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完结。虐是不可能虐的】

我终于在奈何桥上,等来了我的夫君。

他埋没于鬼潮汹涌,我却一眼看到他。

我耷拉著脑袋,让身旁的一个小鬼越过我去喝孟婆汤,嘀咕道:「你怎么才来呀。」

不慎被他听了去,好笑道:「来得早怨我,来晚了也怨我,我活该受你气。」

我气鼓鼓道:「我掰著手指数日子过了三年,可委屈了,别的鬼看我弱小还插我队。」

「公子,我们可不好意思插这位姑娘的队。」周围的鬼纷纷摆手,「这位姑娘心善,让我们先过去,自己往后排。」

我:「……」猪队友。

他低低笑了几声:「哇,洛仙子人美心善,再大度地原谅我一次呗。」

我冷漠:「不原谅。来生不遇你了。」

他佯作翻桥跳河:「那我转世没有意义了,拜拜。」

我:「……回来。」

他安稳站在我面前,一脸人畜无害。

我拧著他的耳朵扯他向前走:「别挡著影响市容,后面还有人排队呢。」

他也让我拧著,嘴上还呼著疼。

过分了。鬼根本没有痛觉。


孟婆还是那个孟婆,看见我俩乐呵呵道:

「老远瞧著你们相聚的画面可温馨了,就像妈妈接弱智儿子回家一样。」

他:「……」

我:「哈哈哈哈哈……」

孟婆将汤递给我俩:「两位上仙,来世便是二位在凡间历劫的最后一世了。祝此去一帆风顺,鹣鲽同行。」

是的,就是他这个矫情鬼,劫还要一起历。

他叹道:「也麻烦地府诸位了。我家这位不是一般的难伺候,不谈异地恋,不谈跨物种恋,不谈年龄差太大的恋爱……」

我:「???」你胡说八道什么?!

孟婆打呵呵道:「二位伉俪情深,旁人羡慕不来。」

行,我就是给孟婆面子,现在不收拾他。

他举著碗,直直看著我:「阿娇阿娇阿娇……」

我万分无奈,自家的,宠著呗。

愣是把孟婆汤喝出合卺酒的架势。


我走过了那奈何桥,听见孟婆不太真切的声音传来:

「那对仙侣真有意思。第一世仙君在仙子死后直接跟著下来,被仙子训了一顿;第二世,仙君依照约定活够了再来见仙子,又被仙子训了一顿;第三世重复第一世,第四世重复第二世,竟如此循环了九十八次……」

连就连

你我相约定百年谁若九十七岁死奈何桥头等三年


《依依》已完结,结局he,放心入坑~

我终于在奈何桥上,等来了我的夫君。

我曾在生辰那天说最爱他的白衣儒雅,于是自与我成亲后,他便只著白衣。

我骗了他。

依依——

他朝我冲来的时候,我的脑袋刚刚落地。

好疼,我最怕疼了。

可当下,我却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阿连,别哭。

我想伸手,抹去他眼角的泪,可我做不到了。

黑无常用锁魂链锁住我的手脚,稍一用力,便将我的魂魄强行剥离肉身。

「别看了,走吧。」黑无常扫了一眼抱著我头颅悔恨痛哭的胥连,淡淡开口。

「小黑,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我死死盯著套在腕上的枷锁,却不敢看地上那抓狂绝望的男人一眼。

「错?」他似乎感到奇怪,「那你觉得怎样做才对?不这么做,他要怎么渡过这一劫?」

「我,我不知道。」我摇摇头,指著自己胸口,「看著他这么痛苦,我的心,会痛。」

他忽然嘲讽一笑,「莫依依,你不知道吗?你没有心,怎么会痛。」

是啊,我没有心,怎么会痛呢?

我沉默,任由他拖著,飘飘荡荡地跟随在他身后。

我连看一眼刑场的勇气都没有了。

黑无常将我安置在地府的一处别院里,嘱咐我不要到处走动。

别院里栽满花花草草,因为无人照料,显得蔫蔫的,失去了往日的生气。

我也没有心思去照看这些,一有时间便跑去望乡台。

黑白无常是我昔日的好友,可他们身兼要职,如今百年未见,更是终日忙碌,平素连影都见不著,我只好去找孟婆闲聊度日。

望乡台旁,佝偻著背的孟婆正抄著一柄大铁勺,对著锅敲敲打打了好一会儿,直到抬眼看见了我,才停下手中动作。

「又坏了?」

「是啊。」孟婆叹了口气,又开始絮絮叨叨,「这锅越来越不顶用了,隔三差五的就要变形,煮出来的汤,越来越不像话。」

我点点头,问:「不能换一个吗?」

「没有这锅,就熬不出孟婆汤。」她摇头,「它已经陪了我一辈子了,哪怕能换,也舍不得。」

「舍不得……」我顺著她的话重复,心里忽然就很想阿连。

想著想著,鼻子就开始发酸。

「对了,依依,」孟婆忽然转了话题,神色凝重,「你之前托我的事,我查到了,那胥连,如今既不在人间,也不在天界。」

「不在天界?」我睁大了眼,不可置信。

怎么会不在天界?他不是,不是已经渡劫成功了吗?

情劫已渡,为何会不在天界?

「那他现在在哪?」我急了,「他在哪?」

「他,他……你,你先放开我!」她用力掰开我扣她肩膀的手,弓著身重重咳嗽起来。

「哎呦我这把老骨头,都快被你折腾没了。」她捂著胸口,连连后退,看向我的眼神有些后怕。

「孟婆,对不起,我,我一时没忍住……」

「行啦,」她朝我摇摇头,伸手指向不远处的奈何桥,「你要找的人,就在那里。」

我要找的人……

那桥上……

我愣了一下,反应过来时已经迈出去了好几步。

「等等。」她忽然叫住我,从怀里掏出一个银镯,套在我的腕上。

我不解,她也没解释什么,只轻轻推了我一把,道:「去吧。」

我踉跄了几步,回头看时,孟婆守著她那口大锅朝我微笑,布满皱纹的脸不再清晰可辨 ,她的背……越来越弯了。

这是为数不多的,真心对我好的人。

以后,要常常来看她。

奈何桥上,胥连执一把大红伞,长身玉立,那雪白的长衫更衬得他整个人如谪仙般,仿若不食人间烟火。

一红一白,煞是惹眼。

我顿住脚步,原先的激动喜悦逐渐变成了忐忑不安。

他,会不会怪我?恨我?不想见我?

我犹豫不敢上前,只敢隔著远远的距离看他。

他好像,又瘦了。

那原本合身的衣袍如今变得有些空,长袖在凛冽的风中飘飘荡荡,扬起又落下,他眉眼中生出了许多哀愁,下颚也更尖了……

可是,他还是那么好看。

我鼻尖发酸,眼睛也热热的,伸手一抹,手背便沾染了一层湿意。

正踟蹰间,他忽然低头望向桥下的忘川河,我的目光跟随著他的视线望去,只见那水面波光粼粼,与寻常河水一般无二。

他忽然开了口,「依依,你还不愿意出来见我吗?」

我心间一颤,抬头时才发现他的目光不知道什么时候已落在了我的身上。

明明其中还隔著一段距离 ,他是什么时候发现我的?

他并不给我思考的机会,我紧张得连手都不知道放在哪里好。

我停在原地不动,他默默望了我一会,一扬手,那红伞便被抛下桥,在空中悠悠荡荡,像一片树叶般,转眼便没入那忘川河中,连片水花都没有溅起。

我清清楚楚地察觉到,他生气了 。

也是,被欺骗了能不生气吗?

可我,也很委屈很难过啊!

不待他近身,我先一步捂著脸哭出声来,嘴里骂著「混蛋,混蛋。」

「你怎么现在才来,让我等了好久……」我委屈极了,指著他大声控诉,偏偏眼泪不受控制地不停掉。

我想我哭的样子一定很丑,不然他怎么皱著眉头,还很无奈地叹气呢?

他向前一步,双手一环,将我纳入怀中。他抱我抱得那样紧,好像生怕我下一刻会飞走似的。

我将头靠在他胸膛,从一开始的嚎啕大哭渐渐变成了小声啜泣。

「依依,你可知,差一点我就以为我失去你了……」他的声音带著不易察觉的颤抖,「不要再开这样的玩笑了,我受不了……」

「你,你不怪我?」我抬头,正好望进他那乌沉的眸子里,此刻正翻涌著我看不懂的情绪。

眼尾,染上了红的颜色。

「不怪,不怪你,只要你别再这样吓我,依依。」

他一遍一遍地喊我的名字,他抱我抱得那么用力,仿佛要揉进骨血里似的。

「阿连……」

我抚上他的眉眼,温柔地拭去他的眼泪。

「真的不回天界了吗?」我揪起一根小草,放在唇边轻轻含住。

胥连负手背对著我,良久才道:「依依,我们去清音谷吧。」

去清音谷做什么呢?

几乎是一瞬间的,我察觉到了他的意图。

可我什么都没说,只上前挽住他的手臂,甜甜道:「好啊。」

他似乎,松了口气。

这让我脸上的微笑几乎维持不住。

我的夫君,要娶旁的女子做妻,我这个原配,却要当作什么都不知道,还要配合他的演出。

你说这可笑不可笑?

我侧过脸,收起笑意,实在笑不出来。

清音谷常年冷寂,是前些年意外发现的世外桃源。

说是意外发现也不尽然,因为在很久很久以前,我们就已来过,只是他不记得了而已。

就像此刻,他牵著我的手,绕著走了一遍又一遍,在一丛翠绿中,掐了一朵常年不败的扶桑,别在我的耳后。

他说,这颜色衬得我好看。

这话,他曾经也对我说过。

我扯他的袖子,仰脸望去,却看到深潭里倒映著的两个小小的我。

心里压抑的欲望如野草疯长,我几乎无法遏制。

如果,如果这双眼睛,从始至终都只装得下我,如果一直一直都只有我,那该多好。

我终于不得不承认,其实我从未想要放手。

「阿连,你有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真的不想就这样轻易放手,若是他不愿呢?

若是……他不愿娶呢?

可他让我失望了。

那双牵过我抱过我的大手轻揉我的头发,他温声问我怎么了。

我摇摇头,不再看他。

也许是失落的情绪太过明显,他终于慌张地小心翼翼起来。

我能怎么呢?我好得很。

可眼泪这东西,却一点不给面子地滚落,害得我连话都说不全了,只剩难言的哽咽。

他手忙脚乱,半晌才敢轻轻拥住我,大手轻拍著我的背,像哄小孩入睡。

好像才发觉我的不对劲,他试探著问:「你是不是知道了?」

「依依……」

我甩手,给了他一巴掌,又哭又笑地跑出了清音谷。

黑白无常出现在我面前,要把我带回地府。

我伸出双手,任由他们将锁妖链穿过手心也不反抗。

白无常似有些失神,他盯著我的手瞧了一会,好像要看出花儿似的,黑无常拍了一下他的手臂,轻咳了声也没能让他停止失礼的神态。

「你,依依,你不是最怕疼了吗?」白无常皱著眉,语气有些奇怪,像是不可置信。

我轻轻一笑,「现在不怕了。」

再疼,我也受过了,这一点又算得了什么呢?

他欲要再说些什么,黑无常却制止了。

「走吧。」

我乖乖地跟在他们身后,隐约听到胥连在喊我的名字,可我不敢回头。

来到地府,我再一次见到了冥王,不过百年时光,岁月却从未在他身上留下半丝痕迹。

他还是那样温柔地拭去我眼角的泪,反而让我红了眼眶。

白无常神色复杂的看著我,却被黑无常拉扯著出了房间。

看著房门合上,我才终于哭出声来,张著手抱住他。

「哥哥,哥哥。」我泣不成声,眼泪成串掉落,模糊了视线。

他拍著我的背,像以往每次我受了委屈那样柔声哄道:「依依不哭,哥哥在。」

我以为我可以很坚强,却一次次地在他们面前掉眼泪。

「哥哥,他要娶别的女人。」我哭到嗓子都哑了,才咬牙切齿地恨恨道。

「那哥哥帮你杀了他。」

冷不防的,我瑟缩了下,一抬头,才发现他的目光平静又认真。

他真的能说到做到。

「不要。」我摇摇头,说:「杀了他多没劲。」

我的哥哥,是地府的冥王。

而我,不过是他捡回来的一只小妖怪,不知来处,哥哥却给了我归处。

哥哥很宠我,基本上只要我不闯什么大祸,他都不会生气,我的要求,他也都会满足。

就像这一回,胥连被五花大绑地丢到我面前,也是哥哥做的,临走前还语重心长地说了句「依依,不要心软」。

哥哥走后,房间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的呼吸声,谁都没有开口。

我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则是嘴被塞了团布说不出话,两只眼睛直盯著我瞧。

「你不是很厉害吗,怎么一点小法术就把你放倒了?」我还是忍不住先开口了,带著气狠狠抽出他嘴里的布。

「是我骗你在先,我也知道我这身份配不上你,所以太子殿下,这次我放了你,咱就两不相欠了,你爱娶谁娶谁,都跟我没有关系了。」

话虽如此,可说出来的时候,心口还是阵阵抽痛。

我别过脸,将解开的捆仙绳丢到一旁,「你走吧。」

「两不相欠?」他赤红著眼,一把抓住我的手腕,气急败坏地朝我吼,「你把话给我说清楚。」

「我说的还不够清楚吗?你不是要娶龙三公主吗?她那么温柔漂亮善解人意你找她去啊!」

「龙三公主?谁说我要娶她了?」

「你不娶她?」我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怒极反笑,「不娶她你带我去清音谷?」

「这跟清音谷又有什么关系?」他皱著眉头,「你不要转移话题。」

我甩开他的手,冷笑,「别给我来这一套,你不就是想把我骗进去吗,我早就知道里面被你设下结界了,你要把我关起来,怕我破坏你的婚事,胥连,你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大混蛋!」

「这都什么跟什么?」他开口,似要辩解什么却又被我打断。

「难道我说的不对吗?你就是心虚,就是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还说自己有多爱我,再爱还不是要去娶别人?」

我咄咄逼人,泄愤般推了他一把,直把他推得踉跄著差点跌倒在地。

「你不想娶我,我还不想嫁给你呢,你真以为自己有多好吗?」

「本姑娘才不稀罕呢!」

我终于将心里的愤恨一下子全喊出来了,我大口大口喘著气,再次流下泪来。

「你能不能先听我说!」他也忍不住怒吼,额上青筋暴跳,显然也是气极了。却在看到我的眼泪时无奈叹气,像是哄小孩似的抱著我拍背,待我情绪稳定许多后他才终于再次开口,「你先听我好好把话说完好么?」

我不说话,算是默认同意了。

于是我终于知道一切的前因后果。

——

当初胥连还是天界太子,从小就与东海龙王的三公主有婚约。

本来在遇到我之前,一切都好好的,毕竟对于胥连来说,两族联姻不过是巩固势力的最好手段,双方都乐见其成。

可偏偏,他遇到了我。

一只死皮赖脸缠著他的小妖怪。

其实这也不怪我,毕竟我经常在人间游荡嬉闹,那时候黑白无常不过是两只小鬼, 我天天被他们两个带著到处飘,看什么都好玩,有一次我跟他们走散了,飘飘荡荡不知跑到了哪里去。

我现了人形,在闹市的人流里挤来挤去,后来不知被谁推搡了一把,整个人直接「扑通」一声掉进了河里。

虽然我是妖怪,但偏偏水是我的克星。

河水像是一座牢笼,每当我使尽浑身力气挣扎著要浮出水面,脚下却永远像被一双无形的手拉扯著往下沉去。

正当我以为要丧命于此的时候,胥连出现了。

他像是从天而降,将水中的我捞出,救了我一命。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可他却义正言辞拒绝了,他说他已有未婚妻。

这让我很苦恼,只能天天跟在他身后找机会报恩。

可惜机会没能找到,哥哥却先找到了我,他把我狠狠训了一顿,关了小半年,谁求情都没用。黑白无常在他的勒令下,再也不敢带我出去玩了,与此同时,他们也渐渐有了自己要做的事,不再是以前无忧无虑的小鬼了。

那段时间,白无常倒是常常带著小玩意来找我,不过我也不大爱搭理他了,他说了很多话,我都没能听进去。

后来我终于恢复自由的时候,到处去打听恩人的消息,在我的死缠烂打之下,终于在哥哥口中知道了他的身份竟是天界的太子殿下。

也顺便知道了他已下凡历劫的消息。

这是最好的报恩机会——我要帮助他渡劫成功!

我悄悄去了凡间,找到了变成凡人的太子殿下。

在凡间他的身份是王爷,正当我苦恼要怎么接近他时,机会出现了。

哦不对,是司命出现了。

他将我送到胥连身边做了贴身婢女,并交给我一个艰巨的任务:

让太子殿下相信爱情,再摧毁爱情,把他伤得痛不欲生,历劫就成功了。

就这?就这?

这难度系数不高啊。

可真正实行起来,才发现原来是我太过天真。

这天界的太子殿下完全不近女色,任凭我使尽浑身解数,再怎么勾引都没有用!真是白长了一张漂亮脸蛋。

司命出了一堆馊主意,完全不靠谱,什么不小心打翻茶水,崴脚扭进他怀里,不小心扑倒他……呵呵,半个月过去了,唯一的进展就是差点被赶出府。

所谓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我天天上赶著刷存在感,人家看都不看我一眼,我不去了吧,他反倒一反常态,还专门来下人的屋里看我。

只是他看就看吧,后面还跟了一堆刺客,举著大刀就要砍下来。

作为一个王爷,他武功高强,可双拳难敌四手,一轮下来,他负了伤,明显落了下风,那群刺客还不依不饶,其中一个更是潜到他身后要给个致命一击。

眼看著剑尖已经逼近他的后背,我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咬牙,直接冲上去把他撞开,于是那闪著寒光的锋利剑刃直接砍向我的肩膀。

刹那间鲜血四溅。

我疼得尖叫出声,把那群刺客惊得面面相觑,一眨眼,竟是跑得不见了踪影。

胥连不可置信地看著我,好像才终于反应过来似的。

「你,你……」

我没听清楚他说什么就晕过去了。

当我再次睁开眼,却见房间的陈设变得不一样了,胥连正端著药碗坐在床边,下巴都长出了胡茬,整个人看起来有些憔悴。

见我醒来,眼睛都亮了。

他问我疼不疼,我说疼。

他要喂我喝药,我说太苦了。

他吩咐下人端了蜜饯上来,我这才愿意喝药,喝完药,把蜜饯都吃了个精光,他却自始至终目不转睛地看著我。

「你不害怕吗?」他问。

我说:「害怕啊。」

「那你还……」他似乎想说什么,却好像找不到合适的措辞,半晌才道:「伤口若是再深一点,你会死的。」

我笑了笑,「那我总不能看著你死吧。」

你还没渡劫成功呢。

他似乎有些动容,药碗被搁置在一旁桌子上,他握住我的双手,一字一句温柔又郑重道:「你的心意,我今日才总算明白,你放心,我会对你好的。」

他确实说到做到,从那以后,他是真的对我很好,嘘寒问暖,有什么好东西,第一个想到我,连一些不曾向其他人透露的心事,也愿意同我分享。

就因为我替他挡了那一刀吗?

就这么简单?

司命说我救了他一命,他自然会真心待我。

他说:「人心其实没那么复杂,你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也要救他,寒冰都会化成柔水。」

胥连对我越来越好,几乎是有求必应,我也越来越依赖他。

司命却开始催促,他要我将美好摧毁。

可食髓知味,我感到越来越力不从心,明知面前是个巨大的火坑,我还是义无反顾地跳了进去。

倒也过了两年安稳日子。

若不是后来朝势动荡,胥连终于也披上战甲,带兵出征。

一年后他凯旋归来,却不知这江山早已易了主,于是这胜利成了一道催命符,新皇即位,便是各种猜忌跟打压。

很快的,便以通敌叛乱的罪名抄家。

我第一时间被关入大牢,直到行刑那日,才再次见到他。

可却连再说一句话的机会都没有了。

长刀劈向我的脖颈,又凉又痛,我睁大了眼,想最后一次看清楚他的模样。

却是徒劳。

他喊我的名字,我却无法再回应他一声。

所谓生离死别,不过如此。

那一夜我将伪造的书信交给皇帝的时候,就已预料到今日的结局。

他既然爱我,那我就将自己毁灭给他看。

只是我没想到,他竟然会追随著我一起死去。

一剑抹脖,竟是毫不犹豫。

奈何桥上的相见,是他苦苦等来的结果。

而清音谷,只是为了一朵扶桑。

为了,我们。

「那龙三公主呢?你不娶她了?」

「谁说我要娶她?不过一纸婚约,她也有了自己的意中人,当时解除婚约的时候,她可比我爽快多了。」

「那……她美不美?」

「美。」

「你说什么?」

「再美,也没有娘子美。」

……

门外的司命跟冥王对视一眼,会心一笑。

(番外看情况更。)


我终于在奈何桥上,等来了我的夫君。可是,怎么说呢,我一点都不想见他。


他口口声声说著爱我,却诛我九族,留下我一人囚禁在身边。生前无名无份,死后也只有个无字碑,孤零零立在南莱山……


【已完结】《地府之前》

陛下终于下旨,说要诛我九族。


我实在太高兴了,在屋内忍不住想要大叫。


这次任务结束,我就可以回到地府,继续做我的押魂使。天知道为了完成阎王给的这劳什子任务,我在人间已经待了多久。


十八年!十八年啊朋友们!


在做人以前,我从未想过人间时间过得如此之慢。我以为人嘛,区区几十年寿命,一眨眼也就过了。所以当阎王发任务的时候,我自告奋勇。


昔日,我威风凛凛,如今,我悔不当初。


可今日,我太兴奋了,我终于要完成任务,功成身退了。房间内,我扒在门上、窗户上,四下确认无人,便摸著颈间玉佩,低声儿唤道:


「大人,大人…大人…」


我叫了许久,玉佩那边才传来懒散的声音:


「说…」


我压著嗓子,可压不住内心的兴奋,声音透著一股难以掩饰的欣喜若狂:


「姜叶颂终于要被诛九族啦!我马上就能回地府了。」


「哦?」 阎王大人极其敷衍:「何时?」


我回道:「传闻,午后会来下旨,秋后执行。」


「那也就是说还没接到圣旨…」 阎王觉得我又在传递虚假信息,于是十分不耐烦。


「不不不…」 我连忙道:「这次八九不离十。姜叶颂她兄长造反,已经被逮了。」


「哦…」 阎王声音平淡,好似对这些凡尘事已经见怪不怪。他又「嗯」了一声儿,说道: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秋后黄泉相见了。」


这话说完,阎王便消失了。任我如何找他,他都未曾再应过一句话。几日后,在大牢里,趁著万籁俱寂,我悄悄问了地府的其他鬼差,才知道地府忙了起来,阎王张罗著,大张旗鼓地要迎接什么人。


害…


怪是不好意思的。都是老鬼了,也不是没见过,又不是很久没见,不过一十八年,何至于此?


我暗暗扒拉手指头,算著回地府的日子。若是幸运,兴许赶得上这个月的鬼市,再巧一些,阎王大人冥诞也赶得上。


我琢磨得好好的,可是行刑前的夜里出了岔子。不知哪个不要命的,撂倒了所有狱卒,要带我逃走。


「我不走!」


彼时,我十分决绝。


眼看著临门一脚,谁跟他走谁是傻子。


那人挺惊讶,眼珠子盯著我看了好一会儿,最终一掌下来劈昏了我。


害…


人类的肉体,就是如此脆弱。

【2】

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时候不早了,估计著该斩首的也斩首得差不多了。


我呆呆坐在榻上,生无可恋,死也赶不上趟儿。


不行…我要死。


信念坚决,我迅速下榻,屋里屋外找寻著趁手的兵器。


让人生气的是,这屋里屋外,连房梁上我都爬著瞧了,愣是连个绳子都没有。


撞墙?我心生一计。


可四下一看,竟是个茅草屋。


茅草屋…能撞死人么?这个问题我考虑了许久。我真的不想撞不死,反撞成个痴呆。


我就这么站在地上琢磨,甚至想过以头抢地。终于,我决定了,还是出去死。


可我这一只脚刚伸出茅草屋,便瞧见了那个踏著台阶走上来的人。


「闵荀…」


我惊呆了。


这不是下令诛我九族的小皇帝么?他这么快就找到这儿来了?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我即刻束手就擒,迫不及待地把脖子递了上去:


「你杀了我吧。」


小皇帝微微蹙眉。


害…就地正法这么仓促也确实不符合人间事事烦琐的程序。于是我缩回脖子,乖乖伸出两只手腕:


「给我铐回去吧,明天送我归西。」


说完,我有点儿担心小皇帝误会我拖延时间,于是又补了一句:「当然,今天行刑也不是不可以。」


小皇帝那眉毛拧得更紧了,他盯著我,语气不容置疑:


「你恨我。」


我摆了摆手:「你想多了。」


小皇帝咬了下牙:「可我…诛了你九族。你该恨我的。」


「我…」


算了,多说无益。他说恨就恨吧。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啥时候能死。


「咱们什么时候走?」 我问。


「去哪儿?」 小皇帝装傻充愣。


「回去…行刑…?」 我试著提示。


小皇帝一脸无语,我听得出他强压著怒火,对我解释道:「昨日,是我救你出来,又为何要再带你回去。」


「哈…?」 我愣住了。


小皇帝说:「你放心,已经偷梁换柱,没人知道你还活著。过两年等事情淡了,我给你换一个新的身份,你就可以…」


「且慢…」


不等他说完,我便打断了他,缓缓伸出颤抖的手,不可置信得看著他:


「你的意思是说…诛我九族…偏偏落下我一个?」


其实我想说的是…难道就差我一个了么?


小皇帝看著我,试图解释:「颂儿…你父兄造反之事不平,难以平朝堂,难以平民愤。可我知道,这些与你都没有关系…」


「你怎么知道就没有关系?」 我蹙眉看著小皇帝:「这事我也有参与。确切来说…是我出的主意。」


小皇帝一怔,眼角颤了一下,身子一晃,差点站不稳。


「颂儿…你…」


他无语,我更无语。


明明我已经把证据摆得好好的了,可这凡人小皇帝怎么就活生生看不见呢?


算了,多说无益。


「所以我们什么时候走?」 我问。


小皇帝好像难过多于生气。他红著眼睛,眼眶里噙著泪珠儿。他问:「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为了完成任务,顺利回到地府…但我不能说。看来,我若不能给他一个看似真实的满意答复,他是不肯罢休的。


我正苦想,他忽然问:


「因为李穆禾?」


「谁?」 我晕头转向。


想了一会儿,才想起他说的那个短命少年郎。昔日大将军府的嫡子,亡于弱冠的少年将军李穆禾。


「对!」 我睁大眼睛看著小皇帝,压著嗓子,冷冰冰道:「若不是先皇昏庸,将军府不会蒙受不白之冤。若不是你视若不见,李穆禾他不会反!若不是你以我作饵,李穆禾也就不会死!」


我一连气儿得说著,一颗心拧巴得极其难受。可也就只是这凡人的肉身难受罢了。说实话,我并不难过,甚至有些忘记了那孩子的样貌。


那小皇帝脸色铁青,嘴唇颤著,还在解释:


「我说过很多次…我没有拿你做饵…那是…」


「够了!」


我依旧没有让他把话说完,因为我觉得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这凡人的躯壳如今透不过气来,憋得我十分难受。我迫不及待要离开这具肉身,回到地府去逍遥。


就在这时,我眼尖得发现小皇帝的腰间别著一把佩剑。


对不住了,看来要死在你面前了。想著,我飞奔过去,极其迅速地抽出他的佩剑。


「闵荀,黄泉路上,我等著你。」


说罢,长剑横颈而过,我瞥见了喷涌的血溅在了小皇帝的脸上,瞧见了他错愕惊恐的眼神。我最后记住的,是他瞪著眼睛落泪,仰头痛哭。


我死在了他的怀里。确切来说,十八岁的姜叶颂死在了他的怀里。


据闻,姜叶颂死前说的那句话被小皇帝一直记著,为了那句话,他心痛了整整三年,积郁成疾,直到死前,也无法释怀。


天知道,我想说的只是表面意思,我只是想提示他,我会在黄泉路上等著他而已。


毕竟,我其实是个押魂使。

【3】

我是阴间的押魂使,品阶比一般鬼差要高出许多。除了在阎王面前,我也是不常笑的。地府之中,他们也都称我一声儿「林大人」。


地府的押魂使一共只有五个。有一个因为与九重天的神仙成亲,被带去天上了。有一个因为私放袅袅林的犯人被关了起来,还有一个因为得罪阎王,被调去当了孟婆。如今地府之中便只剩下我与檀逢两个押魂使。


彼时,他看见我,与我激动相拥,涕泗横流:


「兄弟,你可回来了。你真是不知道…就剩我一个人…不…一只鬼…有多可怕…多孤独。每次单独去见阎王大人,我那是如坐针毡…如…」


「行了行了。」


每次听檀逢说话,我都觉得耳朵刺挠。


「最近地府张灯结彩,不是啥节日吧。」


我故意咳嗽著,脸上带著微笑。


檀逢老实点头:「不是啥节日。」


「嗯…」 我故作深沉:「太隆重了,倒是也没必要。」


「有必要的。」 檀逢十分认真。给我又整不好意思了。


我忙摆了摆手:「也不是啥大…」


「你不知道,鬼王要回来了么?」 檀逢忽然打断我。


「鬼王?」 我一愣。


檀逢又点了点头:「八百年了,鬼王终于云游归来,我地府再也不用怕那九重天了!」


「可是我…」 我伸出手指指了指自己。


我,地府首屈一指的押魂使林拂,去了那比地狱还要地狱的人间,卧薪尝胆一十八年,好不容易立功归来。竟跟鬼王云游归来这样的大事件撞到了一起?!


呜呼哀哉,何其悲惨。


但比这更悲惨的事,很快便出现了。


话说,鬼王回来以后那是相当看不惯地府近几百年来的做派,于是开始大规模整顿地府。阎王大人虽说不大乐意,可鬼王毕竟是当年幽冥之后,他也没什么资格说不。


自那日起,因为不称职而被送去投胎的鬼差一拨接著一拨,吓得大家惶惶不可终日。我与檀逢忙得脚打后脑勺,只因鬼差少了,地府的活儿没人干,原本不属于押魂使职责范畴的事儿也堆过来不少。


某个瞬间,我竟有点儿想逃回人间,逃回那个已经被诛了九族的丞相府。


后来,我听死了的人说,黄泉路上,姜叶颂的父母兄弟还找了她许久。送他们往生的鬼差不忍心告诉他们真相,于是便说,她留在地府做了鬼差,不能再与他们同路。


他们不知道,我曾去送过他们的。我与我那被贬为孟婆的押魂使兄弟换了半晌的身份。


那个给他们舀孟婆汤的人,是我。

【4】

这日,我刚从黄泉回来,半个时辰后要去袅袅林同檀逢交班。我琢磨著先在宣琅殿打个盹儿,可不想,我刚坐在台阶上,屁股还没坐热,就感觉有什么人,哦不,有什么鬼在看著我。


我猛地抬头瞧过去,是个穿著官服的鬼差。


那鬼差瞧著眼生,似是个没见过的。他一直盯著我,盯得我有些发毛。


「新来的。」 我冰冷的眸子直勾勾回盯著那个鬼差,问道:「你认识我?」


鬼差拱手行礼:「鼎鼎大名的押魂使林大人,谁人不知。」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为何盯著我看。」 我问。


那鬼差反问我道:「大人不看我,又怎知我在看你?」


我无语地看著那鬼差:「你很无聊么?」


鬼差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刚送走了一只鬼,现在确实没什么事做。」


「哈?」 我一阵惊讶:「最近死的人这样少了?人…人的寿命变…长了?」


回忆起当年我还是个普通鬼差的时候,那是没黑天没白天。哦,当然了,地府的白天也不算白天的。我是没黑天没黑天得卖命干活儿。这一年到头,就没有休息的时候。怎么如今轮到这些年轻鬼,就闲成了这副样子?


我正想著,只听鬼差淡淡道:「人的寿命再长也不过百年,还能长到哪里?」


听这鬼差的语气,多半是个新鬼,带著过去的记忆,还放不下生前的事。


害…


我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


「做鬼呢,最忌讳放不下。若投胎去也就罢了,可而今你做了鬼差,还有很长的日子要过。等再过了千八百年,你就会以为,凡间那区区几十载,不过就像一场梦。」


「梦…」 鬼差喃喃念叨著,一双水灵灵的眼睛望著我,认真问道:「所以凡间的所有于你而言,不过是一场梦么?」


「凡间?」 我轻轻挑眉:「你听说过我,却没人告诉你,我当年是个死胎,就出生在地府么?凡间那场梦,我做都没做过。」


鬼差依旧不错眼珠儿地看著我,表情极其认真。他说:「我说的不是这个…我说的是姜叶颂。」


我愣了一下,而后问道:「连姜叶颂的事你都知道?」


鬼差没有回应,只是自顾自又说道:「我方才送走的那只鬼,叫闵荀,他不肯投胎,还想再见你一面。」


「闵荀?」 我又是一愣,随后问道:「他要见姜叶颂?」


鬼差看著我,直白问道:


「听闻你曾答应过他,会在黄泉路上等他。为何没有去?」


鬼差的声音竟透著一丝质问,问得我略微又有那么一丝心虚。


我弱弱道:


「你也知道,地府的押魂使如今只剩下我与檀逢,每日忙都忙不过来。昨日又有鬼夜闯袅袅林…我昨…」


「说到底,你终究没把他放在心上。」


鬼差忽然打断了我,乌青的脸色仿佛更阴沉了。语气沉沉,听著还有那么一丝丝…咬牙切齿?


我瞧著他奇怪,便问:「你与那闵荀是认识的?」


鬼差摇了摇头:「只是方才送了他一路,听了些你们的故事。总以为你并非如此绝情。」


说罢,忽然又问:「你什么时候去见见他?」


我沉默片刻,说道:「让他好生投胎去吧,我不见他。」


鬼差瞪起眼睛:「为何不见?他都死了,你也不肯见他最后一面么?」


这鬼好生奇怪。我见不见小皇帝,给他激动成这个样子做什么?


我狐疑地看了鬼差一眼,说道:「去见他一面,原本没什么不可以,我也曾打算这样做的。但而今他因此事滞留地府,便是生出执念。你们这些新鬼,总以为平了执念,人便可以往生。其实不然,圆满才会生出更多的欲望,这种欲望,最易炼化妖魔,是地府的大忌。所以,我是不会去的。你尽早送他去投胎吧,就当没见过我。」


跟这鬼差说了一会儿,我是困意全无。索性提剑起身,打算直接去袅袅林算了。


我刚转过身,鬼差忽然又道:


「他那么爱你,你就如此铁石心肠么?」


我蹙了蹙眉,耳朵一动,仿佛都听不懂鬼话了。我微微回过头,问道:


「谁和谁?你说小皇帝爱姜叶颂?」


鬼差初是盯著我看,随后轻轻点了点头。


我笑了:「是谁告诉你小皇帝爱姜叶颂的?」


鬼差道:「黄泉路上,闵荀亲口说的。」


我摇了摇头:「真是不靠谱。」


「什么?」 鬼差似乎没听清我说什么。


「他若是爱姜叶颂,为何要抄她满门?」 我问。


鬼差没说话。


我又问:「姜叶颂死后可有名分?」


鬼差欲言又止。


我淡淡道:「听闻只有个无字碑,孤零零立在南莱山。」


鬼差依旧没有说话。


我见他一句话也说不出,眉头蹙著,仿佛受到了打击,一时瞧著竟有些可怜。于是我劝慰道:


「尘世多纷扰,何苦谈论那些虚幻的东西?其实闵荀与姜叶颂如何,同你我又有何相干?你根本无须为此事烦忧。」


「姜叶颂,姜叶颂…」


那鬼眉毛拧巴著,摇了摇头:


「你口口声声姜叶颂,可那不就是你么?」


「我?」 我眨了眨眼:「可我是林拂啊…我不过是扮演了姜叶颂罢了。」


那鬼不可置信地看著我:


「可终究是你走完了姜叶颂的一生,与闵荀相处了十几年的,也是你。」


「我还是不明白…」 我声音一顿:「无论如何,我也只是林拂而已,我从未当自己是过那个凡间女子。」


那鬼看著我,眼珠儿仿佛要掉了出来:「所以,你便从未付出过真心,对么?」


我轻轻笑了,毫无冒犯的意思,而是真的发自内心觉得有趣。我耐心解释道:


「我是阎王养大的,阎王自入地府就被挖去心肝。他既没有心,我又何来的真心呢?」


鬼差盯著我,盯著盯著竟然笑了。他点了点头,不知是喜是悲,只是瞧著表情有些阴森。


「原来是这样…青出于蓝胜于蓝,原来你比没有心的阎王还要绝情。所以林大人才能成为这地府之中最出色的押魂使,就连袅袅林中的鬼都闻风丧胆。」


鬼差的声音渐渐变了,幽缓冷涩,我一个哆嗦。


等等…这动静咋听著有点儿耳熟呢…


来不及多回忆,一片黑雾之中,只见那鬼差一挥衣袖,原本的鬼差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陌生面孔,皮肤苍白,瞳孔幽深,细长的手指上带著一枚透著血丝的黄玉扳指。


他苍白的手指缓缓转动著扳指,盯著我,轻弯了弯唇角,幽幽说道:


「有押魂使如此,真乃地府之幸。」


「你…」 我愣著愣著,瞧著那黄玉,再琢磨琢磨这耳熟的声音…忽然反应过来,即刻拱手俯身:「鬼王大人!」


靠!吓死我了!鬼王这么喜欢捉弄人的么?还是说…考核这么突然就开始…啊不,就结束了???


鬼王声音透著寒气,似乎刚从寒冰地狱里爬出来,每一个字都结著冰碴。他冷冷笑道:


「林拂,人世间嗔痴怨念,你既都已抛却彻底,留在地府不免可惜。自今日起,便由你带著三号牢房的那些鬼,去阳间办差吧。」


「三…三号牢房…」


我吭哧著,剩下半句话还没挤出来,鬼王已经消失不见了。


「我…我是又要回地面上去了么…」


站在袅袅林外,我依旧不可置信,把此事说与檀逢。


檀逢怜悯地瞧著我,拍了拍我的肩膀,叹了口气,只说了两个字:


「节哀…」

【5】

我回到凡间的第一个案子就有点棘手。


话说那雪桑谷中有只老鬼撒泼打滚,就是不肯跟鬼差走。每每鬼差出现,他总是能神奇躲开。一来二去,折腾了十年有余,抓他的鬼差精疲力竭。


说来此事为何难缠,还有一点重要原因。听闻那鬼死后几年,他那运簿无故被烧,只剩下残卷。地府为了盖住这事儿,不敢声张。你说对他下死手吧,这鬼的运簿已经烧了,严格意义上来说他就没有生前的记载,也就无法证明他是由人变成了鬼。可若他不是由人变成的鬼,那地府就没那个许可权去抓他。但你说不抓他吧,大家心里又都清清楚楚,这老鬼的确就是个死人。


这鬼才逻辑,困扰了地府足足十几年。直到近来鬼王肃查地府,办案的鬼差又将此事报了上去,于是便落到了三号牢房手里。


如今,我作为三号牢房的大哥,哦不,大姐,理所应当前往雪桑谷会会那只老鬼。


临走前,阎王大人怕我坏事,再三嘱咐道:


「只可智取,不可力敌。」


带著满满自信甚至是微微自满,我又回到了地面上。


说起这雪桑谷,多年前我曾经来过的。以姜叶颂的身份在谷中学了两年医术。昔日,雪桑谷的当家还是莫连声,如今早就换成了他儿子莫英。


当莫英见到我的时候,吓了一大跳。眼珠儿鼓著,手指颤著,嘴里阿巴阿巴个不停。


而我云淡风轻,相当有风骨地拱了拱手,淡淡然自报家门:


「在下昆仑林拂。」


此番三号牢房跟我上来的鬼名为苏温,此时也拱了拱手:「在下昆仑苏温。我与师姐此番前来,希望不会打扰到雪桑谷。」


鉴于雪桑谷那只鬼无比狡猾奸诈,为了让他放松警惕,我决定给我和苏温捏个人间身份。而在人间之所以冒认昆仑的人,一来因为那地方山高水远,鲜与外界来往,露馅儿比较慢。二来因为昆仑在地面上很吃得开,极少有人敢质疑,更别说插手昆仑的事。


此时莫英终于回过神来,拱了拱手:「在下雪桑谷莫英,有失远迎。」


莫英又看了我一眼,而后吩咐谷中弟子带我们去安排好的厢房。


路过东厢,我隐约好似闻著一股松木香。我蹙了蹙眉,侧头问道:「雪桑谷除了我们,还有别的客人?」


那送我们去厢房的少年点了点头,而后微微愣了一下:「您怎么知道的?」


我又瞥了那东厢房一眼,说道:「是归玉城的玉松香。」


少年又点了点头:「的确,不日前,归玉城来了两位公子。」


「归玉城的人无故不出焚京渡,此番前来,难道和我们一样,也是为了讨教医术?」 我问。


少年欲言又止,好似有些事说不出口,沉默了数秒,才道:「确不是为了医术前来,只是谷中发生了些事情,请归玉城的公子过来帮忙。」


说著功夫,已经走到了房间门口。我也不好再作追问,只得作罢。将我们送到房间后,少年离开了。苏温一直盯著我,盯了好一会儿,忽然问道:


「大人,你怎么会知道归玉城的事?」


「大惊小怪。」 我把剑放到了书案上,边倒了一盏谷里新送来的热茶,边说道:「多年前,我在人间有任务,曾在这谷中呆过几年,那时候认识了归玉城的几个少年。」


说罢,我又想了想,改口道:「或许,现在也不能说是少年了。」


苏温问:「那你也认识莫谷主?」


我「嗯」了一声儿,说道:「当时他也就十五六岁,身子孱弱、也没什么天份,我从未想过,他会成为雪桑谷未来的谷主。」


苏温微微蹙了蹙眉:


「可是听闻雪桑谷莫英的医术很是高超,与昆仑薛冷、归玉城秦一迟并称北岭三绝。」


「那我就不知道了。也许后来又有了什么机缘也说不定。」 我说著,抿了口茶。


好死不死,听苏温这鬼小子一说,我就回忆起昔日的一些片段来。说来也是荣幸,人间所谓的北岭三绝,我竟认识两个。那归玉城的秦一迟当年的确厉害,不过是个脾气暴躁的主儿,得理不饶人、无理辩三分,撒泼打混不在话下。可就这么两个最不像当家人的人最后成了当家,反而当年最清朗澄明的少年,早早见了阎王。


我时常怀疑,录命司写人运簿的时候也是胡乱下笔,敷衍了事。


见我失神,苏温伸出手在我眼前晃了晃,问道:「大人,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我们不能轻举妄动。那归玉城的人会些法术,虽不及昆仑厉害,可也容易被他们识破。」


苏温若有所思得点了点头,许久,忽然倒吸了口气,一脸懵然看著我,缓缓道:


「不对啊…大人,我们是地府的差,又不是作恶的鬼。我们怕什么啊?」


我哼了一声,随手给苏温倒上了茶,耐心讲道:「谁管你什么差不差,地府不地府。你不了解人这种东西。人呢,对自己不了解的东西有一种深深的恐惧。在他们心中,世间万事万物,你不寻常便是异类,没什么道理可讲。这是一种近乎变态的执念。」


苏温被我的学识深深折服,缓缓点了点头。忽然眼里闪过一丝精光,问道:「大人,那你说,归玉城此番受邀前来和他们的法术有没有关系?」


「你说那只老鬼?」 我抬眼看向苏温,压著嗓子问道。


苏温「嗯」了一声儿,而后又露出一抹疑惑神色:「可我听此前来过雪桑谷的鬼差说,那老鬼虽说狡猾,可平日还算老实,没在人间惹出什么祸事。如果是这样的话,雪桑谷是怎么发现他的?」


我也想不出个所以然,只得说道:「无论如何…我们都需得先找到老鬼再说。」


「其实我有个事一直也想不明白。」 苏温问道:「他死了这么多年都不离开雪桑谷,是为了什么?」


的确,老鬼既有这本事,在雪桑谷范围内转悠都能躲过鬼差。若是出了雪桑谷,恐怕鬼差几辈子也逮不住他了。


「不离开雪桑谷无非两种情况。一,他不愿意走,二,他走不了。」 我淡定说道。


几个回合下来,没啥见识的苏温对我已是五体投地。围著我,问了好些雪桑谷当年的情况。入了夜,我好不容易打发了他,刚刚躺在榻上,眼睛还未闭紧,便听见门外传来一阵尖叫。


我腾然起身,抓起案上的长剑,疾步走了出去。


「来人啊!!!」 有人大喊。


循著声音,我很快赶到东厢,归玉城两个小公子住的房间门是大开著的。门边躺著个穿著雪桑谷衣服的少年,脸色青白,估计是被吓昏了过去。


一个少年几乎与我同步赶到,瞧著穿著应是归玉城的人。他还未跨进门去,已是目瞪口呆。只见一跟他穿著同样衣服的少年倒在地上,喉咙已经被划破,可是周围一滴血也没有,再看那尸体,已经成了一具干尸。少年面容枯槁,眼睛死死瞪著,我一只鬼瞧著都害怕,可别说那个第一个发现的凡人少年了。


「我在此看著,你快去叫人。」


我对那归玉城的少年说道。


少年也没什么防范心,对我匆忙拱了拱手,便提剑寻人去了。


少年走了,我眯了眯眼睛,问道:


「还记得是怎么死的么?」


不远处站著的,那惨死的少年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自己的肉身,摇了摇头。


害…人刚死,总是很懵。别说你问他是怎么死的,你就问他是谁,他可能都答不上来。


「你是谁?为什么可以看见我?」 惨死鬼看著我,不等我回答,便又问:「鬼差?你是鬼差?」


「我是地府的差,但不是来带你走的鬼差。」


我简短回答了他。


惨死鬼蹙著眉,没有说话。


我道:「没有多长时间了,来带你的鬼差马上就会到。你不想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么?」


「我能做什么?」 惨死鬼问。


我问道:「还记得死前做过什么么?」


惨死鬼看著躺在地上的肉身,道:「我从外面回来…找谷里的人要了壶茶。然后坐在桌前等…再然后…我就倒在这儿了。」


虽说他这描述基本省略了最关键的部分。不过行吧,聊胜于无。


「我觉得我是中邪了。」 惨死鬼忽然说道。


「邪?」 我眉毛一拧:「什么意思?」


惨死鬼道:「在我之前,这里已经接连死了几个人,怀疑有鬼魅作祟。莫谷主才找上我们归玉城的。」


「鬼魅?」 我盯著那惨死鬼:「为什么说是鬼魅?」


惨死鬼道:「因为他们死状凄惨诡异,且出奇地一致,不像是人为。」


「就像你这样的死法?」 我问。


惨死鬼点了点头。


还不等我再说什么,惨死鬼忽然问道:


「既不是来带我走的,地府的差,为何无缘无故出现在这里?」


我道:「你既死了,我也不瞒你。地府在追一只鬼,就在这雪桑谷中。」


惨死鬼眼睛一瞪:「岂不就是我们在找的那个?!」


「不对。」 我道:「那只鬼死了有年头了,都没害过人。不可能突然作乱的。」


那惨死鬼好似有些不服气,此时脸色更加苍白了。他盯著我道:「那可是鬼,你怎能以常人的心态去看一只鬼呢?还有,你们地府究竟是做什么的?竟然放任死了多年的鬼为祸人间!」


我冷冷看著那惨死鬼,一字一字道:「你已经是一只鬼了。这样讲自己的同族,恐怕不太好。还有,这世上,有笨鬼,就有聪明鬼,而这些聪明鬼中还有一些尤其狡猾。地府也不是万能的,总有那么几只会暂时脱离掌控,你应该理解,毕竟我们也在尽力抓捕。」


惨死鬼没有再争白,只是淡淡道:「你应该是地府里最能狡辩的鬼了吧。」


我冷笑了一下,拱了拱手:「承让承让,押魂使林拂,敢问兄台大名。」


惨死鬼拱了拱手:「归玉城秦一行。」


「秦一行?」 我愣了一下,问道:「秦一迟是你什么人?」


惨死鬼沉默片刻,才道:「是家兄。」


「同胞兄弟?」 我问。


惨死鬼点了点头。


我看著眼前死了都站得挺直的秦一行,还真瞧出些秦一迟的影子。只是似乎两兄弟的个性全然不同,至少目前瞧著是这样。


「我死了,我哥恐怕会与雪桑谷没完没了。若是可以,烦劳姑娘帮我带句话,就说此番惨死只因我法术不精,归玉城莫与雪桑谷为难。若非如此,我秦一行死不瞑目。」


「你觉得你哥秦一迟会听我的?」 我可不是不乐意帮他带话。只是一来给鬼带话等于自报家门,二来是秦一迟年少时便十分执拗,最是听不进劝说,我便是说了也没什么用。


惨死鬼没说话,我便又说道:「不过,我可以帮你从中斡旋些,免得你哥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多谢。」 惨死鬼点了点头。


「别忙著谢我。」 我缓缓问道:「先告诉我你们归玉城都查出什么来了?」


惨死鬼道:「雪桑谷从两个月前开始有人离奇身亡。喉咙被划破,周身的血被吸干。可血去了哪里,始终没人知道。」


「所以你们觉得是鬼魅妖邪作祟?」 我问。


惨死鬼点了点头:「梵音铃果然查出谷中有鬼,只可惜,我到现在也没见过它的样子。如今看来,应该就是地府找的那只。」


「我…」


我刚一张嘴,身后忽然传来一群人的脚步声,不多时,一帮人嗡得一起出现了。


眼前景象给他们一个一个吓得不轻。莫英此时脸上毫无血色,比那躺在地上的惨死鬼也差不了多少。


「那鬼…鬼…鬼又来了!」 莫英身边的少年指著惨死鬼的尸体口中念念有词。


莫英咬了咬牙,对身侧归玉城的少年道:「是我雪桑谷连累了秦公子。」


归玉城的少年蹙眉道:「我已送信回归玉城,请人来接我师兄的尸骨。」


我看了站在不远处的惨死鬼一眼,对莫英拱手:「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师姐弟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


莫英看著我,叹息道:「现今的确有件棘手的事烦请二位帮忙。」


我瞥了一眼姗姗来迟的苏温,对莫英点了下头:「乐意效劳。」

【6】

暂时安顿好了惨死鬼的尸体,时候已经不早了。我与莫英约好了明日一早再行商讨,便回了房间。


带惨死鬼走的鬼差来之前,我又和惨死鬼打听了些事,并再三允诺尽力帮著从中斡旋些。惨死鬼走了,我躺在榻上,睁眼等到了天明。


天亮后,我简单梳洗了一下,提著剑敲响了苏温的门。我俩到正堂时莫英、归玉城的那个少年已经在那儿等著了。


「在下昆仑林拂,这是我师弟苏温。还未请教公子大名。」 我对归玉城少年拱了拱手。


归玉城少年拱手:「归玉城白隐。」


「白公子。」 我微微颔首,随后坐了下来。


就像没听过那惨死鬼讲过一般,我又听莫英说了一遍近两个月来雪桑谷的遭遇。


一番听罢,白隐叹了口气:


「师兄的归魂阵曾让那鬼现过一次身。可惜那次让他跑了,否则…师兄也就不会…」


苏温眼睛一斜,一张嘴就没好话:


「时也命也,没什么可惜不可惜。」


白隐微微一愣。


我悄悄瞪了苏温一眼,忙岔开话题问道:


「那鬼什么样子,你还记得么?」


白隐回忆了一会儿,形容道:「二十来岁的样子…身材瘦削…长得…」 说著,忽然看向莫英,缓声说道:「长得与莫谷主倒是有几分相似。」


「我?」 莫英蹙了蹙眉,似是若有所思。


我盯著莫英瞧了许久,回忆了一下鬼差呈上来的画像。别说,貌似还真有几分相像。


莫英若有所思,沉默许久忽然问道:「白公子,你说的相像…究竟是相像…还是…一模一样?」


「这…」 白隐蹙了蹙眉,摇头道:「只是隐约瞧见相似,你让我回想,画面竟不真切了。」


莫英喉咙一哽,没再说话。


害…我怎么给忘了。昔日这莫英还有个双生弟弟名为莫琼的。论天资,那莫琼比莫英高出百倍,若非是因为早亡,恐怕北岭三绝的医绝也轮不到莫英。


此时,莫英神色有些古怪,微微垂著脑袋不知在想些什么。想必他想的事定与那个莫琼有关。


待用过早膳,我与苏温找了时间单独去了莫英处拜访。遍寻他不见,听谷中的弟子说,他这个时间应该在莫家的祠堂。


苏温法力还不到时候,莫家的祠堂有高人做过法,他近不了身。于是我便只能只身前往。


正巧在祠堂门口遇见莫英,他便邀我一同进去。那莫家的祠堂朴素简单,四排牌位前是长明的烛火随著偶尔钻进的风轻轻鼓动。


我也象征性地拜了拜,便站在一边仔仔细细瞧著那些排位,想著其中或多或少,我许在地府见过也说不定。


就在这时候,我眼神一聚,便瞥见了莫琼的牌位。


「莫琼…」 我轻声念著,假装不知,试探道:「看著应是莫谷主的兄弟。」


莫英点了点头:「是家弟。」


「哦?」 我假装吃惊:「辛丑年腊月十八?七年前,令弟还很年轻啊。」


莫英叹了口气,看著那牌位苦笑了一下:「是啊,十九岁…永远的十九岁。」


「冒昧问一句,令弟是怎么死的?」 我问道。


这个问题,其实是有些私心的。昔日在雪桑谷,我的确与莫英走动得更多,但我对莫琼一直有种不一样的好奇心。他天资极高,但寡言少语,与莫英活泼的性格正好相反,与谷中众人也并不如莫英那般亲近。可瞧著他,总让我想起记忆里的某个人,即便不愿意去回忆,但影子终究就在那儿,深深埋于心底,一刻不曾消失。


听了我的问题,莫英也毫不避讳,说道:


「病故。」


莫英说著,忽然咳嗽起来。


害…我怎么又忘了,莫英这小子打小就是个病秧子。此前端端正正瞧著好模好样的,如今受了些风,再一激动,咳咳嗽嗽的,瞧著又有少时那弱不禁风的模样了。


我把披风解下来披在了他身上。他微微一愣,忽然抬眼盯著我,吓我一大跳。


「别受凉。」 我尴尬又不失礼貌地拍了拍他的后背。


莫英看著我,说道:「姑娘真的很像我一位故人。」


我喉咙那么一紧,眼珠儿那么一顿,嘴上却是淡淡道:「怪不得第一次见面时,莫谷主神色有些异常。」


莫英说道:「少时的朋友,也曾像姑娘这样,给我披上过披风。」


等等…我啥时候给莫英披过披风…


不等我回忆翻涌,莫英又道:「明明是个十五岁的小姑娘,活出了久经风霜的将军气势…」


说著,似乎嘴角微微扬起,摇了摇头。


别说,这莫英眼神儿真挺好使。当年我做押魂使之前,的确替地府上过几年战场,差点被收编进了鬼卫。然我实在厌烦那些打打杀杀,长品阶损修为的破烂差事。更何况如今地府与九重天修好,几百年来已是战事寥寥。于是我便请愿做了押魂使。


但是等等…眼神儿好归眼神儿好。我到底什么时候给莫英这小子披过披风?


我是心里一团乱,还不敢开口问。


我轻声叹了口气。


盖过我这一声叹息的,是莫英的叹息声。他缓缓说道:


「一转眼,已经这么多年了。他们都不在了。」


「他们?」 我又开始假装听不懂。


莫英点了点头:「姑娘身在昆仑,许是没听说过多年前的两桩谋反大案。一是大将军府通敌叛国,二是庆德政变。」


我没说话。


莫英叹了口气:「庆德元年,昔日大将军府嫡子李穆禾联合桓王谋反,势如破竹,攻入帝京后却落入圈套,最终功败垂成。」


我依旧没有说话。


莫英继续说道:「李穆禾,当年是和她一起来的。他比我们中的任何一个都要优秀。可惜,死得最早的也是他。」


我还是没有说话。


「抱歉…不该跟你说这些。」 莫英好像忽然回过神来,对我轻轻笑了一下。


「没关系。」 我说道:「逝者已矣,人还是要向前看。」


此时话题已经偏了,我看了一眼外面,说道:「不如我们先出去再说。打扰先祖,心中实在有愧。」


我与莫英离开祠堂后,他便带我去了书房。我知道他应该是有什么话要说。


不一会儿,莫英客套道:「此番昆仑本是来同雪桑谷探讨医术,可惜谷中出了这种事。恐怕不能如约了。」


「无碍,死者事大。」 我说罢,拉回话题道:「对了,刚才说到令弟是病故。究竟是什么顽疾,连雪桑谷也治不好。」


「是诅咒。」 莫英蹙了蹙眉。


「诅咒?」 我假装很吃惊,其实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一丝丝想笑。凡人总是动不动把一些无法解释的事怪到鬼神和诅咒的头上,其实哪有那么多灵验的诅咒?真正的鬼神都忙得很,没有那瞎功夫去诅咒一个凡胎肉身。


莫英叹息道:「听闻莫家祖上有位将军,背弃故国换得了至高荣耀。然因梦魇缠身最终选择来雪桑谷隐居。可自那时候开始,莫家的人就像是受到了诅咒,世世代代顽疾缠身,药石无医。我的叔叔和我的弟弟都亡于弱冠。我父亲虽没那样短命,却也活不过不惑。医人者不能自医,可能就是我雪桑谷世世代代的命运。」


莫英的眼里透著落寞,许久都没有再说话。


再一开口,又是一阵咳嗽。初是轻微,渐渐愈发剧烈起来,脸色青白,肩膀也微微颤动著。


「莫谷主…你还好么?」 我蹙眉问道。


莫英摆了摆手,许久,气息渐渐平稳了,才又道:「恐怕我也没有多久好活了。所以…这次的事一定要拜托昆仑,拜托二位…」


话没说完,又是一阵重咳。我瞧著他那模样,都跟著难受。


「要我昆仑帮忙不是不可以。只是莫谷主需要说些实话才行。」


我看著莫英的眼睛,沉沉说道。


莫英眼角一动,没说话,可我瞧著,他也大概知道了我想要问什么。


「为什么你觉得那只鬼会和你长得一模一样?」 我问。


莫英一阵沉默。


「你觉得那只鬼是令弟莫琼?为什么这么觉得?」 我追问道。


莫英喉咙明显一哽,他缓缓抬眼看著我:


「因为他生前一直在研究破解诅咒的方法。」


「什么方法?」 我怔然看著莫英。


「不知道。」 莫英摇了摇头:「但是我弟弟死之前那几年一直神神秘秘的,还说什么终于找到了。」


我问道:「你是说那些人的死…和破除诅咒的方法有关?」


莫英叹了口气:「我不知道。可是我弟弟他…并非滥杀之人,除非他有什么不得已的理由。」


虽然莫英嘴上没那么说,但心中似乎已经认定那鬼就是莫琼。我是真想告诉他,那鬼不是莫琼,那只老鬼死于十多年前,彼时,那莫琼还好端端活在世上。


可是我不能说,只能任由莫英胡思乱想。


说来是十分无语。话说这老鬼的运簿被烧,当年办案的鬼差也迷迷糊糊,竟忘了这鬼的名字和来历。


地府虽已著手去查,但动作著实是慢。毕竟是要往上界录命司去找,多多少少吃力了些。彼时,因为得了令,我与苏温便先上来了,随时等著地府的消息。


想著,我头又疼了起来。


按道理说,那鬼既长得同莫英有几分相似,便极有可能是他的血亲。按著年头来看,多半是个长辈。想著,我试著问道:


「多嘴问一句,近二十年间除了令弟,莫谷主还有亲人离世么?」


莫英想了想,回道:「家父在五年前病故。」 说罢,又补充道:「还有我小叔叔。大概死了快二十年了,那时候我年纪还小,记得不太真切。」


「小叔叔…」 我心下忽然狂喜,可面上十分淡定。


「嗯…」 我点了点头:「冒昧请问,莫谷主的小叔叔叫什么名字?」


「莫连风。」 莫英说道。


「鬼医莫连风?」


我有些惊讶。然并非因为这个名字而惊讶,而是因为自己的糊涂而惊讶。昔日鬼医莫连风声名远播,有多少京都人氏往雪桑谷求医。姜叶颂的祖父就曾千里迢迢四顾雪桑谷,却连莫连风的面都没有见过。那莫连风死讯传出来的时候,有人惋惜有人嗤鼻,一时间议论纷纷。我怎么就把这号人物给忘了呢!


此时,我懊悔中透著一丝兴奋,恨不得狠狠捏一把自己的大腿。


我正沉迷幻想无法自拔,那莫英却忽然问道:「若你们抓住那只鬼,会怎么办?」


抓回地府…


但我不能说。


「昆仑自有办法。」 我只能胡乱应付道。


莫英蹙了蹙眉,低著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今夜我与师弟会在谷中布阵。为免鬼上人身,我会在所有房间前施法,烦请莫谷主知会所有人紧闭门窗,绝对不要出门。」


「好。」 莫英爽快应下。随后又道:「可否让我留在外面。我想见那鬼一面。」


「不行。」 我决然拒绝:「太危险了。」


「可…」 莫英还要说话,却被我打断了:


「若要我昆仑帮忙,便按我说的做。」


我和苏温在谷里上蹿下跳,拿出地府那套吓人的功夫,若叫他瞧了去,还不马上露馅儿?毕竟昆仑人家是名门正派,与地府的路数千差万别。


我可不想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又说了几句,我便拜别了莫英。我去了苏温房间,把发生的事跟他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诅咒?」 苏温皱了皱眉:「听著比地府还邪门儿。」


我的手指轻轻敲打著桌面,缓缓说道:


「这个倒不是我最奇怪的。让我最想不明白的是莫英为什么就认为那只鬼是他弟弟莫琼呢?我总觉得他还有什么事瞒著我。还有那个鬼…究竟是不是莫连风…」


「莫连风…」 苏温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若真是莫连风…他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不害人,突然就开始用这么残忍的方法害人了?难不成他在研究什么还阳术?」


「还阳…?」 我大吃一惊,即刻说道:「烧张纸回去问问,异诡阁有没有鬼见过类似的记载。」


苏温点了点头,横空一捻,一张黄纸就被捏在了手中。


我又补充道:


「对了,顺便问问,七年前莫琼是否已经被地府收走了。让他们尽快回复。」


地府异诡阁,养了一群懒鬼。虽说懒了些,可也是地府里最博学的一帮鬼,他们守著异诡阁的奇书异卷,通晓古今…有传闻,他们知道地府每一只鬼身后的秘密…

【7】

夜色来临前,地府终于传回了消息。


彼时,我正敷著俩黄瓜片儿在眼皮上,闭眼躺著,做战前准备。


「读读他们写什么了。」 我隔空挥了挥手。


不一会儿,我听到苏温抖动黄纸的声音。又过了一会儿,才听苏温说道:


「异诡阁说…活人血,可入药。而用活人的血当药引,古已有之,也不是什么新鲜事,本不值得小题大做。」


听罢,我额上三道黑线。看这笔触,必然是骆无极那老东西写的。凡作回答,必先踩你一句才算开始。


「往,往下念!」 我手隔空比划著。


「哦…」 伴随著又是一声纸抖的声音,苏温接著道:「可若血尽而只剩干尸,则为诡术。」


说罢,苏温问道:「大人,诡术是什么?」


「地府所有未命名的术法都被称为诡术。」 我淡淡解惑道。


这答案听著敷衍,可却实实在在。虽说说出口的那个瞬间,我也有那么一丝丝为地府感到羞愧与尴尬。


「咳咳…」 我挥一挥衣袖,从容道:「接著念。」


于是,苏温便又接著念道:「至阴之血,可引纯阳,此为记录在《十三凶煞?拂生引》中的一味药引。」


「《十三凶煞?拂生引》?那可真是有年头了…而且邪,太邪!」 我惊呼。


我这一惊,差点惊落了两片水汪汪的黄瓜片儿。我正琢磨著,忽然听到苏温喃喃道:


「随附死者生辰,暗语多谢无极大人…」


说罢,苏温一拳头锤在桌子上。闭眼睛都能感受到他有多无语。


随后,听著一声儿极其不情愿的「多谢无极大人」,嗖的一声儿,苏温接下了新来的黄纸。


「大人…」 苏温声音忽然严肃起来,说道:「从异诡阁送来的生辰看,那雪桑谷死的几个人,虽不同龄,却真的都是鬼月至阴时辰生人。」


「至阴之血…」 我微微点了点头:「他们有没有提到关于这药引,那《十三凶煞?拂生引》里都写了什么?」


苏温念道:「说…三千年前,凡间曾盛行一种诡术,以至阴之血为引,辅以珍稀,施术炼制,能令病者愈,亡者生。」


「珍稀?」 我蹙了蹙眉:「什么珍稀?是药材?」


苏温说道:「异诡阁也不知道…但传闻是当时有个皇帝痴迷这种邪术,遍寻天下奇人异士为其炼制丹药。最后真的成功了。」


「成功了?」 我几乎要一跃而起。


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这鬼东西竟然都能让人给炼成?


我闭眼说道:「这么说来…那雪桑谷里,或人或鬼,是在练这诡术啊!病者愈也就罢了,亡者生…?这地府得是多憋屈啊…」


苏温许久没有说话,屋子里忽然静悄悄的。


「苏温?」 我微微侧了侧头。


又过了一会儿,在我几乎要忍不住摘下黄瓜片儿的时候,苏温忽然沉声儿道:


「地府还回了信儿…关于莫琼。」


听苏温这鬼小子说话,真活活急死个鬼。我耐著性子,拖著长调问道:


「莫琼怎么了?」


我明显感觉到苏温吸了口气,幽幽道:


「莫琼没有死。人历辛丑年腊月十八,地府带走的鬼,是莫英。」

【8】

彼时,我一把扔了黄瓜片儿,腾然坐起。


「莫英死了?那活著的…」


怪不得总觉得这莫英少了些少时的活泼,多了些稳重沉著。我还当是他成熟了许多,并未往其他方面去想过。还有,昔日莫英的天资明明不高,而如今却因医术超群而被称为医绝。原来在多年以前,莫英就不再是莫英,而是被莫琼替换了。


「大人…」 苏温看我不说话,似乎有些发慌,压著嗓子问道:「你说…那莫琼究竟想干什么啊?」


「干什么?」 我看向苏温,淡淡道:「不管他要干什么。人,还能干过鬼么?」


「可是…」 苏温挠了挠头:「大人…他们都说…有钱能使鬼推磨…」


「闭嘴!」 我瞪了苏温一眼。


自揭老底,是鬼能干的事儿么?


苏温咧了咧嘴,而后又问道:「大人,要不要让地府查查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我蹙了蹙眉:「不,现在最重要的是莫连风。我们的任务,是把他带回地府。其他的,我们不应该管。」


苏温深以为然,点了点头。可过了一会儿,又偏过头问:「大人,怎么说,当年你们也在一起待了那么长时间。你就不想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


「不想。」 我简单明了。


苏温似乎有些惊讶,轻轻晃了晃头:「大人,你真绝。」


「嗯?」 我斜眼儿看向苏温。


我这怎么一时还听不出好赖话了呢…


苏温没有理我,向外望了望,说道:「大人,时辰差不多了。怎么还没有动静?」


我侧耳听了听,的确是死样沉寂。


「该不会…大人…您那东西…不好用吧…」


我冷笑了一声儿,一眼不眨地看著苏温:


「你大人我死了三千一百四十三年零九个月又无数个时辰。能躲过苦陀铃的鬼,我至今还没见过。」


苏温又听了听,问道:「可是大人…真的不对劲儿啊。要不…出去看看?」


我琢磨了一会儿,终于点了点头,站起身来,摸了摸腰间的剑,挥了挥手:


「干活儿!」


我和苏温并肩而行,身姿挺拔、步履生风,十分有气势地来到了死样沉寂的院子中。


气势开得是够了,尴尬的事却发生了。


「大人…是真没动静啊…」


我闭上眼睛,仔细侧耳听著。


诶…别的院子也没有动静…


我睁开眼睛,十分疑惑:「不可能…苦陀铃从未失过手。」


苏温慢吞吞说道:「其实大人你有没有想过…那鬼可能都没出现过。」


我看向苏温:「可那鬼没什么修为,白日里是出不来的。他白天不出来,晚上也不出来。他图什么?」


「图…」 苏温支吾了一会儿,也没谁出来个所以然。他说道:「也许归玉城和昆仑惊动了他也说不定。」


「不可能。」 我坚决否定他的推测:「他连地府都不忌讳,还会忌讳归玉城和昆仑么?」


「那…」


苏温还要说什么,却被我打断了。


「行了,回去再说。」 我低声儿说道。


我与苏温回了我的房间。我掩上了门,便道:「外面不安全,我不信任莫琼,也不知道那只老鬼是不是躲在暗处偷听。我们得小心点儿。」


谁能想到,我堂堂地府押魂使,竟沦落至此。抓只鬼回地府,都要偷偷摸摸,像做贼一样。


我无奈问道:「对了,你刚刚想说什么?」


苏温道:「我是想问,那明日要如何同莫谷主说。」


我看了外面一眼,说道:「实话实说,便说鬼没有出现。想抓住那鬼,还需些时日。」


苏温叹了口气:「若非因为雪桑谷奇药众多,扰乱了咱们的嗅觉。想把他嗅出来,还不容易?」


我眯了眯眼睛:「那莫连风恐怕就是抓住这点,才有恃无恐了这么多年。」


「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苏温问道。


我透过窗棂纸,穿过漆黑夜色,看著院中只有地府鬼差才能看见的苦陀铃,沉沉说道:


「还记得我说过么,他不离开雪桑谷,要么是走不了,要么是不愿意走。我今日瞧遍了雪桑谷,并没有什么厉害的阵法能将他困在这儿。那么便只能是第二种,他不愿意走。既是不愿意走,这谷中便有他留恋的东西。」


苏温宛若醍醐灌顶,他点了点头,说道:「且这东西一定是他死了也带不走的。」


我蹙眉盯著苏温,有些嫌弃:「当年你进三号牢房,没有鬼差训练过你么?人死了什么也带不走。你这不是说废话么?」


苏温不服气,继续推敲起来:「那…瞧著今天这架势,要么,这东西他已经找到了。要么这东西他不是在找,而是在等。」


这话说得还真有点儿意思。我不自觉的弯起嘴角,说道:


「管它是个什么东西。只要找到那个东西,拿在手中。我就不信,他莫连风不跟我们走。」


苏温侧头看著我,半开玩笑问道:「那他要真的就不跟咱们走呢?」


「你恐怕想多了。」 我缓缓偏过头,回望向苏温,一字一字阴沉沉道:


「这世上就没有我林拂收不了的鬼、办不结的差。莫连风若执意不跟我走,也没有旁的办法。先斩后奏,就让他在这雪桑谷中魂飞魄散。」


我近乎变态般的眼神著实吓了苏温一跳。他摸了摸自己的脖颈,咳嗽了一声儿:


「那个…大人…早歇著…我先回房了。明儿见…」


说罢,是一溜烟儿无影无踪。

【9】

次日,我与苏温在正堂见到莫琼的时候,苏温这鬼小子那是相当露怯。他贼眉鼠眼悄悄打量人家莫琼,生怕别人看不出异样。


我暗中捏了他后腰一把,低声儿道:「再整这没出息的出儿,回去扣你俸禄。」


果然,苏温一个激灵,又精神抖擞起来。


我转头看向莫琼,说道:


「莫谷主,以昨日情形来看,想抓住那鬼,恐怕还需些时日。」


莫琼点了点头,问道:「二位可见著那鬼了?」


苏温正想说话,我抢先答道:「见到了。」


苏温一愣,却也没有说话。


莫琼眼角微颤,有些急切问道:


「可看清楚样子了?」


我故意又道:「与您确实很像…或者可以说是一模一样。」


说罢,我便紧盯著莫琼的脸,希望能看出什么。


出乎意料的,他没有再提起那只鬼的身份,只是微微睁大眼睛问道:


「他都跟你们说什么了?」


我轻轻笑了一下:「莫谷主为什么这么问?」


莫琼此时回过神,似乎也发觉到自己的失态。于是端起一旁的茶盏,轻轻抿了一口,才说道:「只是想听听吾弟阿琼,是否是还有什么心愿未了,才不肯离去。」


「他说他的心愿与莫谷主有关。」 我端起茶盏,故技重施。


透过碗顶层层热气,我瞥见莫琼骤然苍白的脸色,以及闪烁了三下的眼睛。


一口茶喝进去,不等再有什么进展,忽听谷中弟子通传,说归玉城来了人。


「可知来了什么人?」 莫琼问道。


前来通传的弟子脸成酱色,拱了拱手:


「归玉城城主,秦一迟。」

【10】

秦一迟跨进门来的时候,我差点认不出他。他比少时又瘦了许多,本就比常人要大的眼睛透出狠厉的光,后槽牙紧紧咬著,一进门就将手中的剑狠狠抛了出去。那剑径直飞了出去,擦过莫琼耳畔,死死扎在了他身后的墙壁之上。


「你!」


谷中弟子眼睛皆瞪,纷纷欲拔剑相向。


莫琼伸出手,示意所有人不要动。


「秦兄…」


莫琼话刚说两个字,就被一阵冷喝怼了回去:


「莫英!这就是答应的安然无恙?!」


说著功夫,秦一迟又一把拔下那扎在墙上的剑,死死抵在莫琼的脖颈处。


莫琼微微抬眼,说道:「秦兄,是我雪桑谷连累了令弟。如果你要取我性命,我也无话可说。只是如今最重要的平息祸事,还雪桑谷安宁,也让令弟亡魂得以安息。等一切平定,我莫英甘受你这一剑。」


秦一迟的眼里燃烧著一团怒火,持剑的手微微抖动著,就那么死死盯著莫琼的眼睛,咬著牙冷冷道:「莫英,这事情没完。」


说罢,秦一迟终于收回了剑,问道:「我弟弟在哪儿。」


莫琼道:「已经安顿好了。秦兄可以随我去看。」


秦一迟走前,眼锋一扫,扫见我时微微一愣,可他没说话,只是狐疑地看了我一眼,便疾步离开了。


灵堂空旷,棺木散发著地府的凄冷感,就连那几个守棺人的气息都显得阴沉沉的。


秦一行死得实在太惨了,我如此铁石心肠的一只鬼在一旁瞧著都心里一阵异样,更不要说秦一迟。


那秦一迟脸色发青,提剑的那一整只手臂都在以肉眼可见的程度颤抖著。


「什么时候才能抓住那只鬼。」


秦一迟自打踏进雪桑谷,一口牙就没松开过。他紧紧盯著莫琼,明显是要一个许诺。


莫琼叹了口气,说道:「这鬼连归玉城都对付不了,现…」


莫琼话没说完,秦一迟便冷冷打断了他:


「你说这意思,倒是我归玉城的不是了?」


莫琼蹙了蹙眉:「我…」


话还是没说完,便又被秦一迟狠心打断:


「雪桑谷打算如何给我交代?」


莫琼叹了口气,介绍道:「这二位是昆仑的高徒。昨日已经会过…」


「昆仑…」 秦一迟看向我,再一次打断了莫琼的话。


我有理由相信,这小子是故意的。因为他小时候就这样,一丝一毫都吃不得亏。


「昆仑林拂。」 我拱了拱手。


「苏温。」 苏温也拱了拱手。


秦一迟微微点头,只看了一眼苏温,目光便又停留在我的身上。他说:


「林姑娘,不知莫谷主有没有说过,你长得很像我们的一个故人。」


我毫不闪躲地看著秦一迟,说道:「的确说过。如今连秦城主都这样说,看来是真的很像。」


秦一迟没再说什么,只又看了那惨死鬼的尸身一眼,便对我道:「我弟弟死之前的事,我大概知道一二。后面的事,还要劳烦姑娘告知在下。」 而后,又微微侧头,阴阳怪气道:「还望莫谷主也要知无不言。」


说罢,竟带著头提剑离开了。


回到正堂,秦一迟的脸依然臭得要命。屋内许久没人说话,苏温似乎如坐针毡,屁股一直翘起来又落下,落下去又扭起来。


我咳嗽了一声儿,看向苏温。他立马消停了,估计是想到了自己可怜的俸禄。


我这一声咳嗽打破沉寂。不大一会儿,秦一迟便开口问了我关于闹鬼的事。我藏著掖著说了一堆,而后又看向莫琼,说道:


「莫谷主,关于雪桑谷,我还有几个问题要请教。」


莫琼点了点头:「但问无妨。」


「第一个问题。」 我肃色端坐,沉声问道:「莫谷主听说过以人血为引的古方么?」


莫琼微微愣了一下,说道:「听是听过,只是正统医书上从未有过明确的记载。偏症杂书倒是有,可也只是寥寥。」


话音落下,莫琼接著便问:「怎么?这与那鬼害人的事有关么?」


这个莫琼,怎么就打定好了,一定就是那鬼在害人?不能是…人害人么?


想著,我说道:「没什么,各种可能性都要考虑的。」 说完,我又问道:「第二个问题,当年的鬼医莫连风,也就是您的叔叔,是怎么死的?」


莫琼说道:「记得之前我提到过,莫家子孙是受到诅咒的。我叔叔也是恶疾缠身,不治而亡。」


「莫连风可有什么非常珍贵的东西?」 我问。


莫琼微微蹙眉:「珍贵…的东西?」


我点头道:「对,珍贵的东西。珍贵到可能连死都要带进坟墓,带下地府的东西。」


莫琼想了一会儿,缓缓摇了摇头:「我小叔叔为人清冷孤僻,没有妻儿,没什么朋友,也没什么喜好。好像所有凡尘俗物于他而言都只是过眼云烟,即便是他最擅长的医术…他也并不在意…死前半月,还一把火烧光了毕生所写的所有医书。」


「为什么?」 我一愣,随后说道:「我的意思是…即便他再淡泊名利,也没必要把所有医书烧了啊。留给雪桑谷难道不好么?」


莫琼苦笑著摇了摇头:「没人能真正看透我这个小叔叔。连家父都不能。」


莫琼说完,忽然回过神来,问我道:「林姑娘为何突然问起我小叔叔?」


「哦,没什么。」 我笑了一下:「鬼医莫连风,昔日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我只是单纯得好奇罢了。」


还不等莫琼开口说什么,秦一迟便截了胡。他好像很惊讶,但我认识他许多年了,一眼就看出那表情是装出来的。他装作好奇,实际上是一肚子坏水儿,此时幽幽问道:


「是么?可瞧著林姑娘年纪不大,鬼医莫连风盛名在外之时,你应该还没出生。」


虽不知道他这番阴阳怪气要干什么。但他有他的张良计,我有我的过墙梯。


我看著秦一迟,十分从容回道:


「自幼便听昆仑的前辈讲起过鬼医的故事。他这样的人,生前荣耀,死而盛名不减。不是么?」


秦一迟没再说什么,可他看了我许久,久到我已经如坐针毡,恨不得拿条布蒙住他的眼睛。又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收回目光。


「三日,只有三日。」 秦一迟看向莫英,凛声道:「你雪桑谷的事我管不著,也不想管。但我弟弟的死,我要一个交代。」


说罢,不等回复,便起身提剑而去。

【11】

秦一迟走后,莫琼的脸色也不大好看。过了一会儿,他忽然问我道:


「那个鬼,真的是我弟弟么?」


我含糊回道:「都是猜测,他说的不清不楚。但言语之间,我觉得…事情应该和你小叔叔还有些关系。」


说著,我看向莫琼,希望能再从他口中套出些话来。


「怪不得你问了我小叔叔的事。原来,也并非是随口问问。」 莫琼说道。


我唇角咧了一下,说道:「对鬼医的好奇的确是真的。」


好奇当然是真的。因为那鬼就是莫连风啊!我能不好奇么?


好奇之下,我又引导道:「莫谷主不妨再仔细回忆一下,您叔叔莫连风就真的没什么特别珍贵的,或者…死后没留下什么东西么?」


以我三千多年天上地下摸爬滚打的锐利眼光看去,莫琼神色有那么片刻的异常。虽稍纵即逝,但的确是有。


莫琼一定在隐藏什么。不仅关于莫英,也关于莫连风。可他这小子,藏得极深。若是鬼我有的是办法让他开口。可他是个大活人,地府那套,对付不了他。


那抹异样神色转瞬消逝后,莫琼露出惋惜神色:


「我已经说了,我小叔叔这个人。没人看得透他。他也不信任任何人。所以,他的事,我真的不知道。唯一可能留下来的医书,也尽数毁于火海。除了一世盛名,我这小叔叔恐怕什么也没有留下。」


他都如此说了,看来再问也问不出什么了。于是我对苏温使了个眼色,打算打道回府。


与莫琼分别,我与苏温又钻回了房间。屁股刚一落在凳子上,苏温便问:


「大人,你觉得莫连风晚上会出现么?」


我摇了摇头:「很难说。所以我们要尽快找出他留恋的东西,才能捏住他命门。」


苏温叹了口气:「可我们现在连那东西的影儿都没摸到。此前我还想著,他许是个医痴,死了还在继续研究医术,甚至…是诡术。可他既然死前一把火烧了医书,便可见牵绊他的不是这些东西。」


我点了点头,喉咙一滚,感觉嗓子眼儿里像噎了什么东西。恐怕是上了火,给愁的。


我捏著嗓子说道:「可惜那莫连风生平太过孤僻,与他有交往的人寥寥无几不说,还都是泛泛往来。唯一在世的亲人,还说自己也看不透他。」


听听…莫连风他还是个人么?活著就像只鬼的,他是我见的头一个。


「大人啊…你说…这事儿什么时候才能结啊?」 苏温拄著下巴,幽然叹息。


苏温如此愁眉不展,我作为他的老大,必须给他吃颗定心丸。于是我非常认真得看向苏温,稳稳说道:


「你放心。有我在,绝不让你在这劳什子地方多待。」


此时苏温眼底一亮。


下一秒,我严肃道:


「再等三日,还没头绪,便直接让他魂飞魄散。 」


苏温张开嘴巴又闭上,闭上又张开。如此两个会和,终于蹙眉说道:


「我说大人!你怎么就动不动魂飞魄散的?文明点儿,平和点儿,友爱点儿,行不行?」


「我不文明?我不平和?我不友爱?」 我瞪著眼睛,一拳头锤在桌子上,震得满桌茶碗跳了脚。


「大人,我知道,阎王大人是您义兄,您倒是不怕。但是我们三号牢房的兄弟们怕啊!到最后功德没积成就算了,可别再折损些。若是那样,兄弟几个可没地方哭去。」


这话说得…我也要积功德的。怎么听著,就像我是个整日欺行霸市的地府关系户。


「那你不是说…你想回地府吗!」 我说话有些结巴,可却气势汹汹得盯著苏温。


苏温一脸无语,淡淡说道:


「我何时说了想回地府?我是问大人觉得何时才能了结此事。」


「我…」


我哑巴吃黄连,只能瞪眼捶胸。


苏温这边又张开嘴,可话还没说出口。忽然,门边响起了极其细微却清晰的敲门声。与其说是敲门声,不如说是敲打木框的声音。


我伸手制止了要发出声音的苏温。侧耳细细听去,那一声一声缓慢而有节奏,每一下都敲打在我的心脏上。


我感觉自己心梗了。


因为我听出了节奏下的,那阔别多年的暗语,说的正是:


「姜叶颂,酉时三刻,假山相见。」

【12】

我没有去假山。去了就是不打自招,谁去谁是傻子。


当夜,鬼还是没有出现,但不妨碍我一整晚没有睡。


人间即便到了夜晚,也比地府阳气重得多得多。可雪桑谷不一样,这里药气重,阴气更重。所以当年做姜叶颂的时候,我非常喜欢这里,因为这里总让我想起地府。


那时候莫英身子骨不好,活是一副病秧子模样。秦一迟便总半开玩笑说让他离开雪桑谷,多去「人间」走走。说起那个暗语,还是秦一迟发明的。昔日几个人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总喜欢窃窃说些悄悄话,不愿别人听了去,于是便常以这种方式约定见面的时间和地点。那时候我觉得他相当幼稚,可糊里糊涂得也跟他们用暗语比划了好些年。


如今再听见,当真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想著这些,我睁著眼睛干巴巴等到了天亮。


第二天,我刚一跨进正堂,那秦一迟便抬头瞧了我一眼。其实就一眼,但我似乎是做贼心虚,心脏狂跳不止。


可我这鬼,心里越是慌乱,脸上反倒越是平静,甚至可能还有些不可言说的臭脸子。


坐下后,我便问莫琼道:「昨日给莫谷主的那些汤药,可叫谷中诸位饮下了?」


莫琼点了点头:「我与秦兄已经喝下,并分给所有谷中弟子了。」 而后又问:「冒昧问一句,姑娘说那汤药能防鬼上身。究竟是些什么药方?」


「自不是普通药方,是珍稀药引加以昆仑的秘术。」 我点到而止,非常淡定地看著莫琼。


其实也没什么特别,那汤药实则是黄泉一抔土,咸燥苦涩,可能顺便还带了些人骨头味儿。刚死的鬼最怕这味道,黄泉的味道。听说,在幽冥族的古语里,这种味道有一个独特的名字,叫作「阿陀么」,意为:不确定的未来。


这黄泉土汤当然可以让鬼不敢上人身。可我想要的却不止于此。他莫连风既想躲,那就躲好了。可我要让这雪桑谷中沾满「阿陀么」,我要让他知道,抓他的人已经来了,且不是个善茬儿。


既不能悄无声息得给他带走,那就看谁玩儿得过谁。我堂堂地府第一押魂使,对付不了一个死了十几年的鬼,说出去,我不要面子的?


想著,我露出坏笑。


当我正沉浸对自己的敬佩中。那秦一迟非常不客气得开了口:


「莫谷主,昨日那半天我姑且不算。自今日起,三日你可要算好了。三日后若还没有交代,我不确定我会做出什么。」


秦一迟这小子,又开始装象。他们归玉城的术法虽说不如昆仑,可也不至于干等著别人抓鬼。他真是逮著机会就要恫吓莫琼几句,似乎这样,他就为他弟弟报仇了。


莫琼叹了口气,口中信誓旦旦:


「秦兄放心,我一定还令弟一个公道。」


「很好。」 秦一迟满意得点了下头。


我心里无限惆怅,更觉得好笑。这俩人纯属于嘴行千里,屁股在家。就他俩天天早上会晤一下,一个放放狠话,一个满口保证,就这?这就抓著鬼了?


无语!狂妄!


我暗自翻了个白眼儿。


那一边,秦一迟得到了满意的答案,浑身放松起来。只见他细长的手指慢慢敲打起了桌面,一声接著一声儿。


那细长手指敲打出的暗语说的是:半炷香后,羡云亭来聚。


我咬著牙,装作什么也没听见。


敲完不久,秦一迟缓缓起身,状若无意得开口道:「想来,我小师父的冥诞也快到了。今年也许赶得及在此祭拜。」


我狐疑得看了秦一迟一眼,却什么也没问。莫琼在一旁似乎是瞧见了,便解释道:「对了,林姑娘可能不知道,秦城主很小的时候曾跟我小叔叔学过几个月的医术。」


「一日为师终身为师。」 秦一迟深深看了我一眼:「你说呢?林姑娘。」


这个秦一迟,知道我想打听莫连风的事,如今明显是在暗示我他知道一些事,甚至可能比莫琼还要清楚。可我此前从未听他提起过此事,还有…我问莫琼关于莫连风的事,也从未听他说过秦一迟竟是莫连风的徒弟。


我正想著,忽听秦一迟喊我名字。


「林姑娘,莫谷主。回见。」


这「回见」二字意味深长,我看著秦一迟离开的背影,如鲠在喉。


他走后,我心乱如麻。


此刻苏温正对雪桑谷进行地毯式搜索。若他能搜出些什么…当然了,八成是搜不到的。所以我们手里关于莫连风的线索实在太少了。


我也想过秦一迟可能在使诈。毕竟他小时候就已经有些狡诈的苗头了,这些年恐怕已经可以用「老奸巨猾」来形容了。


可我一只鬼,一只束手无策的鬼。我光脚不怕穿鞋的啊!


想著想著,我鬼心一横。管他是骗人还是真心。姑且见他一面。我一只摸爬滚打三千多年的鬼,还怕他区区一个脆弱的人类么?

【13】

这边跟莫琼分别,我便急匆匆往羡云亭去了。


羡云亭是雪桑谷中位置最为偏僻的亭子。它位于一处山体夹缝,平日里很少有人会出现在那里。多年以前,他们几个总是躲在这儿偷偷喝酒,喝得半醉不醉,开始舞刀弄剑、吟诗作对。


那时候我就总在想,人啊,不仅肉体脆弱,灵魂还多愁善感…没救了。


想著想著,抄近路走了不到半炷香的功夫,便到了羡云亭外。


好家伙,秦一迟竟然还没来。


以前每每相聚于此,就数他动作最慢。如今凡间过了多少年,他还是这样。


我叹了口气,缓步踏上了石阶。


可我这脚刚踏上去就后悔了。


仔细想想,莫连风的事同他弟弟的死可能有关。若他知道什么,我就不信他到时候不说。


到底是我太心急,自露出马脚来。


现在撤,也不知道是否来得及…


我还来不及动作,忽闻男声,淡淡轻笑。


「装够了?」


我没回头,双腿开始发沉。


「姜叶颂。」


他忽然叫道。


我不想理他,可我的脚不由自主地顿住了,极其没有出息。


脚步声越来越近,那人自我身后绕到了我面前。竟是秦一迟眸中带光,嘴角含笑。


「秦城主在叫我?」 我开始装傻。


「都说了别装了。」 秦一迟似乎很瞧不上我的伎俩似的,哼道:「若非听见暗语,你怎么会出现在这儿?别跟我说,你是随便逛过来的。」


我没说话,他便接著又道:「你那些说辞骗骗别人也就罢了。我是绝对不会相信世上会有两个长得完全一样的人的。更何况,你的举止仪态,与姜叶颂那是一模一样。」


我无语,非常无语,极其无语。


这玩意是真的太聪明,还是瞎猫碰上了死耗子,怎么就让他给我逮了个现行儿呢?


现在拔腿跑吧,绝对坐实了心虚。矢口否认吧,我又太了解秦一迟的个性,他若咬死了什么事儿或者什么人,达不到他满意的效果是绝对不会撒口的。到时候惊动了莫琼还好说,要是闹得那老鬼彻底躲起来,我这差事算是交不上了。


于是,我决定早死早托生。


我抬起头,淡淡笑了一下:「秦一迟,好久不见。」


秦一迟看著我,挑了挑眉:「倒也不是很久,只是九年零七个月而已。」


我没有说话,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秦一迟轻淡问道:「说说吧,你是什么情况?昆仑又是怎么回事?」


「我…」


我刚说一个字,就被秦一迟夺过话头,问道:


「你该不会是鬼吧?」


说著,要来掐我的脸。


我隔空打掉秦一迟的手,警告道:「你再动手动脚,我砍了你的胳膊。」


「哈…」 秦一迟满意得点了点头:「不愧是姜叶颂。」 说罢,又问:「看你这些年也没什么变化?总归不是假死。到底怎么回事儿?」


我皮笑肉不笑,佯作坦然道:「七年前我是死了。 可我死后拜入昆仑,诚心修行,如今只盼一日飞升。」


「飞升?昆仑?」 秦一迟笑了一下,又仔细打量我几眼,说道:「可我怎么瞧你,都是鬼里鬼气的。」


我这心是拔拔凉啊…秦一迟这小子难不成是鬼王给我设的拦路障?


心里没底,可脸上从容。我镇静得抖了抖衣袖,盯著秦一迟道:「九年不见,你是不盼我一点好。」


秦一迟淡淡一笑,缓步向身后的石坐走去,边走边说道:「当年李穆禾因你而死,我恨过你来著。不过我也知道,不是你的错,是闵荀。所以听说你死了,我还是很难过的。」


话音刚落,没给我说话的机会,秦一迟便又道:「如今看来,倒是可惜了我的眼泪。」


「你…」


我觉得这一次我已经张嘴很快了,却还是被他无情打断。他的手指轻轻敲打著椅子边儿,缓缓说道:「你说…我弟弟…还有李穆禾他们…也会像你这样,再回来么?」


我看著他的眼睛,心底的一股火骤然就被熄灭了,一时间甚至不知该说些什么。过了许久,我沉缓说道:


「鬼祖檀骊曾经说过,来不及道别的终将再次重逢。」


秦一迟眼底骤然涌上一层薄雾。他缓缓点了点头,嘴角露出一抹笑意。可只笑了片刻,他忽然盯著我道:


「谁?」


「什么?」 我问。


「你说谁说?」 秦一迟蹙了蹙眉。


「啊…?」 我装傻充愣。


言多必失,我真是大意了。


秦一迟不肯作罢,他问道:「你是说…鬼祖?」


我振振道:「你听错了,我说的是老祖,昆仑老祖。」


「可…」


秦一迟还要说什么,被我给打断了。我不耐烦道:「行了,说正事。你知道莫连风的事?」


秦一迟没再纠缠鬼祖的事,可也没直接回答我,而是看著我道:


「我先问你一个问题。那只鬼真的是莫琼么?」


我没有说话,我在想应该怎么骗他。


可他却道:「那鬼是莫英对不对?」


我愣住了,还是没说话。这次,我是语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秦一迟见我不回应,轻轻摇了摇头:「你不要骗我。其实早很多年,我就猜到真正的莫英可能已经死了。他是什么样的人我最清楚。医术上,他没什么天份,也并不想继承家学。可他重情重义,李穆禾死的时候,身上背著多少污名,他都跋山涉水相送,毫无畏惧。可是你死的时候,他没有来。今日…他也没有来。」


说到这里,秦一迟喉咙一哽,看著我的眼睛微微透著红,声音都有些嘶哑了:


「现在的莫英是他弟弟莫琼,对不对?」


现在这时候再瞒下去也没什么必要。于是我只说了一个字:


「是。」


秦一迟脸色苍白,极其缓慢得点了点头:


「莫琼死信传来的时候,我就觉得奇怪。我赶了两天两夜来到这里,想看看有什么可以帮忙。可是那个时候莫琼的尸身就已经下葬了。不足七日,如此匆忙。」


我心里一怔,问道:


「你是说…莫琼…或者说是莫英死的时候不足七日就匆忙下葬,可知道原因?」


秦一迟叹息道:「说是莫琼的遗愿,不愿尸体发臭…可我总觉得十分勉强。」


我问道:「既觉得勉强又古怪,为何没弄清楚?」


秦一迟苦笑了一下:「因为我不敢多想…姜叶颂…我不知你在昆仑待了多久…也不知你是否真的待在昆仑。但你可知道…人间的十年有多么漫长?你和李穆禾都死了,闵荀也疯了…如果莫英也死了,那这世上也再没什么意思了。所以在那之后我便不再和他联系。好像只有这样,我便可以永远不必正视这件事。直到几个月前雪桑谷来信,请我弟弟帮他们驱除鬼魅邪祟…」


听到这儿,我忽然精神起来,蹙眉问道:


「你说…是莫琼要你弟弟来的?他是指了名的要秦一行来雪桑谷么?」


秦一迟点了点头:「因为梵音铃只有我们秦家人会用。而我是城主,不便前往。所以他便找上了阿行。」


「若他是故意的呢?」 我幽幽说道。


「什么?」 秦一迟不解地看著我。


我没回答他,而是又问道:「你可还记得当年第一个发现莫琼…或者说莫英尸体的人,是谁?」


秦一迟想了想,说道:「是莫英。不…莫琼。而且彼时莫连声莫谷主已经病得非常重了。一切都是莫琼主持大局。」


秦一迟刚说完,还不等我开口,他便突兀问道:「你也怀疑…是莫琼害死了莫英?」


「也?」 我看向秦一迟。


秦一迟叹道:「昔日老谷主中意的一直都是莫英。即便他天资不高,也不妨碍他成为未来的谷主。老谷主的偏爱谁人不知?若莫英还活著,哪里能轮的上他弟弟莫琼。」


我摇了摇头。


虽说我与莫琼当年算不得要好。但我总觉得单单是一个谷主的位子,倒不至于让他对自己的兄长痛下杀手。所以我还有一件事要确认。


「莫英的生辰…你还记得么?」 我问道。


「他同阿行同月同日同时辰,我当然记得。何况当年…」


秦一迟话说一半,忽然瞪眼看著我:「不对啊…姜叶颂,你死了就算了,你连莫英的生日都忘了?」


我没理他,任由他在一旁吹胡子瞪眼。


与秦一行同月同日同时辰,那么莫英便也是鬼月至阴时辰生人。


至阴之血可引纯阳,辅以珍稀,施术炼制,能令病者愈,亡者生…


原来,练诡术的不是鬼,而是人。

【14】

虽说我高度怀疑莫琼出于某种目的在修炼诡术。但地府向来只管死人的事不管活人的事。对我来说,抓住莫连风才是最关键的。


想著,我沉了口气。


「你的问题我已经回答过了。那我的呢?」 我问。


秦一迟好像很无奈,他极其轻微得叹了口气,而后说道:「说吧,你想知道什么?」


「第一个问题,莫连风有没有什么珍贵的东西,应该在这雪桑谷中。」 我问。


秦一迟轻笑了一下:「这个问题莫琼已经回答过了。」


「你就没有别的想说的?」 我又问。


秦一迟看著我,又笑了一下:「你为什么对我小师父这么感兴趣?」


我也笑了一下,但只是皮笑肉不笑,淡淡说道:


「如果我说这跟你弟弟的死有关,你会不会也同样感兴趣?」


秦一迟蹙了蹙眉:「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 我看著秦一迟说道:「我答应帮你找出杀害你弟弟的人。作为交换,你也应该付出些什么。」


秦一迟眼底闪过一抹光,嘴角微微动了一下。他说:「姜叶颂啊姜叶颂,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冷漠…绝情。」


「这么多年都没有变,不是很好么?」 我迎上秦一迟的目光,漠然补充道:「还有,我现在叫林拂,袅袅林的林,拂生引的拂。」


「什么林?什么拂?」 秦一迟微微一怔。


「不重要。」 我抱臂看著秦一迟,问道:「秦一迟,我再问你一遍,关于莫连风,你究竟知道些什么?或者说你在隐瞒些什么?」


我认识的那个秦一迟并非一个心里憋得住事的人。昔日雪桑谷中我们几个整日厮混,他竟从未提到过莫连风的事,可见他根本就是有心要隐瞒的。


果然秦一迟叹了口气,说道:「我不是要隐瞒…只是我不知道有些事说出来是好是坏,是对是错…还有…也不知该从何讲起。」


「你可以慢慢讲。还有,是好是坏、是对是错终究也不是由你决定。」


我说罢,便静静等著秦一迟开口。


过了好一会儿,他终于开始说道:


「我九岁那年随父亲来雪桑谷拜访,无意间闯入了后山药阁,被谷中瘴气所伤,是莫连风救了我。我想拜他为师,他起初是不愿意的。后来经不住我日日往药阁跑,日日中瘴气,他终于心软将我留下。虽未正式说收我为徒,只称留下我整理医书和药材,可我日日所见所闻所感,皆是外面见不著、闻不到、也感受不了的稀奇古法与珍贵药材。嘴硬心软,我小师父就是这样的人。」


「然后呢?」 我追问。


秦一迟的眉毛皱成了一团:「其实那个时候我还很小…很多事也弄不清楚…只知道小师父似乎在找什么东西。」


「他在找什么东西?」 我问。


秦一迟欲言又止,上下抿了抿嘴唇,才说道:「具体的我并不清楚…但我猜是药方…他每日都在药阁里不停折腾…比对药材…翻查藏书…一度达到近乎痴癫的地步。」


「药方…」 我喃喃念叨,浑身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我抬眼盯著秦一迟,沉声问道:「你说他翻查藏书?可还记得都是些什么书?」


秦一迟边回忆边说道:「什么书都有…大多是药书古籍,还有…族谱和家书。」


「族谱?家书?」 我怔然张了张嘴。


这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我问秦一迟道:「那他有没有跟你提起过,他为何要找那东西?」


秦一迟摇了摇头:「他没有说过。而且可能是心灰意冷了…后来他便不再找了。」


「活著时候遍寻谷中也找不到的东西…都放弃了的东西…为何死后还要找呢…」


我喃喃自语,愁眉不展。


「你说什么?」 秦一迟忽然愣了一下。


「没什么。」 我敷衍道。


「你说…死了还要找。」


秦一迟明显是听到了。他眼溜溜的眼睛直盯著我,阴森森问道:「你问了这么多我小师父的事,却一句也没有再提莫英。那只鬼,不是莫英,而是我小师父莫连风对不对?」


不得不说,秦一迟很聪明。虽说年少时颇爱撒泼打滚,然脑子的的确确是几个人里最好用的。


事已至此,再瞒下去,倒显得刻意。于是我点了点头。


秦一迟许久没有再说一个字。


我缓声道:「你放心,你弟弟应该不是他害死的。」


「你知道凶手是谁?」 秦一迟眼神如炬。


我没有说出我的推测,只是认真说道:「我不会妄下定论。一切还需要向莫连风求证。他自死后一直游荡在雪桑谷,也许知道干尸的真相。可是他现在躲起来了,昆仑的寻鬼术受药气影响施展不了。所以我要捏住他的命门,逼他现身才行。」


秦一迟狐疑地看著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为了让他放心,我便又道:「放心吧。不会让他魂飞魄散的。我是度他,不是害他。」


如果他乖乖听话,跟我回地府,自然不用魂飞魄散。


我如此腹诽。


我的话落地许久,秦一迟点了点头:「我相信你。何况我也想揪出害死阿行的罪魁祸首。可是…我对他的了解也就这么多。」


不等我开口,秦一迟又补充道:「可我知道一个人,她应该很了解我小师父。只是这个人,你未必找得到。或者说,她是否还活著,我也不敢确定。」


「什么人?」 我问。


秦一迟道:「文珠。」


「文珠?」 我蹙了蹙眉。


秦一迟说道:「文珠姐姐是药阁的侍女,一直跟在我小师父身边。若说这谷里与我小师父最亲近的人,应该是她了。」


「那她现在何处?」 我问。


秦一迟摇了摇头:「听闻当年她回家省亲,便再未回来。此事我小师父还托了我父亲去江湖上打听,可惜,始终没有音讯。文珠说的那个村子根本就不存在。」


「莫连风…拜托你父亲寻人?」 我有些惊讶。


秦一迟笑了:「是啊,鬼医莫连风,从不开口求人的。所以文珠姐姐对他来说,真的很重要。」


重要…重要…


秦一迟的话提醒了我。也许是我先入为主,总觉得珍贵的一定是个物件儿。若莫连风要找的,或者说…要等的,不是个物件,而是一个人。


我呼了口气,对秦一迟道:「我出来很久了,苏温还在等我。我先回去了。」


说罢,我便转过身去。然刚迈出两个台阶,就听见身后传来秦一迟的声音:


「诶…姜叶颂!」


这一次我没有假装听不见,而是停下脚步,微微侧过头。


「万事小心。」 他只说了这四个字。

【15】

我回到房间的时候苏温还没回来。我便先行烧了纸回地府,询问一些事情。


这几日玉佩那边是一点动静也没有。阎王大人也不知道又去了哪里鬼混。自打鬼王回来,他便有意无意躲著鬼王似的。说不待见吧,当初还给人家鬼王办接风。说他怕鬼王吧,自打鬼王肃查地府,我也没少瞧见他偷偷翻白眼儿。所以我也想不通,他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地府给我回消息的时候,苏温正巧回来。我端著那黄纸还来不及看,便瞧见苏温一瘸一拐,拐进了屋来。


「你的腿…」 我蹙了蹙眉。


苏温把剑放在了桌子上,自己给自己倒了一盏茶,便倒便说:「可别提了…」


咕咚咕咚,苏温连喝了几大口早已冷了的茶,抹了抹嘴,继续说道:「雪桑谷的后山竹林深处有处石门,我好不容易施术进去了,你猜怎么著?」


「怎么著?」 我来了精神,瞪大眼睛等著下文。


「那里头有条狗!」


苏温咧著嘴,一副不堪回首的模样。


我想给他一杵子,但我怕他回去告我滥用职权打压下属。于是我只能强忍著,问他:「一条狗,然后呢?」


「然后我就回来了。」 苏温摸了摸自己的心脏,云淡风轻。


「它咬你了?」 我咬牙问道。


苏温摇了摇头:「吓都给我吓死了。我是拔腿就跑,可能跑得太快…有点儿抽筋儿。」


「抽…」 我额上三道黑线,一拳头锤在桌面上,不可置信得盯著苏温:


「一条狗?一条狗就给你吓回来了?!」


苏温一脸惊愕,对我道:「那可不是一般的狗,它比人还高,比狮子还壮,有九个脑袋!」


说著,苏温伸出手指,比了个「七」。


「九个脑袋…」 我微微愣了一下,即刻又问:「你有注意它的爪子么?」


「我正要说这个!」 苏温宛如遇到知己,凑得又近了些,神神秘秘道:「那狗每只爪子上竟然有二十几根指头!二十…几来著…」


苏温在心里数著。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二十四…」


「对!二十四!」 苏温拍了拍桌子。


「诶…?大人你怎么知道它是二十四指…」 苏温大大的眼睛大大的疑惑。


我没理他,沉浸在自己的惊愕之中,喃喃念叨道:


「nüè…」


苏温点了点头:「长得是挺虐的…」


我叹了口气:「是?…我说那大狗的名字是?。」


说著,我给苏温写了下来。


苏温看著那字蹙了蹙眉:「这破名字,该不会又是异诡阁起的吧?」


我摇了摇头:「谁起的我倒是不知道…但这东西一直守在袅袅林中,是袅袅林的最后一道关卡。」


苏温可是有理有据了,此时又拍了拍桌子,腰板儿也挺直了不少,振振道:


「你看看,袅袅林的最后一道关卡,我过不去是不是很正常?」


苏温话音刚落,神色却变了。他看著我,蹙眉问道:「袅袅林的凶兽,为什么出现在这儿?」


我亦百思不得其解,于是只能摇了摇头:


「不知道…我知道那个石门后面一定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苏温想了想,说道:「既然是袅袅林里的东西,大人你应该知道怎么过关的。不如…」


他话没说完就被我一泼冷水给浇醒了。我幽幽说道:「你有所不知。这袅袅林里的?和押魂使之间是有血契的,每个押魂使都有对应的一头?,而那头?也只听它契主的召唤。所以单独的一个押魂使绝不可能进入袅袅林,必须要五个押魂使一起,五头守著最后关卡的?才会全部放行。」


苏温点了点头:「所以你们五个,互相配合,也互相牵制。」


我「嗯」了一声儿,又道:「不止我们,历代的押魂使皆是如此。」


苏温蹙眉问道:


「可…现在地府的押魂使不是只剩下你和檀逢大人了么?」


我给苏温解释道:「虽说如此,可他们三个的血契并没有解除。若要进入袅袅林的最深处,还是需要他们的配合。不过…如今地府已经在选拔新的押魂使,等新官上任,原有的血契解除,他们便会有新的契主。」


苏温想了想,又说道:「可是…如果袅袅林只有五头?,那这一头必然是你们其中之一的契兽。不若问问其他几位大人?」


「不。」 我叹了口气:「离开地府前,我才巡查过袅袅林…那五头?都在那里守著,这个,不属于我们任何一个。」


「那要不要再给异诡阁烧信问问?」 苏温问道。


我摇了摇头:「先不用。如果那石门背后真有什么至关重要的,我可能要亲自回趟地府。」


说罢,我又问:「除了这个,可有别的收获?」


苏温老实说道:「鬼呢,是半只都没找到。」


我浑身一瘫,差点倒在桌前,对苏温这鬼小子,我就不该有所期待。


岂料,苏温大喘气儿,还藏了一手。只听他幽幽道:「但我打听到一件事儿,雪桑谷近十年来偶尔会有人失踪。我怀疑他们被抓去做了药引。于是我给地府烧信要了近十年的雪桑谷死簿,那几位,的确是血尽而死,且是至阴时辰生人。」


「厉害啊!」 我看著苏温,笑了一下。


等等…失踪?


我忽然想起一个人。


「死簿还在你手里么?」 我问。


苏温点了点头,从衣服里掏出了一张纸,平放在了桌子上。


我仔仔细细看了过去,一遍又一遍,却没找到文珠的名字。


「大人你在找什么?」 苏温问道。


「还记得后山的药阁么?」 我抬眼瞧著苏温,压著嗓子问道。


苏温又点了点头:「莫连风生前常去的地方,之前也都布过苦陀铃的。」


「我觉得他就在那儿。」 我说道。


在苏温疑惑的神色下,我给他重新讲了一遍从秦一迟处打探来的消息,关于莫连风,也关于文珠。


我以为苏温会关心莫连风翻遍古籍究竟在找什么,再不济也会关心文珠是谁?为什么失踪?


可苏温的关注点却异常清奇。


「大人…你露馅儿了…?!」 他非常真挚,又略带无语地看著我。


「我…」 我嘎巴了两下嘴,也反驳不了他。只能剜了他一眼,道:「我说了我是昆仑的人,这怎么说也不算彻底露馅儿吧。」


苏温撇了撇嘴:「大人,他既能猜到莫英早就死了,也能猜到那鬼是莫连风。你觉得…他会信你的鬼话?」


「我…鬼…」 我伸出手指,支吾了许久,终究还是无言以对。


苏温这鬼小子,干啥啥不行,说话倒是一个顶仨。回到地府说啥我也给他整到谈判队里去。下回再跟九重天交涉,放出我们苏温,一定咬得他们哑口无言。


「咳咳…」


想著,我挑了挑眉,露出奸笑。


「大人!你还有脸笑!」 苏温蹙眉。


「我…脸…」 我一拍桌子,怒目圆睁:「苏温,我给你脸了是吧!」


这才几日,苏温这鬼小子竟然丝毫不怕我了,称呼也从您彻底变成了你。此刻他掏了掏耳朵,极其敷衍得安抚我道:「大人,我只是提醒你,小心那个秦一迟。」


我正气极,苏温跟个没事鬼一样,接著说道:「如大人所说,过几日便是莫连风的冥诞,那么,莫连风的生辰便不是鬼月至阴时辰…他不是死于诡术,他可能真的如莫琼所说,是病死的。那那个文珠呢?为何突然就失踪了?难不成…她也成了干尸了?!」


我摇了摇头,指了指桌子上雪桑谷十年死簿。说道:「她的名字不在上面。」


苏温忽然抱起胳膊,盯著我看,看得我浑身发毛,甚至还有那么一丢丢的害羞。


苏温这鬼小子,小模样儿还挺好看。


若放在以前,九重天与地府不合那几年,送去和亲也是极好的。


想著,我又露出奸笑。


「大人…大…人…大人!」 苏温忽然大喊,吓我一跳。


还是别送去九重天了。就他这大嗓门儿,在清净的九重天,不到三天,就得被送回来。


「怎么了?」 我问。


「你手里的那一团是什么?」 苏温问道。


我蹙了蹙眉:「什么一团…是信!你回来时候我正要看地府的回信。」


「哦…」 苏温笑了一下:「可是地府的信马上就要让你揉碎了…」


说著,苏温指了指我紧攥的手。


我低头一看,好家伙。好好的一张纸,让我给揉成了团,中间还露了几个窟窿。


「地府这纸,质量也不咋地啊。」 我咳嗽了两声儿,慢慢展开手里皱巴巴的纸,尴尬得抖了几抖。


看著那信,我微微张开了嘴,喉咙一哽:「看来…我必须回趟地府了。」


苏温好奇凑了过来。那异诡阁的骆无极吝啬言语,纸上只写了断断续续的一行字:


编号 0577,任务失败,现服刑于灵幽台。


苏温见字,骤然严肃起来,皱眉望向我:「大人,你问了什么?」


「我问了文珠是否已经死了…地府有没有她的消息…」 我忽然有些恍惚,冰冷之感骤涌于头顶。


我深深吸了口气,抬头看著苏温道:


「编号 0577,文珠是名鬼差。」

【16】

彼时,看著那回信,我十分震惊。


苏温看著我,眼睛微微睁大,指著那信,冷幽幽问道:「地府的鬼差犯了错大多降职,重一些的革职投胎,即便去玉露池都是罕见。她究竟犯了什么大错,竟要去灵幽台燃烛三百年?」


我叹了口气:「灵幽台有去无回。我必须立刻返回地府想办法见她。我走的期间若有人找我,拖著些便是。」


于是,我回到了地府。


灵幽台虽说不属于什么禁地,但地府诸鬼一般也都不会去那儿触霉头。


我徘徊在灵幽台外,按理说这里由鬼卫负责,我应该直接去找他们。然自打鬼王肃查地府,原有的情面是统统没有了。用檀逢的话说,那就是:


押魂使的面子还不如那刚纳好的鞋底子。


我正琢磨著,忽然有个鬼差喊我名字:「可是林拂林大人?」


我点了点头:「你找我?」


鬼差谄媚得笑了笑:「是异诡阁骆大人找您。他说见著您,便告诉您他在异诡阁六层等著。」


骆无极这老贼,是摸准了我一定会回来的。


「行了我知道了。劳烦了。」 我提剑拱了拱手,便抬腿往异诡阁去了。


刚进异诡阁,我就被一股子浓烟差点给熏出来。要说这异诡阁我也来过几次,然这第一层我就没有一次不是捏著鼻子进去的。


异诡阁的第一层,九九八十一根檀香,终年不断香火,供奉诸佛。


一群鬼,整日烧香拜佛,你敢信?就连那九天外大慈大悲的佛祖估计都不敢信。


异诡阁的第六层,都是些奇书杂卷,有异诡阁的鬼侍带著我七拐八拐来到了骆无极所在之处。我踏进门时骆无极正端坐在正中央的案前,闻声抬头,不怀好意得对我笑了笑:


「林大人,好久不见了。」


「为什么找我?」 我其实有点儿明知故问。


骆无极说道:「因为我觉得你需要找我。」


我盯著他,问道:「骆大人知道如何进灵幽台?」


骆无极笑了:「灵幽台如今你是进不去了,不过你可以告诉我你到底想知道些什么。也许我可以发发善心告诉你也说不定。」


「你知道文珠的事?」 我依旧半信半疑。


骆无极手中摆弄著一块奇形怪状的石头,口中幽幽说道:「文珠以前在异诡阁当差,你说我知不知道?」


我蹙眉打量著骆无极,此刻他正翘个二郎腿,似笑非笑地看著我。瞧他那模样我便知道,他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你想干什么?」 我眯了眯眼睛。


「帮你啊。」 他笑道。


我哼了一声儿:「我是说,你想从我这儿得到什么。」


「我要你帮我个小忙 很小很小的小忙。」骆无极眼里透著精光。


「您还真是无利不起早啊。」 我假笑著。


骆无极敷衍得拱了拱手:「过奖过奖。」


「说吧,什么忙?」 我问。


骆无极道:「不急不急,你先应下,等雪桑谷一事完结,你再帮我。」


我狐疑得看了他一眼。虽说我总觉得事情没他说得那么简单,然我倒也不信他骆无极敢提出什么出格的要求。


「我答应你。」 我说道。


骆无极伸出手,笑看著我。极不情愿得,我走过去与他击了掌。而后便问道:「掌也击过了,现在你可以说了么?文珠当初执行的是什么任务?」


骆无极伸了个懒腰:「当年异诡阁的卷宗有一部分的誊抄本遗落在外,她是去销毁誊抄本的。」


我愣住了:「誊抄本?地府的东西为何阳间会有誊抄本?」


「这可就说来话长了。」 骆无极看著我,极其古怪得笑了一下,说道:「三千年前,地府有个押魂使偷偷誊抄了其中一卷,在阳间修炼诡术,致使那一卷的誊抄本一直流落阳间。我们找了她好多年,好不容易有了线索,文珠被派上去执行这个任务,可她却失败了。」


「押魂使?」 我大惊失色:「你是说地府的押魂使在阳间修炼诡术?」


「就在雪桑谷中。」 骆无极点了点头。


「胆大包天…」 我喉咙一哽,几乎说不出话来。


我一直以为我的胆子已经够大了,虽说整日吵吵著让那些鬼魂飞魄散,然真正这么做的,三千年来也不过就那么几次。这个押魂使真的可以用胆大妄为来形容了。


「那头?…」 我忽然反应过来,说道:「苏温在雪桑谷后山看到了一头?,似乎在守著什么东西。所以那头?,就是当初那个押魂使带走的契兽。」


骆无极点了点头:「大概是吧。具体情况是怎么样的也只有文珠知道。可她的嘴很严,很多事直到她被送去灵幽台也没有说。 」


我蹙了蹙眉:「任务失败…还缄口不言…文珠她…也在守护那石门背后的秘密么?」


我想不通,紧接著问道:「可即便文珠任务失败,也不至于要去灵幽台。究竟是为什么她要领如此重的责罚?」


骆无极幽幽道:「因为她背叛地府,不仅没有拿回誊抄本,还告诉了他另一半的秘密。」


「他…」 我盯著骆无极:「谁?」


其实我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骆无极咧了咧嘴角:「莫连风。」


我呼了口气,又问:「你说的另一半的秘密,是什么意思?」


骆无极道:「昔日那个押魂使只留下了一半药方,都是些阳间能寻到的。不好找,可终归是找得到。可有一副不寻常的药引她没有留下。少了这味药引,本可相安无事,可文珠泄露了出去,将埋下的祸根彻底拔了出来。」


「药方…药引…」 我喃喃重复著。


骆无极鬼笑了一下,伸出手指隔空点了点:「你应该已经想到了。」


我倒吸了一口冷气:「《十三凶煞?拂生引》…那个押魂使当年从异诡阁誊抄的走的…是愈生还阳之术…」


「不错。」 骆无极点了点头:「至阴之血可引纯阳。这个药引那个押魂使没有留下,可文珠背叛地府,扰乱了阳间秩序。你觉得她难道不应该被送到灵幽台么?」


「难道莫连风也在练诡术么…可是分明是…」 我实在想不通,话说一半就不说了。


「可分明是莫琼,是么?」 骆无极好似我肚子里的蛔虫。


我点了点头。


骆无极道:「据文珠所说,莫连风因为始终无法狠下心去取人性命,最终还是放弃了这种诡术。」


我想了想,又问道:「我有一个问题…至阴之血而已,取便取了,定要取到要人性命的地步么?」


「因为这味药引才是这诡术的重头戏,少量的血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


骆无极边说著,边搓著手里那块早就被摸得光华的古怪石头。我不得不强迫自己把注意力从那石头上转移出来。


我叹了口气:「那昔日那个押魂使,只留下普通的药方,而没留下这最重要的药引,也是因为觉得太过残忍么?」


骆无极笑了:「残忍?昔日她从地府逃走,躲在雪桑谷修炼诡术,多少人死在她的手里。她怕地府发现,滥用押魂之术,使那些鬼魂被封于雪桑谷中几十年,直到她身死,才得以往生。临终前她虽销毁了那个药引的记载,然不过是想为后世子孙累积福报。这点儿善意,本就是残忍的一部分。」


「等等…」 我眉头紧锁,一眼不眨得盯著骆无极:「你刚刚说身死?她不是押魂使么?」


骆无极眼里透著幽光,复露出那似笑非笑的诡异表情来:


「不然你以为她修炼的是什么?想得到的又是什么?」


紧接著,骆无极阴沉沉道:「还阳之术,那个押魂使,成功了。」


「不可能…」 我打了个寒战:「这世上,谁都不可能逆转阴阳。」


骆无极懒散道:「没什么不可能。我异诡阁的卷宗,没有一份是假的。何况…这诡术,在她之后还成功过一次。」


我心里一沉,想到一个人。


「那个皇帝…」 我喃喃说道。


苏温说过,三千年前有个皇帝痴迷这种邪术,遍寻天下奇人异士为其炼制丹药,最后真的成功了。


我摇了摇头:「我以为那只是个传说。」


骆无极哼笑:「所谓传说,皆是打著虚幻幌子的真实。林拂,你做鬼差三千年,做押魂使也有七八百年。这个道理,你还不明白么?」


紧接著,骆无极忽然问道:「你不想知道那个押魂使叫什么名字么?」


「什么名字?」 我问。


「殷如惜。」 骆无极说道。


殷如惜…


我心头一紧,这名字听著,倒是有些耳熟。可我却一时想不起在何处听到过。


骆无极看著我,问道:「你还记得她么?」


我盯著骆无极的眼睛,幽幽道:


「她做押魂使的时候我只是个小鬼差,按理说我应该没见过她。或者说,我应该记得她么?」


骆无极点了点头,古怪得扯了扯嘴角:「你会记起她的。」


如此吊人胃口的话,也就他骆无极能说得出来。不过要让他失望了,我并不感兴趣。现在我只想完成任务,赶紧回到地府。


于是我问道:


「还有一个问题。莫连风,他究竟是不是在等文珠。他知道文珠是鬼差么?」


骆无极道:「他不知道文珠的身份,不然也就不会到处托人去找了。但他究竟是不是因为在等文珠而不肯走…就要你自己参悟了。毕竟…莫英也没告诉我。」


「莫…」 我震惊得张了张嘴:「你说莫英?他死后来过你这儿?」


骆无极极其无语地看著我,说道:「不然你以为我异诡阁是如何延续至今的?那可有一大部分是我们一点点一点点从那些鬼的嘴里抠出来的。」


「低级…」 我十分嫌弃。


真没想到,堂堂异诡阁,竟靠这种方式挖消息。


等等…再等等…


我抬起头,阴森得看向骆无极:


「你的意思是,你早知道那鬼就是莫连风。」


「那又如何?」 骆无极毫无愧意。


我气得攥了攥手中的剑:「那你不早说!我和苏温白费了多少工夫你知不知道?!还有,地府还要拉著张大脸去问录命司,你有没有心?!」


我如此激动,骆无极却异常平静。他轻轻笑了一下:「林拂,你是傻了么?你该不会忘了,异诡阁的规矩是不问不答。即便是阎王,也不例外。」


「规矩…异诡阁都是鬼才,都是鬼才啊!」 我插著腰,气得点了点头。


「过奖过奖。」 骆无极再一次敷衍得拱手致谢。


我伸出手指,隔空狠狠点了点骆无极。


「还有。」 骆无极笑了一下,十分神秘得从旁边桌子上拿起一张黄纸,说道:「恭喜你解锁一个新任务。」


「什么?」 我怀疑我是糊涂了,出现了幻听。


骆无极笑道:「鬼王大人说了,若你来问文珠的事,便要你一并将她未完成的任务也给结了。销毁誊抄本,全部。」


说罢,黄纸自他指尖飞旋,飘到了我面前。


我接下黄纸,几乎已经按捺不住撕碎鬼王的一颗躁动的心,咬著牙道:


「鬼王大人为何要把任务下给你,而不直接给我?」


「哦…」 骆无极相当淡定:「可能他不想见到你。」

【17】

异诡阁内,我端著那鬼王新下的任务,七窍生烟。


我努力平静地看著骆无极,问道:「雪桑谷后山的石门里到底隐藏著什么秘密。」


骆无极笑道:「这个我是真的不知道。可是我猜…誊抄本可能就在那里面,莫连风…可能也在那里面。」


我问道:「你的意思是若想销毁那个誊抄本,抓住莫连风,就必须得那头?放我过石门才行?」


「那是最直接的办法。但我劝你还是试试别的。」 骆无极说道。


「为什么?」 我蹙了蹙眉。


「为什么?」 骆无极道:「我说过,当初的那个押魂使还了阳,如今已经死了不知多少年。那契兽早就易主,现今那血契在谁身上,异诡阁也不知道。不过…如果你是殷如惜,你如果要留那凶兽为你看家护院,你会把新的血契缔结在谁的身上?」


「如果我是她…」 我思量著,口中喃喃:「我的孩子…或者说…后人。」


「不错。」 骆无极点了点头:「结合文珠三缄其口的状态,我觉得现今那?的契主,应该是莫连风。」


「这不是个死循环么?」 我微微摇头:「如果莫连风在石门后面,如何能让他出来,召唤凶兽,打开石门。这是根本不可能的。」


骆无极扬起嘴角,说道:「我的猜测已经告诉你了,至于办法就要你自己想了。」


我有那么一会儿没有说话,而后沉著声音问道:「如果没有血契…降伏?的可能性有多大?异诡阁有什么方法么?」


骆无极笑了一下:「我在地府这么久,从未见过有谁能够绕过没有血契的?,进入他们所看守的地方。」


我攥了攥拳头:「那岂不是…永远也进不去那石门了?莫连风怎么会蠢到自己走出来,再领我们进去?这次的任务…分明是那…是那…」


分明是那鬼王给我下的一个绊脚石。


我如此腹诽,嘴巴开了又闭,终究没有说出口。


那边骆无极就像看透了我的心思,轻笑了一声儿,而后微微仰起头,幽幽说道:「总之,没有人能够降伏没有血契的?。」


说罢,他似乎忽然想到什么,眯了眯眼睛:「倒也不是没有。只是那是几万年前的事了,那时候地府还不叫地府,而叫冥府。曾有一只鬼徒手斩杀了三头看守重犯的?,虽说身受重伤,但的确是做到了。」


「谁?」 我问。


骆无极看著我的眼睛幽深透亮,一字一字沉沉说道:


「昔日幽冥十三凶煞之首,龙阁帝鸢。」


「帝鸢…」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


骆无极笑了一下:「所以我说,劝你试试别的办法。」


骆无极说罢,伸了个懒腰:「话已言尽,也到了骆某休息的时候了。林大人,慢走不送。」


说著,冲门口比了个让的手势。


我转身出门前,忽然又想到一件事。于是停下来,回过头看著骆无极道:


「我还有一个问题。」


骆无极静静看著我,似乎在等著我开口。


「那个还了阳的押魂使,死后去了哪里?」 我问道。


「投胎去了。」 骆无极说道。


我有些惊讶,问道:「地府没有责罚她么?」


骆无极笑道:「她还了阳,就是凡人。以凡人之躯身死来到地府,又如何再以押魂使的身份去惩罚她呢?地府没有这样的规矩。」


我哼了一声儿:「又是规矩…」


骆无极幽幽道:「话虽如此,可是她的后人一直都在受著责罚,也算是她背弃地府,逆转阴阳的代价吧。」


「后人…」 我蹙眉念著,忽然好像明白了:「雪桑谷…她在雪桑谷修炼诡术,她是雪桑谷的人。」


骆无极点了点头:「那押魂使就是雪桑谷第一任谷主的夫人,殷如惜。」

【18】

我回到雪桑谷的时候已是夜里。苏温一直在我房间里等著。我推门进去的时候,他的身子坐得挺直,正端著一盏茶,微微侧过头来,我忽然一阵恍惚。


他很像我从前认识的某个人。可那人烂在记忆的最深处,千年而来,似乎只剩下了一个不清不楚的轮廓。如今,随便的什么人竟都能与他相似了。


想著,我暗自笑了一下,心中感触却不知是酸涩还是无奈。


坐下后,苏温给我倒了茶,我喝了一口便开始讲在地府打听到的那些事。


一席话听罢,苏温蹙著眉,冷声说道:「不行。那帝鸢是什么人,你拿什么和她比?」


我轻轻点了点头,道:「我知道,她能做到的我未必做得到。」


「错!」 苏温有些凶狠地盯著我,说道:「你是一定做不到!所以别去送死!」


我愤怒之余,有些感动,然感动之余,还有些无语。


「苏温,我是鬼,已经没有办法再死了。」 我半开玩笑道。


可是苏温似乎很严肃。他的一双眼睛一直就没离开过我的双眼间,就那么看著我,微微闪烁,仿佛带著某种莫名的…恐惧。


「苏温…」 我抿了抿嘴唇:「地府的差事,谁都拒绝不了,无论是我还是你。这个道理,你不会不明白。」


苏温喉咙一哽:「可是…」


「没什么可是。」 我坚决打断了苏温的话,沉沉道:「我意已决。」


许久,苏温点了点头:「我跟你一起去。」


「不行!」 我几乎拍案而起:「我尚没有胜算,你去了,便真的是自绝后路。」


苏温十分平静地看著我,缓缓道:「若我不能去,你便也不能去。林大人,我知你奉命领三号牢房来阳间办差。但三号牢房自来是我说了算,过去如此,现在如此,往后亦如此。」


「苏温你…」 我不解地看著苏温。那一瞬间,我觉得他无比陌生,同这些日子来我认识的那个苏温完全不同。


苏温沉了口气,说道:「放心,我会想办法把莫连风给引出来,总有办法结这个差事,不至于让三号牢房交不了差,也不至于让你我都丢了鬼命。」


「引出来?你想怎么引…那…」


我有些激动,可说著说著,我忽然给自己说通了。最开始,在我尚不知莫连风要等和要找的是一个人的时候,我就想著要用那东西引他出来的。而今却因一头?而横生枝节,倒是我想得愈发复杂了。


我对苏温道:「你说的对…引出来…如果莫连风真的是为了文珠才留在谷中。那么只要文珠回来,他便会现身。」


苏温淡淡道:「可真正的文珠回不来了。」


「没错…」 我十分赞同得点了点头:「但是只要同地府要来画像,我们便可以有一个假文珠回来。」


「哪来的假…」 苏温说著,抬眸撞见了我诡异的眼神。


「大人…你…」 苏温的脚不安分得动了动,似乎想要逃跑。


我一把按住他的肩膀,眯著眼阴森森道:


「苏温乖,只要你好好扮成文珠,大人我不会亏待你的。以后啊,在三号牢房,还让你说了算!」


夜凉如水,冷风嗖嗖。苏温打了个喷嚏,因深感是自掘坟墓,终是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19】

文珠画像传回来的时候我还是有些惊讶的。文珠的样貌与我想像之中略微有些不同。之前想著,地府既派她上来接近莫连风,总归该是个风情万种的女鬼,稍微不济些,该有的明丽动人也须是有的,然却不想只是个瞧著年纪不大,勉强算作清秀的小丫头,唯有一处让人能多看几眼的,大概是那一对浅浅的梨窝。


苏温好信儿,凑过来看。


「好看么?」 我抬眼问。


苏温笑了笑:「没有大人好看。」


我看了苏温一眼,冷笑道:「不用讨好我。凭你夸烂了你的嘴,媚瞎了你的眼,今日你也得给我扮成文珠。」


「不是…」 苏温忽然像是浑身散了架子:「大人,我堂堂一个男鬼,你怎么忍心让我扮成个女鬼?」


「你不扮谁扮?」 我斜眼问。


苏温吭哧起来,眼神闪烁:「那您…您…您自己…不成么?」


这会子求到我,称呼终于又从「你」变回「您」了,也没了方才那呵斥我时冷冰冰的嘴脸了。我笑了笑,又摇了摇头:「小苏温,你也知道大人我脾气不太好。若是关键时候我受不了他在我面前哭天抢地,一个顺手让他魂飞魄散了,可怎么好?」


苏温看著我,十分无语。但他心里一定也清楚,我并非是干不出那让莫连风魂飞魄散的事来。于是,号称在三号牢房说了算的苏温,不得不勉强应下了我的要求。


入了夜,我跟这苏温来到后山。为免有人打扰,我在竹林外设下了鬼障。


石门之外,我侧耳听了听,却什么动静也没听见。


「大人,你真的确定莫连风在里面?」 苏温问道。


我压著嗓子道:「骆无极那老鬼,虽说瞧著不著调。但他的猜测,从来不是无根无据。他既这么说了,没有十成可能,最少也有八成。」


苏温点了点头。


「开石门。」 我说道。


苏温问道:「大人,你真觉得这样有用么?」


「如果他真的在里面,就一定会出来。」 我说道。


苏温没再说什么,掌间运气,专心对付起那石门来。


就在那石门裂出一缕缝隙的时候,我听见了?喉咙里发出的轰隆响声。石门开到一半,那?的几个头明显已经陆续苏醒过来,瞪起血红的眼珠儿,似要扑食一般。极其迅速得,我指尖一弹,将那文珠的画像送进了石门之中。其实我也想过,那?会不会扑过去将画像咬得稀碎。但据我多年来在袅袅林中的观察,?这凶兽根本是个蠢兽,它只对血的味道敏感,身体里流淌著血的任何生物,哪怕是死了的鬼,它都会拚命撕咬。但是对于没有血气的所有东西却不见得多感兴趣。这也许就是袅袅林看守的漏洞,但我思虑了许多年,也没真正得试验过。而今看来,我猜得一点没错。


莫连风出来的时候我与苏温已经等了许久。久到苏温酝酿好的感情都已经快要消耗干净了。


「文珠!」


莫连风脸上的欣喜因为远处灼目的火光而骤然消失。他忽然停下脚步,警惕得看了眼四周。


彼时,假文珠,也就是苏温,早已被我困在火圈之中。而我已然躲在暗处。


「不要过来!」


苏温大喊。


莫连风眼露急色,说话的声音都在颤抖:


「文珠,不要怕!我来救你!」


「不要过来,昆仑的人在引你上钩!」 苏温又是一声儿大喊。


苏温这鬼小子临场发挥是真不错。莫连风此鬼极其狡猾,不演得逼真一些,他恐怕不会放下戒心,轻易相信一个失踪了十几年的人会忽然出现。


「如果你过来,我就死在这儿!快回石门后面去!」 苏温泫然欲泣,明显又开始给自己加戏。


莫连风身子微颤,眼里映著火光,攥了攥拳头。口中喃喃:


「昆仑的人,能奈我何?!」


他动作极快,虚影一般向苏温冲了过来。就在他刚刚接近火圈,我也准备好了随时出手的时候,他却忽然收回了已经伸出的手。


「你不是文珠!你究竟谁?」 莫连风冷目灼灼,声音冰涩。


「我是文珠啊。」 苏温的声音带著哭腔。


「你撒谎…文珠只有一个梨窝,而你是两个!」


说著,莫连风感觉到不对劲,转身就要往石门跑。


靠!我就说不能随便加戏!苏温这小子没事儿表演什么喜极而泣!简直偷鸡不成蚀把米!还有骆无极那个老贼,枉他号称天下第一聪明鬼,地府的大脑,异诡阁的心脏。就连人家文珠是几个梨窝,他都弄不清楚!我算明白了,这俩鬼完全就是我林拂攒修为之路上的绊脚石。


此刻苏温已经追了过去。但眼见著他那小碎步,就没可能追上头也不回的莫连风。


如果莫连风躲回石门后,再想让他出来,基本就不可能了。于是我阴森森眯了眯眼睛,从身侧悄然抽出了佩剑。

【20】

「莫连风!」


彼时,我大喊了一声儿,右手运气,砰然关上了石门。左手扬手一个飞剑,眼见著那剑笔直向莫连风后脑勺追去,莫连风回头猛得一躲。


此时我一把抓住了抛在半空的佩剑,又紧紧握回了手中。莫连风盯著我手中的剑,咬牙道:


「你不是昆仑的人,你是地府的鬼差!」


屁!我最恨别人说我是鬼差。


「在下地府押魂使林拂!」


说著,我腾然而起,自半空中向下将剑死死直插入莫连风的头中。


「大人!」 苏温忽然大喊。


我微微侧头,眼珠儿却盯著莫连风,回应苏温道:「放心,这点儿力度要不了他魂飞魄散。可再深半寸,我就不敢保证了。」


莫连风被我这剑力逼著,扑通跪倒在地,发出震天悲鸣。只见他的额头骤然渗出许许多多汗珠儿,脸色惨白,一双眼睛极其怨愤地盯著我。


我咬著后槽牙,冷眼盯著莫连风,一字一顿道:


「我问什么,你答什么。能做到你就眨眨眼,做不到我这手一抖,你也就解脱了。」


尽管莫连风极其不情愿,但他终究还是眨了眨眼。


我心中哼笑。阎王大人说得对,人之所以好控制,就是因为欲望,难以割舍的欲望。


「第一个问题,莫英和莫琼的事你知道多少。」 我问。


莫连风道:「我知道莫英死了,莫琼顶替了他的位置,以他的身份活到现在。」


「哦?」 我追问道:「那你应该在莫英死后见过他。他是死在他弟弟莫琼手里,对么?」


莫连风看著我,说道:「你既已经知道,又为何还要问我?」


「那我换个问题。」 我冷冷问道:「至阴之血,可引纯阳。莫英是至阴之血,秦一行是至阴之血,雪桑谷中无故失踪的人也都是至阴之血。然既你当年已经放弃这诡术,为何又会被莫琼知道。」


莫连风道:「这个问题你该去问他。」


我眯了眯眼睛:「莫连风,文珠因为你而受灼魂噬魄之苦,而这雪桑谷每添一缕冤魂,便多增她一分业障。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么?」


莫连风的眼睛忽然又亮了起来:「你说什么?文珠她怎么了?你真的见过文珠?!」


我看著莫连风,笑道:「不然你以为我哪里来的画像?不妨告诉你,昔日文珠为了你背叛地府,惹下天大祸事,如今去了一个比炼狱还要炼狱的地方。」


「地府…她是地府的人…」 莫连风发疯了一般喃喃自语:「我早该想到的…我早该想到她并非一个普通人…能找到那药引的…怎么会是一个普通人…」


「如果想救文珠,我劝你跟我合作。」 我说道。


「你要我做什么?」 莫连风狐疑地盯著我,然眼神之中是难以掩藏的焦虑与担忧。


我问道:「我想知道当年那个誊抄本,还有文珠给你的药引誊抄本,现在何处。」


「你想做什么?」 莫连风似乎很谨慎。


我说道:「我奉地府之命。一是抓你回去。二是了结文珠未完成的任务,销毁誊抄本,终止这场人间灾祸。」


莫连风脸色苍白,嘴唇微微抖著:「如果你完成了。那文珠她会离开那个炼狱一样的地方么?」


「不会。」 我如实答道。


我很想告诉他,会。可我不想违背自己的良心。许多年前,有人曾告诉我,虽身处幽暗,然应心向光明,只要心中有所坚守,便坦荡而无所畏惧。他那样的人,即便过了千年,可以依旧在人族的历史记忆中鲜活灿烂,一如当初。我曾一心想成为他那样的人,可惜千年来不过学到了皮毛。


良心,可能是他唯一教会我的,而千年来仍没有被我忘记的东西。


许久,我才渐渐缓过神来。看著莫连风,我缓缓说道:「虽然她不会离开那里。但是至少她的业障不再增加,不会每一日,都比前一日过得更加痛苦。」


莫连风乌青的眼眶中溢出泪水,包裹著若隐若现的红血丝,许久没有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我与他就这样僵持著。我没有再开口逼迫,因为我相信为了文珠,他一定会说。


果然,过了一会儿,莫连风终于开了口。


「石门。」 他说道。


「石门?」 我蹙眉看著他:「你说誊抄本在石门后面?」


莫连风摇了摇头:「只有一半在里面。文珠给我的那部分被我随著那场大火给烧了。」


「你放那场火…是为了销毁关于药引的记载?」 我犹疑问道。


我觉得不可思议,如此排场实在是有些大了。


莫连风叹息道:「昔日我为了找到药方,查遍古籍医书,写了很多笔记。我以为…」


莫连风欲言又止,话锋明显一转,说道:「总之我没有伤害任何人,文珠也没有。」


我盯著莫连风,沉声道:


「你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死。如果你当真销毁得彻底,莫琼又是如何发现这诡术背后的秘密的?」


「我不知道。」 莫连风脸色很难看,缓缓摇了摇头。


「还有一个问题。你既然已经毁了文珠给你的那部分,为何不将剩下的誊抄本一并销毁,而是将它留在石门后?」 我问道。


莫连风苦笑了一下:「将它留在那儿的不是我。若能销毁,我早便销毁了。只是那字刻在墙体中,早已成为莫家世世代代守护的秘密。」


我眉头一紧:「刻在墙体中?那石门后面究竟是什么?」


「莫家墓陵。」 莫连风一字一字说罢,沉沉叹了口气。


「原是莫家的墓…」 我兀自念叨著。


忽然,莫连风一个抬眼,眼神中古怪的锋芒让我莫名怔了一下。下一秒,他冷幽幽问道:


「石门后面,那主墓的墙壁上挂著一幅人像。林大人想看看么?」


我淡淡回道:「不想。」


莫连风一顿,似是没想到我会如此没有好奇心。片刻,他轻轻笑了一下:「那我换个问题,三千年前,林大人身在何处?」


「地府。」 我冷冷道。


「是么?」 莫连风紧紧盯著我的眼睛:「不是在人间么?」


「胡言乱语。」 我冷眼看著莫连风,毫不客气。


莫连风古怪得笑了一下:「是不是胡言乱语,只有林大人心中才有答案。」


他的这句话,我听得不清不楚,直到我随他进入石门,在那主墓的墙壁上见到那幅人像,才逐渐有了清晰的轮廓。明白了他为何最初见我便眼神怨怼,为何言语之中透著强烈的、难以掩饰的埋怨。


幽暗阴冷的墓室中,橘色的烛火轻轻跳跃,画像前燃著的香火烧得正旺,徐徐冒出淡淡烟雾。透过层层交织的烟气与光圈,我终于看清了那挂在墙壁上的人像。


那怀抱琵琶,安静端坐,嘴角带著笑意,眼神却无比冷淡的女子,竟是我自己。

【21】

盯著那画像,我许久没有说话。我在回忆著过去几千年漫长的时光中,究竟是否有这样的一瞬,我怀抱琵琶,静静端坐,望著那正画著我的某个人,强装著笑意,眼中却暗暗压抑著刺骨的冰寒。


其实我想到了一个人。


可是莫连风忽然开口,声音幽幽,打断了我的思绪。


「吾莫家先祖,莫镜云,林大人可认得?」


「谁?」 我忽然看向莫连风,心中一震。


莫连风重复道:「三千年前楚国的虎林军统领,雪桑谷第一任谷主,莫镜云。」


我盯著莫连风:「莫镜云是你家祖上?」


我心中一沉。莫镜云…惜娘…殷如惜…原来是她,是他们…


莫连风眼角一颤:「看来林大人还记得。」


我没有回答,只是冷淡得说了三个字:「怪不得。」

最低 0.3 元/天开通会员,查看完整内容

购买该盐选专栏查看完整 25 篇内容

盐选专栏

妖怪客栈:非人的多舛生活

大漠酒鬼 小说作者

¥29.90 会员免费

编辑于 04-21继续浏览内容知乎发现更大的世界打开Chrome继续续言续言幸得君心似我心

谢邀@旧城-半夏

【已完结】2537字

1.

我终于在奈何桥上,等来了我的夫君。

这日子太久,久到我险些忘记他是个什么模样,也忘了我究竟为何要等他。

他穿了一身破损的战甲,一道狰狞的伤口从他的前胸划到腰迹,发髻散乱,他伸了一只握拳的手,隔著群鬼向著我遥遥望来,眼里沉著的是无边萧瑟,这惨像属实令人不忍直视。

都说人死后会变成生前最美好的样子,我想过他会变成我及笄之礼上的少年模样,也想过他会变成我们大婚之时的模样,不曾他想带著这一身大伤小伤来了。

我回望著他,也不动作就隔著这群鬼高声道:「你啊你,总是这般让我操心,带了这遍体鳞伤就下来了,本姑娘不是说过了你的小命是我捡回来的,不许随意作践……」

然而不等我数落完,他早已从那鬼群里出来揽住了我,将我抱在怀里,略带哭腔,沙哑著嗓子:「阿素,我好疼,你知晓吗,只有我伤了,你才会到我梦中。」

我回抱他,无奈的叹了口气,轻拍著他的后背安慰:「知道了,傻子。」

冥府里的日子不分昼夜,让人分不清楚,待楚珩之平复下来我才知晓人世间已经过了十个春秋。

「不是说了你要活久一点,怎么还这么早下来。」我看著楚珩之,摸了摸他的脸,终究还是不忍心。

我与他始于少年初见,惊鸿一瞥。

2.

楚珩之是名门之后,他的太祖爷跟著开国皇帝一起打过天下。

楚父发妻生下楚珩之便撒手人寰了,皇帝忌惮楚家,于是就让楚珩之的父亲去尚了公主,借此剥夺了楚家的大部分兵权,又给楚珩之安了一个不痛不痒的爵位。

楚珩之自幼习武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走上战场,可如今却被折了双翼,成了一只困在京城的金丝雀,著实可悲。

而我亦是皇家安排的棋子,用来牵制楚家的棋子。

楚珩之与我的初见乃至赐婚都是皇家一手写好的剧本。

我的及笄礼上,按著设计好的,他当著众人的面救我于刺客手中,少年一袭青衣墨发,握著长刀破风而来,肆意张扬。

鲜血染著他的衣角,他隔著人群询问:「安阳郡主如何?」

令我的心口蓦然间错漏了一拍。

再后来顺理成章的皇帝赐婚于我和楚珩之,将日子定在三年后楚珩之的弱冠礼后。

3.

原先楚珩之对多了我这么个未过门的娘子,总是诸多不满,他猜到皇家对楚家的制约之心,自然就不待见我。

而我借著楚珩之结的层缘,时常找著这机会去寻他,许是少年脸皮子薄,终究禁不起我几句挑逗,就总红了一张脸,一路带到耳根。

我听他说他的理想抱负,听他说他的遗憾落寞,听他说他的非我不娶。

在我与他的大婚前几日,前方传来战报,我南梁几万兵马被困于边境,首帅被擒,群龙无首,端的是战事吃紧。

只一眼我就看出他想要征战的心,朝中无人可用,他是不二之选,可皇帝宁任用老将也不会再将兵权交还楚家。

我趁著大婚人多眼杂,掩护他跟上柳老将军的队,他换下红衣华服,抱著我郑重开口:「等我回来。」

他一战成名,成了百姓人人拥护的大英雄,也成了皇家的眼中钉,肉中刺。

话本子上如何说的来著,人心难测,皇家筹备这许多,自然也会料到我成此局里的变数。

于是当了楚珩之便宜娘的公主几次三番的警告于我,后来更是因为我阻了皇家拔除楚家的计划,用一杯毒酒送我入黄泉。

我留了一封遗书,将诸事坦白,不过抹去了我喜欢他的事实,我想让他恨我,这样他才不会替我难过。

我这小半辈子,用心爱过人,用心被爱过,足矣。

再后来我游荡在冥府这十年,东躲西藏只为再看他一眼罢了,孟婆见惯我们这种为情所困的鬼,颠著汤勺,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我们。

4.

我牵著楚珩之,一步步迈过这彼岸花丛,孟婆抬抬眸,递给我们一碗汤:「拿稳了。」

我握著这碗迟了十年的汤,突感掌心触感不同,一看竟是一条散著莹润红光的红线。

「老婆子我只给一根,丢了可就没了。」孟婆说,又用手摆了摆示意我和楚珩之离去,「快些走,不要阻了人家投胎的路。」

5.

轮回路前,那红线一端系著我,一端系著楚珩之。

全文完

番外:楚珩之

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楚珩之,你要不要试著策反我,其实我挺喜欢你的。

安阳郡主连素,传言是个顶知书达理,才貌双全的女子,琴棋书画诗酒茶,可谓是样样精通,还未及笄就成了京中多少少年郎的梦中神女。

这话到了当年的楚珩之耳朵里,几番周转,竟是又神化了几分,当他家的家仆一边给他递箭矢一边说著连素其实是九天神女转世来人间走一遭只是为了渡劫的鬼话,让他有些噎住,手一抖,那箭就脱了靶。

连素与他的缘分算起来其实远比连素以为的及笄礼要早,于是当楚珩之第一次见连素的时候,实在是很难将眼前那个小丫头同传的神乎其神的连素放在一块。

柳行是他父亲的忘年之交,其女柳芜善音律,因缘际会之下,那日他替父亲与柳行商榷些事情的时候,就赶上了连素在柳家学琴。

小丫头天赋极高,但终究年纪小,玩心大,趁著柳芜离去之际会偷偷吃糖糕,会趴在侍女的耳侧轻声耳语,然后一同玩闹。

如此,便是楚珩之一人的初识,他觉著连素可爱,仅此而已。

再往后,及笄礼上他救了连素,不过一年时间,连素倒是和传闻里写的有些许相似了,沉静知礼,临危不乱。

当然也可能因这一切都是皇家设好的局,一个绑住他楚珩之的局,刺客冲上来的时候所有人都在演戏。

这局设的并不巧妙,却是皇家在旁敲侧击他楚家的心意,看他楚珩之究竟愿不愿意就此入局,折掉双翼。

他不喜欢连素。

于是对之后连素的百般示好总是视若无睹,连素于此倒不怎么在意,甚至于语出惊人,将皇家这拙劣的局拆开,询问他是否要试著喜欢她。

人心非石,再如何也扛不住这日日相对,岁月磋磨,连素终究是走进了他楚珩之的世界。

他对她敞开心扉,说著他的理想抱负,说著他的遗憾落寞,说著非她不娶。

再往后,他们大婚,战事吃紧,连素看著他,像是一早就猜到了一般,将出城令牌塞到他的手心。

婚房里穿著一身大红的嫁衣,让他跟上老将军的队伍的模样的连素就深深的印在了他的心上。

有美人兮,见之不忘。

他临走前抱著她,许下誓言。

一战成名,可这些似乎都不重要了,他想陪著他的小姑娘从此安稳度日也挺好。

可世事无常,他回来的时候终究没见到那个等著他的小姑娘。

突染恶疾,长辞于世。

短短几个字结束了连素的一生。

连素给他留的遗书决绝,可他又怎么会不知道连素想的是什么。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相思如疾,他手栽红豆于连素墓前,寄托这思念。

十年,他给了自己十年的时间,倾覆朝野。

十年太久,他想去找他的小姑娘,想告诉她,他有多少想她。

到冥府的时候,他望著他的小姑娘红衣墨发,幸好,幸好他还来得及,他的小姑娘还不曾走远了。


【已完结】2537字

1.

我终于在奈何桥上,等来了我的夫君。

这日子太久,久到我险些忘记他是个什么模样,也忘了我究竟为何要等他。

他穿了一身破损的战甲,一道狰狞的伤口从他的前胸划到腰迹,发髻散乱,他伸了一只握拳的手,隔著群鬼向著我遥遥望来,眼里沉著的是无边萧瑟,这惨像属实令人不忍直视。

都说人死后会变成生前最美好的样子,我想过他会变成我及笄之礼上的少年模样,也想过他会变成我们大婚之时的模样,不曾他想带著这一身大伤小伤来了。

我回望著他,也不动作就隔著这群鬼高声道:「你啊你,总是这般让我操心,带了这遍体鳞伤就下来了,本姑娘不是说过了你的小命是我捡回来的,不许随意作践……」

然而不等我数落完,他早已从那鬼群里出来揽住了我,将我抱在怀里,略带哭腔,沙哑著嗓子:「阿素,我好疼,你知晓吗,只有我伤了,你才会到我梦中。」

我回抱他,无奈的叹了口气,轻拍著他的后背安慰:「知道了,傻子。」

冥府里的日子不分昼夜,让人分不清楚,待楚珩之平复下来我才知晓人世间已经过了十个春秋。

「不是说了你要活久一点,怎么还这么早下来。」我看著楚珩之,摸了摸他的脸,终究还是不忍心。

我与他始于少年初见,惊鸿一瞥。

2.

楚珩之是名门之后,他的太祖爷跟著开国皇帝一起打过天下。

楚父发妻生下楚珩之便撒手人寰了,皇帝忌惮楚家,于是就让楚珩之的父亲去尚了公主,借此剥夺了楚家的大部分兵权,又给楚珩之安了一个不痛不痒的爵位。

楚珩之自幼习武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走上战场,可如今却被折了双翼,成了一只困在京城的金丝雀,著实可悲。

而我亦是皇家安排的棋子,用来牵制楚家的棋子。

楚珩之与我的初见乃至赐婚都是皇家一手写好的剧本。

我的及笄礼上,按著设计好的,他当著众人的面救我于刺客手中,少年一袭青衣墨发,握著长刀破风而来,肆意张扬。

鲜血染著他的衣角,他隔著人群询问:「安阳郡主如何?」

令我的心口蓦然间错漏了一拍。

再后来顺理成章的皇帝赐婚于我和楚珩之,将日子定在三年后楚珩之的弱冠礼后。

3.

原先楚珩之对多了我这么个未过门的娘子,总是诸多不满,他猜到皇家对楚家的制约之心,自然就不待见我。

而我借著楚珩之结的层缘,时常找著这机会去寻他,许是少年脸皮子薄,终究禁不起我几句挑逗,就总红了一张脸,一路带到耳根。

我听他说他的理想抱负,听他说他的遗憾落寞,听他说他的非我不娶。

在我与他的大婚前几日,前方传来战报,我南梁几万兵马被困于边境,首帅被擒,群龙无首,端的是战事吃紧。

只一眼我就看出他想要征战的心,朝中无人可用,他是不二之选,可皇帝宁任用老将也不会再将兵权交还楚家。

我趁著大婚人多眼杂,掩护他跟上柳老将军的队,他换下红衣华服,抱著我郑重开口:「等我回来。」

他一战成名,成了百姓人人拥护的大英雄,也成了皇家的眼中钉,肉中刺。

话本子上如何说的来著,人心难测,皇家筹备这许多,自然也会料到我成此局里的变数。

于是当了楚珩之便宜娘的公主几次三番的警告于我,后来更是因为我阻了皇家拔除楚家的计划,用一杯毒酒送我入黄泉。

我留了一封遗书,将诸事坦白,不过抹去了我喜欢他的事实,我想让他恨我,这样他才不会替我难过。

我这小半辈子,用心爱过人,用心被爱过,足矣。

再后来我游荡在冥府这十年,东躲西藏只为再看他一眼罢了,孟婆见惯我们这种为情所困的鬼,颠著汤勺,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我们。

4.

我牵著楚珩之,一步步迈过这彼岸花丛,孟婆抬抬眸,递给我们一碗汤:「拿稳了。」

我握著这碗迟了十年的汤,突感掌心触感不同,一看竟是一条散著莹润红光的红线。

「老婆子我只给一根,丢了可就没了。」孟婆说,又用手摆了摆示意我和楚珩之离去,「快些走,不要阻了人家投胎的路。」

5.

轮回路前,那红线一端系著我,一端系著楚珩之。

全文完

番外:楚珩之

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楚珩之,你要不要试著策反我,其实我挺喜欢你的。

安阳郡主连素,传言是个顶知书达理,才貌双全的女子,琴棋书画诗酒茶,可谓是样样精通,还未及笄就成了京中多少少年郎的梦中神女。

这话到了当年的楚珩之耳朵里,几番周转,竟是又神化了几分,当他家的家仆一边给他递箭矢一边说著连素其实是九天神女转世来人间走一遭只是为了渡劫的鬼话,让他有些噎住,手一抖,那箭就脱了靶。

连素与他的缘分算起来其实远比连素以为的及笄礼要早,于是当楚珩之第一次见连素的时候,实在是很难将眼前那个小丫头同传的神乎其神的连素放在一块。

柳行是他父亲的忘年之交,其女柳芜善音律,因缘际会之下,那日他替父亲与柳行商榷些事情的时候,就赶上了连素在柳家学琴。

小丫头天赋极高,但终究年纪小,玩心大,趁著柳芜离去之际会偷偷吃糖糕,会趴在侍女的耳侧轻声耳语,然后一同玩闹。

如此,便是楚珩之一人的初识,他觉著连素可爱,仅此而已。

再往后,及笄礼上他救了连素,不过一年时间,连素倒是和传闻里写的有些许相似了,沉静知礼,临危不乱。

当然也可能因这一切都是皇家设好的局,一个绑住他楚珩之的局,刺客冲上来的时候所有人都在演戏。

这局设的并不巧妙,却是皇家在旁敲侧击他楚家的心意,看他楚珩之究竟愿不愿意就此入局,折掉双翼。

他不喜欢连素。

于是对之后连素的百般示好总是视若无睹,连素于此倒不怎么在意,甚至于语出惊人,将皇家这拙劣的局拆开,询问他是否要试著喜欢她。

人心非石,再如何也扛不住这日日相对,岁月磋磨,连素终究是走进了他楚珩之的世界。

他对她敞开心扉,说著他的理想抱负,说著他的遗憾落寞,说著非她不娶。

再往后,他们大婚,战事吃紧,连素看著他,像是一早就猜到了一般,将出城令牌塞到他的手心。

婚房里穿著一身大红的嫁衣,让他跟上老将军的队伍的模样的连素就深深的印在了他的心上。

有美人兮,见之不忘。

他临走前抱著她,许下誓言。

一战成名,可这些似乎都不重要了,他想陪著他的小姑娘从此安稳度日也挺好。

可世事无常,他回来的时候终究没见到那个等著他的小姑娘。

突染恶疾,长辞于世。

短短几个字结束了连素的一生。

连素给他留的遗书决绝,可他又怎么会不知道连素想的是什么。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相思如疾,他手栽红豆于连素墓前,寄托这思念。

十年,他给了自己十年的时间,倾覆朝野。

十年太久,他想去找他的小姑娘,想告诉她,他有多少想她。

到冥府的时候,他望著他的小姑娘红衣墨发,幸好,幸好他还来得及,他的小姑娘还不曾走远了。


我终于在奈何桥上等来了我的夫君,他远远的吊在队伍的末尾,黑发及腰,青衣翩翩,一如我记忆中的模样,他像是也看到了我,远远地对我作揖,我就这样看著他一步步,一步步的靠近我,他不问我等了多久,我不问他过的怎样,我们只是面对面,却又像是隔著山海重重,跨过岁月生死,遥遥相望。

我忽而想起我还在世的时候,那时的我娇蛮任性,虽蛮横却足够热烈,我爱这世间最鲜艳的色彩,我要经历最疯狂的一切。我冒天下之大不韪爱上了一个和尚,见到他的那一刻,我的双眼遍是绽放的青莲,我家国不要了,父母亲情也不要了,我只要他,我只要得到他,我也成功了,我用尽权势,逼他的师父,欺压他的同门,用尽一切手段迫他还俗,他穿著我亲手准备的青衫踏进我的府邸,成了我的夫君。

他蓄起了长发,一如过去的沉静,就这样陪了我十数年,直到青丝及腰,直到我国破家亡。

年少时的不懂事带来了我承受不起的后果,我拒绝和亲,惹怒了强大的邻国,他们用了十几年的布局,终于将铁骑立在了我的国土上,父皇母后乃至兄长们一个都没活下来,我用沉重代价换来的夫君,我强抢来的夫君,用他温润的眼睛轻柔的注视著我,他对我伸手,我知道,他在问我,要活命还是要尊严,他说若我想活著,他会带我走。

我脑子里突然闪过他的师父,端慧方丈说过的话,他师父说他天生佛子,机缘深厚,我的所作所为会给我带来承受不了的代价,我以前不信,但现在我信了。

我搭著他的手站起来,仔仔细细的端详他的面容,直到将他的脸深深刻在心里,我才抽回手,我虽是个混账,但我也是一国公主,我不能在惹祸后还苟且偷生一走了之,我说,我放过他了。

那日之后,我便没见过他,我领著旧部,拼力抵抗,我也终于从一个刁蛮的混账成长成了一个真正的公主,我用了五年的时间,守住了我的国家,虽然国土缩小不少,但我已然尽力了。

我在新帝登基的前一晚,支开了身边的所有人,在父皇陵墓前自刎了。

死后我才知道,原来人死后并不是立即离开,在头七这天,他风尘仆仆的赶来,但只见到了我的棺墩,或许,他应该想到了里面躺著的我已然腐烂了吧。

他将手轻轻在棺木上拍了拍,声音极轻,他让我在奈何桥上等等他,没有原因,但我依然照做了。

我用这一生的功德换来了五年的时间,终于在最后一天等到了他,他穿著我们新婚那天的青衫,除了远远的揖,便只有在我面前时那个郑重庄严双手合十的礼,原来,他要我等他,只是想了结这一世的缘,好清清白白的去侍奉他的佛。

原来,如此啊。

我目送他离去,踏过奈何桥,饮过孟婆汤,头也不回的走向下一段人生,他没有回头,所以没看到我逐渐透明的身体,我这一生罪孽无数,仅有的功德也用来换了这五年的等待,我是没有下一世的,我的所有人生都将在这一刻戛然而止,但细细想来我是不后悔的,我得到过天下人最向往的权利,拥有父母兄长无条件的宠爱,我还得到了我想要的男人,其实,也没什么可遗憾的,吧。


番外

我佛慈悲,我在她消散之时回头,保下了她一缕魂魄,送入莲池蕴养,这一世原本是我的七情劫,却悉数毁在了她的手上。

她是我的变数,也许,她才是我的劫。

转眼数百年过去,那一缕幽魂已重新拥有了其余精魄,但只拥有她一窍精魂的莲花似乎也不是她了,莲花会叽叽喳喳的围著我说话,会一蹦一跳的走路,全不似她,颐指气使,高高在上,连讨好都带著高傲,直到最后一刻都不曾低下她的头颅。

我竟不受控制的想起了那段对我来说如沧海一粟的日子,她伏在我的膝上,慵懒悠闲的问我,如果有来世,我还愿不愿意遇见她,牵她的手,我有些愣怔,没有回答,她忽而生气了,掐著我的脸,严肃的要我发誓,若有来世,就当形如陌路,因为不论前生还是来世,那个人都不是她,即便用著她的灵魂,那也不是她,我和她,仅有这一世的缘。

我如今也不甚明白她,当时也是,她沉吟片刻,告诉我就当她是在吃醋吧,吃自己的醋?我不大明白她。

直到今天,那朵身体里藏著她一窍精魂的莲花,神情踌躇的站在我面前,求我放她离开,说是遇见了自己的心上人,我心口暮地一窒,第一次无比清晰的意识到,拥有不同经历的她也会爱上别人,也终于明白了她当时的意思,我放莲花离开了,临走之前,我偷偷将她的精魂分离出来,踹在了我的手串上,我想我不是喜欢她,我只是,有些孤单罢了。


推荐阅读:
相关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