瑾瑜提拔了她的庶子,如今好不容易二房有个可以拿捏的段昭,没想到她居然能替自己的丫头请来了当今皇上的贴身医者,心里更是气得发慌,皮笑肉不笑道:「小六好不懂规矩,直到我们来了才起身,也不怕怠慢了贵客?」

段昭笑得温和:「三婶婶懂规矩,您的院子就在我的冰洁院旁边,这么吵,也没见您出来见张先生啊!」

郑玉欣面皮一红,她当然知道夏姗姗找段昭的麻烦,不过想坐山观虎斗,看个热闹,反正不管怎么弄,吃亏的都不是她们三房,最好还能看段昭栽个跟头。

张大夫也起身,立在一旁笑而不语,段贵见状,以为是他起身行礼,心想这个张朴也没有传言中那么大的架子嘛,看见自己这个五品官,居然也这么有礼貌,便笑道:「张先生客气了,快快请坐,倒是我要像先生赔罪呢!」

看著段贵这个笑面虎,段昭几乎要恶心死了,她永远也无法忘记上一世自己死之前,楚轻盈一字一句说,是段贵和段荣收集段瑾瑜谋反的证据,才使得聂润坐实了段瑾瑜的罪名,五马分尸啊,那个顶天立地的好男儿,沙场血战的威武将军,居然落得这样一个下场!

而段贵两兄弟,加官进爵,何其讽刺!

段昭目光平视前方,尽力压住内心的怒火,使自己平静下来。

众人心里皆一松,只要张朴没有太气愤,那么事情也还有商量的,看来这圣上身边的红人也不过如此嘛,毕竟段家是世家大族,他也晓得忌惮,不免有了底气。

张朴反常的转身向内,拱手行了一个礼。

郑玉欣恍惚,这里的人,段老夫人和段贵都在这里呢,给自己行什么礼?她一愣,想到自己父亲是礼部尚书,官居三品,是比段贵要高一些,莫非这张朴也晓得敬畏权贵?

心里暗笑一声,福身道:「先生客气了...」

却听身后响起一个声音:「不必如此。」这是段昭的声音。

张朴方才那个礼,看起来与寻常拱手并无不同,实际上他双手的小指收拢,这是外人进邪医谷时,对老谷主和她行的礼,所以她明白,张朴是在给她行礼。

张朴笑:「少主都站著,我怎敢入座?」

堂内的空气骤然冷了下来,众人这才想起,段昭是邪医谷少主啊,可是,她这个少主不是杀了她师父,被追杀著回到京都的么?

郑玉欣感觉脸上火辣辣的,像被人扇了一个耳光一般,方才她还自作多情的以为张朴是给她见礼,没想到居然是身后的段昭,真是气死她了。

一时间笑起来:「张先生久居京都,还不知道呢吧,我们家小六已经不在邪医谷了。」

言下之意是段昭不是邪医谷少主,而且还是邪医谷的仇人,不过她当然不能直接说出来,毕竟段家是封了这个消息的,于是只好说一半留一半。

段昭知道张朴是在给她长脸,此事因她而起,等段家给张朴道歉之后,段家肯定会找段昭兴师问罪的,所以不妨在这里给段昭一个面子,让他们也好掂量掂量。

段昭自然也想得到,不过她才不怕,上一世这么多权臣贵人都让她拿得住,段家这些蛇鼠,她还不放在心上。

于是笑了笑:「三婶婶说得对,我如今不在邪医谷了,也不是什么少主了。」说著就退到后面,段家大房,三房各成一处,老夫人和夏姗姗成一处,她倒是孤苦伶仃的自己站在一边,不过眼中平静,丝毫没有落单的孤独之感。

张朴见段昭不领情,心中也不太高兴,若不是因为上头交代了,他才不会这么给段昭这个人情,毕竟在他心里段昭还是那个手刃恩师的叛徒。

段老夫人和张朴坐在上首,段贵坐在下首,其余女眷都在后方站著,此事有老夫人和当家爷们在,还轮不到她们来说嘴。

段昭看著众人,事不关己的段央,隐隐担忧夏姗姗的段宣,眼睛里精明算计,想看看能不能拉拢张朴的大夫人俞宛如,脸色还未平静,有些羞愤的郑玉欣。

挂著讨好笑容的段贵,段贵胆子还不如自己夫人的大,俞宛如还敢想著和张朴攀上交情,化敌为友,而段贵只想著不要得罪张朴就好。

还有,正端坐著的段老夫人。

一边是自己最心疼的外孙女,一边是得罪皇上身边的红人,怎么选?

段昭嘴角微微勾起,她知道。

珠玉谋:重生奇女子的乾坤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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