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rik得要把挂在身上的手臂挪开,才能爬起身,如果可以的话,他想要继续躺著,抚摸过Charles的手臂,用上半天的时间,数手臂上的鸡皮疙瘩,然后再用剩下的半天,数他鼻子和脸颊上的雀斑,Charles会很乐意静静地睡上一整天。

但他不能,Erik小心地起身,熟练地整装,时间实在太仓促,只够让他的嘴唇在Charles的脸颊上短暂停留。

推开小屋的门,侍从已经牵著马在外头等他了,他有时候真的不知道该赞美还是该责骂这孩子,只能莫可奈何地摇了摇头,沉默地跨上了马,往太阳出来的方向奔驰著。希望那个吻,可以变成一枚不起眼的斑点,附著在Charles脸上,像自己所希望的那么久。

骑著马,沿著军队扎营的营区外围缓缓行进,Erik没有带随从,也没有戴上他那顶醒目的头盔,兵士们也就没特别注意这个骑马的人是谁,照常练习对打、挑水打柴或是无所事事。

「司令!司令!」但他还是被认出来了,回头望去,看见Hank小跑步地追上来。

「有什么事?」Erik勒住缰绳,停了下来。

「司令可以随我来一趟吗?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让您知道。」

「直接讲。」

「有些人病了⋯⋯」Hank一边说,手指一边绞著一块布巾什么的,Erik真不知道他要讲的事情和他手上的东西相比,到底哪一个比较纠结。

「你是负责人?」Erik问,什么时候军队的健康是由小孩子来负责的?他想。
「不是的,司令,我⋯⋯我是助手。我⋯⋯我是说,我⋯⋯我过了十⋯⋯十三个夏至,已经不是小⋯⋯小孩子了⋯⋯」Hank盯著自己的鞋尖,结结巴巴地说著,「那个病,好像会走⋯⋯」。

比起蔓延的疾病,或许Hank比较怕自己,Erik这么猜想,「你是说,他们都得了同一种病,而且,越来越多人得病了,是吗?」

Hank点点头,然后把头垂得更低。

这个孩子,明明像夏天的野草一样窜得又高又瘦,却总是驼著背看著地上,Erik问:「Charles有没有告诉过你,这种情况该怎么处理?」,真的要把这么多人的生死希望寄托在这孩子的记忆力上吗?

「要把生病的人和健康的人分开。」Hank至少把Charles的话听进去了,他终于抬起头来回话,而且这次没有结巴。

「我还是得要亲自去看看。」Erik决定,「带我去病人所在的营地,上马来!」

「司⋯⋯司令,我⋯⋯我用跑⋯⋯跑的就可以了。」看著重重吐著气的高壮黑马,那畜牲有著硕大的白齿,嘴边还残留著唾沫,Hank好不容易收起来的结巴又出现了。

Erik很想提醒Hank这是命令,但这孩子已经转身跑开了。Erik也希望Charles就在这,就像那些Charles和自己比骑而行的时刻,甚至还记得那是一匹栗色的母马,真切地希望只要转过头,就可以问Charles碰到这种状况该怎么办,他会有答案的。

但Erik转过头,看见的只有近晚的雾气,和荒原上的大小石块。他将马掉过了头,跟在匆忙跑走的背影后面。

「我纪录了每一个病人的症状,他们会一下子发冷,一下子发烧冒汗,还会呕吐、下痢。」Hank向Erik描述著。

现在是夏天,有些人却灰著一张脸,抱著胳膊打著哆嗦,他们休息的地方,不过就是低洼处搭起的一个仅能遮雨不能挡风的棚顶,十几个士兵在底下坐著或躺著,有人呻吟,有人虚弱得说不出话来。

这是谁负责的?弄成这样子还不如直接挖个洞把他们埋起来,Erik差一点骂出声,但他想了想,对Hank说:「这是营区的要冲,很多人会经过,不该 把病人放在这里,况且也太过于潮湿了。」Erik皱了皱眉,「把这些人移到我的营房,还有马房里有干草,铺垫起来也比在这里好些。闲杂人等一概不得靠近, 就说是我的命令。」

值得庆幸的是,Hank回话时不再结巴,还开始主动问病患曾经吃了什么、喝了什么,在Erik离去前,Hank承诺会尽快送一只渡鸦回城里。

没说好或不好,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Erik相信Hank会把长官交付的、自己承诺的种种事项一一办妥。

Erik很想代替Hank来写这封信,因为他知道收信人是谁,但他只是默默地往森林的方向策马前去。

森林里,地面布满了松针,Erik下了马,牵著牠找到了平坦的一处,旁边还有大石头做为掩蔽,是个可以歇息的地方,将马儿系在树上,把披风卷起来就 可以当作被褥。Erik躺在地上,闻著干燥的松针隐隐约约的气味,不像烧起来时的烟那么明显,但足以让Erik想像低矮的小屋里那燃烧的火炉,几乎能听见 霹啪作响的松脂、看见Charles的侧脸背著光的轮廓。


不知道经过了多久,是电铃声惊动了Charles,「别理它。」Erik迷迷糊糊地回答,完全没有起身开门的意思。

「你真的不要去开门吗?」

「应该是医院送东西来的,等对方离开我再去拿就好了。」Erik说,然后就再也没回话,只剩下规律的鼾声。

他睡得那么平静,Charles几乎要忘记他刚才喘著气,抽噎著诉说他以为自己已经可以无视寂寞一个人度过余生,为什么要提醒他,为什么要靠近他,为什么要触碰他,「你一碰我,我就要崩溃了,我再也不是我假装的那个我⋯⋯」
Charles瞪著照在墙壁上的日光,从角度推断大约是午后不久,已毫无睡意,但是被Erik紧紧揽在怀里,Charles不忍心吵醒他,更舍不得起来,尽管脸上好像被他外套上的金属压出了奇怪的印子,只能用手抹抹脸上像刀疤般的红紫色痕迹。

这张沙发,是Charles这些日子以来睡觉的地方,但Charles从没想过会和Erik一起躺在这里。

但的确想过钻上他的床,Charles无声地笑了笑,偏了偏头,望向Erik的房门,就像每一个对Erik而言颠倒的日夜,紧闭著,但Charles已经不在意了。

直到日光又更斜了些,Erik才睁开眼睛,就对上Charles正望著自己的双眼,Erik有点诧异,又笨拙地想用笑来掩饰。

「我很不愿意说,但我必须提醒你,稍早的时候电铃响了,你说要等一下。」Charles用一串唠叨取代问候。

「啊!对!」Erik不情愿地撑起身,打著哈欠走向门口,开了门,端回一个包得密密实实的箱子,让Charle帮忙拆开箱子,里面有著大把大把的抽 血针头,还有一大堆密封试管,Erik读著一叠标签纸上的种种名目,「还真不少,来吧!」Erik抓过了Charles的手臂,按了按拍了拍。

Charles目不转睛地看著Erik为自己抽血的动作,除了针札下去的瞬间皱了皱眉之外,待他采满了五管血液样本,解开了绑在手臂上的橡皮束带,「压好。」Erik命令道。

「换我帮你了。」Charles兴奋地说。

「不!」Erik伸手挡在Charles面前,「但你可以帮忙贴标签。」几乎是看也不看,就往自己左手肘内侧扎了针。

Charles失望地「噢」了一声,但仍然帮著把刚才的试管一一贴上有自己名字的标签,并适时递出一管管的空试管,接过采满血的试管。

Erik交代「小心别弄掉了。」,Charlres点了点头,将试管插在小架上,直到Erik也用棉花压住手肘内侧的扎针处。

「那么你能找出几条血管?」Erik转著手臂反问。

顾不得还得按著伤口,Charles凑前上来,沿著皮肤底下浮现的分明的淡蓝色脉络抚摸著,「四条,不对,五条。」

「十一条,主要的静脉。」看著Charles的眼神,Erik除了看见了讶异之外,还看见了一种莫名的光芒闪耀著,「它用尽全力呐喊,希望引起你的 注意。」Charles描述著他所感受到的,不仅是手,连眼神也攀上了Erik的身体,Erik任由他摸索,没有告诉Charles这是颈动脉,血液从心 脏汹涌奔流通过动脉抵达全身,那叫斜方肌,从脊椎和头骨底部,经过背部和肩部连接到肩胛骨和锁骨⋯⋯那只手的移动极其缓慢,摸索著骨骼的轮廓、肌肉的线 条;那只手是有温度的,这令Erik感觉到自身的冰冷,不只是皮肤表层的冰冷,渴求著温度,逐渐分不清楚形体和界限,他的手和自己的腰,他的鼻尖和自己的 背,意识与黑暗⋯⋯

马儿嘶叫的声音把Erik从火炉的梦境中惊醒,真的烧起来了,营地冒著火光,从这里就可以嗅到烟味,高大的黑马惊吓得抬起前腿拉扯著系在树上的绳 子,Erik想拍抚牠,但几乎要被前蹄踢中,只好趁牠前蹄落地时跃上马,轻抚著牠的颈子,「Azazel,安静,没事的。」坚定得连自己都要相信这没什么 大不了的。黑马似乎感受到骑在身上的那个人是放松的,也渐渐不用力把蹄子抬高,只是仍不安地喷著气,Erik知道这时候还不能下马,但是火势看起来是往这 里烧来了,于是Erik抽出腰间的剑,斩断系在树上的绳子,放眼望去,已经不知道该从哪里逃了,「我就靠你了。」他俯身放松缰绳,用力踢了一下马肚,那马 开始往森林深处狂奔。

热气与狂奔让马的汗流不止,不用看也知道树林里错结的树根随时可能绊倒马脚,而延伸的枝桠则可能打到自己,Erik只能维持相同的姿势以免掉下来。 直到天空一角染上红紫色,Erik才能辨别方向,发现早已远离了森林,但眼前这片平原如此陌生。也许是觉得没有危险了,也或许是累了,马放慢了脚步,太阳 逐渐升起,在阳光照耀下,远处粼粼的波光,原来竟是宽广的大河,Erik这才感到一夜紧绷下的疲惫,他下了马,放马去河边自己喝水,自己却只能瘫坐在地。
相关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