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按:自1951年创立至今,法国最重要的电影刊物「电影笔记(Cahiers Du Cinéma)」在今年七月号的影展专栏中,大篇幅报导了今年的台湾国际纪录片影展,以下是由法文翻译为中文的完整文章,共分为「报导」与「访谈」两个部份。

面向亚洲之窗在台北开启

在台湾国际纪录片影展期间(5月4-13日),选映影片的多元化令人感到欣喜。从电影院里满场的观众,以及第十一届TIDF展映时的热烈讨论中,我们可以感受到灌溉著台北的那股电影热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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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上贤司放映8mm作品《搜声记》(TIDF提供)

自从2014年于国家电影中心设立后,TIDF知道如何在历史记忆(透过对稀有档案的重新发现与重建,这是一股全球现象)以及瞬息万变的当代年表中找到一个平衡点,而这正是亚洲目前所面临的问题。TIDF规划了三个竞赛单元(国际、亚洲视野与台湾竞赛)与九个专题,其中「记录X记忆:声音」单元让人看见并听见以声音作为电影核心的影片,美好宁静的安详与令人难以置信的混合在这个单元里并行(前者指的是史德凡.蒙歇马当在《声响凝聚的所在》里,对录音师马克(Marc Namblard)的动人描绘;后者指的是日本导演村上贤司以过时的富士胶卷RT200所拍摄的《搜声记》。透过可同步录音的超8mm底片(S8),电影以滑稽的方式对地点进行描述,影片中,光化画面完全无法开发利用,导演以歇斯底里的声音取代了对光化画面的抽象想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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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柬埔寨之春》剧照(TIDF提供)

国际竞赛首奖由克里斯.凯利(Chris KELLY)的 《柬埔寨之春》(A Cambodian Spring)获得,电影不乏音乐与感官效果,但更值得获奖的理由,在于电影呈现了金边居民不为人知的抗争。沿著万谷湖区生活的居民,被贪污腐败的政府当局以发展当地现代化为借口,强行征收了土地,面对不动产方面的压力,池塘将被抽干。电影叙事受肢体与象征性暴力感染(通常由一个和尚当代表,他是人民的代言人,也是他所属阶级里的牺牲者),爆炸性的结尾将主题导向街头的政治抗议者,同时也对电影下标题:社会民主化只是一场徒劳无功的抗争。这种宿命论的苦涩在多部电影中都可以找到,这些电影多半描绘从共产主义转型后的国家,在今日,这些国家常常落入体制的圈套中,而这些体制非常适合资本主义的掠夺与不堪一击或魁儡般的民主。

在这种情境中,转型正义只是空谈,印尼电影《电影剪查》(Cuts)(导演为柴鲁恩.尼萨Chairun NISSA)透过电检制度做了见证。再以荒诞挑衅的电影《瞎猪想要飞》(Blind Pig Who Wants to Fly)(2008年)为例,我们目睹所有关于道德与政治禁令被仔细审查的过程,电影从一个简单的印尼华人受迫害情形聊起,再过渡到对同性恋议题的呈现。同为印尼电影并获得评审团特别提及的《鬪犬》(Canine)(导演为艾沙.哈里.阿克巴Esa Hari AKBAR)以粗俗吸睛的方式揭露国家政权的虚伪,政府禁止不道德的电影,却让斗牛犬与山猪搏斗到死的这类民众娱乐活动合法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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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oodnight& Goodbye》剧照(TIDF提供)

台湾在1980年代末期开始走向民主,尽管威权政府执政时期带来的伤痕尚未治愈,台湾看起来仍然像是个被抚慰过的和平社会。《Goodnight& Goodbye》获得两个奖项,导演吴耀东在电影里重新找回20年前拍摄《在高速公路上游泳》的主角,这是一位陷溺在酒精与忧郁症里的左翼激进分子。在经过一个无法进行对话的漫漫长夜以及酒精昏迷后,主角于清晨时过世(以含糊的方式拍摄)。道德问题成了所有辩论的核心:摄影是造成死亡的因素吗?影片是否值得放映?故意草率马虎的美学是一种自以为是的嘲笑吗?电影没有真正回答这些问题,它被判定为一种奇怪且无法界定的状态,会让人产生不舒服却真实的情感。

在台湾竞赛这奖项获得首奖的《日常对话》也一样绕著无法进行的对话打转,但双方更有共识内容也更深刻。电影讲述一个沉默寡言的母亲从未向她的家人坦承自己是同性恋,而她的女儿,也就是这部电影的导演,想要理解她的憎恶情绪。《日常对话》由侯孝贤担任制片,影片从这位不被理睬的女人的特殊情况切入,让人看到社会的真相:「同性恋还是个禁忌并会被他人排斥」。片中一幕让人特别难受,女儿控诉母亲对于父亲性侵这件事视而不见,这有点毁掉了母女关系的修复。面对面的拍摄方式,以及过于僵硬的分镜镜头清楚地指出一个可以预先想到的故事高潮,同时表明这一幕带有抛开羞耻之后的人为冲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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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道终点》剧照(TIDF提供)

同性恋主题在牟敦芾于1970年拍摄的电影《跑道终点》里有更大篇幅地被提及,这部电影在当年传闻被禁,直到在TIDF才总算有了第一次的公开放映。电影描述两个青少年友谊深厚,甚至可能发展到了恋爱关系,因为其中一人的意外死亡造成两人永远分离,活著的一方在事后自责内疚。场面调度、分镜还有剪接的精准度让人震惊,这出自一个年仅29岁、才拍第二部长片的导演之手(牟敦芾首部执导的是《不敢跟你讲》(1969),是部优质的新现实主义电影,也是透过此次的TIDF才有被观看的机会),感觉上牟敦芾对于这种充满柔情的情节很懂得如何掌握。

在这两部试验性影片都受挫之后,牟敦芾很不幸地只能葬送他的职业生涯,改为香港邵氏拍摄剥削电影。牟敦芾的朋友陈耀圻导演在念书时期拍摄的纪录短片《上山》(1966)中,三个朋友上山游玩,牟敦芾当时是个具有理想主义的年轻大学生,他在片中骄傲地声明:「不当导演情愿死」。这些从国家电影中心档案中挖掘出来的宝藏都收录在「想像式前卫:1960s的电影实验」单元里,对众多的电影爱好者来说,这是一种启示,这更是一个序幕,让人期待一个真正的电影中心在台北被建立,并让这些丰富的文化遗产可以在大萤幕上放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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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笔记」七月号对的TIDF报导(TIDF提供)

林木材专访

TIDF针对历史与电影记忆规划了好几个节目。这是假设性的回忆,因为这些记忆常常由残存片段构成,或是由未完成拍摄、佚失的电影组成;电影历史尚待写下,记忆有时只能透过电影历史的只字片语拼凑出来。台湾电影如何运用空缺或看不见的资源来建立一个新的存在,这正是林木材被托付的任务,37岁的他是影展的策展人,同时也是台湾纪录片工会的监事。

Q:您如何构思台湾1960年代前卫电影与港台录像对话单元?

木:港台录像的部分,我和学者孙松荣一起策划。几年前他寄给我一篇比较港台录像的文章,他认为香港是最有意思的,并问我是否可以一起在纪录片影展上策划一个相关节目。在看过香港电影之后,我对一个现象非常感兴趣:他们会重新使用档案影像。因为我住台湾,我很熟悉台湾观点的历史,但对照香港-台湾-中国,我觉得去观看每一方如何反映一段共同的历史是很感人的事。这些影片在台北当代艺术馆(MOCA)以展览的形式呈现也有展出,但同时这也是它们第一次在电影院里被放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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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港台录像对话1980-90s」展览@MOCA(TIDF提供)

Q:中国的历史以非内地的外在角度来描写……

木:在筹备影展的时候,我们自问台湾的身分到底是什么,和中国其他地方又是维持怎样的关系。过去我很常参加中国的独立纪录片影展,但现在这些影展都被禁了。大约2012年的时候,中国政府的态度真的很强硬,到了今日,当局不愿再见到带有批判观点的电影。王兵是知名大师,对他来说没有问题,但对其他导演来说却很困难,他们总被监视。TIDF规划了一个「敬!华语独立纪录片」单元,试图让这些导演有能见度。但我们也想找到香港的合作伙伴,未来如果可以和他们一起工作,这将会很棒。

Q:您如何选取这些影片以及录像?

木:在香港,从1980年代开始就有一个专门收集录像的组织,叫做「录映太奇」(Videotage),这是一个由艺术家自己组成、管理的机构,目的在于保存这项文化遗产。我曾经拜访过这里并向他们要求看全部的影片。大家都把荣念曾当成香港的「文化教父」,他也具有录映运动监护人的形象,非常重要;鲍蔼伦也很有名,她拍摄过很多影片,作品在世界各地展出。台湾部分比较少见,但陈界仁是主要人物。我较了解的是台湾纪录片历史,这是我的专业,但我也想结合台湾纪录片与录像,这是为了「实验」。身为策展人,我试著让全部节目和影片都可以互相回应,我一直都是试著从「真实的电影」这个角度去著手。

Q:台湾切片单元再次赋予那些被遗忘的1960年代电影生命,您想透过这个节目传达什么呢?

木:每届影展都有这个单元,但是年代会改变,我们已经探索过1980与1990年代。在1960年代,台湾处于一种骚动状态,伴随而来的是到处观察这世界上的年轻电影。这个单元的片单分为两部分,最诡异的部分是看不见的电影:我们知道这些电影曾存在,可是我们找不到也无法放映。身为策展人,我告诉自己,透过电影名称、剧情介绍,让遗失的记忆变具体化是很好的,这样可以保留痕迹。如果我们把失踪的和保存下来的电影相加,我们可以理解一个真实电影运动的存在,即使目前它仍处在一种假设的状态中。

Q:如何为已经消失不见的留下历史?

木:我们花很多功夫在寻找,也阅读很多文章。牟敦芾在1969还有1970年拍的两部影片让我们很震撼(《不敢跟你讲》、《跑道终点》)。非常奇怪,在那个年代,这两部电影传闻被禁,所以看过的人很少。听说当时的审查制度无法允许一位女教师爱上她的学生(这是第一部电影的情节),或是两个青少年之间有涉及到同性恋(第二部电影的剧情),这是影片被禁原因的猜测,因为我们仍没有官方的正式报告。对爱好电影的台湾观众而言,这两部电影是很陌生的,我们在国家电影中心的片库找到拷贝。在这单元里有几部电影都是世界首映,是时隔50年后的首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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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0年代的电影实验论坛,左起为罗卡、庄灵、韩湘宁、黄贵蓉、张照堂、黄永松(TIDF提供)

Q:这些年轻导演的精神思想是什么呢?

木:在1960年代,我们对欧洲与美国当代电影产生兴趣并想要探索,但在台湾,这是不可能的。政府控制一切,我们没有言论自由,也很难取得来自西方的资讯。要等到1987年这情况才慢慢改变,环境开始变得光明,在我们片单里面的这些导演发行了《剧场》杂志,里面收录刊登在西方杂志的文章。他们知道高达与新浪潮,但仅透过文章认识,他们从未看过这类电影,因此只能想像!这解释了为何我们选映的电影并不是真的那么具实验性或前卫,但以当时的台湾背景来说,这已经很超前了。

在今日,实验电影导演们深受西方作品影响,他们并不是那么原创……。至少,在那个年代,由于只能自己想像,有些东西算得上标新立异。我希望,在看了这个单元之后,当代的导演们能受到启发,这是我最真挚的期望。对我来说,比起剧情片,现在的台湾纪录片在形式和主题上真的比较有趣,也比较多元(5月7号于台北采访报导)

(作者、采访/Quentin Papapietro,翻译/邱惠珮,本文经作者同意后刊登)

关于【台湾国际纪录片影展(TID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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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湾国际纪录片影展(TIDF)成立于1998年,每两年举办一次,以「再见.真实」为核心精神,强调独立观点、创意精神与人文关怀,鼓励对纪录片美学的思考与实验,是亚洲最重要的纪录片影展之一。官网:www.tidf.org.t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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