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前面:《享乐的六个范式》是雅克·阿兰·米勒于1999年发表在Lacanian Ink上的一篇论文,在其中他梳理了拉康教学中的核心概念——享乐(Jouissance)的六种重要理论范式。论文大部分已经由 @merleau老师在豆瓣上发表了中文翻译,遗憾的是merleau老师学业繁忙,暂时无法完成剩余部分的翻译工作。之前@鱼板老师翻译了第五范式,又经 @王小义老师发起主导,@Jack cade翻译了六个范式中的第六范式。由于cade事务繁忙,故我又对照英文版稍加订正。感谢cade和小义的支持!才疏学浅,不通法文,难免错漏百出,欢迎各位指正。

本译文根据JORGE JAUREGUI的英文翻译转译,英文版如下,提取码vjnm:

https://pan.baidu.com/s/1UKlraPD2UaUbDUyUsxt_SQ?

pan.baidu.com

merleau老师已发表的译文部分如下:

https://site.douban.com/129080/widget/notes/5312212/note/541192957/?

site.douban.com

鱼板老师发表的译文部分如下:

鱼板:《享乐的六个范式》译文Ⅴ?

zhuanlan.zhihu.com
图标

范式六:非-关系的享乐

我从第二十期研讨班Encore(再来一次!)中总结了第六种范式,尽管它是第五种范式的论点的进一步向前推进,但同时,拉康的理论发展出现了逆转。在这里,他认为,「能指是主体的记号(sign)。」这句格言某种程度上暗示著向皮尔斯的回归。当我回看这个权威的定义时,我发现这是拉康唯一一次详细地思考有关声音的问题,并且由此试图考察它的界限。拉康从讨论享乐的事实入手,但在讨论开始之前他事先指出:语言和语词的事实都是向大他者的发言。在语言、文字和其支撑结构中,问题重点在于对有机体的保护作用。而对于话语,拉康甚至在能指和享乐之间设想了一种原初性和谐。我斗胆做出一种转码,一个概括:能指所表征的(rep-resents)享乐。

在此之前,拉康实际上拆解了他自己所搭建的概念装置,而在他后期的教学中,他则在努力用旧装置的碎片组装起一个新的概念装置。

在Encore(再来一次!)中,他对语言的概念提出了疑问:他认为语言并非是原生的东西,而是派生而来的。这与他所说的呀呀言语(lalangue)有关,呀呀言语是一种在语法和辞汇系统化之前的言语。而他自己也怀疑这种言语是否应当再被看作是交流——它似乎更应该作为享乐。到了这个阶段,即使拉康设想了某种原始的融洽关系,但是其实享乐总是根据能指来衍生。以前被认为是一个首要的给定物的语言及其结构,在第六种范式中却表现为次要的和派生的。呀呀言语是一种与语言结构相脱节的言语,是隐约地和交流分离的努力,并且我们能在这里发现语言结构服务于交流功能。正是在这个关键环节上,拉康才能够尝试在享乐、上文所述的词语概念和呀呀言语之间建立起一种原初的和谐关系——他概括为唧唧歪歪的享乐(jouissance of the blablabla)。他甚至设想把词的原始含义作为交流功能,作为语言概念的外观,作为大他者、父之名、象征的菲勒斯……所有这些项都还原为不相关的元素之间的一个混合函数。

第六种范式基本上是建立在非-关系的基础上的,是建立在在能指和所指的分离上的,是建立在享乐和他者之间的分离上的,是建立在男人和女人之间的「没有性关系」上的。总之,所有的分离(却)保证了某种连接——比如同大他者之连接,同父之名之连接,同菲勒斯之连接——这些在此之前因为被当作保障全部经验而被视为是自始的、乃至先验的、作为经验条件的东西,现在都被削弱,成为可怜的连接者。语言结构之前的那个处在自主维度的先验条件性的东西,所居寓的处所,现在被实践的霸权(supremacy of praxis)所占据。先验结构被某种实用主义的东西,或者说某种社会性的实用主义给替代了(social pragmatism在这里很可能也指向pragmatics,即语用学)。这种经由分离的逻辑调整后的范式,可以通过两个欧拉轨道(可能指欧拉测绘出的天王星轨道)来绘制,两个欧拉轨道的交界被标记为空集。

因此,这个空的交集容易被一些项填充,这些项替代了两个集合之间的连接者。这些拦截物本身可以是不同的类型,可以分属于两个主要范畴。它们或是源于习惯(routine)的,即一个对习俗(tradition)的贬义称谓;或是源于一个发明。除此之外,或许,如果你对身边的事情充满乐观,对那些有效力的经验……现在有些争论,尤其是关于性关系的争论,大体就是在争论著性关系是习惯而来的还是发明而来的。

拉康的第六种范式给出了一个习惯和发明都可以起到相互作用的场所。我通过图式将拉康所开启的非-关系理论主题化了:不存在性关系。在Encore(再来一次!)中,他将非-关系概念延伸到了令人惊讶的地步。这一概念应与结构的概念相比较。实际上,许多关系(而不是非-关系)都是通过这种结构来建立的:它被称为关节(articulation),可以由S1-S2这个最小结构来作图示,它其实是诸多关-系(rap-ports)的基本公式——这些关-系被认为是必要性的诸种类之下隐藏的真实,这些必要性的诸种类会被永无休止地书写。Encore(再来一次!)里提出了一种不同的,限制结构特权的关系。这种非-关系扰乱了结构的「保护伞」之下被公认为是给定的一切概念。关节S1-S2只在其影响范围内起到表征所指的功能,而大他者给它提供了规定经验的条件,就像弗洛伊德的俄狄浦斯情节里作为结节表达的那个父性隐喻,它是从属于结构的秩序的。这种结构是从属于非-思想关系(un-thought rapport)的秩序的,因为它在所有的必要性中都在不停地书写自己。【或许是说父性隐喻属于结构的关节,因此不属于非-关系】

并且,结构主义所推崇的诸多关系其实也受到了这样的问题的挑战:这些关系是否被非-关系所污染——是否由习惯和发明组合而成?这点甚至在拉康后期的教学中引发了享乐与语词,享乐与意义的关系是否属于(非-关系)这一话题的讨论。这清楚地表明了精神分析话语在面临非关系的支配地位时的局限。

是弗洛伊德了发明精神分析,而拉康却能够分辨出它最初的意义。当精神分析(在弗洛伊德这里)继续发展的时候,习惯取代了发明。在精神分析的发展中期,弗洛伊德设置的习惯使得和发明相关的努力被阻止。如果说,在接下来的50年里,精神分析运动其实受到了某种新的动力和鼓舞,这份鼓舞恰恰是来自于拉康的开创。但拉康为什么要模糊这一事实——精神分析的运用之习惯正在阻挡拉康的重新发明?现在的任务,就在于恢复发明本应具备的职能!

通过把享乐作为起点,这个范式(第六范式)最终导致朝向「物」的回归,并且在这过程中,它试图将原质下降到驯顺的对象a的层次。

这里的出发点不是:没有像性关系这样的东西。它是说:又一次……这里有……这里有享乐。

拉康的事业起点在1952年,他明确声明到「精神分析是成立的。它存在,它起作用。从这个角度来看,精神分析提供的是一种舒适感,这种舒适感来自于与某人交谈的事实以及由此产生的一定的突然变化。你通过为某人进行精神分析的言说展示了这一点。通过为某人言说来保证真理的力量已经深刻地改变了那个主体(分析者)。在这里,与大他者的和谐关系表现为投入、主动、给予。」

他的事业的终点是「精神分析不起作用」,并询问自己为什么它不起作用。而如果从「有享乐」的证据开始著手,是另一件事情。享乐存在,它是一个活人身体的属性,换而言之,它是一个虽关于享乐,但更与生命体有关的定义。精神分析只对言说的活生生的身体有效。「那种说话的(that talks)」这个说法就是来自于拉康的Encore(再来一次!),似乎值得作为一个谜语(来把握)。换言之,它必须经由身体。「精神分析难道不正是凭借其经验所预先假设的,那个作为实体的身体,才得以定义它自身的吗?(通过什么是「他享受的?」)

先前的起点(1952年的说法)意味著享乐和大他者之间的分离。拉康授予享乐的特权,使得享乐和大他者之间建立了一种非-关系。这里,分离意味著非关系。而大他者的大他者出现在「一」(One)的图示下。拉康强调「一」是一种存在,作为真实的大他者之大他者。当你尝试反省大他者之大他者时,你(首先)感知到大他者,然后(才)是大他者之大他者,后者是高于并保证前者的某种东西。

但是,现在真的有这样的保证吗?

不,没有这样的保证。这里,在「一」的图示下——大他者之大他者出现在下面,而不是上面。

享乐作为出发点,导致回到一个单独的「一」,与大他者分离。这里的大他者显示为一种从属于「一」的大他者。

拉康在这次研讨班上关注的是某个事实的显露——所有在享乐中的东西/所有的「物」(every-thing)都是对「一」的享乐,即,享乐是伴随/外在于(with-out)大他者的。这次研讨班的名字,Encore(再来一次!),应该根据谐音而看作en-corps,即在身体中(in-the-body)。在这里,身体占据舞台的中心,而不是重复,正如他在《精神分析的另一面》里认为的享乐与知识的婚礼式的结合。它意味著在精神分析的意义上重新发现残存于今天的东西——社会规范、现代个人主义、由于关系和社群导致的暧昧。例如,夫妻关系,即使是那些崇尚传统的保守之人,也会屈从于由政治共识的支持而发明的新形式的关系。作为起点的享乐被假设成了当代个人主义的扩展和疯狂(扩张)的真正基础。

所以拉康拒绝了「一」的享乐。在一开始他(却)坚持把享乐建立为基本上属于想像界的东西,他主张「一」的享乐,即使没有大他者也可以成立。为了以一种非观念论的方式找到享乐的位置——正像犬儒察觉的那样——在身体之中。所以所有有效的享乐,物质性的享乐,都是那个「一」,即身体的享乐。不管怎么说,总是身体在享受(jouit)。

「一」的享乐的另一版本在于,它特别集中在身体的勃起的阴茎的部位。身体本体的享乐和菲勒斯的享乐之间的辩证法当然是可能的,以下是详细说明。拉康强调菲勒斯的享乐是享乐「一」、一-享乐(One-jouissance)的另一个形象。对他来说,菲勒斯的享乐伴随著痴呆和孤独,和大他者之间是一种非-关系。因此拉康所确定的享乐「一」很像是自慰的享乐。「一」的享乐的第三种形态是对词语的享乐。词语最终是与大他者相连的,它是交流的载体。然而,在拉康那儿,词语的享乐不过是享乐「一」的一种装置,即与大他者的分离。词语的享乐引入了作为享乐的词语,它在本质上不提供与大他者的交流。

因此,呀呀言语的含义位于话语的最低程度之上,它贬低了词语的目的。从享乐的角度来看,不是认识、理解:它只是「一」的享乐的形式。

这里有一个身体在言说。这个身体以各种不同的方式享受(jouit)。而享乐的场所总是同样的——此身体(the-body)。它可以通过自慰或单纯的言说来享受(jouit)。而当其说话时,身体不再仅仅绑定于大他者。它只是固著于它的享乐本身,固著于它的「一」的享乐。一个短期的精神分析就能说明这个问题。回忆并不受复杂的意指过程和「解谜」的影响,而是通过理解词语的功能,使其成为言在的一种特定的达到舒适的方式。

第四,拉康涉及到了升华(sublimation)这个概念,这是他对业已排除的大他者的引渡。这是一个惊人的壮举,因为在弗洛伊德的阐述中,他所发明的说法是——最重要的是被大他者识别出来。拉康确实处理过这种联系。升华只有在大他者满足的情况下才能完成。但在Encore(再来一次!)里,他预先阻止了大他者的出现,而升华被进一步改造为词语享乐的出口(即词语享乐导向升华),亦即作为孤立的词语的出口(而不是能指)。「当听其自然,说话的身体就会以其所具有的可能性而升华。」升华在「一」的享乐处找到了真正的基础。所以,享乐「一」,一-享乐在这里显现为身体的享乐。它不是连续的,而是间歇性的。拉康有时呼吁去发现不同享乐之间的联系。他反对用一者与另一者相对的方式来定义他们。归根到底,非常明显,「一」的享乐是以身体的享乐、菲勒斯的享乐、词语的享乐,升华的享乐来显现的。在任何情况下,享乐都不与大他者发生关系。因此,它是「一」的享乐。这就是一-享乐的统治。

在明白了前面的概念后,「他者的享乐」就变成一个极有问题的概念。你甚至不确定它是否存在。在任何情况下,纵使它存在,它与「一」的享乐也不在同一水平上。「一」的享乐是实在的,而他者的享乐总是作为有待讨论的概念而出现。

在他者的享乐范围内的,是性别的享乐,一个被大他者赋予不同性别的身体的享乐。当你从能指开始,从通过控制妙语(mot desprit)来交流开始,大他者便成了回复你的「大他者主体」(Other subject)。在这种情况下,承认是符码,即能指的位置带来的。然而,当你从享乐开始,大他者就成了「大他者性别」(Other sex)。从一开始,隐匿的「一」的享乐在根本上来说是无-性化的(a-sexed),直到现在,通过这种方式,拉康说明其与大他者的关系是原初的,结构性的。结构使世界失去本性,但同时又悄悄地将其自然化,使之成为一种无需讨论的先验。现在,从享乐的角度来看,与大他者的关系变成得问题重重且(这种关系是)次生的。

「没有性关系」这样的命题在某种程度上是不可避免的。这意味著享乐成了属于「一」的范畴,即「一」的享乐,而性别的享乐——对他者性化的身体的享乐——将被聚焦到一个僵局之上,这一僵局是分离和非-关系导致的。拉康的享乐并不适合于性关系。因此,享乐是「一」,是在「一」的内部存在的,它本身无法与大他者建立关系。没有性关系,意味著享乐本质上是白痴和孤独的。

非-关系这一概念是第六范式的规则,它限制了结构这一概念。例如,当拉康试图将俄狄浦斯情结设计成一个隐喻,一个数学型的时候,他强调这样一个事实:结构是一种被书写的东西,它不会停止自己的书写,它呈现出一种必然性,它把自己强加于一切所是者(everything that is),一切存在者(everything that exists)和一切现象之上。总之,这种结构是一种先验形式,包含所有给定的范畴,总是已经在场又不可证伪,又不能消除。一旦对其不加约束,这种结构就总是显得无所不能。它的局限性是在大他者性别的享乐中被发现的:在那里,你发现一种关系,它是对偶然性、对遭遇开放的,是一种脱离了必然性的关系。

Encore(再来一次!)探究远离了必然性的所有东西,不从必然性中得到的东西,会使你在探索那些向习惯和发明敞开的事物时,可以更严苛地看待必然性这个概念:先验结构得让位于实用主义。先验论指涉著为经验树立条件,划分所有可能经验的边界——在拉康的书名中存在过一个康德主义的强调——《关于任何可能的精神病治疗方法的初步研究》。你会对什么是必然的、什么不是必然的更加采取一种质问的态度。这种结构包括一些空洞,在洞中有为发明而保留的空间,有新事物保留的空间,有为自主的连接者保留的空间。


结语:

在十八世纪的启蒙运动期间,人们著迷于分类别人的性行为/性取向,以及享乐和大他者之间是如何按照不同的方式连接起来的。从那时起,在那种自由的反弹之中,十九世纪和二十世纪创造了一个遍布全球的习惯,即将传统的残余物封为圣物,并试图重塑它们。

相反,我们生活在一个反复开放(re-opening)空旷的十字路口的时代。不可抗拒的是,先验论让位给了实用主义——但实用主义并不意味著结构的终结,意味著一切都是表面的了。真实依然存在,虽然今天很难再去孤立地界定什么是结构,以及,什么是真实。


参考文献(全):

1. Lacan,J.,"The function and field of speech and language in psychoanalysis,"in Ecrits:A Selection,NY:Norton,1977.

2. Lacan,J.,Le seminaire,Livre V:Les formations de linconscient,Paris:Seuil,1998.

3. Lacan,J.,"The Freudian Thing," in Ecrits:A Selection,NY: Norton,1977.

4. Lacan,J.,"Le seminaire de la lettre volee,」"in Ecrits,Paris:Seuil,1966.6.

5. Lacan,J.,"Reponse au commentaire de Jean Hyppolite,"in Ecrits, Paris:Seuil,1966.

6. Lacan,J.,Le seminaire,Livre IV:La relation dobjet,Paris: Seuil,1994.

7. Lacan,J.,"On a question preliminary to any possible treatment of psychosis,"in Ecrits:A Selection,NY:Norton,1977.

8. Lacan,J.,Le seminaire,Livre VI:Le desir et son interpretation,unpublished.

9. Lacan,J.,The Seminar,Book VII:The Ethics of Psychoanalysis,NY:Norton,1992.

10. "The Subject Encore,"UCLA at Irving,March 5-7,1999.

11. Lacan,J.,The Seminar,Book XI:The Four Fundamental Concepts of Psychoanalysis,NY: Norton, 1981.

12. Lacan,J.,"Position sur Iinconscient,"in Ecrits,Paris:Seuil,1966.

13. Lacan,J.,Le seminaire,Livre VIII:Le transfert,Paris:Seuil,1991.

14. Lacan,J.,Le seminaire,Livre IX:Lidentification,and Le seminaire,Livre X:Langoisse,both unpublished.

15. Lacan,J.,"The Mirror Stage as Formative of the I,as revealed in Psychoanalytic Experience,"in Ecrits: A Selection, NY: Norton,1977.

16. Freud,Sigmund,Inhibitions,Symptoms and Anxiety,S.E.XX,London:The Hogarth Press,1986.

17. Lacan,J.,Le seminaire, Livre XVI: Dun autre a lAutre,unpublished;"Radiophonie,"Scilicet 2/3,Paris,1970.

18. Lacan,J.,Le seminaire,Livre XVII: Lenvers de la psychanalyse, Paris:Seuil,1991.

19. Lacan,J.,"The Subversion of the Subject and the Dialectic of Desire in the Freudian Unconscious,"in Ecrits:A Selection,NY: Norton,1977.

20. Lacan,J.,"The Agency of the Letter in the Unconscious,or Reason since Freud"in Ecrits:A Selection,NY:Norton,1977.

21. Lacan,J.,The Seminar,Book XX:On Feminine Sexuality,the Limits of Love and Knowledge:Encore,NY:Norton,1998.


推荐阅读:
相关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