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lick#15,比赛前采访,他们说月收入平均1000。

租过排练房的乐队很清楚,排练房是按小时收费的,只要超过了一个小时,超出的部分就会按一小时,他们说能不能按一个半小时算,这也是很多乐队经常会说的话,只是为了省几十块钱。

他们希望这次节目能火,年底多接一些演出,很朴实的愿望。

说实话,开始我看到这些有点不太相信,猜想这一定是节目效果,把乐手们描述得很惨。于是我去查了Ricky的资料,发现他09年加入过一支朋克乐队Rustic,那时候的他21岁。

Rustic时期的Ricky,妥妥的杀马特

后来由于理念不合退出了乐队,自己组了新乐队炎Flaming Heat。节目中Ricky说Click#15已经组了3年了。算下来,Ricky现在已经31岁了。兜兜转转从少年到中年,或许这是他们最后的机会:「一个乐队如果成立3年都没有什么上升空间,基本就玩不下去了。」

而他们似乎很清楚,这种风格在如今的音乐环境还是很难出来,彭磊直言:他们的音乐代表的是未来。这就像是一个注定失败的拳击手的最后一搏,Ricky说Click#15是一个梦想,一个幻想,但还是想试试。

演出中,他们有很多让人眼前一亮的地方,从吉他键盘别具一格的小华彩,到中间的突然变速,再到吉他自由又精巧的solo,还有即兴拟声词的唱,这些巧妙的设计,可能大部分被乐迷们忽略了。Mr.Woohoo方程式般的华丽编配更容易击中观众。就像人们容易被排山倒海的降龙十八掌所震撼,对轻盈的凌波微步只是觉得还不错。

到这里再来理解杨策被问及是否又可能被挖走时Ricky说的话,就不难了。一个错过了玩乐队黄金年龄的老将,在最后的时光遇到了自己最需要的搭档。这个搭档才华横溢,正值青春少年,处处都是机会和诱惑。这就好比一个不怎么富有的老男人爱上了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心里总觉得是上天赐予的运气。这个运气随时会走掉。这首《我只在乎你》更像是Ricky对杨策的表白:

表演结束后,Ricky很大方的说:我非常需要他,不仅仅是音乐上的。

杨策用深情的眼神望著他,最后小鸟依人般靠了过去。

不管他们最后怎么样,我在这里看到了一段难得又美好的感情。音乐让他们的心连在了一起。这也是音乐最有魅力的地方,它能让人们抛开一切杂念,只是单纯的依偎在一起。


镜头给到第二现场的刺猬乐队时,我注意到在新裤子上台之前的所有表演,子健都是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藏在墨镜背后,没有一点情绪流露,石璐倒是有时会嗨一下。

后面的故事大家都知道了,彭磊用近乎爆炸的现场演绎了《花火》,这首歌似乎天生就属于歇斯底里的现场。

彭磊的表情一度扭曲

全场一言不发的不爱洗澡的子健这个时候情感也开始爆发了,他先是不断的点头,然后摘下墨镜。痛哭流涕。

现在我有些醉了

醉得像一只找不到方向的野鸽

所以我开始变了

变得像一团暴烈炽热的花火

新裤子他们说过,他们之前什么潮流玩什么,最早的金属,到朋克,从disco到新浪潮,他们也不断的在变,但不变的是他们依然摇滚,依然一腔热血,依然年轻,依然热泪盈眶。他们仍旧是那团暴烈炽热的花火。

在前几期里彭磊说,看到第二现场的乐队时挺伤感的,因为他们都老了,平均年龄35岁,做乐队的人都平凡的老去了。

"一代人终将老去,但总有人正年轻。"

刺猬也曾面临过危机,那时的他们在理想和现实的十字路口,是否也像一只没有方向的野鸽呢。是多少回忆涌上子健心头才让他潸然泪下的呢。我把这理解为英雄相惜,同恨时光无情,一如张亚东听到20年前朴树的歌情绪崩盘。

18岁是天堂

我们的生活甜得象糖

穿新衣吧剪新发型呀

轻松一下WINDOWS98

以后的路不再会有痛苦

我们的未来该有多酷

但我们终究是回不去了,也许平凡才是唯一的答案。


新裤子又让我哭了,谢谢节目让我发现自己还是当年那个热爱著音乐,热爱著摇滚的自己。

第四期我回答时预告了一句,下一期新裤子的改编应该是大家最想不到的,谁和你们玩迪斯科??说第一轮他们划水,没劲的,等著吧。。。

这回大家爽了吗?

一,关于改编朴树

先写这个。只是因为我和朴树有过些接触,所以对改编他的歌感触更深一些。

03年朴树出了生如夏花专辑,被安排到处巡演,一次他乐手有事,阴错阳差的拉上了我弹琴。我能理解亚东老师为什么哭,白马过隙,二十年弹指,只有音乐凝固了时间。真和朴树唱的那样,我们都老了吧,我们在哪里啊。。。。。。

年轻的朴树,脸也没照片这么光滑。。。

可是,我们突然就老了啊

只说节目。

我在知乎回答的第一个音乐问题是「作为一名大学生很喜欢音乐,能不能转行搞音乐」

我当时的回答大体意思是非科班出身转行搞音乐要很慎重,其中有一段是「非要建议的话,希望你去现场听听那些真正歌者的声音, 听听那种让人浑身起疙瘩、不禁流下眼泪的天籁之音, 或者仔细研究下那些出类拔萃的曲词,想想有些不到20岁的青年, 为什么能写出那些来自天堂或者地狱的声响。」

我写的就是朴树。朴树是音乐天才。

关于改编朴树的歌。因为和他演出过,所以我知道朴树的歌不好改,他本身嗓音条件就好,唱歌又是很特殊的慢起,不认真研究的,很少能唱出他的味道。

不过改编,本来就该加大与原曲的反差,唱出自己的特色。说到反差,猴子军团改朴树应该是有优势,但是他们存在3个问题。

一是歌选的不够好。猴子特别认真,深入了解了生如夏花的意思,于是创作了「宇宙,生命,轮回」这类的大主题。可是这个主题用音乐核心是激烈节奏,嘻哈黑炮和直来直去吉他的nu-metal太难表现了。甚至导致歌曲和几位新金属乐手的肢体语言出现了不协调感。要我说,猴子不如改妈妈,我。。。这样好改的歌,或者哪怕平凡之路这样的歌,虽然有蹭耳熟的嫌疑,但是确实从主题到架构,都比较容易改成新金属,更容易体现自己乐队的风格。

二是编曲太繁杂。我看到猴子他们50轨program,就有不好预感,朴树的歌,不能做的太复杂,因为他的创作动机和歌曲结构本身就不复杂,歌编的越大,离朴树歌的根越远。

三是主唱唱这首歌有硬伤。你让numetal的主唱来唱朴树,确实强人所难,特别是他们对歌曲的人声部分改动不大,直接对标之下,差距越加明显。

反观盘尼西林,正好针对标猴子军团的三个问题,歌选的足够好,编配不复杂(直接上不插电了),主唱甚至让亚东老师想起了年轻的朴树,歌曲表现力和感染力都很强,演的很出色。猴子军团做了那么多准备,输的当然不甘心,但就这场而言,输的不冤。

二,新裤子和反光镜

汪峰的歌有多难唱,我们在ktv都领教过。哪怕汪峰自己,现场也不时车祸。所以两边改起来,至少在演唱上压力都很大。

可新裤子居然把副歌升了key,当彭磊嘶吼时的那种欲破不破,那种用生命演唱的爆发力,感染力,太摇滚了,太耀眼了。彭磊在刺猬乐队之后,又把我唱哭了。

对于歌曲改编,我没必要再评价了。我只想说,彭磊今天太tm摇滚乐了。摇滚乐太tm酷了。

反光镜前面改的特别好,特别牛。但他们和黑撒有点像,一是在把音乐改编成自己的风格时,为了避免和原曲撞车,改的有一点突兀。特别是副歌,加的东西有点多和杂,老叶的鼓在视频里听效果也不好,显得整体有点乱。二是现场而言,这歌真的key有点高,鹏哥只能降了点调,爆发力和彭磊一比就差了点。

三,旅行团和皇后皮箱

就国内乐队来说,创作不难,编曲很难。

旅行团和皇后皮箱这两支乐队最后呈现的差距,我觉得就是编曲的差距。

我在第四期回答时说,这一轮改编,比的就是编曲和舞台表现力,而编曲是大多摇滚乐队的弱项。同时,在编曲问题上,乐队最容易打架。能看到刺猬,盘尼西林,皇后皮箱,新裤子这些乐队多少都有点分歧。。。

但旅行团没有编曲的问题。这种改编场景,韦伟这样的国内一线编曲就太出彩了。大多数人应该不熟悉他这样的幕后,但南山南,安和桥,吃炸鸡这些红极一时的歌,都出自他手。拿这次范晓萱的氧气改编来说,歌里加了那么多想法,思路,技巧,背景,你还是觉得整体性特别强,歌曲呈现的东西不俗,完整,感人,这就是编曲的强大威力。

而皇后皮箱卡菈排练时候就说,她觉得歌曲还不够好,我能理解她的感受。她是觉得编的不够出彩,可又不能确定怎么改能更抓人。也许她排练的时候,还有一些想法和灵感,但作为乐队,有时候必须得相互妥协,更何况妥协的对象还是自己老公。所以卡菈没法向韦伟这样去调配整个乐队。当然,音乐没有高低对错,我只是觉得就编曲而言,比旅行团要单薄。不过,皮箱风格我也很喜欢,主唱卡菈唱的非常好。

而且真漂亮。

四,mr woohoo 和click#15

我明确我的喜爱。虽然mr wh 很强,但我特别喜欢click15。

一是因为他们两个人身上那种范儿特别正,那种演出时的全情投入让人动容。至于技术,编曲,现场表现这些,我没啥说的,场外乐手都说了。

他们输的原因,亚东老师也说了

二是他们才是乐队该有的样子。上期我不喜欢有人当老板的南无,我觉得既然玩乐队,当兄弟,当家人。

三是从他们身上看到了这几年摇滚乐队的现状。

一个月1000块,车都打不起,找个排练室还要讨价还价。。。这些特别真实。甚至很多小乐队还要更难。

很多人可能无法想像国内没名气的小乐队的生存现状。这十几年,摇滚一直处于地下半地下状态,乐队虽然一直都不少,但小乐队没有什么音乐节和演出可去,有了演出,甚至哪怕是每天连觉都睡不了的巡演,也只能卖个门票再加上几盘 cd (小乐队真的没人看)。。。说实在的,国内大多数乐队,都是真的因为热爱音乐而在坚持。乐手们,好一点的能靠音乐维生(一般人想像不到靠音乐活著有多难),但大多数都是在打工赚钱,争取不饿死自己,还要养著乐队。而且搞乐队的开销比人们想像的大得多 所以大伙生活挺艰辛的。而且乐手们又大多豪爽单纯,没有啥理财概念(也没财可理),稍有点钱也都祸祸了,在经济上也没啥起色。但这些都不是最痛苦的,最难的是来自于身边人,特别是家人,爱人的不理解,以及因为长期不如意导致对生活以及音乐的失望。我自己就看到太多人,都默默离开心爱的摇滚,另寻生计。看到这个节目,特别希望这些坚持做乐队的人能过的好起来,得到大众的支持认可,让热爱音乐,用心玩乐队的人,也能拥有一种正常的,体面的的生活。真的不希望,像click15这么优秀的乐队,因为经济问题散伙,真的不希望。

五,必须要再吐槽几句

音乐类型没有贵贱高低,但音乐的好恶是非常个人化的。

如今国内几个主流播放器,坐拥上亿用户,背后有优秀先进的演算法,它们的歌曲推荐,本该是合理的,客观的,趋向于个人兴趣的。而不是,让它来强行告诉你,什么是对的,什么是好的,什么是你应该听得。当年360为什么叫流氓软体?因为它不管你喜不喜欢,需不需要,就直接绑架你的选择,把它的东西一股脑塞进你的电脑。 现在不少音乐软体,就和当时的360一样。这直接导致,它的用户,特别是年轻用户的音乐欣赏口味越发趋同,令其他的音乐类型,慢慢无人问津,愈加难以发展。其实,如果播放器上天天推荐的是金属,是朋克,那么去听流行,民谣的人也会越来越少。但这并不是因为这类音乐不够好,只是能听到的人越来越少。这种故意扭曲的音乐推荐,是对音乐观,审美观的绑架。特别希望他们不要天天只盯著流量明星和口水歌,能拿出一点情怀,让大家能真正找到自己喜爱的音乐。


这是开赛以来我最喜欢的一期,让我有表达的冲动。

我觉得这期带给我的记忆,可以用一句话来概括:NewBoy在接力,OldBoy在燃烧

1.NewBoy的接力

6月23日下午2点,《乐队的夏天》节目组公布消息:46岁的朴树将参加最后一期节目的录制。

公布消息18小时前,节目播出第5期。盘尼西林主唱,27岁的张哲轩弹著吉他,翻唱了朴树第一张专辑《我去2000年》的第一首歌《NewBoy》。

盘尼西林的成员都是90后,鼓手小羊年龄最小,他出生于1999年,今年刚刚20岁。

他们没有对原作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造,但编曲风格还是有所不同。

朴树的原作带著前卫的冲击力,那是对新千年迫不及待的期待。

而盘尼西林的,则有著强烈的年代感:手风琴伴奏洋溢著校园气息,主音吉他刘家手里那把Gibson音色复古,能把人带到更为久远的过去。张哲轩的唱腔,像极了多年以前的朴树。

50岁的张亚东坐在台下,看著27岁的张哲轩,满眼都是朴树25岁的影子

这些撩人心弦的听感,将很多沉睡的记忆一点点唤醒。和谐美妙之中,看到他们年轻的面庞,与我听到的一切又形成反差,很难不让我感叹时光走得太快。

曲毕,50岁的张亚东,在「超级乐迷」的座位席里难掩热泪。20年前,正是他为《我去2000年》这张专辑担任制作人,与朴树一起死磕出了很多作品。

这张由一个65后与一个70后携手创作的专辑,在当时还在读中学的80后、85后之间流传了很多很多年。

处在青春期的他们,听著《NewBoy》憧憬著自己即将成为主角的新千年,在《那些花儿》的歌声里安放著懵懂的爱恋。

我自己听到这张专辑已是2003年了,但15岁的年纪,感觉接下来的很多个明年,都像2000年一样值得期待

20年后,几个90后再度唱起「轻松一下,Windows98」,已经远去的旧时光,在他们年轻的歌声里飘荡。

几代人的青春,在这样的歌声里,像是完成了一次接力与传承。

因为时代更迭太快,因为集体记忆的不同,也因为70、80、90后的年龄标签,我们总是爱说每代人的不同。每一代人都觉得下一代浅薄稚嫩,上一代老气沉重,只有自己是最闪亮特别的一代。

但本质上,我们每代人又没有什么不同。都寻找过能打动自己的音乐,都向往过自己成为主角新时代,都会经历过青春期必然会遇到的幸福与痛苦。当然,也都逃不过刺猬唱的那一句:

一代人终将老去,但总有人正年轻。

但老去的人,与正年轻的人,并不是被取代与取代的关系。

每一代人在老去之前,都会在属于他们的年代,留下别的年代的人难以复制的美好。

这些美好不应被埋没,不应该变成毫无生机的远古遗迹,而应当被铭记、被流传,继续闪耀光芒,继续鲜花盛开。

这样,下一代人才能站在上一代的肩膀上,看到更广阔的未来。

张亚东与朴树当年制作专辑时的影像

就像朴树的《NewBoy》,这样写出了青春味道的美好歌曲,被盘尼西林重新哼唱时,尽管时光一去20年,但它依然闪出了特别的光亮。

如果它不再被人唱起,那该有多么遗憾。

就像新裤子唱得那样:Disco,怎么可能不知道;Disco,怎么可能都忘掉。所有上一代的美好,都应该被知道、被铭记。

所以我更觉得盘尼西林这次翻唱,尽管会让人感叹时光易逝、让人陷入忧伤,但依然是无比浪漫的画面:

几代人的青春,在歌声里交错。老去一代得到了致敬,年轻一代得到了赞美,这样多好。

2.燃烧的Old Boy

不过,真正把我刺激到,觉得不为《乐队的夏天》写点什么就浑身难受的,是43岁的彭磊。

节目里,张亚东谈到自己为何会因为《NewBoy》而流泪时,动情地说:

「当年大家都是小孩,而且觉得2000年要来了,那时候我们写歌叫《我去2000年》。大家对2000年都有很多期待,觉得一切都会变得很好。结果,好吧,就是我们老了。」

而朴树在发行《我去2000年》的18年之后,将《NewBoy》重新编曲、填词,改名为《ForeverYoung》,开头歌词是:

所有曾疯狂过的都挂了,所有牛X过的都颓了。

而在《乐队的夏天》里,很多步入中年的音乐人,都感叹过自己老了、颓了。

其中就有彭磊。

在第3期唱完《别再问我什么是迪斯科》以后,他眼神一如既往的飘忽,声音却有些许哽咽,说自己参加节目的感受:

「看到这些乐队的时候有点伤心,说实在的,因为大家还是特别平凡,到现在为止...其实比90年代心态好多了,但是,大家都老了,挺伤心的。」

在真正平凡的你我眼中,新裤子当然不平凡。成立的23年里,发过光发过热,是摩登天空的头牌,是中国最好的乐队之一。

那彭磊为何说他们依然平凡呢?

或许是因为他的音乐理想始终没有实现。他说好乐队非常多,但命运好的乐队却非常少。中国摇滚的黄金年代是90年代,但他们没赶上。

曾经的新裤子

新千年以后的时代,也说不上有多好。

主流眼里,摇滚乐一直带有破坏性的标签,彼此之间的隔阂与偏见始终不曾消散,得到的曝光机会寥寥无几;俘获最广大群众的音乐传播渠道几经更迭,但不论战场是彩铃、是MP3下载站还是抖音,在一代又一代神曲面前,他们的歌毫无战斗力可言。

要是与那些光芒万丈的世界摇滚巨星相比,新裤子也的确平凡得多。23年里,他们从未能够像那些前辈一样,拥有过像1969年的伍德斯托克,1985年的LiveAid,1991年的莫斯科红场,那样可以载入史册的伟大舞台。

当然,他觉得自己平凡的原因,也可能更简单直接也更世俗——他的收入还不能让自己彻底自由,依然要为生计烦恼。在上场翻唱《花火》之前,他说自己想赢反光镜,理由相当中年:「我们乐队有仨孩子,比反光镜还多一个呢!我们得留下,养孩子真的不省钱。」

中年彭磊

但是,自认平凡的人,心里多藏著对平凡的不甘;嘴上聊著世俗的人,心里对世俗依然有著对抗。

那些不甘心、那些对抗,就像一团始终不曾熄灭的火,在内心里翻腾,一旦得到燃烧的时机,恨不得把整个太平洋都烧得滚烫。

于是,在《花火》里,我们看到了嘴里说了老了、说著平凡的彭磊,于一片颓然之中彻底燃烧。

这是迄今为止,《乐队的夏天》所有演出里,最能掏空我一切形容词的表演。

37岁的子健,此前用一曲《火车驶向云外,梦安魂于九霄》 把很多人唱哭。这一次,轮到他被彭磊唱哭了。

我相信这不是演出来的,这也是演不出来的。

这是子健心里的那团火,被彭磊引燃之后,再自然不过的结果。

20多年前,彭磊的新裤子,与花儿、反光镜、鲍家街43号等乐队,掀起「北京新声」;

10多年前,子健的刺猬,与Joyside、后海大鲨鱼等乐队,又制造了「北京超新声」。

不过在汹涌的时代大潮里,两代「新声」掀起的波澜,在主流与大众面前,是那么的微不足道。

乐队的收入,甚至难以养活自己。彭磊曾为网路神曲《QQ爱》的MTV担任动画导演,为了赚钱他不再计较作品有没有艺术性;子健一度放下吉他解散乐队,在互联网公司当程序员,每天对著电脑敲著英文字母。

但不是一切梦想都甘愿折断翅膀,不是一切种子都找不到土壤,不是一切歌声都掠过耳旁而不留在心上。

心有不甘的两个OldBoy,一路走到现在。并在这个夏天,等到了纵情燃烧的机会。

我也相信,屏幕之外,那些真正平凡的大龄青年与中年,尽管在社会上被锤了好多年,但心里可能也有一团火,始终没能等到燃起来的契机。

终于,那些不熄的火等到了这个夜晚,与彭磊这个纵火犯一起,任那些深藏心底的碎梦、难以释放的激情、对生活的不甘、对现实的失望肆意燃烧。

九连真人当然也很燃,但赞叹他们更多是因为看见少年热血而惊喜;

而43岁彭磊的燃,更让我百感交集,很多情绪一起奔涌,一旦控制不住,就会跟子健一样泪流满面。

他的燃,就像汪峰写的那样荒谬而疯狂,耀眼而绝望。

他绽放得如此耀眼,释放得如此彻底,但他终究不再是那个二十多岁的少年了。

回头一看,他的青春,我的青春,好像就在身后,但都已经摸不到了,只能被时间推著继续向前,看著它离自己越来越远。

而前面的未来,似乎也不会属于他。绝大多数商业行为的目标,都是为了俘获更年轻的95后、00后一代,43岁的人想成为主角,太难。

因此,彭磊在这一晚的绽放,更令我憎恶时间,憎恶它为何流逝得如此之快,如此无情,不为任何美好而停留片刻。

这种又老又燃的感觉,真是太令人讨厌了。

此前23年里,新裤子们经历过的压抑与失落,当然不会因为一档综艺节目而烟消云散。在这个夏天之后,它们依然将长期存在。

学会与愤怒,公共话题,负能量保持距离的乖乐队,会越来越多,并将成为主流。

我甚至想到了崔健的一句歌词:

红旗还在飘扬,没有固定方向。

革命还在继续,老头更有力量。

然而老头子总是要退出历史舞台的,追求自我的摇滚乐可能比革命更需要荷尔蒙、需要表达欲,需要一代又一代的年轻人站出来,不断地将「革命」继续下去。

我们需要新裤子、痛仰这些老炮继续举著火炬、扛著大旗,但也需要九连真人、盘尼西林这些新生力量,随时「篡班夺权」。

哪怕以后,九连真人会成为九连老人,盘尼西林会失去药效。哪怕过了今晚,我们依然平凡,依然没有未来。

但那又如何?至少我知道,多年以后,我依然会记得,这个被彭磊燃哭了的夜晚。


我们的流行音乐正处在一个横盘调整的阶段,而且长达二十年。流行音乐的品质、影响力,乃至它在我们生活中的重要性都在下降,它很久没能提供有力的作品,也没能培养出那种万众瞩目,跨越阶层、趣味、年龄层的icon。层出不穷的选秀造星节目打造出的胜出者,绝大多数都只能算是idol,而idol与icon之间,还有著遥远的距离。如何生成有深广影响力的icon?这是音乐产业无从回避的命题。

《乐队的夏天》:这个时代的摇滚乐队能成为文化icon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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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成为流行文化icon?

《乐队的夏天》进展到第五期,开始有了出圈的态势。盘尼西林的一曲《New Boy》让50岁的张亚东泪流不止,哽咽著对90后主唱小乐说出「我看你在那儿唱,其实想到的就是当年小朴的样子」。而成立于1996年的新裤子,则以比汪峰更加高亢的方式演绎了汪峰的《花火》。两首作品随即开始在朋友圈刷屏,与之共同刷屏的还有刺猬乐队的金句——「一代人终将老去,但总有人正年轻」。

将小众乐队推向主流视野,引发乐队文化在中国的再次繁荣,是节目制作方努力想要达成的目标。耐人寻味的是,通往这一目标的具体推进手段,是金曲翻唱。纵观过去几年的音乐节目,翻唱大众耳熟能详的金曲名作,似乎成了小众音乐人迈入大众视野的唯一可行路径。

对这个节目,人们有各种期待,有人希望借助这个节目,看到新老乐队的作品展示,有人希望它能帮助一些乐队再度崛起,有人希望它能呈现摇滚乐队的叛逆精神。从目前播出的几集看,这些目的已经不同程度地得以实现,它甚至给得更多。它梳理了中国流行乐乐队发展史,给当下流行乐乐坛给了新的刺激,而在我看来,它提出的最重要问题,给出的最重要经验是:如何成为流行文化的icon。

曾经在微博上看到一句话:「人类历史就是一个大牛市」,这算是句公道话,但所谓牛市,是建立在大历史观的基础上,即便大牛市,从局部来看,也有调整、横盘乃至坠落的时刻,而且,每次危机,都以十年百年为单位,不巧遇上,就是一生。

我们的流行音乐,就正处在这样一个横盘调整的阶段,而且长达二十年。表面上看,因为制作门槛降低,平台急剧扩容,音乐内容出现了大爆发,每天出现的新歌数以万计,音乐的制作水准,在不断提高。但我们也不能不觉察到,流行音乐的品质、影响力,乃至它在我们生活中的重要性都在下降,它很久没能提供有力的作品,也没能培养出那种万众瞩目,跨越阶层、趣味、年龄层的icon。层出不穷的选秀造星节目打造出的胜出者,绝大多数都只能算是idol,而idol与icon之间,还有著遥远的距离。

《乐队的夏天》试图想要打破这一局面,用反光镜、痛仰、面孔、新裤子、旅行团、果味VC、海龟先生、刺猬、旺福、九连真人等 31支有代表性、有影响力的乐队,来解答娱乐业的重要命题,如何成为icon,如何成为有深广影响力的icon。

节目的开篇,其实就已经开宗明义,在新裤子亮相的时候,乐评人丁太升说:「新裤子是跟著时代成长的,是一支不断蜕变、不断引领潮流的乐队」,旅行团乐队的孔一蝉说:「新裤子是一个集时尚、音乐、视觉、电影跟艺术装置的一个集合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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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con不能只是一个领域的专家

真正叱咤风云的icon,都得是一个集合体。

首先,icon不能只是一个领域的专家,得是许多领域的专家。不能只会唱歌或者演戏,在核心技艺之外,必须要占领更多的领地,给自己的形象提供更多的领地支撑。以大卫·鲍伊为例,七十年代中后期,他在音乐元素上,吸收民谣、摇滚、爵士、舞曲的营养;在形象上,百无禁忌,百般尝试,从妖怪般的中性形象,到冷冰冰的金发西装男,他几乎是个身体实验家,穷尽了一个男性艺术家在当时可以涉足的一切可能。就连他那只受伤的眼睛,也被发展成为一种特色,在他的外星人和妖怪形象中,扮演了一个重要角色。

作为icon综合体,也要在电影、时尚、视觉等领域大有作为,大卫·鲍伊在这方面的创造能力,很少有人能够达到。在《圣诞快乐!劳伦斯先生》和《双峰烈火伴我行》、《基督最后的诱惑》里,他或者是主角,或者是出场仅仅几分钟的配角,但都延续他的异色作风。他也创造了很多至今也让人津津乐道的特殊形象,例如艺妓紧身衣、魏玛时代复古装、和服式披肩、渔网连体衣、斗牛士披风,等等,都被铭记至今。

他的创造力,让他成为时尚界的灵感来源,Prada、Givenchy等等大牌,都曾以他创造的形象特质,作为自己作品的核心元素。而在专辑封面为主的视觉阵地上,他更是惊世骇俗,每次亮相都让人耳目一新。当然,更重要的是,作为icon,还要以适当的方式介入社会议题,1987年的西柏林摇滚音乐会,以及他在演出现场的种种举动,都让他有了超越音乐人范畴的表现。

其次,要在分众文化领域吸取营养。大卫·鲍伊的音乐和形象中,遍布分众文化元素,例如他以雌雄同体为主的性别表达,他曾和日本设计师山本宽斋合作,而山本宽斋也很愿意为鲍伊做衣服,因为认为他超越了性别的界限。

所以,他留下的最重要财富,不是大卫·鲍伊,而是成为大卫·鲍伊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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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功的icon都必须是集合体

《乐队的夏天》从各个角度,来说明,成功的icon都必须是集合体。

之所以选用乐队作为这样一个观念的载体,是因为乐队比单打独斗的艺人,更能清晰地体现这点。乐队是共同创作、共同激发的,一个乐队,每增加一个人,它的扩展能力,不是倍数级的,而是次方级的。

他们结合在一起,成为一个紧密的反应堆,去解决自己歌曲创作、编曲、演奏、演出流程安排、音响鉴别、视觉效果、现场互动、个人形象描绘、个人故事写作传播,甚至乐队人际关系、心理疏导方面所有的问题。他们得同时是作家、音乐人、编曲、制作人、演出经纪、音响师、形象设计、传播设计乃至心理师。

每一个乐队,能够稳定下来,并且成事,都要经过所有这些关卡的考验。甚至连人际关系,都是一个乐队尤其是大编制乐队成败的关键因素。在流行音乐史上,我们看过太多因为所谓「理念不合」解散的乐队,而在《乐队的夏天》里,痛仰乐队的高虎也说,当初他们决定巡演的时候,别人都劝他们别去,因为「一巡演准得解散」。和吴虹飞聊天的时候,她也曾说,协调乐队的排练和演出,要耗费大量的精力。

做过乐队,尤其是做出一支成功乐队的人,对此心知肚明。所以,在《乐队的夏天》里,乐队陆续出场的时候,乐手们都在互相打量,互相阐述,虽然只有三言两语,却让我们看看他们最在意什么,他们形象里最鲜明的点是什么。他们互相评述对方的衣著、做派,偶然也会说说狠话:「这太不Rocker了,教他们怎么Rocker。」

他们都很了解,Rocker的元素是什么,包括哪些音乐上的重点,以及个人形象上的重点。它不只是一种音乐风格,更是一种以Rocker为名的艺术研究。高晓松对歌词的要求,张亚东在评述鹿先森乐队的时候说「这一类的歌从未打动过我」,都体现著他们在音乐上的要求。

乐手们对彼此台风和性格的评述,体现著他们对个人形象的要求,乐手满脸堆笑不Rocker,做出选择又反悔不Rocker,张亚东在评述乐队说话风格的时候说:「我觉得很多做乐队的人,在说话的时候,就是傻到爆炸,你去看看国外的颁奖礼你就知道,稍微正式就会让他不安」,也是在说明,什么才是Rocker。摇滚做为一种艺术,一种处世的风格,就在这种错落的评述中,渐渐明晰起来。

而最鲜活、最有意义的评述,其实是再度诠释彼此的作品。例如新裤子翻唱汪峰的《花火》,盘尼西林翻唱朴树的《New Boy》。新裤子的《花火》,让这首歌有了一种外向、灿烂、盛大的情绪,和汪峰的内向、压抑之后的爆发全然不同,朴树的《New Boy》,是那么的精致、脆弱又迷离,而盘尼西林的《New Boy》,却更为质朴、务实,几乎回到常宽、童孔这些80年代歌手的表达方式上。

同一首作品,在不同的人手里,会呈现不同的面貌,这种复写,这种对照,既破解了艺术的秘密,却也让这个秘密更费解,既把艺术的秘密摆在了台面上,也让它藏得更深。这是只有拥有同样职业高度的同业才能做到的事。

王菲之所以能够得到乐手们的尊敬,在《乐队的夏天》里被多次提及,她的《流年》和《我愿意》分别被面孔和痛仰这样两支大牌乐队翻唱,也是因为,她是流行乐歌手里,少数几个以集合体标准来要求自己的。她能成为icon,是因为她了解乐队构成,始终按照一个乐队来塑造和打造自己。

很多人认为她只是一个撷取能力很强的女歌手,而没有独立的音乐能力。事实上,此前的港台女歌手,都得依靠一个男性的皮格马利翁,不论陈淑桦、梅艳芳、林忆莲,概莫能外。但王菲却参与了「王菲」的创造,始终掌握「王菲」的掌控权。她的音乐、造型、性格、表情动作、生活方式、慈善行为、花边新闻是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她成为舞台、MV、电影、电视、书籍、传言以及一切周边产品消费的中心。这就是一种独立的音乐能力。

彼得·伯克写过一本《制造路易十四》,在这本书里,他详细剖解了路易十四是怎样让自己成为明星的,他和他的团队,几乎动用了油画、版画、雕刻、文学、纪念章、戏剧、芭蕾、歌剧等一切艺术形式来推广自己,「以意识形态、宣传广告、操纵民意来包装君主,清晰地呈现了权力与艺术的互动关系」,他也因此牢牢镌刻在历史书里,成为耀眼的明星。

这种力量,不是普通人所能拥有的,在路易十四所在的十七世纪,这种力量也只有君王贵族才有可能享有,成名的权力本身就得依仗权力。而在我们的时代里,所有人都貌似拥有这种权力,而那些超级icon,都把这种权力运用到了巅峰。他们的艺术可能会褪色和湮灭,但他们成为icon的方式,却很可能作为另一种艺术流传下来。

这才是《乐队的夏天》的秘密,如何铸造icon,铸造音乐的灵魂?必须「不择手段」,必须运用一切可以运用的方式,团结一切可能团结的力量。必须让音乐里、表演里有尽可能多的值得一听的东西,当这一切齐备,再加上时间的加持,icon才成为icon。《乐队的夏天》因此更像一个流行文化的实验室、研究中心,就看观者从哪个角度去看它,又能从中领悟到什么。

撰文:韩松落 编辑:何瑫

韩松落,影评人,歌曲作者。著有《为了报仇看电影》系列,及原创音乐专辑《靠记忆过冬的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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