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斯考演唱马勒《亡儿悼歌》

如何听马勒

2011年是「马勒年」──作曲家马勒(1860-1911)逝世的100周年,世界各地都有大量的纪念活动,各交响乐团演奏他的九首半(《第十交响曲》没有完成)交响曲和《大地之歌》,新发行的唱碟当然不计其数,我个人就先后购了不下数十张。

听马勒的音乐很自然会想要了解他的一生,不少乐迷问我,应该看什么书。我一时想不出有什么中文本可看,现在有了答案,就是这本刚出笼的《忆马勒》,著者是他的夫人阿尔玛?马勒(1879-1964),书中还收罗了马勒致阿尔玛的大量书信,弥足珍贵。

然而,作为马勒迷,我对此书的叙述和论点不无偏见。我的态度,就像目睹一对好友夫妻离婚一样,表面上置身事外,保持中立,但内心不无偏袒。对我而言,阿尔玛文中也充满了爱意和人情味,把一个活生生的作曲家的各面――他的艺术、性格、行为举止,甚至夫妻关系中的性无能问题(后被弗洛伊德一席长谈治愈)――暴露无遗。令我读时最为感动的一段是长女的死亡,夫妇二人痛不欲生,谁看了不会动容?

这类第一手资料,非当事人不能完全领会。然而阿尔玛并非等闲人物,她自己也是作曲家,而且创作过近百首艺术歌曲,但她的作曲才华却被埋没于这段婚姻,因为马勒在娶她时就约法三章:不准作曲,只能为他抄谱,「从现在起你只有一个职业:使我幸福!」好一个大男人的口气!试想这位维也纳第一美女和才女如何受得了?

所以在马勒得了不治之症即将去世的那一年,她终于和一位较她年岁更轻的建筑师格罗庇乌斯发生了婚外情。她一面照顾病中的马勒,一面和情夫鱼雁往返,到处偷情,最后情夫苦苦追求到他们住处,马勒竟然也请这位情敌登堂入室,让阿尔玛决定自己到底钟意哪一个。最后阿尔玛还是离不开丈夫。

这象是一场「肥皂剧」的情节,谁知道是真是假。即使全书真实,但马勒在那一刻的感受如何、想的是什么,我们都无由得知,因为以上都是出自阿尔玛之笔。马勒死无对证,只有《第十交响曲》原谱中的几句向阿尔玛示爱的话──地老天荒,此情不渝,但一般听众听得出来吗?

这就引出我的主观偏见:艺术虽出自人生或是人生的写照,但它毕竟不是人生,二者之间不能画等号。阿尔玛在这本回忆录中也处处对马勒的作品发表议论和诠释,我却不敢照单全收。例如她说马勒的《第六交响曲》是在描写他们一家人暑期的生活,内中还有两个女儿的嬉戏,最后乐章中的三声木锤巨响就像是一棵大树被斩断了,影射的是马勒自己的死亡,似乎未卜先知,在曲谱中早已预言了。后世的乐评家大都萧规曹随,依样葫芦,但我就是不相信。即便是作曲家自己也作此解释,听者照样不必受这种「写实主义」诠释法的限制。我们何不这么说:这三声巨响──后来改为两声──代表的是一种命运之力,加强了全曲的悲剧性?而这种悲剧与个人无关,是超越人生的艺术表现。曲中所谓儿童嬉戏只不过是马勒所独创的一种「诙谐曲」的作曲法。

Ewa Podles 演唱《亡儿之歌》

马勒热爱他的两个女儿,但在家庭生活最快乐的时候却写下了五首《亡儿之歌》,曲中的「儿童」,阿尔玛认为指的就是自己的女儿,这又是「对号入座」,因此她说:「当人们在半小时之前钟爱过和亲吻过那些活蹦乱跳和身体健康的孩子时,现在怎么就能去歌唱孩子之死。」

也有人认为:马勒悼念的是他幼年夭折的亡弟。两者都是「索隐」式的论点,我不尽同意。我想马勒当时的心情可能是出自一种对人生吊诡的感慨:好景不长,在最快乐的时辰也会感到忧虑。难道不可以用同样的方式来诠释他的《大地之歌》和他的交响曲?

走笔至此,不觉已进入马勒作品研究的境界,目前这也成了音乐界的「显学」,我不愿再班门弄斧了,就此打住。且不论以上的描述是否有理,我仍然认为对于马勒的生平有兴趣的读者,阿尔玛的这本《忆马勒》是不可或缺的入门书。如果对阿尔玛的生平兴趣更大,则可读她自己的回忆录《我的生活》(Mein Leben,有英译本,改名为And The Bridge Is Love──《而桥梁就是爱》)。

廖昌永演唱《亡儿之歌》

马勒的唱碟车载斗量,又该如何向初入门者推介?最好还是聆听现场的演奏,远较录音动人。不少友人问我,该从何首交响乐听起。我的回答是:第一和第四,然后再听第二、第三、第九和《大地之歌》,中间的第五、第六、第七则需要耐性和时间慢慢听。我唯一不大喜欢的是他的《第八交响曲》,可以最后听。另一个入门之道是先听他的歌曲集:《亡儿之歌》《旅人之歌》和四首《吕克特之歌》,再听《大地之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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