嗬咚、嗬咚、嗬咚、嗬咚、咚、咚、咚;地平線下的男孩們,每聽見這節奏就開心不已:嗬咚、嗬咚,彷彿一陣桃紅色的風,蒸散在日光燈管間,只有男孩們看的見的桃紅。嗬咚、嗬咚,計分妹妹終於降臨,踩踏金屬細錐的高傲腳步,踩踏黑鐵樓梯,閃出地下室撞球間的一團火。

 

    我知道每個年紀的男人都喜歡看AV,若用今天數學課的話來說,同理可證每個年紀的男人都喜歡女人Cosplay,這世上每件事情都需要「同理可證」、「因為所以」,我知道。所以我來打工時總是穿著高職制服:紅綠百褶裙、荷葉白襯衫,扣子開到第三顆。

    想起下課前的數學考卷,選擇題沒倒扣,一題都看不懂,所以也就沒什麼好證明的了;但穿著制服的女人究竟哪裡好看,身為一個愛好打扮,而且立志做設計師的女人,實在不太能理解,我這男人婆的制服短裙有啥好看?只不過剛好長頭髮又大胸部罷了,老媽生的我也沒辦法,穿啥應該都一樣,但每當我下課穿著制服腳踢高根鞋走進打工的間地下室撞球間,注目禮列陣是一定要。

    我知道他們會先看到我的鞋,所以就穿高跟鞋上課了。自這一兩年胸部變大後,我的皮膚已經習慣男人的眼球。撞球間有冷氣吹,雜事又不會太多,是個打工的好地方,反正平常也在露腿露胸,給這些小男生看看,其實還挺輕鬆的。

    其實他們跟我差不多大吧,我想,都是些高中生。在我這高職妹妹眼裡看起來,他們還真像幼稚園裡的小朋友,總是,為我吃醋。

    Heidi妹妹來我這邊!」「叫那麼親熱幹嘛,你是跟她很熟唷?」「你懂屁啊,我教她打拉竿的吔,對吧Heidi!」「你懂什麼,Heidi是我的撞球寶貝!」

    「不要吵了!」日光燈管的嘶吼聲,好清晰,於是我說:

    「我來記分的,站中間。」

    好熱,我站到記分板前,背對著男孩們,把扣子解到第三顆。轉過來時,他們已經一句話也沒說,繼續打撞球了。

    這還差不多。

    然後我低頭看看今天的Bra是什麼顏色。

   

    說實話,能在家附近找到這麼安逸的工作,夜校十點下課也能做的打工,只要等十二點到人客走完擦擦球就好,比起那些按摩店啊小賭間啊,簡直就像天堂了。換成我媽老掛嘴上的那句話:「阿贊達上師保佑。」雖然我Heidi才不信家裡那尊又像千手觀音又拿錫杖的大融合神佛。好吧,就算祂保佑好了,我終於也能喘口氣,好好當個學生了。

    可惜是資料處理科,中學成績能念的免費高職,只有這間黃襯衫的學校了,雖然學校的蘇格蘭百褶裙配黃襯衫根本不搭,而且夜校也沒有設計相關科系。不管是服裝設計、商業設計、平面設計、室內設計、工業設計,通通沒有。只有資料處理科比較相關,至少學的到電腦囉,我心想。

    還有那天殺的數學課,連選擇題也看不懂的作業。

    作業選擇唯一的好處,就是可以邊記分邊寫,隨便猜猜就好,有時候打球的高中生還會主動替我寫作業呢!反正我撞球也打得不錯,從中學就常出沒撞球間,想打贏我沒那麼容易,大多是又付檯錢又寫作業的份。

    撞球寶貝!我有時會想,也許有機會喔!總在這種被男人誇讚的乾笑時間想起,撞球寶貝!等高中生弟弟十二點撤場之後,一個人在地下室練習著推竿定竿拉竿,也不是第一次了,能上電視比賽好像也不錯吧?

    畢竟我實在是不會唸書啊。又愛跟老師互嗆,夜間部的老師都是些老不修,老愛刁我服裝儀容,卻又色瞇瞇地瞧。也只有在撞球間替客人計分的時候大家會稱讚我,雖然也是色瞇瞇瞧;上電視應該也差不多吧。

 

    母球沿著邊際劃過一道貼壁的白弧,應聲入洞,結束今晚的練習,我擺好球桿子,把球收到擦球機,正打算收拾菸灰缸時,地下室的電話竟然響了。

    「鈴鈴鈴鈴鈴鈴」我猶豫著要不要接,地下室的電話從沒響過,是樓上的人打分機進來的嗎?不會喊我一聲唷?

    「鈴鈴鈴鈴鈴鈴」我不想接電話;我家裡連電話都沒有,大家各自用手機。

    「鈴鈴鈴鈴鈴鈴」我不敢接。

    「鈴鈴鈴鈴鈴鈴」我從樓梯口朝樓上喊:「有人打電話嗎?」沒人回應。

    「鈴鈴鈴鈴鈴鈴」

    接吧。心中有個聲音響起,就像考選擇題的時候一樣。

    「鈴鈴鈴鈴鈴鈴」Heidi終於接起了電話。

 

    「咦嘻嘻嘻我找到你囉!」

 

    那不是人世間該會有的聲音,像是穿透深海而來的尖銳女聲;只要聽二姐描述過一次,就不會想接到的電話。

    Heidi用力把話筒給扔出去,懸在那沒落地,喀啦喀啦地。

 

    生而為人,在這世界上,如果把人生中各種問題排名起來的話,當然感情問題一定是排前三的了,但如果有什麼人生問題比感情問題還要難解決的話,那我想應該是,超自然吧。

 

    「這世上竟然真的有鬼來電啊…」Apple邊遞衛生紙給我,一幅不可置信卻胸有成竹的表情。這種時候,我只能找Apple,只有她的手機永遠會通,只有她會相信我。「真的是不可思議…會不會是妳被下降頭啊?妳家裡那麼多神佛,又成天燒香,亂詭異一把的,被下降頭也不奇怪。」Apple打開她房間窗戶抽起菸來,高樓的風灌進溫暖房中,我竟打了個冷顫。想到家裡繚繞的沈香煙霧,只有陣陣寒意讓我抖得更厲害,不禁頭痛起來,可我還是喝了一大口威士忌。
    「我今天睡這可以嗎?」「當然可以啊。」Apple的爸媽是律師跟會計師,工作很忙,南京東路雙層豪宅裡只有她跟哥哥兩人住。我打算明天中午去撞球間把工作辭了,因為實在無法想像再接一次鬼電話。二姐也接過一次,被大家評斷為瘋子的二姐,她說的話自然沒人信,就連媽媽也說二姐"中毒太深"。
    二姐說的話竟是真的,就連電話內容也差不多。我又把考入這間私立學校時,考選擇題竟然腦海中會有聲音指導答題的事情跟Apple說了,一陣七嘴八舌,Apple出了個點子:要不要去給我們家長輩那裏的老師看一看啊?聽說那個某某某能選上議員,那個老師曾經都有在風水啊、祭改啊這方面的事情出力。我想想實在也沒啥門道好幫忙,她們家裡有錢人那麼多,應該比較有門道吧?兩個人決定明天中午起來先去撞球店拿東西,然後再騎車去桃園找那傳說中的高人。
    隔天中午,我被自己的電話鈴聲吵醒,我一看是家裡電話,趕緊接起來:
    喂?」電話那頭傳來電視機的聲音,但沒人講話,是二姐常看的動畫台。
  「二姐嗎?你怎麼沒去練功?」這時候二姐都跟媽媽在道場才對啊?但電話裡還是沒人講話,Heidi正自覺得奇怪時,才聽見二姐的聲音:
  「...會有白蛇來唷。

  喂?二姐?」電話已掛斷。

    Heidi跟Apple決定先趕回Heidi家中看看,當她到家,發現巷口停了台消防車,連長梯都搬出來,整條巷子嗡嗡作響時,簡直快哭出來了,不詳念頭揮之不去,好不容易兩個人擠過了封鎖現場,打聽一下,才發現火災的是Heidi她家樓上。心中略安定些,到家門口鐵門一開,Heidi就知道二姐說的白蛇是什麼:陽台天花板沾滿了消防隊剛剛進來搶救的白色粉末噴霧,就像條蛇盤在天花板上。從紗窗望過去,只看見二姐一個人坐在客廳看電視,彷彿什麼事也沒發生,盯著Heidi說了句:樓上鄰居燒死了。

    Apple給嚇得要死,在外面等我整理好家中事務,硬拉著我去找那命理高人了。

相关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