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者對於阿拉伯語之外的閃族語言仍屬外行,文中訛誤之處,還望專業人士不吝賜教。

以下正文:


筆者近日來到馬來西亞參加交流活動,在馬來西亞國防大學(UPNM)某教學樓門口的櫥窗中看到了這樣一幅照片,貌似是介紹該校的一位學生會幹部:

2018年10月5日拍攝於馬來西亞國防大學校園內

這位同學的名字叫做Haikal,借自阿拉伯語的Haykal,這個名字在阿拉伯語中一般譯作「海卡勒」,是阿拉伯人的常用名之一。

阿拉伯語的Haykal

Haikal這個名字看似平凡無奇,實際上卻有著6000多年的歷史,甚至可以追溯到人類歷史上最早出現的語言——蘇美爾語(Sumerian)。我們不妨梳理一下這個名字的來龍去脈。

一、蘇美爾語和阿卡德語

1-1、蘇美爾語對阿卡德語的影響

蘇美爾語是古代美索不達米亞的蘇美爾人(Sumerians)所使用的語言,語法類型上屬於黏著語(agglutinative Language),大概產生與公元前4000年左右,用楔形文字書寫。蘇美爾語是一種孤立語言(language isolate),至今無法確定它屬於哪個語系,不僅如此,蘇美爾人即不屬於閃米特人也不屬於古印歐人,他們的族源仍是歷史之謎,現代埃及語言學家阿卜杜勒-瓦希德·瓦菲(『Abd al-Wāhid Wāfī)在其著作《語法(Fiqh al-Lughah)》中指出:

「[蘇美爾人(al-Sha『b al-Sūmiriyy)]是一種源流不詳的民族,但可以斷言的是,他們既不是閃米特人(Sāmiyy),也不是雅利安人(』āriyy)...」

(《語法》,埃及復興出版發行社,2004年第3版,第22頁)

美索不達米亞在公元前3000年左右開始受到被認為是來自阿拉伯半島的閃米特人(Semites)入侵,閃米特人在逐漸征服了蘇美爾文明的同時,也吸收了蘇美爾的文化和語言:文化方面,閃米特人學習了蘇美爾人的政治制度和生產技術;語言方面,閃米特人將大量蘇美爾語的辭彙吸收進自己的語言中,並且融合了蘇美爾語的語音、語法特徵,逐漸形成了一門新的語言——阿卡德語(Akkadian)

阿卡德語屬於閃含語系閃米特語族東閃米特語支,最早的文獻記錄出現於公元前2500年左右。阿卡德語是目前發現的最古老的閃族語言(Semitic languages),它的語法特徵與之後的腓尼基語(Phoenician)、希伯來語(Hebrew)、阿拉伯語(Arabic)等語言大抵相同,比如2至3個輔音字母(根字母)構成一個基本含義;名詞有性、數、格位的變化;動詞有性、數的變化;動詞、名詞加上特定的前綴和中綴可以表示更加複雜的含義等等。

不過,可能是受到了蘇美爾語的影響,抑或是囿於楔形文字標音功能的局限,阿卡德語放棄了很多閃族語言中常見的喉音,比如濁咽擦音/?/(本文用『表示)、濁軟齶擦音/?/(本文用gh表示)等等,聲門塞音/?/(本文用』表示)也經常發生脫落。在阿卡德語中,喉音消失的音節往往與前面的音節合併成一個超長母音,比如根字母?-m-』表示「聽」,動詞「聽」的不定式本應作?amā』u[m],但由於聲門塞音』的脫落,這個詞就變成了?em?[m],即ā』u>?,這無疑給阿卡德語辭彙的辨識造成了困難。

1-2、阿卡德語的書寫特點

阿卡德語採用蘇美爾人創製的楔形文字(cuneiform)進行書寫,每個楔形字元通常代表一個音節,或是CV形式的開音節,或是VC或CVC形式的閉音節。不同音節可以組合成為單詞,比如音節a、na和ku可以組成主格獨立人稱代詞anāku (a-na-ku),意為「我」。

「我」

阿卡德語:anāku烏加里特語:』an (*』anā)或』ank (*』anāku)腓尼基語:』nk或』nky希伯來語:???????/』ǎnokhī或?????/ǎnī阿拉米語:?????/』ānāh古典敘利亞語:?????/』enā

阿拉伯語:』anā

又比如音節im、?a和a?可以表示動詞im?a? (im-?a-a?),這是動詞ma?ā?um的第三人稱單數過去式,表示「他擊打了...」,根字母m-?-?。

「擊打」

阿卡德語:ma?ā?um/ im?a?(根字母m-?-?)烏加里特語:m??(*ma?a?a,根字母m-?-?)希伯來語:?????/mākhatz(根字母m-kh-tz)阿拉伯語:makha?a(根字母m-kh-?,表示「搗酸奶」或「[婦女]分娩時的陣痛」)

阿卡德語也會直接使用一些蘇美爾語單詞,這些單詞的詞形和詞義被保留,但是發音卻發生了改變。也就是說,一些蘇美爾語字元被直接用於表示阿卡德語單詞,字元的發音不再對應其蘇美爾語中的原本發音,而是對應阿卡德語單詞的實際發音,這種字元被稱為logogram,或可譯作「簡寫符」。

logogram很像日語中按照「訓讀」發音的和制漢字。舉個例子,漢語的「山」字本來的發音是shān,詞義為「地面上由土石構成的高聳部分」,「山」字在和制漢字中也表示這個意思,但是按照日語「訓讀」的發音卻不再是shān,而是やま(yama)。我們可以理解成日語yama一詞只是借用了漢語「山」字的詞形,來對應yama的發音和詞義。

不過與和制漢字有所不同的是,阿卡德語logogram所對應的辭彙會因為在句子中所處的成分不同會產生性、數、格位的變化,這些變化通常不會在logogram中體現出來。

logogram在阿卡德語中十分常見,甚至一些常用詞也會用logogram書寫。比如蘇美爾語表示名詞「神」的字元讀作DINGIR,該字元在阿卡德語中也表示名詞「神」,但讀作ilu[m],根字母為』-l。

字元DINGIR的古巴比倫寫法(左)與新亞述寫法(右)

阿卡德語名詞ilu[m]是單數主格形式,字元DINGIR除了ilu[m]之外還可以表示它的單數賓格形式ila[m]或單數屬格形式ili[m]。

「神(god)」

阿卡德語:ilu[m](根字母』-l)烏加里特語:』il (*』il[u],根字母』-l)腓尼基語:』lm(根字母*』-l)希伯來語:???/ēl(根字母』-l)或???????/』ěloah (根字母』-l-h)阿拉米語:???????/』ělāhā(根字母』-l-h)古典敘利亞語:????????/』alāhā(根字母』-l-h)阿拉伯語:』ilāh[un](根字母』-l-h)或allāh[u](根字母』-l-h)

又比如,蘇美爾語表示「名字」的字元讀作MU,這個字元在阿卡德語中仍然表示「名字」的意思,卻讀作?umu[m],根字母為?-m。

字元MU的古巴比倫寫法(左)與新亞述寫法(右)

阿卡德語名詞?umu[m]是單數主格形式,字元MU除了?umu[m]之外還可以表示它的單數賓格形式?uma[m]或單數屬格形式?umi[m]。

「名字(name)」

阿卡德語:?umu[m](根字母?-m)烏加里特語:?m(*?um[u],根字母?-m)腓尼基語:?m(根字母?-m)希伯來語:????/shēm(根字母?-v-m?)阿拉米語:????/shēm、??????/shmā或?????/shūm(根字母?-w-m?)古典敘利亞語:????/shmā(根字母?-w-m?)阿拉伯語:ism[un](根字母s-m-w)

二、Haikal(Haykal)探源

Haikal(Haykal)一詞,最初源自蘇美爾語名詞é.GAL,本意為「宮殿」,這個詞由楔形符號é和GAL兩部分構成。

2-1、字元é及其含義

字元é的古巴比倫寫法(左)與新亞述寫法(右)

在蘇美爾語中,楔形字元é表示「房屋」,這個字元在阿卡德語中通常對應bit、bi?或pit這三個音節,表示名詞bītu[m],亞述方言或作bētu。阿卡德語的bītu[m]和蘇美爾語的é一樣表示房屋,主格雙數形式*bītān(通常不用),主格複數形式bītātu[m],根字母為b-y-t。

楔形字元é的寫法(新亞述時期),及其在阿卡德語中對應的發音,引自Mercer, Samuel A. B.: Assyrian Grammar with Chrestomathy and Glossary, p.99

根字母b-y-t在很多閃族語言中都表示「房子」的含義:

  • 在烏加里特語(Ugaritic)中,「房屋」一詞主格單數形式為bt (*bêtu),主格雙數形式為btm (*bêtāma),主格複數形式為btm (*bêtūma)。
烏加里特語「房屋」
  • 在腓尼基語(Phoenician)中,「房屋」單數形式作byt或bt,複數形式btm。
腓尼基語「房屋」
  • 在希伯來語(Hebrew)中,「房屋」單數形式作??????/bayit,雙數形式作?????????/bātiayim,複數形式作????????/bātīm。
  • 在古典敘利亞語(Syriac)中,「房屋」作???????/baytā,複數形式作??????/bāttē或??????/bāttē。
  • 在阿拉伯語(Arabic)中,「房屋」一詞主格單數形式作bayt[un],主格雙數形式作baytān[i],主格複數形式作buyūt[un]。
阿拉伯語「房屋」

2-2、字元GAL及其含義

楔形字元GAL在蘇美爾語中表示形容詞「大的」,這個詞一般位於其所修飾的名詞之後,

楔形符號GAL的寫法(新亞述時期)及其在阿卡德語中對應的發音。引自Mercer, Samuel A. B.: Assyrian Grammar with Chrestomathy and Glossary, p.99

比如GAL加在名詞Lú後面即Lú.GAL,Lú在蘇美爾語中表示「人」的意思,則Lú.GAL表示「偉大的人」,即「國王、統治者」的意思,通常合寫作LUGAL。

字元LUGAL的古巴比倫寫法(左)與新亞述寫法(右)

在阿卡德語中,字元LUGAL讀作?arrum,也表示名詞「國王」的意思,根字母?-r-r。希伯來語名詞????/sar(王子;軍官;統治者)、??????/sārāh(公主;女王;貴族小姐)等辭彙皆與之同源,??????/sārāh更是《舊約》中的先知亞伯拉罕的一位妻子的名字,譯作「撒拉」,以表示她是公主出身。

在阿卡德語中,字元GAL如果單用的話一般用作形容詞rab?m(<*rabi』um)的logogram,表示rab?m的發音與意義。阿卡德語的rab?m也表示「大」或「偉大」的意思,賓格形式rabam(<*rabi』am),屬格形式rab?m(<*rabi』im),根字母r-b-』。在其它的閃族語言中,類似的根字母有「增長」、「生長」等意思。

或與rab?m同源的閃語辭彙:

希伯來語:?????/rāvāh(增加、增長(根字母r-b-h。古典敘利亞語:????/rbā(生長、增長)根字母r-b-』。阿拉伯語:rabā(生長;增加;膨大)、rabbā(培育),根字母r-b-w

2-3、é.GAL的含義及其對閃族語言的影響

字元é.GAL(古巴比倫寫法),引自wiktionary

在蘇美爾語中,字元é表示「房屋」,字元GAL表示「大的」,二者加在一起即字元é.GAL便表示「大房子」,即「宮殿」的意思。

楔形字元é.GAL(新亞述寫法),引自Mercer, Samuel A. B.: Assyrian Grammar with Chrestomathy and Glossary, p.101

不過,阿卡德語並沒有按照蘇美爾語é和GAL所對應的阿卡德語單詞把é.GAL意譯為bītum rab?m,也沒有把字元é.GAL作為阿卡德語中某個固有單詞的logogram,而是採取了音譯的方式。阿卡德語把蘇美爾語的é.GAL轉寫成了ekall,並為它加上了一個帶有閃米特語法特徵的名詞詞尾-u[m],從而創造了一個新詞——ekallu[m](一些詞典或作ēkallu[m])。

阿卡德語單詞ekallu[m]是一個陰性名詞,以字元é.GAL作為它的logogram,詞義和蘇美爾語的é.GAL一樣,表示「宮殿」的含義。阿卡德語之所以全面沿用蘇美爾語單詞é.GAL的詞形、發音和詞義,可能是由於閃米特人在入侵美索不達米亞之前長期處於游牧社會,未建立定居的城邦國家,因此並沒有「宮殿」的概念,只能完全照搬被自己征服的蘇美爾人的說法。

儘管阿卡德語名詞ekallu[m]的發音、詞形和詞義都借用了蘇美爾語的é.GAL一詞,但這個詞卻和其他阿卡德語名詞一樣,有著數和格位的變化:

  • 主格單數:ekallu[m]
  • 賓格單數:ekalla[m]
  • 屬格單數:ekalli[m]
  • 主格複數:ekallānū
  • 賓屬格複數:ekallānī

以下是古亞述時期一篇碑銘的選段,時間為公元前14世紀初:

1. ekal

2. A??ur-nadin-a??ē

3. i??ak A??ur

亞述神的王公,亞述納丁阿赫的宮殿

出處:

http://oracc.museum.upenn.edu/riao/akk?

oracc.museum.upenn.edu

此處的é.GAL讀作ekal,即名詞ekallu[m]作正次時的形式(construct form),銘文中的ekallu[m]與人名A??ur-nadin-a??ē構成正偏組合,即ēkal A??ur-nadin-a??ē,意為「亞述納丁阿赫的宮殿」。此處的亞述納丁阿赫即亞述納丁阿赫二世,公元前1393年至公元前1383年在位,被認為是古亞述時期的最後一任君主。

隨著古巴比倫和亞述文明的興盛,阿卡德語一度被當作古代西亞地區的通用語。因此,一些阿卡德語辭彙也隨之進入了這一地區的其他語言中,比如烏加里特語(Ugaritic)、希伯來語(Hebrew)、阿拉米語(Aramaic)等閃族語言。這些語言所使用的文字書寫系統幾乎都是輔音音素文字,與阿卡德語表示音節的楔形文字不同,輔音因素文字通常只體現單詞的輔音,而不表示母音。因此,阿卡德語辭彙在進入這些閃族語言之後,也被「改造」成了符合上述語言書寫習慣的形式。

阿卡德語單詞ekallu[m]在被輔音音素文字書寫的時候,一個表示清聲門擦音/h/的字母被加在了原詞的開頭,原詞中的輔音k和l則被保存下來,於是ekallu[m]就被轉寫成了hkl,有時也寫作hykl。

字母h被加在詞首的原因,可能是因為阿卡德語的ekallu[m]原本以母音e開頭,這是輔音音素文字所無法體現的,因此只能在母音e前面加上一個輔音進行表示。如果用聲門塞音』+母音e構成』e的話,發音固然與e最為接近,但這樣就使得整個單詞被寫成了』kl,很容易與表示「吃」或「食物」的』kl產生混淆,這樣一來,清聲門擦音h+母音e構成的he就成為了表示ekallu[m]詞首母音e的最佳選擇。

以下是阿卡德語ekallu[m]在其他閃族語言中的形式:

烏加里特語:hkl

烏加里特語(Ugaritic)屬於閃含語系閃米特語族中閃米特語支,出現於公元前14世紀。這門語言在1928年被法國考古學家發現。烏加里特語使用烏加里特字母,這是一種被當作輔音音素文字使用的楔形文字,共有30個字母,其中除了字母』a、』i和』u能指示聲門塞音』所發的母音之外,其他字母都只能表記輔音。

烏加里特語的「宮殿」一詞單數作hkl (主格形式*hêkalu、賓格形式*hêkala、屬格形式hêkali);主格雙數作hklm(*hêkalāma),主格複數作hklm(*hêkalūma),其根字母為h-k-l。

烏加里特語「宮殿、神廟」

阿拉米語和古典敘利亞語:hykl

阿拉米語(Aramaic)屬於閃含語系閃米特語族中閃米特語支的阿拉米分支,在公元前6世紀開始取代阿卡德語成為了西亞地區的通用語言。阿拉米語最初使用腓尼基字母,後來又在腓尼基字母的基礎上發展出了阿拉米字母,有時也使用希伯來字母。

阿拉米語可能是最早把阿卡德語ekallu[m]轉寫成hykl的閃族語言。在阿拉米語中,名詞????????/heykalā或????????/heyklā表示「宮殿」、「神廟」的意思,複數形式??????????/heyklayā,根字母為?-?-?/h-k-l。

阿拉米語在後期發展出了數量眾多的方言,其中最著名的一支方言當屬古典敘利亞語(Syriac)。古典敘利亞語使用古典敘利亞字母,這種書寫體系存在著字母連寫的情況,乍一看很像阿拉伯語。古典敘利亞語不但是西亞地區重要的宗教語言,更對阿拉伯語語言和文字的發展有著不容忽視的影響。

在古典敘利亞語中,陽性名詞????????/haykal或????????/hayklā一般表示「宮殿」或「神廟」的意思,也可以專指耶路撒冷的「猶太聖殿」,複數形式為????????/hayklē。

以下是名詞????????/haykal或????????/hayklā構成的一些片語:

  • 片語???????????????/haykal-qūdshā意為「聖殿」或「教堂」,其中???????/qūdshā是一個陽性名詞,意為「神聖」或「聖地」。
  • 片語???????? ???????/haykal nūhrā意為「光明的聖殿」即「天堂」,其中???????/nuhrā是一個陽性名詞,意為「光明」,似乎與阿拉伯語名詞nahār(白晝)同源。
  • 片語???????? ?????????? ???????????/hayklā da-qyāmtā mārānītā指耶路撒冷舊城內的「聖墓教堂(英語:Church of the Holy Sepulchre)」。其中其中介詞?/d-表示「屬於...」;陰性名詞???????/qyāmtā意為「復活」,與阿拉伯語的qiyāmah同源;形容詞???????????/mārānītā,意為「至高的」。
  • 此外,說古典敘利亞語的基督徒還會把聖母瑪利亞稱為???????? ?????????/hayklēh da-lāhā,意為「上帝的殿堂」,其中介詞?/d-表示「屬於...」,陽性名詞????????/』alāhā意為「神」或「上帝」,與阿拉伯語的Allāh同源。

希伯來語:hykl

希伯來語屬於閃含語系閃米特語族中閃米特語支的迦南分支,與腓尼基語關係較為密切。希伯來語使用希伯來字母,希伯來字母也源自腓尼基字母,且與阿拉米字母極為相似。

希伯來語名詞??????/heykhāl(有時作??????/haykhal)是一個陽性名詞,複數形式?????????/heykhālīm,根字母?-?-?/h-k-l,其中的字母?/k發生擦音化,讀作kh。這個詞表示「大型的公共建築」,可解作「宮殿」、「大廳」、「神廟」等含義,狹義上也可表示「耶路撒冷的聖殿」,比如《舊約·撒母耳記上》1:9:

??????? ????????, ?????? ???-?????????, ???-????????, ?????? ??????.

V-『Elī ha-kohen, yoshev 『al-ha-kisse, 『al-mzūzat, heykhal Yhvāh.... 祭司以利、在耶和華殿的門框旁邊坐在自己的位上。

此處的??????/heykhal意為「神殿、神廟」,與拉丁語templum和英語temple相對應。

又比如《舊約·列王記上》21:1:

?????? ????? ???????? ???????????????, ?????? ?????????????--????? ?????? ???????, ?????? ?????????.

Kerem hāyāh l-nāvōth hay-yzr『ēlī, 』ǎsher b-yizrēl — 』etzel heykhal 』Akh』āv, melekh Shomrōn.... 耶斯列人拿伯在耶斯列有一個葡萄園、靠近撒瑪利亞王亞哈的

此處的??????/heykhal表示「[國王的]宮殿」,拉丁語譯作palatium,這個含義與阿卡德語的ekallu[m]及蘇美爾語的é.GAL所表示的含義最為接近。

又比如《舊約·哈巴谷書》2:20:

???????, ????????? ????????.

Va-Yhvāh b-heykhal qādhshō惟耶和華在他的聖殿中。

其中????????/qādhshō是陽性名詞??????/qādhesh的正次形式,後者意為「神聖」或「神聖性」,這個詞與第三人稱陽性屬格接尾代詞?/-v構成正偏組合????????/qādhshō,意為「他的神聖」,????????/qādjshō再與名詞??????/heykhal構成連環正偏組合?????? ????????/heykhal qādhshō,即「他的神聖的殿堂」。這裡可能是指古代以色列人的聖殿。

在《舊約》中,片語?????? ??????/heykhal Yhvāh(耶和華的殿)往往用來指代耶路撒冷的聖殿,和?????-??????/beyt Yhvāh意思相同,後者直譯為「耶和華的房屋」,其中的?????/beyt是名詞??????/bayit(房屋)的正次形式,與??????/Yhvāh(耶和華)構成正偏組合。無獨有偶,阿拉伯語也有bayt Allāh[i](主格讀作baytullāh[i])的說法,直譯為「真主的房屋」,在阿拉伯語中,bayt Allāh[i]狹義上表示麥加禁寺(al-Masjid al-?arām)中的克爾白天房(al-Ka『bah),廣義上可表示一切清真寺。

阿拉伯語:hykl

阿拉伯語名詞haykal[un]可能是受到了古典敘利亞語或希伯來語的影響。haykal[un]的賓格單數形式作haykal[an],屬格單數形式作haykal[in],主格複數形式作hayākil[u],賓屬格複數形式作hayākil[a]。

名詞haykal在阿拉伯語中主要有以下幾種含義:

1、身形碩大的人或形狀龐大的事物,尤指高大的馬匹。

2、猶太人或基督徒的宗教場所。

3、事物的框架或結構。

我們可以在中世紀詞典《阿拉伯人之舌(Lisān al-『Arab)》中找到阿拉伯語haykal最為原始的含義。《阿拉伯人之舌》把haykal的根字母歸為h-k-l,我們不妨看一下該書對根字母h-k-l下面所有辭彙的解釋:

【原文及譯文一】

HKLtahākala al-qawmu:人們(qawm)為某事相互爭吵。

al-haykal:所有事物中的形狀巨大者。al-haykalah意為個頭龐大的女子;這個說法引自利哈亞尼①。al-haykal意為粗壯而溫順的馬;烏姆魯勒·蓋斯②有詩云:Bi-munjarid qayd al-』awābidi haykal(騎上駿馬,野獸難以逃竄)

【注釋】

① 利哈亞尼(al-Lihyāniyy)可能是艾布·哈桑·阿里·本·穆巴拉克·利哈亞尼(』Abū Hasan 『Aliyy ibn Mubārak al-Lihyāniyy,?-835/836):阿拔斯王朝時期的語法學家,居住在伊拉克的庫法(al-Kūfah)。

② 烏姆魯勒·蓋斯(』Umr al-Qays,497-545?),蒙昧時期著名詩人,原為內志地區肯達(al-Kindah)王國的王子,代表作有《烏姆魯勒·蓋斯懸詩》,原文中的詩句即選自本詩的中間部分,參考仲躋昆教授《阿拉伯古代詩選》中的譯文。

【解析】

在《阿拉伯人之舌》中,根字母h-k-l只包含兩個詞,一個是動詞tahākala,即「互相爭吵」;另一個則是名詞haykal。名詞haykal最原始的意思是「大的事物」,這似乎與這個詞在蘇美爾語中的詞源é.GAL(大房子>宮殿)有著某種詞義上的關聯。

【原文及譯文二】

植物不用?ilkham①來形容,但它需要[一些辭彙來形容]「繁多(kathrah)」的概念,因此?ikham被用來代替kathrah。

萊思②說道:al-haykal即身型高大、善於奔跑的馬匹。伊本·舒邁勒③說道:al-haykal即所有動物中的身形龐大者。艾資哈里④說道:al-haykal表示像高頭大馬一樣的高大建築物。al-haykal即高頭大馬。伊本·比里⑤說道:黛哈娜·賓特·米斯哈勒是阿賈吉⑥的妻子,她曾向省督(al-wālī)狀告丈夫阿賈吉冷落自己,於是阿賈吉賦詩道:』A ?annat al-Dahnā, wa-?anna Mis?alu(難道黛哈娜和米斯哈勒都以為)』Anna al-』amīra bil-qa?ā』i ya『jalu(法官大人會因我疲於應付房事)『An kasilātī, wal-?i?ānu yuksilu(而勞神費心?牡馬即使不能交配)『An al-sifādi, wa-huwa ?irfun haykalun.(它也是出身名貴的駿馬良駒。)

【注釋】

① ?ikham:這是一個陽性名詞,意為「龐大」或「巨大」,根字母?-kh-m通常表示「體量巨大」的意思。

② 萊思(al-Layth)即萊思·本·薩阿德(al-Layth ibn Sa『d,713-791),波斯裔埃及教法學家和聖訓學家。

③ 伊本·舒邁勒(Ibn Shumayl,公元740-818),即納德爾·本·舒邁勒(al-Na?r ibn Shumayl),中世紀阿拉伯語言學家、教法學家和聖訓學家,出生於木鹿(Marw,今土庫曼梅爾夫),伊本·舒邁勒不但精於語法和文學和宗教教義,更對天文、哲學等領域有所研究。

④ 艾資哈里(al-』Azhariyy,公元895-981)即艾布·曼蘇爾·艾資哈里(』Abū Man?ūr al-』Azhariyy),中世紀阿拉伯語言學家、遜尼派教法學家,出生於赫拉特(Hirāh,今阿富汗赫拉特)。

⑤ 伊本·比里(Ibn Birrī,公元1105-1187),中世紀阿拉伯語語法學者,生於埃及,祖籍耶路撒冷。

⑥ 阿賈吉(al-『Ajjāj)和黛哈娜·賓特·米斯哈勒(al-Dahnā』 bint Mis?al)是伊斯蘭早期的一對詩人夫婦,生活在阿拉伯半島的葉麻麥地區(al-Yamāmah,即內志高原東部)。據說阿賈吉不近女色,導致黛哈娜婚後一直是處子之身。

【解析】

這一段主要解釋haykal一詞如何用於形容身型龐大的動物。

【原文及譯文三】

艾布·哈尼法①說道:al-haykal指長得十分高大的植物,也包括樹木,haykalah表示一顆高大的植物。

haykala al-zar『u:即莊稼(zar『)生長起來並且長高。al-haykal:屬於基督徒們的一種房屋,裡面有他們自稱是按照麥爾彥②的形象[製成]的偶像;有詩云:Mashyā al-Na?ārā ?awla bayti al-haykali(基督徒們環聖殿的房舍而行)

【注釋】

① 艾布·哈尼法(』Abū ?anīfah,公元699-767),即艾布·哈尼法·努阿曼·本·薩比特·庫菲(』Abū ?anīfah al-Nu『mān ibn Thābit al-Kūfiyy),著名遜尼派教法學家,哈乃斐教法學派(al-?anafiyyah)的創始人,出生於伊拉克的庫法,一生大多時間在巴格達居住。

② 麥爾彥(Maryam),即瑪利亞(希伯來語???????/Miryām),基督教和伊斯蘭教共同承認的宗教人物,是爾薩/耶穌(『īsā/Yasū『)的生母。

【解析】

此處主要解釋haykal一詞如何表示「高大的植物」,並引入了一個由名詞haykal派生出來的四母簡式動詞haykala,表示「植物長高」。

值得注意的是,名詞haykal在表示宗教建築的含義時,最先被解釋為「基督教堂」。這意味著阿拉伯語的haykal可能借用了古典敘利亞語????????/haykal或????????/hayklā的含義,因為這個詞在古典敘利亞語中大多表示「基督教堂」。

【原文及譯文四】

毫無疑問:al-haykal是屬於基督徒們的一種房屋,裡面有麥爾彥和爾薩——願他倆平安①——的畫像;艾爾沙②有詩云:

Wa-mā 』aybuliyyun 『alā haykalin(修道士如此地興修教堂,)Banāhu, wa-?allaba fīhi wa-?ārā(在裡面刻十字,畫聖象。)也許他們[基督徒]的修道院(dayr)也被稱作al-haykalal-haykal:宏偉的建築。al-haykal:眾偶像的房屋。

【注釋】

① 伊斯蘭教認為爾薩/耶穌是真主的一位使者(rasūl,可通俗地理解為「高級先知」),提到爾薩和其母麥爾彥的名字需要在後面加上『alayhima al-salām(願他倆平安)。

② 艾爾沙(al-』A『shā,公元570-629),即艾爾沙·蓋斯(』A『shā Qays),又名「大艾爾沙(al-』A『shā al-』Akbar),蒙昧時期詩人。

【解析】

這一段對haykal在宗教建築層面上的含義進行了更詳細的解釋,即「屬於基督徒們的一種房屋,裡面有麥爾彥和爾薩的畫像」,這基本符合那個時期基督教堂或修道院的特徵。

綜上所述,我們可以發現,《阿拉伯人之舌》認為名詞haykal最基本的含義是「個頭或形狀巨大的人或事物」,在這個含義的基礎上引申為「高大的馬匹」即「駿馬」,或「高大的建築物」即「神殿」、「教堂」。

然而參考希伯來語以及古典敘利亞語中haykal同源詞的含義,筆者深深地感覺《阿拉伯人之舌》很有可能把haykal的本義和引申義顛倒了,更合理的情況應該是阿拉伯語從古典敘利亞語中引入了表示「教堂」的haykal一詞,隨後這個詞在阿拉伯語中的含義發生了變化,即從表示宗教建築「教堂」引申為表示「高大的建築」乃至「龐大的動物、物品」,以及「個頭高大的人」,隨後又從這個含義引申出了「高大健壯的馬匹」即「駿馬」。或許由於haykal的這些引申義與古代阿拉伯人的日常生活更為貼切,阿拉伯人逐漸把這些實際上的引申義當作haykal的基本含義,而haykal最初的含義「教堂」卻被邊緣化。

在現代阿拉伯語中,haykal的詞義又有了新的發展,我們不妨以《中級詞典(al-Mu『jam al-Wasī?)》中的解釋為例。《中極詞典》是阿拉伯語語言學會(開羅)在上世紀60年代編纂的一部大型詞典,是當代阿拉伯語詞典中的權威之作,該字典對haykal的釋義如下(內容引自almaany):

al-haykal(中級詞典)

1、al-haykal:所有事物中的形狀龐大者,人們所說的faras[un] haykal[un]即身材高大[的馬匹]。2、al-haykal:長得高大的植物或樹木。3、al-haykal:宏偉的建築。4、al-haykal:眾偶像的房屋。5、al-haykal:一種高大而神聖的房屋,猶太人建造這種房屋以[在裡面]舉行宗教儀式。6、al-haykal:位於教堂中間的地方,獻祭儀式在這裡舉行。7、al-haykal:一種高大的房屋,內部富於裝飾,專門用於禮拜一個或多個神靈。古埃及人、希臘人、巴比倫人、亞述人以及羅馬人都熱衷於興建hayākil(haykal的複數形式),猶太人也是如此。8、al-haykal:雕像。9、al-haykal(機械術語):引擎中用於組裝各個零件的支架。10、al-haykal al-『a?miyy:用於支撐身體的所有骨骼。

可以發現,名詞haykal不但沿用了古代的含義(高大的人、動物或植物;高大的建築;神殿、會堂或教堂等),還衍生出了新的含義,即——框架構架結構,比如詞典中給出的例子:al-haykal al-『a?miyy(骨架)。在現代阿拉伯語中,名詞haykal在大多數情況下都表示這種含義。

圖中阿語為ni?ām al-haykal al-『a?miyy lil-』insān,意為「人類的骨架系統」。

圖片來源:

https://atlas4e.net/%d9%86%d8%b8%d8%a7%d9%85-%d8%a7%d9%84%d9%87%d9%8a%d9%83%d9%84-%d8%a7%d9%84%d8%b9%d8%b8%d9%85%d9%8a-skeletal-system/?

atlas4e.net

haykal也可表示「框架」、「大綱」的意思,比如haykal al-khu??at al-dirāsiyyah可譯作「學習計劃的框架」,舉例如下:

利比亞的黎波里大學經濟與政治科學系的網頁,畫線部分為haykal al-khu??at al-dirāsiyyah lil-kuliyyah(學院學習計劃框架)

網頁:eco.uot.edu.ly/%D8%A7%D

在具有了「框架」、「結構」這層含義之後,作為普通名詞的haykal又派生出了從屬名詞haykaliyy(陰性形式haykaliyyah),意為「框架性的」或「結構性的」:

有一個時政術語叫做「供給側結構性改革」,譯成阿語叫做:al-』i?lā? al-haykaliyy li-jānib al-『ar?。

直譯過來就是「在供給方面的結構性的改革」,其中「結構性的」就譯作haykaliyy。

人民網阿語新聞,標題為《供給側結構性改革,中國發展之路的創新》,其中紅色記號筆標註的部分即是從屬名詞haykaliyy(結構性的)

新聞網頁:

.. ?

arabic.people.com.cn
圖標

haykal作為阿拉伯人的名字時,很有可能是取其「高大的人」或是「駿馬」的意思,這也是阿拉伯人的常用名之一,常用到我大學阿語教材的課文中也有叫這個名字的人物出現。

最後,我們再來看一看這個詞是如何成為馬來西亞人名字的,這與伊斯蘭教在馬來群島中傳播有著密切的關係。

據記載,阿拉伯商人早在公元7世紀就把伊斯蘭教帶到了包括馬來西亞在內的馬來群島,到了公元12世紀,印度的穆斯林商人也把伊斯蘭教帶到了今天的馬來西亞。隨著伊斯蘭教再馬來西亞影響的不斷擴大,一些當地的國王也開始從印度教改宗伊斯蘭教。

第一位改宗的馬來統治者可能是吉打(Kedah)王國的國王帕翁·摩訶旺沙(Phra Ong Mahawangsa,1136-1179年在位),據說他是受到印度穆斯林商人的影響才有此決定。帕翁改宗後不但把自己的名字改為「穆扎法爾沙(Mudzaffar Shah,即阿拉伯語Mu?affar Shāh)」,更聽從了一位葉門學者的建議,把自己的稱號「摩訶羅闍(Maharaja,來自梵語,maha意為「大」,raja意為「國王」)改成了「素丹(al-Sul?ān)」。

「穆扎法爾沙」是一個融合了阿拉伯語和波斯語傳統的名字:穆扎法爾(Mu?affar)在阿拉伯語中表示「戰勝者、勝利者」的意思,13世紀埃及馬木路克王朝的素丹古圖茲(Qu?uz)便號稱「穆扎法爾王(al-Malik al-Mu?affar)」。沙(shāh)則是波斯語對國王的稱呼。

統治者的改宗加快了伊斯蘭教在馬來群島的傳播,到了15-16世紀,伊斯蘭教已經成為馬來人最主要的宗教信仰。

與伊斯蘭教一同登陸馬來群島的還有被當作伊斯蘭教宗教語言的阿拉伯語。阿拉伯人的名字和起名方式也深刻地影響了馬來人。

下圖是筆者在馬六甲鄉村拍攝的民宅名牌,男女主人的名字都採用阿拉伯人的父子連名制,本名和父名之間用bin(...之子)或binti(...之女),尤其是女主人,她的本名Fauziyah和父名Abd. Majid在阿拉伯世界也是常用名,阿拉伯語分別作Fawziyyah——意為「勝利的」和『Abd al-Majīd——意為「榮耀者(真主)的僕人」。

馬來西亞鄉村民宅的名牌,馬六甲州(Negeri Melaka)亞羅牙也縣(Daerah Alor Gajah)馬日丹那區(Mukim Masjid Tanah),2018年10月8日

綜上所述,在古代美索不達米亞地區蘇美爾語中,é.GAL意為「大房子」即「宮殿」,閃米特人從阿拉伯半島來到美索不達米亞之後,吸收了蘇美爾語「宮殿」的概念,於是這個詞在阿卡德語中以ekallu[m]的形式被沿用下來,其含義也是「宮殿」。

隨著阿卡德語成為西亞地區的通用語,阿卡德語的ekallu[m]一詞也以hkl或kykl的形式進入了西亞地區的其他語言中,影響了烏加里特語、希伯來語和阿拉米語等古代閃米特語言,這些語言也可能最早開始借用阿卡德語的ekallu[m]表示「神的宮殿」即「神廟」,比如:烏加里特語的hêkal[u]表示「宮殿」或「神廟」;希伯來語的heykhāl表示「[猶太]聖殿」、「神廟」或「宮殿」;阿拉米語的heyklā也有「宮殿」或「神廟」的意思。

阿拉米語的heyklā在其中古時期的方言——古典敘利亞語中作haykal或hayklā,主要表示「教堂」或「聖殿」,這個詞也隨著貿易和傳教首次進入阿拉伯半島內部,成為了阿拉伯語的haykal一詞,為蒙昧時代的阿拉伯人所知。

阿拉伯語haykal一詞的本義,或與其古典敘利亞語的詞源相同,但這個詞在使用的過程中,逐漸產生了一些引申義,即從「教堂」引申為表示「高大的建築」、「高大的人或事物」乃至「駿馬」,由於haykal的這些引申義在日常生長的使用更加頻繁,阿拉伯人也逐漸把它們當成haykal一詞本來的詞義,在這一背景下,帶有「高大的人」、「駿馬」等含義的haykal開始被阿拉伯人當作人名使用。

公元7世紀阿拉伯帝國崛起,伊斯蘭教和阿拉伯語也隨著穆斯林商人來到了馬來群島。隨著伊斯蘭教在馬來群島的廣泛傳播,包括Haykal在內的很多阿拉伯語名字開始為馬來人所使用,阿拉伯語的Haykal在馬來語中寫作Haikal。

我們不妨做一個簡要的對比:

從é.GAL到Haikal,一個來自六千年前美索不達米亞地區的名字,竟在千里之外的馬來群島覓得蹤跡,在這個名字的背後,是幾千年來人類語言的發展和人類文明的交流、融合的歷史。


參考資料

一、阿拉伯語:

1、【阿拉伯】伊本·曼祖爾,《阿拉伯人之舌》,豪扎文學出版社,庫姆(伊朗),伊歷1405年(Ibn Man?ūr, Lisān al-『Arab, Nashr Adab al-?awzah)

2、【德】以色列·沃爾芬森,《閃米特語言史》,支柱出版社,開羅,埃及,1929年第1版(』Isrā』īl Wulfinsūn, Tārīkh al-Lughāt al-Sāniyyah, Ma?ba『at al-I『timād)

3、【埃及】納吉布·阿基基,《東方學家》,知識出版社,開羅,埃及,1964年第3版(Najīb al-『Aqīqiyy, al-Mustashriqūn, Dār al-Ma『ārif bi-Mi?r)

4、【沙特】賽義德·法拉吉·拉什德,《希伯來語:語法與閱讀》,火星出版社,利雅得,沙烏地阿拉伯,1993年(Sayyid Faraj Rāshid, al-Lughat al-『Ibriyyah: Qawā『id wa-Nu?ū?, Dār al-Mirrīkh)

5、【埃及】阿卜杜勒-瓦希德·瓦菲,《語法》,埃及復興出版發行社,開羅,埃及,2004年第3版(『Abd al-Wāhid Wāfī, Fiqh al-Lughah, Nah?at Mi?r lil-?ibā『ah wal-Nashr wal-Tawzī『)

6、【埃及】馬哈茂德·法赫米·希賈齊,《語言學入門》,庫巴出版社,開羅,埃及,2004年(Ma?mūd Fahmī ?ijāzī, Madkhal 』ilā 『Ilm al-Lughah, Dār al-Qubā』 lil-?ibā『ah wal-Nashr)

二、英語:

1. O』Leary, de Lacy: Comparative Grammar of Semitic Languages, Kegan Paul, Trench Trubner & Co., Ltd., London, UK, 1923

2. Caplice, Richard: Introduction to Akkadian, Editrice Pontificio Istituto Biblico, Roma, Italy, 2002, 4th Edition

3. Black, Jeremy/ George, Andrew/ Postgate, Nicholas: A Concise Dictionary of Akkadian, Harrassowitz Verlag, Wiesbaden, Germany, 2000, 2nd Printing

4. Mercer, Samuel A. B.: Assyrian Grammar with Chrestomathy and Glossary, Luzac & Co., London, UK, 1921

5. Sivan, Daniel: A Grammar of the Ugaritic Language, Brill, Leiden, the Netherlands, 2001

6. Bordreuil, Pierre/ Pardee, Denis: A Manual of Ugaritic, Eisenbrauns, Indiana, US, 2009

7. Strong, James: A Concise Dictionary of the Words in the Hebrew Bible, Abingdon Press, New York, 1890

8. John, Alger F.: A Short Grammar of Biblical Aramaic, Andrews University Press, Michigan, US, 1972

9. Smith, J. Payne, A Compedious Syriac Dictionary, the Clarendon Press, Oxford, UK, 1903

10. Muraoka, Takamitsu: Classical Syriac: A Basic Grammar with a Chrestomathy, Verlag, Wiesbaden, Germany, 2005

三、德語:

Schr?fer, Paul: Die Ph?nizische Sprache, Verlag der Buchhandlung des Waisenhauses, Halle, 1869


順便一說,馬來語中有著數量繁多的阿拉伯語借詞。

比如馬來西亞國防大學的校訓:

Kewajipan, Maruah, Integriti

責任、尊嚴、正直
馬來西亞國防大學校徽及校訓。2018年10月6日攝於馬來西亞國防大學校園內

其中kewajipan意為「責任」,詞根是wajib(責任),來自阿拉伯語名詞wājib(責任)。

又比如日叻縣議會叫做Majlis Daerah Jelebu:

日叻務縣議會的標誌牌,森美蘭州(Negeri Sembilan)日叻務縣(Daerah Jelebu),2018年10月7日

majlis意為「議會」,來自阿拉伯語名詞majlis,本義為「坐的地方」即「委員會」;

daerah意為「縣」,來自阿拉伯語名詞dā』irah,本義有「圓圈」、「範圍」、「機構」等。

日叻務區有一家博物館叫做Muzium Adat,意為「習俗博物館」,就在區議會和法院旁邊。

adat naik ke rumah意為「進入房間時的習俗」。習俗博物館,森美蘭州(Negeri Sembilan)日叻務縣(Daerah Jelebu)

其中adat一詞表示片語,這個詞借自阿拉伯語名詞『ādah抑或是其複數形式『ādāt,本義為「習慣、習俗」。

再比如,馬來語的selamat datang表示「歡迎」,直譯可解作「[祝你]平安到來」。

Selamat Datang標誌,馬六甲州(Negeri Melaka)馬六甲市(Bandaraya Melaka),2018年10月9日

其中的selamat意為「平安的」,來自阿拉伯語名詞salāmah,本義為「平安」。

馬六甲市區有一處景點叫做葡萄牙城山,山上有葡萄牙和荷蘭殖民時期的城堡。在半山腰的地方,有一處墓園叫做Kubur Belanda,意為「荷蘭人墓地」。

葡萄牙城山上的荷蘭人墓地,馬六甲州(Negeri Melaka)馬六甲市(Bandaraya Melaka),2018年10月9日

其中kubur意為「墓地」,這個詞借自阿拉伯語名詞qabr,本義為「墳墓」。

在馬來語中,zaman表示「一段時期」,比如片語zaman neolitik意為「新石器時期」。

「新石器時期」展板,馬來西亞國家博物館(Muzium Negari),吉隆坡市(Bandaraya Kuala Lumpur),2018年10月10日

其中zaman一詞來自阿拉伯語的zaman或zamān,二者皆表示「[或長或短的]一段時間」

最有意思的是,這位馬來同學還為imam這種宗教色彩濃厚的辭彙賦予了非宗教的含義,即世俗生活各個領域中的leader。

2018年10月11日攝於馬來西亞國防大學禮堂

不過目前還不能確定這種解釋是她發明出來的還是在馬來語中本來就有。

話說回來,阿拉伯語名詞』imām的根字母為』-m-m,表示「前面,』imām在阿拉伯語中最基本的意義是「位於前面的[人或事物]」。我們不妨看一看《中級詞典》對『imām的解釋:

al-』imām(中級詞典)

1、al-』imām:人們所效法的領袖或其他人物,比如』imām al-?alāh(領拜人)。2、al-』imām:哈里發(al-khalīfah)3、al-』imām:軍隊的統帥4、al-』imām:穆斯林的《古蘭經》5、al-』imām:書籍,《古蘭經》雅辛章12節:「我將一切事物,詳明地記錄在一冊明白的範本(』imām)中。」6、al-』imām:穆斯林的導師。7、al-』imām:唱趕駝調催促駱駝走動的人(al-?ādī)8、al-』imām:學生在學校每天學習的功課,例如:?afi?a al-?abiyyu 』imāmahu.(孩子記住了功課)9、al-』imām:寬闊而顯眼的道路。10、al-』imām:用於對建築物進行水平校準的木板或線繩,例如:Qawwama al-binā』a 『alā al-』imāmi.([某人]在水平線上蓋起了房子)11、al-』imām:範例。12、al-』imām(術語):為眾人所公認的、最為準確的度量標準,用於規定通用的[度量]單位或作為衡量物體或特徵的尺度。複數形式:』a』immah。

此外,馬來穆斯林在學習阿拉伯語的同時,也開始嘗試用阿拉伯字母書寫自己的語言,並最終發明了適合於拼寫馬來語的爪夷文(Jawi script)。爪夷文最早的文獻可以追溯到公元1303年,隨後逐漸取代了馬來人原先使用的婆羅米系文字。

近現代的爪夷文書法,採用盧格爾體(al-Ruq『,又譯「行書體」)書寫。習俗博物館(Muzium Adat),森美蘭州(Negeri Sembilan)日叻務縣(Daerah Jelebu),2018年10月7日

爪夷文在19世紀逐漸被拉丁字母取代,但在一些場合中仍然被使用。在今天的馬來西亞,一些指路牌仍然會兼用爪夷文和拉丁字母標識地名,比如:

森美蘭州北部的一處指路牌,Jalan Puom - Kongkoi為拉丁字母和爪夷文兩個版本。森美蘭州(Sembilan Negeri)日叻務縣(Daerah Jelebu)Gelami Lemi,2018年10月6日

再比如馬來西亞國家博物館(Muzium Negara)的大門:

馬來西亞國家博物館大門,上面的文字是爪夷文Muzium Negara(國家博物館)。聯邦直轄區(Wilayah Persekutuan)吉隆坡市(Bandaraya Kuala Lumpur),2018年10月10日


本文的主體部分完成於森美蘭州(Negeri Sembilan)日叻務縣(Daerah Jelebu)的Gelami Lemi;以及馬六甲州(Negeri Melaka)亞羅牙也縣(Daerah Alor Gajah)馬日丹那區(Mukim Masjid Tanah)的Ayer Limau村,這兩個地方環境清幽,風景秀麗,最後的最後,給大家分享一些當地美照:

Gelami Lemi的山林。森美蘭州(Negeri Sembilan)日叻務縣(Daerah Jelebu),2018年10月6日

山間清晨,Gelami Lemi,森美蘭州(Negeri Sembilan)日叻務縣(Daerah Jelebu),2018年10月7日

Ayer Limau村的民居。馬六甲州(Negeri Melaka)亞羅牙也縣(Daerah Alor Gajah)馬日丹那區(Mukim Masjid Tanah),2018年10月7日

Ayer Limau村,馬六甲州(Negeri Melaka)亞羅牙也縣(Daerah Alor Gajah)馬日丹那區(Mukim Masjid Tanah),2018年10月8日

推薦閱讀:
相关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