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絮脸色苍白的拿著医院的单子从医院走了出来,她得了癌症,想要治疗痊愈的可能性很低。

明明该是悲伤的事情她却在这个时候笑了出来,眼泪都笑了出来。

她将手中的单子揉捏成球,然后扔进了垃圾桶里,接著打了一个电话给自己的丈夫沈东明。

可电话刚通就被挂断,她很有耐性的重复著自己的动作,直到对方按捺不住接听了她的电话。

「你想做什么?」

沈东明不耐烦的语气从电话里响起,柳絮还清楚的听见了里面传来女人的笑声,她的心下意识就紧缩了起来。

随后,柳絮冷冷的说了一句,「我答应和你离婚,我在家等你,机会只有这一次。」

不等对方回话,柳絮又把电话给掐断了。

柳絮心里很清楚,沈东明为了离婚肯定会丢下那个女人回家。

也确实如她所想的那样,柳絮前脚刚踏进家门,沈东明没多久就跟著从门外走了进来。

他俊美的脸上带著冰冷的神情。

「你又想搞什么花样?」

柳絮从包内将离婚的资料扔在桌面上,「你不是一直都想和我离婚吗?现在签了字就可以。」

沈东明轻笑一声,他扯了一下自己的领带,拿起笔就在上面潦草的签上自己的名字。

知道他急躁的想要离开,可柳絮偏偏不如他所愿。

「在我签字之前,我还有一个要求,和我来一次。」

柳絮冷静的说出这句话。

自从和沈东明结婚以来,他从来就没有碰过她。

沈东明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般,脸上嘲讽的意味更深了,「柳絮,我真想不到你会这么作践自己。」

柳絮没有在意他的话,而是倒了一杯水给他。

沈东明倒是将水接过一饮而下。

「和我那个,我会马上签字。」

「做梦。」

沈东明也不想再和柳絮继续牵扯下去,转身就想离开,可刚转身的时候他就察觉到自己的身体不对劲。他是不可能再碰这个女人的,不会,绝对不会!

柳絮柔软的身体随之贴了上来,她在他耳边喃语,「但是你却需要女人。」

她不顾以往的矜持,丢下了自己的骄傲。

沈东明再也忍不住,他低吼一声转身就抱住了柳絮。这个恶毒的女人。

「柳絮,我如你所愿。」

整个,柳絮没有愉悦,只感到痛苦。

可她就是想在离开的时候,留下些什么。

「沈东明,要是蒋爱知道你来我做是做这些事情,她会不会和你断绝联系?」

她像是疯魔了一样,咯咯的笑了起来。

而沈东明的眼神变得更加阴冷了,让她痛苦不堪。这个男人为何如此的厌恶自己?自己又做错了神庙。

「你不配提起蒋爱,贱人。」

是啊,她是贱人。

那么明明知道沈东明有妻子却还执意要色诱他的蒋爱,又是什么?

柳絮不甘心。

柳絮终于流下了眼泪,好像一切都结束了。这是一场悲哀的暴风雨,记忆和眼泪混合成河,没有比这样的悲伤更加悲伤了!

柳絮缓缓闭上了眼睛,再次睁开的时候带著一丝清明。

至少在她还活著的时候,她绝对不会让蒋爱过的这么舒畅...

沈东明的理智也逐渐恢复了过来,眼神中带著浓浓的厌恶。

「柳絮,我从来不知道你是这么一个不择手段的女人。」

柳絮冷笑,「那么蒋爱呢?她是什么?」

「你不配提起蒋爱!」

这场对话下来,让柳絮的心更冷了,她爱了沈东明这么久,可是他从来就没有回头看过自己。

他的视线全部留给了和她同父异母的妹妹蒋爱,而蒋爱和她那个母亲一样,都喜欢做小三。

忽略掉身上那股粘腻的感觉,柳絮拿起桌子上笔把自己的大名也给签了上去,脸上带著莫名的笑容。

沈东明轻嗤一声,「贱人就是贱人。」

见她已经签上了自己的名字,他便打算离开这个地方。

可才走没有几步,柳絮的笑声就从后面响起,「沈东明还真难为你还是一个公司的总裁,怎么看也不看就签了这个离婚协议呢?」

沈东明顿住了,他不可思议的转身看向柳絮。

「你做了手脚?」

柳絮开心的扬了扬手中的协议,「是啊,这确实是离婚协议,只是要在三个月后才生效,在此期间你每个星期都要和我履行夫妻义务。」

「换言之,你每个星期都要回来这个家。」

沈东明闻言愤怒的握紧拳头,而后他也跟著笑了起来。

「不用每个星期,我现在就继续和你履行。」

柳絮的心里痛极了,但她不会表现出来,她仍旧笑道:「你和我好过之后再去和蒋爱,她知不知道?」

「贱人!你永远都比不上蒋爱。」

这时沈东明的电话忽然响起来,柳絮想要他忽略掉这个电话,因为她看见了上面的备注。

既然她看见了,那么沈东明同样也会看见。

不顾柳絮的阻拦,沈东明直接接听了蒋爱的电话,之前冷厉的声音瞬间就变得温柔。

这让柳絮极为的嫉妒。

「小爱,你怎么了?别慌,慢慢说...」

「怀孕?你等我,我马上就回来。」

听见他谈话的内容,柳絮的内心瞬间就揪了起来,她下意识就拉住了沈东明的手,像以往以往祈求他能够留下来。

沈东明嫌恶的甩开了他的手,但是说话的语气却不自觉的带著轻快。

「义务我会履行,但是三个月之后我不管用什么手段都会和你离婚,小爱现在有了我的孩子,我要给她一个名分。」

闻言,柳絮有笑了。

「这算是小三终于挤走了正牌妻子吗?」

响亮的声音响起,沈东明扇打了柳絮一巴掌,在走之前他留下一句。

「不要再让我听见你说小爱的坏话。」

沈东明的的严厉和冷漠,让柳絮的心更加的痛和恨,这是怎么了!那个女人,毁了自己,也毁了家庭。被那个女人蒙蔽的双眼!

柳絮呆滞的看著沈东明离去的背影,她再也忍受不住痛哭了起来,过往甜蜜的回忆不断的涌入到脑海之中。

其实在没有结婚之前,柳絮和沈东明是很让人艳羡的一对情侣,并且两家还进行了订婚。

可是一场意外让他们就此分隔了彼此。

柳絮还记得,当时他们正商量著去哪里游玩,可前方闯出来的大货车让这一切成为了碎片,司机当场死亡。

沈东明受了重伤,但好在抢救过来,后遗症是失去了记忆。

而柳絮在这一场车祸中毁容,虽然面积不大,但因为受伤程度的原因更重导致她在国外调养了一年才回国。

结果这一回国,便发现自己的未婚夫竟是和自己同父异母的妹妹搞在了一起。

又或者说,蒋爱趁著沈东明失忆的间隙做了一些手段,抢走了柳絮的『身份』。

心口一阵疼痛,柳絮吐了一口血。

她面无表情的擦拭掉嘴角的血迹,这是癌症随之带来的作用。

即使自己没有多少活命的时间,她也不会让蒋爱一直这么得意下去,至少她也要为沈东明留下什么。

她要留下一个孩子,属于他们之间的孩子,这是他们以前的约定。

大概真的是为了彻底和她摆脱关系,沈东明倒也是按照约定,每个星期都会回来这里并履行所谓的夫妻义务。

因为带著厌恶的关系,沈东明每每都带著发泄去动作,事后会强硬著让她吃下避孕药。

「你不要想著怀上我的孩子,只有小爱才有这个资格。」

柳絮心里虽痛,但还是笑著说,「你不要太看得起自己了,我让你回来不就是想恶心蒋爱。」

说著,她还当著沈东明的面吞下了避孕药。

只是过后在沈东明看不见的地方,柳絮会用扣喉的方式将避孕药给弄出来,她是铁了心要用这残破的身体怀上孩子。

这样的生活持续了一个月,直到沈东明的本家要弄宴请,她不得不和沈东明一起扮作夫妻回到大宅子。

只是这样的场面是做给客人看的,沈东明的母亲林青早就直到了蒋爱怀孕的事情,一直将她当宝看。

看著蒋爱那副可怜伊人的样子贴在沈东明的身边,柳絮一股怒气就上来了。

她走上前,「这种场合下你还要带著小三光明正大的出现在这里,还真是不怕名声毁掉?」

蒋爱当即就露出惹人怜爱的神情,「沈哥哥,我只是想呆在你的身边...」

沈东明还没有回话,在一旁的林青倒是先走了上来,小心翼翼的护住了蒋爱,「你干什么?没事做了吗?」

林青的动作刺痛了柳絮,但她也不是吃素的。

「行啊,这身份既然搞不明白,那不如让宾客来一起讨论?」

沈东明直接推开了柳絮。

「我让你来老宅,不是让你来捣乱,趁著我还没有发火你进去收拾一下你这难看的姿态。」

柳絮看了一眼蒋爱那幸灾乐祸的眼神,随后深呼吸一口气,往厕所的方向走。

明知道自己会受伤,还是不顾一切往前撞上去。

柳絮有些不舒服,脚步有些慌乱的走到了卫生间,好在这里也没有人,她对著马桶就是一阵干呕。

最后呕出了一滩血。

为了不被人发现这点,柳絮当即就摁了冲水。

可蒋爱幽幽的声音忽然就从她的身后响起,带著点嘲讽的意味,「我说姐姐,你这是怀孕了?」

柳絮背著蒋爱,擦拭掉嘴角的血迹,然后缓缓站起身来。

「没有。」

可蒋爱仍旧抱著怀疑的态度,将她上下审视了一遍,这种视线让柳絮非常的不舒服。

「怎么?难道你怕我怀孕了,地位就被抢走了?可你不是已经习惯做人小三了吗?」

话刚说完,蒋爱上前就打了柳絮一巴掌,力度非常的大。

蒋爱脸上那原本可怜楚楚的神色全然消失,充满了狠厉和嫉恨,「柳絮你怎么就这么下贱?明知道沈东明的心不在你的身上,你还要色诱他!」

柳絮捂著脸忽然就笑了起来。

「蒋爱,你是以什么身份来和我说这些话?小三吗?」

蒋爱的神色变得更加难看了,她扬起手还想继续扇打柳絮,可厕所外面忽然就传来了沈东明的声音。

「小爱,你在里面?」

在柳絮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蒋爱忽然就跌坐在地,又扮作那可怜兮兮的样子。

这场面正好被沈东明给瞧见。

「沈哥哥,我好害怕,姐姐说要弄掉我和你的孩子...」

柳絮面色一僵,她压根就没有说过这句话!

正想为自己辩解的时候,沈东明上前就重重的扇了她一巴掌,她的头都被打偏了,嘴角边是火辣辣的疼。

「柳絮,我警告你多少次了,不要伤害小爱!你当我的话是耳边风吗?」沈东明愤怒的说著。

「我没有...」

「你没有什么?实事都摆在眼前了,小爱怎么会有你这样恶毒的姐姐?」

柳絮捂著脸,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脾气也跟著上来了。

「我恶毒怎么了?她就不恶毒?明明知道你是有妻子的人还要缠上你!」

因为声音很大,没多久这厕所就引起了其他宾客的注意,有人特意走进来看热闹。

沈东明的母亲林青跟著也走了进来,她听见了他们的对话,当下也不顾周围有没有人在,指著柳絮就大声的斥责。

「我们家东明怎么就摊上了你这种女人?你要是爱东明,东明出车祸的时候你在哪里?他需要换肾的时候你又在哪里?」

「你知不知道当时东明快要不行了?如果不是蒋爱你以为你还能跟东明结婚?」

柳絮被说的脸上苍白,全然没有了之前的气势。

蒋爱割肾给沈东明这件事情她是知道的,可当时她也重伤了,完全不知道外界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挣扎著起来,想要挽留沈东明,「如果当时我知道,我也会...」

沈东明甩开了她的手,并小心翼翼的将蒋爱给扶起来。

「没有如果,我现在爱的人是蒋爱,你要是有自知之明就该干脆点和我离婚。」

周围的看客,神色各异,柳絮颤抖著身子,久久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很快,沈东明就搀扶著蒋爱离开,而林青跟随在其后。

卫生间里就只剩下狼狈的柳絮,她受著众人的指指点点。

明明她才是最无辜的那一个,可是林青方才那一番话,最后却让她成为了一个坏人。

从卫生间走出去的时候,还有人指著她骂。

柳絮实在是受不了,便离开了老宅,这里她一刻也待不下去。

带著极度难受的身体,柳絮一个人孤零零的走在街上,因为地处较为偏僻,也没有计程车可以拦截。

身上还带著的病痛,她有些艰难的喘气。

视线逐渐模糊了起来,她最后的记忆是眼前一片黑暗...

柳絮缓缓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医院,耳边响起了姜宇惊喜的声音,「小絮,你终于醒了...」

柳絮有些痛苦的皱眉,「我这是怎么了?」

姜宇很快便解释道:「你晕倒在路边了,幸好我路过,否则这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他的话语中带著浓浓的关心,仔细瞧的话眼底还带著点点心疼。

柳絮当即就和姜宇说了声谢谢,然后翻身就想下床,但是这个动作却被姜宇给阻止,「你先别著急走,我还有一件事情没有告诉你。」

柳絮愣了愣。

「小絮,你怀孕了。」

这个消息对于柳絮来说无疑是惊喜的,她一直想要怀上沈东明的孩子,就当做是最后的念想。

可转眼,她又忧愁了起来。

「姜哥哥...拜托你帮我保守这个秘密,我很快就要和沈东明离婚了,他要是知道了肯定不会让我留下这个孩子。」

面对柳絮的请求,姜宇根本就狠不下心去拒绝。

「你好好保重自己的身体,我会替你保密。」

柳絮感激的点头。

一个人苦苦撑了这么久,终于还是迎来了一点希望,这是她和沈东明的孩子。

没有在医院继续呆下去,柳絮办了离院手续就赶回了家,她想要制定一个计划,毕竟她现在的身体怀上了孩子就要更加的小心。

可是才刚回到家的,就瞧见了沈东明的身影。

按照一般情况沈东明是不会再这个时候回来的,柳絮的心底产生了一丝渴望,渴望沈东明是恢复了记忆。

但是下一秒,她的希望就被打破了。

沈东明再次凶狠的打了她一巴掌,并用著极尽愤怒的声音怒吼,「柳絮!你怎么可以这么狠毒?小爱的孩子被你害没了!」

柳絮辩驳,「沈东明,柳絮是故意的,我压根就没有推她,是她自己跌坐在地上!」

沈东明哪里会听得进她的话,他现在满身的怒火。

「你以为我还会再相信你的鬼话?小爱这么善良的人会对自己的孩子出手?」

柳絮被他推倒在沙发上。

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沈东明就开始粗鲁的撕扯她的衣服。

「既然小爱的孩子没了,那么你来替我怀上,你怎么对小爱,我就让小爱怎么对你!」

柳絮想著肚子里的孩子,想要阻止沈东明的动作。

可沈东明却嘲讽她,「这个时候你还装什么?你不就等我我上你吗?」

柳絮痛苦的摇头,她求著沈东明不要这么做。

她的肚子里还有孩子,加之身体本就不好,如果沈东明的动作要是像之前一样这么粗鲁,孩子定然不保。

也许是上天听见了她那卑微的声音,沈东明的手机在这个时候响了起来。

「小爱,你怎么了?」

接起电话的沈东明当即就换了一个神色,变得慌张起来。

柳絮的心更痛了。

但眼下她却是是庆幸蒋爱在这个时候打了一通电话来,让她就此逃过一劫。

随后,沈东明扔下一句狠话便就离开了。

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大厅里,柳絮一时之间有些恍惚,她缓缓抚上自己的肚子,那里正孕育真一个生命。

是她和沈东明的孩子。

随即她叹了一口气,换上衣服,正好自己狼狈的形象。

柳絮想去医院检查一下自己的孩子,总是要自己确认过以后才安心。

「柳小姐可以放心,胎儿很健康。」

当她将单子接过后的时候,心中莫名浮现出一股温柔的情绪,不管接下来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她都会好好的将这个孩子给生下来。

和医生道谢之后,柳絮便打算离开医院。

只是在她走出妇产科的时候,正好撞见了一个不该撞见的人。

「柳絮,站住。」

蒋爱的声音忽然响起,柳絮的身体立马便僵直了起来,她压根就不敢回头去看来人,还将手中的单子给抓紧。

「哼,我就说你那天在厕所那么怪异,果然是怀孕了?」

在柳絮没有注意的时候,对方已经将她手中的单子抢过。

瞧见了上面的额信息时,蒋爱嫉恨的神色更加明显了,她揉碎了那张单子,「害死了我的孩子后,你倒是怀上了一个,你说我要是告诉沈哥哥会怎么样?」

这就是柳絮最害怕的事情。

「蒋爱你明明知道我没有推你,你的孩子根本就不是我害的。」

蒋爱笑道:「那又怎么样?只要我说沈哥哥就会相信。」

面对蒋爱那盛气凌人的样子,她最后还是屈服了,柳絮第一次对蒋爱低下了自己的头,问道:「你要怎么样才不告诉沈东明。」

蒋爱神色莫名的看了柳絮一眼,像是奇怪她会服软,但随即她又笑了起来,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我可以告诉你沈东明现在也在医院里,我给你五分钟的时间向我跪下,然后说对不起,那么你怀孕的事情我可以不告诉他。」

柳絮的肩膀颤抖了一下...

为了保住自己的孩子她几乎没有犹豫,啪的一声就跪在了地上,并朝著蒋爱所在的地方说了一声对不起。

极尽的屈辱。

周围来往的人,渐渐围起来看热闹,有人还把此刻的场景给拍摄下来。

蒋爱觉得自己终于出了一口恶气。

「行了,我可以不告诉沈哥哥,但是你肚子里的孩子能不能存活下去我可就不知道了...」

柳絮惊怒的抬头,「你!」

凭著蒋爱现在丧心病狂的样子,怎么可能真的能够容忍下柳絮肚子里的孩子?

最后,柳絮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到家的。

当她回过神的时候,第一个想到就是要离开这个城市,离开这个地方。

就算不能见到沈东明也好,但是如果她带著孩子继续留在这里,迟早会被蒋爱想尽办法给弄死。

柳絮连忙拿出行李箱开始收拾行李,把该带的都收进去,钱和身份证之类的极为的重要。

当一切都准备好,即将要出门的时候,柳絮听见客厅外传来开门的声音。

因为担心自己要离开的事情被发现,柳絮将行李给藏了起来,然后从房间走了出去。

沈东明确实回来了,但是他的身边站著一个人,蒋爱。

俩人眼神缠绵的样子,刺痛了柳絮的双眼。

「你回来了。」

尽管痛恨眼前的场景,但有还是呆滞的说了一声。

沈东明抬眼看了看死气沉沉的柳絮,不耐的说了一句,「你摆出这副样子是什么意思?」

「...」

柳絮沉默。

随即,沈东明又命令般的说道:「你现在快去做饭,小爱才流产,现在需要好好的补一下,这是你欠小爱的。」

柳絮稍稍握紧了拳头,但很快又松了开来。

「我知道了。」

反正都要离开了,做这一顿饭又如何?

而且这个时候若是反抗了,只怕蒋爱会做出更加可怕的事情,柳絮不得不去服从沈东明的命令。

就当做,这是她最后为她做的一餐饭吧。

有沈东明在身边,蒋爱总是会扮作温柔贤淑的样子,大概真的是因为流产了,脸上还带著苍白的神色。

让人更加的怜爱。

「沈哥哥,要不我也去厨房帮忙吧...」

沈东明笑著点了点她的鼻子。

「你总是这么的心软,柳絮那贱女人自己做的事情就让她自己承受,你不要同情她。」

柳絮听见了俩人的谈话,只是扯了扯嘴角。

有的时候她总是会在想,如果有一天沈东明恢复了记忆,会不会后悔他这么对待自己?

没有继续多想什么,柳絮进入厨房开始准备午餐。

冰箱里有很多菜,基本上都是沈东明最爱吃的,以前沈东明总是在蒋爱那过夜,柳絮明知道这点,还会自虐般的认为沈东明总有一天会回到她的身边。

所以冰箱里永远不会空起来。

开始做菜的时候,柳絮就感觉到身体有些不舒服了。

因为怀孕的关系,她不敢乱吃药,生怕这会对胎儿不好。

要打蛋的时候,她吃咧了一下,差点摔倒在地。

喉咙涌上一股腥味,她哇咧一声,将猩红的鲜血给吐在了汤里...

而想要来找茬的蒋爱正好看见了这一幕,脑海中又浮现出恶意的想法,她站在厨房门口大喊一声。

「姐姐!你怎么能这样?我孩子都给你害死了,你现在还想要毒死我?」

柳絮慌忙的将嘴角的血迹给擦干净,她看向蒋爱的时候还有些不知所措。

而沈东明也随著蒋爱的喊声来到了厨房,他看向柳絮,视线在汤内转悠了一圈,汤里的颜色确实有些异样。

他当即就愤怒起来。

「你果真就是一个恶毒的女人!」

柳絮很快就解释起来,「我没有下毒,真是没有。」

多日以来的委屈在这个时候爆发,可是无论她怎么解释都好,沈东明始终用一种厌恶般的视线看著她。

她瞬间就败阵了下来。

沈东明冷笑,「既然你说没有,那你现在就把这汤给喝下。」

柳絮没有犹豫,「好。」

原本就不是毒,她也没有想过下毒,甚至一开始蒋爱怀孕了她没有想过要那个孩子死。

捧起碗的时候,柳絮看了沈东明一眼,然后仰头就把这碗汤给全部喝尽。

沈东明看著柳絮的动作,心中不知道为什么浮现一股不舒服的感觉,他很是烦躁,为什么他说什么这个女人就做什么?

之前还不是很会反抗吗?

如果这真是毒药...

他没有继续想下去,而站在他身旁的蒋爱显然也察觉出沈东明的情绪有些不对劲。

女人的心思是很敏感的。

「真是倒胃口。」

沈东明发泄般的说出这句话,然后拉著蒋爱就离开了厨房。

「小爱我们走,到外面吃。」

没有再看柳絮那可怜的样子,俩人挽著手就离开了这家。

柳絮依旧捧著碗站在厨房里,直到客厅外传来巨大的关门声她才痛苦的蹲下了身子。

身体上还带著点点疼痛感,她的病痛只会越发的加重...

很快,柳絮又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绪。

饭她是没有继续做了,但是她做起了沈东明最爱吃的点心,那也是俩人还在热恋期的时候她最经常做的点心。

制作点心花了她很长的时间。

终于做好了之后,她还特地留下了纸条,希望他能够吃下。

随后便回到房间想要拿行李离开这个地方,可房间还未踏进去,她有听见玄关处传来了声响。

回头看的时候就发现沈东明不知道什么时候醉倒在玄关。

她心中泛起了一阵阵心疼,转身快步走向了沈东明,然后费力的将他给扶到了沙发上,还倒了杯蜜糖水给他,希望能缓解他现在难受的感觉。

以前沈东明刚开始接手公司的时候,就有很多的应酬,那是他喝酒喝的最厉害的时间段。

没想到现在又开始了。

沈东明安静的躺在沙发上,俊美的脸上没有了平时的戾气,现在反而还给柳絮一股温柔的感觉。

柳絮的心瞬间就软了。

她伸手轻抚著他的脸庞,「你怎么就失忆了呢...」

说著说著,回忆涌上心头,柳絮变得更加难受起来,眼眶微微的湿润。

「以前我们明明很相爱,你还说要给我一场盛大的婚礼,为什么一场车祸全部都变了?」

眼泪终于还是掉落下来,柳絮颤抖著,低头想要吻上去。

可是她突然发现沈东明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用著冰冷的视线看著她,然后笑道:「柳絮,你不觉得自己很恶心吗?」

「你..你醒了?都听见了?」

「听见什么?你编造的谎言吗?我只知道自己从头到尾爱的人都是蒋爱。」

柳絮的脸上更加苍白了。

「你不信我?蒋爱的话你就全部信了?她谎话连篇啊!」

明明他们才是一对,为什么沈东明要这么否认他们的过往。

瞧见柳絮那委屈的模样,沈东明又冷笑了一声,「难道你就不是谎话连篇了?我知道自己失去了过往的记忆,当初我没有全然听小爱的话。」

他顿了顿。

「可是我有一本日记本,那里写著我和蒋爱的过往,蒋爱还为此救了我一命,她给了我一个肾,你呢?你当时在哪里?」

日记本。

柳絮的脸色瞬间就苍白了起来,她和沈东明还在热恋期间的时候确实有一起写日记,当初提出这个意见的人正是她。

她就是想把两个人之间发生的美好事情给全部记录下来,以后好回忆。

沈东明还嘲笑她幼稚来著。

「日记本明明是...」

明明是我和你一起共同写的啊。

柳絮著急想要解释什么,她知道日记本肯定是出了什么问题,否则沈东明不会这么对待她。

可柳絮忽然感觉到下面湿润,带著点微疼。

她立马就察觉到事情的不对劲,脸上苍白的看向沈东明,语气慌张,「东明帮帮我,快带我去医院。」

沈东明当即就不耐烦的推开了柳絮。

「你是不是又在打什么主意?」

话音刚落,沈东明就注意到柳絮的下方溢出点点猩红的颜色,他的神情当即就变了。

一些零碎的记忆片段忽然就涌入到他的脑海当中。

他似乎记起了一些车祸的画面,在出车祸的那一瞬间,有个女人拼尽全力的想要挡在他的身前...

可是还没容他多想什么,柳絮虚弱的喊声立马唤回了他的思绪。

「该死。」

他抱起了柳絮就往门外冲。

最后,柳絮到底还是安全的被送到了医院去。

「沈先生,你平时要对你妻子多一点关心,她有先兆性流产的迹象,要是不好好护著这孩子可就没了。」

医生带著严厉的语气和沈东明说著这件事情。

而沈东明听了,整个人都愣住了,但随之而来的是愤怒。

「你说她怀孕了?」

医生被他的态度给吓到了,然后点头。

沈东明愤怒的握紧了拳头,这个女人又在耍他,先是离婚协议,现在有来一个怀孕,他倒要看看她最后到底想做什么!

而病房内,柳絮幽幽转醒。

让她想不到的是,坐在她床边的人,依旧是姜宇。

「姜哥哥...」

姜宇看著柳絮的眼神极为的复杂,在柳絮还未开口询问什么的时候他直接把手上的单子递给了她,并说道:「你得到了癌症,现在还怀孕,你是真的不想活了。」

柳絮连忙坐起身,「姜哥哥,我只是想好好的生下孩子,我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

姜宇生气的喊道:「所以你就这么伤害自己?」

柳絮垂眸,随后颤抖著身体,「我求你我得病的事情不要告诉任何人听,我只要这个孩子,不会继续和沈东明继续纠缠下去的。」

姜宇叹息,「我知道...」

话音刚落,病房外闯进来一个人,是沈东明。

他带著极其愤怒的神色快步走到了柳絮的床前,伸手就掐住了她的脖子,像是想要她死去一般。柳絮的呼吸瞬间就变得困难了起来,她下意识就想挣脱沈东明的手臂,而姜宇也上前帮忙。

可沈东明的力气实在是太大了,他直接推开了姜宇。

姜宇愤怒的大吼,「沈东明,你真是丧心病狂了!」

谁知道沈东明却在这个时候大笑起来,「我丧心病狂都是被柳絮这个贱人给逼的!」

「她害死了小爱的孩子,现在还妄图怀上我的孩子让小爱伤心,柳絮你可真是狠毒啊。」

柳絮闭上眼睛,依旧做著无力的解释,「沈东明,我从来就没有想过要害蒋爱,我要真的这么做,就不得好死。」

沈东明可没有理睬她的说辞,他扭头就看向旁边被吓到的护士。

「把医生给我找来,马上安排流产手术,小爱的孩子没了,你也给我做好这个准备。」

后面这句话是对著柳絮说的。

柳絮不可置信的看向沈东明。

一股极度恐慌的情绪油然而生,柳絮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就像是上次她跪著蒋爱一样。

她祈求著,「东明我求求你了,我什么都没有剩下,只有这个孩子,我求求你让我留下这个孩子。」

沈东明嫌恶的甩开了她的手,心情不知道为什么变得复杂起来。

而柳絮还在继续祈求。

「我马上和你离婚,现在去民政局也行,我绝对不会用孩子来威胁你的,我再也不会去打扰你和蒋爱。」

「之前都是我的错,是我嫉妒蒋爱,她得到我父亲的关心,抢走你的关注。」

「我求求你。」

沈东明从未见过柳絮这般祈求人的态度,就连姜宇也看不下去。

也许是心软了,沈东明最后还是松口,「可以,留下孩子,现在和我去民政局离婚,我一刻也等不去了,和你在一起只会让我感到恶心。」

柳絮被他的话给伤到了,但只要留下孩子什么都好说。

她连忙擦拭自己的眼泪,然后从地上站起来,没有多余的时间让她准备,她换上自己的衣服就和沈东明前去民政局。

终于还是走到这一步了。

过往柳絮还是会痴想著沈东明会回想起过往的记忆,可如今看来是不可能的了,她没有多余的时间再去等待。

签上了名字,俩人终于离婚。

沈东明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感觉,只是心中好像失去了什么,但是他没有去在意,依旧用著厌恶的视线去看著柳絮。

「我们现在两清了,我最后警告你一次,这个孩子我绝对不会承认,只有小爱生下的孩子才会是我的孩子。」

柳絮点头,「我知道的,我以后不会在打扰你,你...」

「你以后应酬不要再喝这么多的酒了。」

她越说越小声,而沈东明已然无情的转身离去,看著他高大俊朗的身影,柳絮心里疼的厉害。

这是她一直爱著的人啊。

柳絮抚摸著自己的肚子,带著不舍的情绪。

「宝宝,对不起啊,你的父亲不喜欢你,但妈妈还是想将你生下来,你以后要好好的。」

她喃喃自语著,这孩子是她唯一的寄托了。

(未完)

原作者:思若兰

书号:674转载自:微信公众号【书界锦鲤】(已授权)

《或许当时》

摘自爱格2019年11月B版

会在高速路的加油站遇见席安是我始料未及的。

十月,各地都降了温,前两天还在开空调,一场雨下来就像进入了冬天。清晨,傍山的高速路冷得出奇,车子刚好要加油,我下车到休息站买了两杯咖啡,正要回去时和进门的席安走了个面对面。

他愣愣地看著我,脚步徘徊,反而半晌才想起说:「巧……」

「嗯,是啊。」

易拉罐装的咖啡散发著令人心安的热度,我怀疑是它们让我看起来比席安更镇定。

我们俩在屋檐下停了停,我往等加油的队尾看去,我和许新的车子似乎往前走了两个车位左右,但仍然还是要等。

「你的车子在哪儿啊?」我问席安。

「那里。」他给我指了指,在我们的车子前面第三辆,车窗玻璃上贴著黑色的纸,我看不见是谁在开车。不过他主动补充,「我同事开的。」

我点了点头,这才突然有了我们站在一起的真实感,细胞后知后觉地雀跃起来,又重复了一遍:「真巧啊!」

「是啊。」

席安微笑地看著我,似乎在说「这才是对的反应嘛」。

我们已经三年没见了。

天地辽阔,我以为只要我不去见他,我们就再也不会见面。谁知外面那么辽阔的天地,我们却被围困在这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小小的加油站里。生活总是这样不讲道理,即便我早就看清了,却还是难以习惯。

因为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太过仓促了,前面的车子随时会开走,我手里还有两杯快要冷掉的咖啡。我突然慌了起来,根本想不出自己应该和他说些什么。可我明明应该有很多话要和席安讲,三年间那么多的故事,凝聚在这一刻,我只觉得没有时间了。

「我要回去了……」我举了举手里的咖啡,腿部肌肉不自觉地颤抖,「要凉了。」

「啊,去吧。」

席安也没有挽留我,我觉得他可能也没反应过来。我朝著自己的车子跑去,突然听见席安在后面叫我:「阿俏!」

我顿住脚步回头。

「你还好吗?」他仍然站在屋檐下,一步都没动,隔著一段距离我再看他的脸,竟觉得亲切起来。他还留著三年前的发型,穿著我以前的一件旧衬衫。

「好啊!」

我用力地朝他笑,然后头也不回地钻进车里。

果然,从副驾驶座的位子看不见我和席安刚刚站的地方,更别提许新坐在驾驶座的位子了。许新接过我手里的咖啡,利落地拉开拉环问:「怎么这么久?」

「去了一趟卫生间。」

许新没说什么。结果我自己的那杯咖啡,拉环一扭就掉了,只留下一个微小的洞。我想把它丢到一旁,许新看到后啧了一声,从前面的储藏箱里拿出一把小剪刀,连扎带撬地把那块小铁片给抠了下来。但因为用力过猛,咖啡洒了出来,弄得他手上、鞋上、地垫上全是。

许新的情绪突然爆发了,他把咖啡从打开的窗子丢了出去,罐子摔到地上发出很大一声,还溅到了别人身上。加油站的员工走上来想要理论,我赶紧推门出去连连道歉,不知道和人点头哈腰了多少次,还清理好了地面。

我能感觉到有一束视线一直跟著我,不是许新,我知道,所以我一直都没回头。好在等到许新叫我「林俏一,走了」时,我们的车子已经加好油,而席安的车子早已离开。

我知道他就在前方不远处,还和我们在同一条高速路上,如果许新的油门踩得足一点,兴许还会有机会擦肩而过。可一直都没有,即便我始终盯著窗外,也没见任何一辆疑似的车子。

高速路上的车子那么多,分岔口那么多,我们再度混入了滚滚车流,刚刚的相遇仿佛只是梦境。

可我分明听见了,他叫我「阿俏」。席安是这个世上唯一叫我「阿俏」的人,我几乎要忘了这个称呼,然而就在刚刚他叫我的那一刻,我感觉「阿俏」在我的灵魂里翻了个身,缓缓醒了过来。

但我知道过不了多久,「阿俏」又会睡过去。我将永远都是不敢爱、不敢恨,平凡庸碌的林俏一。

不过这样也很好,人一直活得太用力不过是伤人伤己。

回去之后又过了三个多月,许新和我提了分手。

倒也不是因为在加油站发生的事情,其实回来之后我们俩自然而然就和好了。许新并不是一个脾气暴躁的人,那天也是事出有因。上班族只能赶长假出去旅游,只不过虽然知道人多,但上了高速才意识到,人确实太多了点。放眼望去到处都是人,人像蚂蚁一样漫过所有景点,于是什么景点看上去都变得差不多。更可怕的是排队,无论之前有多期待,漫长的队伍排完也就只剩麻木地进去、麻木地出去了。这样的几天假期结束,我们俩积攒了浑身的疲惫,想到回去还要上班就莫名地烦躁。

回去的路上我们俩还吵了架,开出去没多久许新就闹著要去厕所,我埋怨他出来前不去。就那么简单,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因为咖啡的引子,突然爆发了。

我倒不怪他,就是有点累。

「我累了,」许新和我提分手时说的第一句话也是这个,他垂头丧气的,仿佛被分手的人是他,「觉得这样的生活挺没劲的。」

「我明白。」

我明白,生活总是没劲的。人就是在找寻新鲜感和变得没劲之间反反复复。

「你是个好女孩,会遇见……」

我笑著打断他:「这种虚头巴脑的话,我们就不说了吧。」

许新摸了摸鼻子,开始收拾零碎地放在我家的东西。不多,书包里都放得下。他背上书包,我们俩门里门外对望,好像都在思考怎么把再见说得不那么矫情。最后许新只是摆了摆手,什么也没说,就转身大步往楼下跑。

「哎,许新……」我从楼梯转角向下探头,如同透过时空隧道看著他。

「啊?」

「你当初喜欢我什么?」

许新的表情卡在思考和走神之间,停顿得非常尴尬。我朝他挥手,笑著说「保重」,然后飞快地回了房间。

不过一年多,许新已经想不起当初为何爱我。他对我的爱已经被时间稀释,被林俏一的无聊吞噬。可我却还记得我们何时遇见、为何在一起,我也知道他因何爱我,

我更明白许新爱的是个叫阿俏的女子,不是林俏一。只是他从来都不懂,他天真地把爱情消逝当成是现实的残酷。

这样很好,我又何必去提醒他。

和许新分手后,我的生活没有任何变化。我每天上班、下班、加班,不参加聚会,更不参加联谊。回到住处随便打开一个视频公放,让屋子里充满声音,但其实我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

旁人觉得我孤僻、冷淡,没有爱好。有人先是问我家里催不催婚,不等我回答又惊呼抱歉,说忘了我没有父母。我笑笑说没事,人活著总得劝自己别人没什么恶意,太过敏感只会苦了自己。

紧接著春节假期就到了,我买了回家的机票。大年三十那天,我敲响了霍老师的门。她开门见到是我,眼里霎时溢出泪水。她抱了抱我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霍老师是我在福利院时对我最好的人,我上大学后,她每个月还是会给我打生活费,那都是她自己的钱。在我心里,她就是我的妈妈,我并不是孤家寡人。

霍老师前年退休了,她的儿子在国外念书,家里就只有夫妻俩。我一去,他们高兴坏了,给我做了一桌子好吃的。饭后我们挤在沙发上看春晚,我和她说了和许新分手的事,她只是看著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我被她盯得不好意思起来,摸著后脖颈将头转向一旁。

「都怪席安。」最后,我听到她嘟囔著说。

我真是想笑,想说都过去多久的事了,但根本来不及,就听见叔叔喊「你们看谁来了」。我和霍老师一起回头,毫无防备,就看见和叔叔一起走进来的席安。

我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地去看霍老师。她起身说要去包饺子,并没有给席安什么好脸色。

可我知道是霍老师给席安发的信息,说我回来了。

过年有一点最好,那就是什么都可以用「大过年的」来掩盖。什么仇、什么怨,也没必要非赶在这一天算。更何况我们之间只有旧情,没有旧怨,所以我居然又和席安坐在一起看起了电视,越想越觉得奇妙,忍不住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他一脸不解。

「我们之前在加油站见过面吧?」

「见过啊。」

我仍然忍俊不禁:「我还以为是做梦呢,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了。既然这么容易见面,我们之前的三年怎么会没见过呢?」

席安半点笑容也没有,他严肃得对不起这个日子。他看著我的眼睛说:「阿俏,我是来见你的。」

我没有说话,却下意识地抱紧了胳膊。空气中飘著香油的味道,霍老师要包饺子了,我应该去帮忙。我站起来,外面已经有零星的鞭炮在响,我又凭空升起一种紧迫感。

而这一次我明白了,原来是我想逃。

可席安跟著我站起来,紧紧抓住了我的手腕,所有的声响都盖不住他说的那句——「方洁夏天的时候走了,上次见面没来得及和你说。」


☆更

我和席安从来都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我从记事起就在福利院,没有任何档案,我是被丢在门口的,连一张字条都没留。捡我回来的老师姓林,我便也姓林,俏是漂亮的意思,另一个是代表我是那一年他们收的第一个孩子。

我在福利院最好的朋友叫方洁,她比我小一岁,是个瘦瘦弱弱的、很腼腆的女孩。她来的那年我刚上小学,她抱著一个毛都快秃了的兔子玩偶被领进来,两眼怯生生的,肩膀一直耸著。

霍老师说方洁本来是单亲父亲带的,结果父亲发生意外去世了。她最初到福利院一句话也不说,饭都要等到没人时再偷偷吃。老师们始终是用温柔政策,一味地顺著她,和她讲道理,我却觉得这样不行。一天夜里,我听到方洁在哭,于是坐到她的床边对她说:「你再哭,你爸爸也不会回来了。」

她好像被我吓到,瞪大了眼睛看著我。

「我没有爸爸、没有妈妈,我也活下来了。你在这里,可以过得很好的。」

「可是……可是……」她坐起来,不停地吸鼻子。

「你要是非得跟著一个人才能放心,你以后就跟著我吧。」我拍拍胸脯,「以后就算有人收养,我也带著你。」

方洁用手使劲抹掉眼泪,对著我眨眼睛,竟然接受了我的说法。

那天以后,她就成了我的跟班。我们念同一所小学、初中,始终形影不离。福利院能被领养的孩子其实很少,我们不是姐妹,却胜似姐妹。

席安是我读初二、方洁读初一那年出现在我们的生活里的。高一的他被父母带来福利院,美其名曰培养爱心和社会责任心,不过很显然他不太情愿。那个时候他很瘦,两颊微微凹下去,只有双眼炯炯有神。

席安的父母是做生意的,大抵也有宣传作用的因素,他们打算助养一个孩子。当时正在上学的成绩好的几个孩子都被推上前,其中有我,也有方洁。

如果有人助养,按时寄生活费和学费,日子终归能好过一点。最关键的是会有人惦记著,有人哪怕只是偶尔来见上一面,终归也是好事。

可那个时候的我觉得自己不需要,我一个人也能生活得很好。最关键的是,我觉得方洁比我更需要。她的个性就是那样,在我早就对被人收养丧失希望时,她却还期盼著。

所以我退后了一步,并且在方洁的背后猛推了一把。她向前一个踉跄,是席安伸手扶了她一把,这样一来她就突显了出来。然而扶住方洁的那一刻,席安抬头看向了我。我猜他是看见我推人了,憋著笑对他吐了吐舌头。

「他们说你的成绩是最好的。」等到大人们聊天去了,席安走到我的旁边坐下,和我一起对著院子里的海棠花,「你为什么不争取一下?」

「为什么要争取?你们又不是真心要照顾一个孩子,你们只是经济富裕,却一点责任也不想负。只是钱的话,以后我自己也会有,没准比你们还多呢。」

席安扑哧笑出声:「你倒挺有志气的。」

「人活著哪能连点志气都没有啊。」

「你叫什么名字?」席安的双眼皮很长,眼尾有深深的阴影,倒像是年纪轻轻就长了皱纹一样。可我却觉得他笑起来超级好看,和任何人都不一样。

「我叫林俏一。」

「那我以后叫你阿俏吧。」

那时我心里亮了亮,像有人挂上了一盏灯。我第一次知道自己的名字还有这种叫法,听起来十分生动。

后来席安几乎每周都会过来,说起来也是托了方洁的福,她被席安家助养了,她的嘴很甜,席安的父母很喜欢她,常托席安过来送东西。他给方洁带的有文具、衣服和吃的,应有尽有,福利院的很多孩子都羡慕她。

但我从来不靠前,反倒是席安每次都会偷偷叫我:「阿俏,过来。」

然后他会在我的手里放上一管水果软糖,或是一支漂亮的中性笔。

我知道那都是他自己买的,不是出于大人的立场,也不是尽什么义务。只是他想买给我,这算我们之间的小秘密。

我上初三那年,席安经常过来给我讲题。然而方洁上初三那年,恰逢席安上高三,他没空过来,只好由我给方洁讲。有一天方洁嘟嘟囔囔地说:「我觉得席安对你比对我好。」

「啊?他们家不是对你很好吗?」

「我说的不是他们家,是他!」方洁像是不满我的反应,微微鼓著腮,「他虽然也对我很好,可每次见面他都会问一句『阿俏最近怎么样』。」

那时候我们都懵懂,我对感情世界知之甚少,可人的本能是会感应到一些什么的。

比如我开始盼著席安出现,比如他长时间不来我会想见他。于是在上高一的某天放学后,我突发奇想上了一辆通往席安的高中的公交车。

高三放学晚,我到的时候他们还在上晚自习。我穿著别的学校的校服也进不去,就坐在校门口的便道牙子上等。等到天蒙蒙黑了,席安终于走了出来。高三的学习生活让他显得有些憔悴,不过一看见我,他的精神就回来了。

天将暗未暗,路灯还没有亮起来的暧昧时分,他眼睛发著光朝我笑,仿佛掀去了笼在我头顶的薄膜,突然换了一方天地。我们并没有说什么话,只是一起走了走,他在店里买了一碗关东煮给我吃。我不吃萝卜,伸手递给他,他就著我的手,将萝卜从竹签上咬下去。

「阿俏,想好考哪所大学了吗?」在车站,席安问我。

「没怎么想,光想著要是能有奖学金就好了。」

「你不是有志气吗!到了大学就能自己赚钱了,还在乎那点奖学金吗!」席安居然还记得我那时说过的幼稚的话,「要是实在没想法,就和我念一所吧,至少有个照应。」

「回头再说吧,兴许你考得很烂呢。」我就一定要和他倔一下。

我上了回去的公交车,没有座位,只能拉著扶手面向窗外。窗户开著,我听见席安的声音被风带进来,他叫我:「阿俏——」

我歪了歪头。

他说:「我等你。」

席安高三毕业后,来参加我们福利院的摘草莓活动。席安对方洁很好,他尽心尽力做个称职的哥哥,而方洁在他面前总喜欢示弱。

自打席安出现后,方洁和我就没有从前那么亲了,我还以为是长大的缘故。后来想想,方洁一直都是这样的,对她来说福利院永远不是个缔结亲密关系的地方,她理所应当地认为她应该有个家,所以哪怕是个几年间只让她去吃过一两次饭的家,也比这里要亲切。

关键她还有席安,她觉得自己有席安就等于拥有了一切。

「席安……这里有虫子……」整个摘草莓的过程中,方洁只要看不到席安就会大叫。

然后席安会轻声细语地安抚她,说什么有虫子代表没打农药。

也许是农药不管用呢!我蹲在又闷又热的大棚里莫名地烦躁,洗都不洗就把草莓往嘴里塞。

「喂,还是要洗一下比较好吧!」席安扭头看见我,有点惊讶,但神情间还是笑意更多。

「你不是说没打农药吗?」

他朝我皱了皱脸:「幼稚。」

我就是很幼稚的,在席安上大二那年考去了他所在的学校。福利院出高才生是值得报道的事,那阵子我还上了不少新闻。我烦得要命,倒是方洁很羡慕。后来羡慕渐渐转变为忧虑,因为她自打上高中以来,成绩下滑了不少。她的压力很大,她不想让席安的父母失望,更不想让席安失望。

我对方洁的心态一无所知,我开开心心地去念大学,临走时霍老师塞给我一张银行卡。我知道那里面是她自己的钱,但我推脱不掉。那张卡我始终没用,到了大学以后我就找了份餐厅送餐的工作,只要一有空,无论距离多远、天气多恶劣,我都愿意接。

那年冬天,雪下得特别勤,白雪变成泥水,结成冰凌,这个过程周而复始。越是这样的日子,需要送餐的就越多。我骑著电动车在城市里来回跑,一不小心电动车就没电了,而我距离学校可能还有五公里的路程。

电动车没电了根本没法骑,还特别重,我就只能推著它,一步步在被盐强行化开的雪水里走,脚很快就冻得没了知觉。不过我也不觉得苦,人在累的时候就只是麻木,一声不吭地朝前走著,却觉得连个目标都没有。

直到我看见朝著我走过来的席安,他在苍凉的背景中凭空出现,竟让我有那么一两秒的晃神,觉得那不是真的。可是他径直走向我,并且紧紧抱住了我。

后来席安解释那个突如其来的拥抱,说那个时候他就是觉得我很冷,所以情不自禁给我取暖。

而我确实被融化了,在融化的那一刻我才意识到之前自己像冰块一样。我化成了水,在他的怀里。

我们一起回到学校时,我突然想喝粥。粥铺正要打烊,我们去问的时候店主把剩下的两碗白送给了我们。我们俩站在外面交换著吃,热气扑在脸上竟然有种感动。在某个抬眼的一刹那,我看到席安欲言又止。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命令自己要沉住气。

就在这时,席安的手机却响了两声。他低头看了一眼,回起了信息,顺嘴和我说:「方洁发来的。」

「哦。」

那个时刻过去了,我的心飞速下沉,仿佛沉到了看不见的地方。

「她也想考来这里,可成绩达不到,她压力好大,天天都失眠。」

「她和我不一样,她来福利院时已经懂事了,也知道爸爸是怎么离开的,所以一直有心理创伤,也比较依赖人。」我和席安往学校里走,「她想和你一起念大学也是很正常的。」

「可是等她考来,我也快毕业了。」

「我看你倒是很习惯照顾她了。」

「她是个挺单纯的小女孩,很容易高兴,也很容易不高兴。我爸妈真的很喜欢她,总是惦记著,我也就习惯了。」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表情,但席安突然紧张起来,「我只是拿她当妹妹啊。」

「又不是亲妹妹,没有血缘关系,也不受法律约束。」

「在我心里是妹妹就可以了啊。」

他急赤白脸的模样特别好笑,我笑著拍他的手臂,说:「我开玩笑的,你那么认真干什么。」

席安露出松了口气的模样,在我的后脑勺上轻轻地拍了一下。

这层窗户纸最后是被我捅破的,是在我大二刚开始的时候。因为我自打进校就和席安混在一起,我和他周围的人比和自己同级同系的人都要熟,常常一起出去聚会。有一次大家玩真心话大冒险,一个和席安同系的女生选择真心话,她说要向在座的一个男生表白。

用排除法就知道只可能是席安,因为在座的男生要么有女朋友,要么和她并没有什么接触。而席安自己也感觉到了,开始手足无措,并且下意识地看向我。

「我不同意。」我站了起来,当著所有人的面说,「因为他喜欢的人是我。」

说著,我伸手指向席安。

周围寂静又喧嚣,有一种失重感,而我只和席安对望。直到他握住我的手,轻声说:「对,我喜欢的人是阿俏。」

那是我听过最美的情话。

然而方洁高考失利,最后只是上了当地一所普通的二本学校。她成年之后,席安家也不会再给她什么援助,他们之间就真的只剩下简简单单的人情关系了。我虽然总让方洁来找我玩,可她一次都没来过。倒是席安每次放假都会回家,我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见过。

应该有吧,可我选择不问。

我和席安在一起后,我们有过非常快乐的两年。他带我尝试了很多我从前没有尝试过的事物,比如说旅行,比如说游泳,比如说养宠物。他大四中期在外面租了房子,我们捡了一只流浪猫养。

冬天的时候,房子里有地暖,我们披著一张毯子坐在地上看电影,中途我可以睡著又醒来好几次。我迷迷糊糊偏过头,看到席安的脸在光影中明明灭灭,像是要消失似的。我睡迷糊了,于是支起膝盖,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一口。

天气乍暖还寒时,方洁来找了我们。她先来的学校,当时我正在逗树下的一只野猫,她从林荫道走进来,和我不期而遇。

「林俏一。」她站在我的背后喊我,我回过头,竟有一瞬间的陌生感。

她长大了,和从前变得不太一样了。我也说不清楚,并不是容貌上的变化,而是核心。

那天晚上我和席安请方洁吃饭,她吃得很少,席安一直给她夹菜,碗里很快冒了尖。她仍然吃得很慢,她问席安:「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家?」

「我想等她毕业。」席安指了指我。

「为什么?」

「因为……」

「啊,对了!」方洁突然扬声打断了席安的话,她故意拔高的声音太尖锐,连邻桌都忍不住转头看过来,「我来之前去看过叔叔阿姨,他们让我给你带了点东西。」

她慌张地从包里往外掏东西,把那些平平无奇的日用品一件件摆到桌上,像是在读某个进度条。终于,方洁抬头看向席安,用的是我从未听过的孤注一掷的语气:「我来之前和叔叔阿姨说过了,我说我喜欢你,他们说只要你答应就行。所以,你喜欢我吗?」

她什么都知道。虽然我和席安没说过,可她一定知道我们在一起了。即便如此,方洁还是选择说出来,她甚至比我先一步得到了长辈的祝福。

「对不起,我只是拿你当妹妹,我喜欢的是阿俏。」席安的诧异比我想像中要少得多。

「我和你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你真的能分清楚你对我的好源自什么感情吗?」

在我和席安还没反应过来时,方洁已经提起包跑了出去。等我们追出去时,早已不见她的影子。我和席安找了她一夜,到处都找不到。能联系的人都联系了,她也没有回学校去。

「你就真的没有一点点喜欢她吗?」一个成年人几天找不到也是很难立案的,我和席安每天忧心忡忡,手机二十四小时开著。站在他住处的阳台上,楼下的梨花开了一点点,飘著偏冷的香气,我冷不丁地问他。

他摇头,似乎很不值得说。

「可如果没有我,如果你没遇见其他人,你或许也能接受她,不是吗?」

「人生如果非要想或许的话,那么一切都可以推翻。」席安拍了拍我的头,「可是没有或许啊,没有那个机会。」

方洁就这样消失了半年,说来人也真是无情,我居然担心著担心著,也像忘了要担心似的。我毕了业,和席安一起回到了原来的城市,找到了一份还算不错的工作。霍老师一边看著我说「真好」,一边又叹气说「那孩子也不知道上哪里去了」。

我并不知道席安是何时有方洁的消息的,他瞒了我好久。那段日子我刚开始上班,每天都很紧张,无暇注意他的一举一动。我住在席安为我租的房子里,他说这是我们暂时的家,可他却不常回来,大部分时间都是我一个人在偌大的房间里转来转去。直到席安来和我摊牌,他说他要去陪方洁一段日子。

我一字一字地问他:「什么叫陪一段日子?」

他红著眼眶跟我讲,方洁的妈妈有遗传病,也传给了她,现在她发病了,已没有痊愈的可能性。他在这个时候,不能也不想再给方洁雪上加霜了。

「你不忍心,是吗?」方洁是我的朋友,是和我一起长大人,我比席安要难过,可是我没哭。我颇为冷静地注视著他,没意识到自己的手指甲已经掐进肉里。

「是。」

「所以你忍心来和我说分手,是吗?」

「阿俏,我不想分手,我只是想……」席安的话戛然而止。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

我们只能分手。在那个当下,我想不到一丁点的或许。他要到另一个女孩身边去,无论为了什么,这是事实。而我不能恨也不能怨,我当然不能盼著方洁的病情恶化,我连她还剩多少时间都不能问,否则就太不善良了。

席安当时就是把我架在那样一个位置,我的离开几乎称得上是生物的自我保护机制。

我当晚就收拾好东西离开了住处,趁著席安被方洁叫走。我翻找自己的联络簿,竟找不到几个和席安没关联的人。最后我的手指停在了许新的名字上,我和他并不熟,只是在学校社团见过那么两三次,后来他就退社了,并没有交情可言。

但当我试著给他打电话,问他在哪里,有没有地方暂时收留我一下时,许新答应了。他说他现在在外地做公司培训,他的住处没人,钥匙在奶箱里留有一把备用。

后来我想,如果不是许新当时给了我一个缓冲地带,我提著行李箱走在街上,随时会崩溃掉。

至少,我是到了一个封闭的空间里才崩溃的。

等到许新回来,见到的是连哭了好几天,几乎没吃东西,已经快要虚脱的、狼狈不堪的我。是他照顾我,将我散落的碎片一点一点拼回来,终于又恢复了正常。

可是那个崩溃的、邋里邋遢的、胡言乱语的我是阿俏,是鲜活的、是吸引人的。后来重新活过来的我,只是个拔了电源的林俏一。

过年的前几天都在下雪,大年三十的早上还在下,这会儿倒是停了。明明早上我从火车站过来时到处还都是蓬松松、软绵绵的白雪,任谁都想抓一把。可这会儿那些被扫到路边堆积起来的来不及化掉的雪已经成了灰色的冰,谁都不会想去碰一下。

到处是鞭炮的声音,雪水里裹著红色的纸屑。在席安说完那句话后,我们出来走了走,我不想这种日子在霍老师家里哭。

我心里憋著一股气,一路走得飞快。直到滑了一跤,席安想扶我,但没撑住,我的一只膝盖还是沾到了黑水。我顺势蹲下来,对著他摆了摆手,然后抱住了自己的头。

「怎么这么快啊?」我问他,「我查过,这种病也能维持很久的。」

「有并发症。而且她不想靠机器没尊严地活著,一早就签了协议,拒绝上呼吸机。」

「痛苦吗?她最后。」

席安在我旁边蹲下来,我没有看他,不知道他是在摇头还是点头:「还好。」

「你呢?你痛苦吗?」我放下手,转过头看他。很奇怪,我的眼睛是干的,可喉咙里却感觉堆满了眼泪。

席安张了好几次嘴,什么也没说出来,连叹气都没发出声音。

「我那天看见你男朋友……」他果然还在担心那天的事。

「是前男友。」

「啊?」席安的神色并没有缓和,反而更加紧张,「怎么回事?」

我又想哭又想笑:「没什么,和平分手。」

大年三十夜里在街上蹲著的人也太奇怪了,我挣扎著想站起来,腿居然很快就麻了。席安扶著我,一瘸一拐地过了马路。街上几乎所有店铺都关门了,只有一家麦当劳,空空荡荡却还死撑著二十四小时营业。年轻的店员木头一样杵在柜台后面,看见我和席安走进去,脸上居然有点同病相怜的悲悯。我们买了一大杯可乐,插了两根吸管,喝一口就冷出一身鸡皮疙瘩。

可脑袋却清明了,像是一个堵塞很久的口子突然打开了,呼呼地往里灌著风。我近距离盯著席安的脸,发现他眼角长长的阴影真的是皱纹。

「我这次回来,是想去看她的。」我对席安说,「我以为还来得及。」

这三年我一次都没有去看过方洁,我就是那么狠心。因为我做不到将自己分成两半,我没办法让席安的女朋友和方洁的朋友两种身份并存。但我一直觉得或许有一天我可以,就是当我彻底放弃了席安女朋友的身份时。

席安说得对,人在说或许时,其实已经没有机会了。

「她最后一段时间总是提起你,她跟我打赌,说你还是会来的。」

「那你赌赢了。」

席安露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当初我去找霍老师问过你在哪儿,但你也没告诉她具体地址。我去那座城市找过你,但找不到。」

「席安,我这些年不是没假设过,或许当初我不走,继续当你的女朋友,我也能坚持下来。可结果会如何呢?我们都不知道。」我反复抽插吸管,将冰块搅得乒乓响,「也许我们反而不能像现在这样一起坐在这里了。」

「其实我当初不能理解你离开得那么决绝。」

「现在可以了?」

他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我想他明白,只是不愿意说,因为毕竟已经没有意义了。

当初让我觉得非走不可的是一个念头,那个念头并不理性。事实上,以席安与方洁的情分,以我和方洁的情分,席安做出那个决定无可厚非。可方洁的那句话一直在我的脑子里反复,人真的能分得清自己的情感成分吗?而这三年过去,席安又能说清自己的情感变化吗?

只有一点是确认的,那就是方洁已经成了他心中永恒的白玫瑰,她不会枯萎。而无论我还称不称得上红玫瑰,我却是会枯萎的。

「回去吃饺子吧。」

喝完可乐,我觉得自己快要结冰了。融化的路面逐渐开始结冰壳,一走一打滑。一起走到霍老师家门口时,席安却停住了,看起来并不打算再进去。

我突然意识到旧人旧事对他来说也不好过,于是我站在门口,跺著脚面对他,「再见」含在口里变得黏黏糊糊的。

「你说你这次回来是想去看方洁的?」我和席安之间就像有延迟一样,他到这会儿才反应过来我早先说过的话。

我点头。

「所以,你已经放下了。」他兀自低头笑了一下,「那……我们还有机会重新来过吗?」

他的语气不恳切,也不悲伤,并没有那么强的执念,他只是在时过境迁后提出了一种可能性,一种自己都没有把握的可能性。

门在我背后开了,一股暖意与饺子的香味诱惑著我离去。

「或许吧。」

我笑著对席安说。

完………………


转自《爱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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哀乐声声,催人泪下,孟子淇身著雪白的孝服低著头跪在灵堂前。

父母的遗照明晃晃的摆在大堂之上,她木然的跪著,眼中没有半滴眼泪。

不停有人进来吊唁,看著跪在地上的孟子淇都是一脸鄙夷。

「可真是歹毒啊!父母死了竟然一滴眼泪都没有!」

「谁说不是呢?半年前那样残忍的对待一个孕妇,现在父母双双离世,她竟然都不哭一声,这样的女人简直蛇蝎心肠!」

刻意压低的议论声像是刀子一样戳进她的心脏,孟子淇垂著头充耳不闻。

能够用眼泪来发泄的都不是悲伤,这半年来在监狱里每天被人暴打折磨,她除了流泪就是流泪。

从前她一直以为眼泪是流不完的,现在才知道,眼泪终究是会流干的。

在那些个生不如死的日子里,她的眼泪早已经流干了。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夜幕降临下来,吊唁的人也渐渐的减少了,只有孟子淇还是一个人静静的跪在地上。

腿已经麻木感觉不到任何的疼痛,身上的伤牵扯著全身,如果能够这样跪死在这里,也算是解脱了。

一双黑色的皮鞋出现在她的面前,一股冷冽之气扑面而来,对顾景深的熟悉程度让她不用抬头就知道是他来了。

孟子淇的头垂得更低了,她静静得看著地上光可鉴人的地砖,地砖上倒映著顾景深的身影,挺拔俊秀,他脸上带了沉痛的表情把手里的花放在灵堂上,又去点香。

顾景深恭恭敬敬的对著遗像三鞠躬插了香,转过身来居高临下的看著跪在地上的孟子淇,脸上闪现一丝厌恶。

下一秒修长的手伸过来握住她的下巴:「你竟然还没有死?」

孟子淇被他大力握住下巴和他对视,男人的眼中都是厌恶,她木讷的看著顾景深,没有任何反应。

顾景深恨极了孟子淇这样的表情,明明是一个歹毒到极致的女人,偏偏确又生了一张清纯美丽的脸。

看著她无辜的眼神,看著她依旧青春靓丽的脸,想著她做过的恶毒事情,他心口一股怒气升腾,猛的一把把孟子淇从地上拎起来,大手掐上了她的脖子。

孟子淇没有丝毫的挣扎,只是睁著一双水灵灵的眼睛,就这样看著顾景深,看著这个让她爱得死心塌地的男人,父母双亡,她在监狱里生不如死,以其活著继续回去受罪,还不如被顾景深掐死,这样也算是解脱了。

看她死气沉沉没有丝毫的反抗和挣扎,顾景深猛的松开了手,掐死这个心如蛇蝎的女人算是便宜她了,他这样痛苦,她怎么能够解脱。

狼性的目光落在孟子淇姣好的脸上,心底突然升起一股燥热的感觉,压都压不住。

「贱人!你竟然对我下药?」闻到空气中飘散著的带著甜味的味道,顾景深眼中闪过怒火,大手猛地伸向她。

「撕拉」一声,孟子淇的衣服被他用力的撕开,她下意识的伸手护住胸前,男人的手肆无忌惮的在她身上游走。

耳朵里只听到一声接著一声布料被撕碎的声音,寒意侵蚀进她的每寸肌肤。

孟子淇眼中都是惊恐:「不……不要……」

顾景深的动作没有丝毫的停留,一把反转过她光裸的身子,把她按倒在地,很随意的拉开裤子前面的拉链,恶狠狠的顶了进去。

身下被撕裂的疼痛席卷全身,孟子淇眼神空洞的跪在地上,目光怔怔的看著灵堂上方的遗像,心里撕心裂肺的疼痛著,眼中却是半滴泪都没有。

顾景深凶猛的在她身体里冲刺,每一下都重重到底,交合出有血水滴落,他的声音寒彻透骨:「处/女膜修补得不错,哪家医院做的?」

跪著的女人没有任何声音,仿佛一具尸体般的任由他发泄著。

她的不出声对于顾景深来说就是无声的抗议,他越发的折腾得凶了,等他发泄完毕从她身体里退出来,才发现孟子淇早已经晕了过去。

孟子淇是被一阵嘈杂声音惊醒的,浑身像是撕裂般的疼痛著,她木纳的坐起来,脚步声已经进入了灵堂。

姨母瞪大眼睛看著衣衫不整的孟子淇,「你……你……你竟然在你父母的灵堂前偷人?」

「我……」刚吐出一个字,一个耳光恶狠狠的打在她脸上。

「贱人!不要脸的贱人,我打死你这个贱货!」

巴掌拳头雨点般的落在孟子淇身上,她抱著头跪坐在地上一声不吭。

葬礼还没有结束,孟子淇在父母灵堂前偷人的消息就已经散播开来。

「这个贱人,怎么这样丧尽天良?竟然在父母灵堂前和男人做那样的事情?」

「她本来就是一个贱货,我听说一个男人不能满足她,她最喜欢乱交的。」

议论声纷纷扬扬传进孟子淇的耳朵,她麻木的捧著父母的骨灰盒,行尸走肉般的移动脚步。

跪了一夜,又被姨母打得浑身是伤,孟子淇没有等葬礼结束就支撑不住晕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浑身疼得难受,嗓子要冒烟了,孟子淇挣扎著从床上爬起来准备去楼下找水喝。

刚打开房门,听见楼梯上传来脚步声,一眼看过去,见顾景深的身影出现在楼梯上。

孟子淇打了一个寒颤,下意识的关上门。

从前看见顾景深她两眼放光,现在看见顾景深她则是避之不及。

孟子淇怕顾景深来找她麻烦,闪身进入了洗手间。

顾景深上楼就看见了打开门的孟子淇,她那副避之不及的样子让顾景深心头火起。

她竟然还有脸躲他,他冷笑大步走到孟子淇的房门口,一脚踢开了房门。

孟子淇背靠著洗手间的门侧耳细听外面的动静,那声重重的踢门声响起,她浑身一抖。

下一秒,洗手间门被重重的推开,站在门后的孟子淇被重重的推到在洗手台上。

后背钻心的疼痛著,孟子淇蹙著眉头脸上闪现痛苦之色,顾景深闪身进入洗手间,居高临下的看著孟子淇:「你在躲我?」

「没……没有……」孟子淇垂著眼眸,「顾……顾总……我要上洗手间,男女有别,您能不能出去!」

从前她甜甜的叫他景深哥哥,现在称呼他顾总,还用尊称,还男女有别。

顾景深冷笑一声,伸手托起孟子淇的脸,「昨天晚上你不是想方设法的勾引我么?现在这副生人勿进的样子是想干什么?欲擒故纵啊?」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顾总,我知道错了!从前是我不懂事,对您多有冒犯,我给您道歉,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孟子淇越是这副卑微的姿态,顾景深就越是冒火,「大人不记小人过?那是人命,孟子淇,不是什么错误都可以不计较的!」

「顾总我知道错了,您要是不解气,杀了我吧,求您不要折磨我了,我求求您了!」孟子淇哑著嗓子,卑微的哀求。

她实在是太怕顾景深了,这半年来的经历已经深深的在她心底烙上了痕迹。

她对顾景深的恐惧无法诉说。

「杀了你?杀了你脏了我的手,孟子淇,我虽然答应让你出来参加你父母的葬礼,但是没有说过要放过你!」

顾景深看著孟子淇那张美艳的脸。「媛媛还在床上昏迷不醒,我们的孩子没有了,你说我想怎么样?」顾景深阴森森的。

他果然不会放过她,孟子淇知道顾景深的心有多狠,她绝望的看著顾景深:「顾总,你杀了我吧!」

「呵呵,大义凛然!不错嘛?」顾景深冷笑一声,手下用力,孟子淇感觉下巴都要被她捏碎了。

虽然下巴疼得厉害,但是她抿著嘴唇一声不吭。

顾景深看著她这副倔强的样子,脸上带了冷笑突然低头封住了她的唇。

孟子淇拚命的摆动头想要挣脱顾景深,她越是挣扎得厉害,顾景深越是愤怒。

从前她想方设法的要爬自己床,现在竟然这副烈女样子。是可忍孰不可忍,他用力扯下她的裤子,把她抵在洗手台上恶狠狠的进入了她的身子。

整个过程孟子淇一直咬著牙一声不吭,半年的牢狱之灾半年的非人折磨让孟子淇知道。

哀求是没有用的,只有咬著牙忍受。

顾景深发泄完毕抽身而退,孟子淇像是一个破败的娃娃一样靠在洗手台上,脸色灰白,一双大眼睛里满是绝望。

她那副绝望的样子让顾景深心里莫名的不爽,他冷冷的看著她:「参加完你父母的葬礼,马上你就要回监狱去享福了, 临走之前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监狱两个字让孟子淇打了一个寒颤,目光惊惧的看向眼前的男人。

她从第一眼见到顾景深就喜欢上了他,对顾景深穷追猛打,不得到他的人誓不罢休。

顾景深对她一直都很冷淡,顾景深喜欢的一直都是她的表姐方媛媛。

她年轻气盛,想著表姐和姨母家境一般,定会为了钱离开顾景深,于是约表姐见面想用钱劝说方媛媛离开顾景深。

哪里想到到见面的地点竟然被人打晕,醒过来时候躺在室内,手里握住一把刀,方媛媛浑身是血的躺在她旁边。

警察破门而入,方媛媛因为这一刀变成了植物人,孩子也流产了,她成了杀人凶手,被判刑入狱。

在监狱里服刑这半年,顾景深一直让人在「关照」她,她每天都被人打。

顾景深安排的人只对她身上下手,从来不打脸。

所以她的脸还是和从前一样美艳无双,但是身上却是伤痕累累。

好多个晚上她被打得口吐鲜血,以为自己挺不过去了,可是竟然这样日复一日的活了下来。

要不是父母出事情身亡,她永远也见不到外面的太阳,现在她是又要回到那个地方吗?

想到每天无休止的打骂,那种痛楚和折磨……

孟子淇惊惧的看向顾景深:「求你饶了我吧!顾总,我没有杀表姐,我真的没有杀她!」

这不知道是她第几次否认杀人,顾景深面无表情的看著她,孟子淇浑身都在抖,「我只是打电话给她约她见面……我不知道她怀孕……我到那边就被人打晕了,醒过来她躺在我的旁边,我真没有杀她!」

顾景深的目光没有任何温度,她知道他不信自己,要是他相信自己,也不会把她送进监狱去折磨,孟子淇绝望到极点,「我知道错了,我不该爱你,不该纠缠你!都是我的错,你让我去死吧,只是求你不要把我送进监狱去!」

「死岂不是便宜你了?」

扔下这句冷冰冰的话顾景深拉开门大步离开了,孟子淇身子一软瘫倒在地上。

顾景深是不会放过她的,她活著生不如死,以其再回到监狱去被人折磨,还不如一了百了,孟子淇挣扎著站起来,摇摇晃晃的出了洗手间。

她翻箱倒柜的想找一个可以了断的工具,顾景深应该早想过她会寻死屋子里没有留下任何可以了断的工具。

孟子淇返身去了露台,打算从露台上了断残生,刚爬上露台,就被顾景深的保镖发现了。

保镖马上通知了顾景深,顾景深抱著手站在楼下看著她:「你要跳就跳吧,不过我提醒你,这是二楼,跳下来是不会死的,只会摔断手脚,你断了手脚我是不会医治你的,继续把你扔进监狱去折磨,继续过猪狗不如的生活!」

顾景深实在是太恶毒了,他的恶毒让孟子淇没有了跳楼的勇气,她害怕自己跳下去不会马上死掉,而是落到顾景深口中所说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地步。

看她颠巍巍的站在露台上面不敢跳,几个保镖趁机破门而入把她拉了下来。

孟子淇被保镖捉回房间,顾景深大步上楼来了,进门就是一个恶狠狠的耳光摔在孟子淇的脸上:「想用死来威胁我?你他妈倒是跳啊!」

孟子淇捂住脸浑身发抖的看著顾景深,顾景深伸手掐住她的脖子,「你他妈想死是吧,老子现在成全你!」

脖子被他恶狠狠的掐住,呼吸瞬间困难,孟子淇睁著眼睛看著顾景深。

他的手在一点点的加大力度,突然电话铃声响起,他掏出手机接通说了几句话,一下子放开了孟子淇。

没有支撑孟子淇像是一个破败的娃娃一样摔倒在地,顾景深收了手机,目光厌恶的扫了她一眼,突然伸出手把她从地上拽起来,大步往外走。

孟子淇被她跌跌撞撞的拖著出了别墅来到外面的车上,车子箭一般的肺出去。

孟子淇缩在后座,心里惶恐害怕到极点,顾景深这是要送她回监狱了吗?

她不要回监狱!死也不要回监狱,害怕让孟子淇全身都在抖,「顾总,我求你不要送我去监狱,你让我做什么都好,求你不要送我去监狱!」

顾景深嗤笑一声:「孟子淇,你不是说你是冤枉的吗?现在媛媛醒过来了,我带你去看她,顺便看看你说的到底是真还是假!」

「她真的醒过来了?」孟子淇眼中闪过一丝惊喜。

她没有对方媛媛下手,只要方媛媛真的醒过来,她的清白指日可待。

孟子淇被顾景深拎著跌跌撞撞的进入病房,方媛媛虚弱的靠在床头,看见顾景深进来眼中闪过惊喜,「景深!」

当目光接触到顾景深拎著的孟子淇,她往后一倒,发出嘶声裂肺的惨叫:「别过来!别过来!」

「媛媛别怕!」顾景深看见方媛媛惧怕的模样一下子放开孟子淇冲过去搂著她安慰,「有我在没有人敢伤害你!」

孟子淇一直被顾景深拎著,他这一突然松手,她一下子跌坐在地上,摔了一个嘴啃泥。

顾不得身上的疼痛,孟子淇爬起来走到床边,满怀希望得看著被顾景深搂在怀里楚楚可怜的方媛媛:「表姐,我没有害你,求求你为我作证,还我一个清白!」

孟子淇觉得自己并没有害方媛媛,她自己是清白的,现在既然方媛媛醒过来了,一定会说出真相,这样一来她就可以脱离苦海了。

她恳切的看著被顾景深搂在怀里的方媛媛,希望方媛媛能够为自己作证。

顾景深也轻轻的拍著怀里的方媛媛,「媛媛,你告诉我,是不是她害的你!」

方媛媛抱紧顾景深的腰,一副害怕的样子从顾景深怀里探出头,只看了孟子淇一眼,她又是一声惊叫:「景深,让她走!她是凶手!是她害了我!」

「表姐!」一股凉气从孟子淇的脚底一下子升起来直冲头顶,她没有害方媛媛,方媛媛为什么要这样说?

「表姐,你看清楚一点,我是孟子淇,不是我害的你!你看看清楚!」

「是她!景深,是她!让她走,她是杀人凶手,我害怕!你快让她走!」

「不是我!表姐,真的不是我!你看看我……」

「啪!」一记耳光扇在孟子淇脸上,她被打得歪过了头,嘴角一下子流出血来,顾景深声音带著寒意:「孟子淇,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否认?」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没有人相信她,孟子淇以为方媛媛醒过来自己会解脱,哪里想到竟然是这样的局面,她被方媛媛亲口指认是凶手。

顾景深恨她执迷不悟不知道悔改,赏了她两记耳光后一个窝心脚把她踢出了病房。

顾景深是练武之人,盛怒之下这一脚的力道可想而知,孟子淇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飞了出去,重重的落在地上,嘭的一声,一阵剧痛席卷全身,她马上晕了过去。

「孟子淇,你他妈给我醒过来!」不知道昏迷了多长时间,一阵猛烈的摇晃伴随著怒喝声音让孟子淇恢复了意识。

身上疼得厉害,她拚命的睁开眼睛,强烈的白光刺得眼睛疼,好一会才看清楚摇晃她的人竟然是顾景深。

见孟子淇睁开眼睛,顾景深冷笑一声放开了她,「别装了,医生说你没有什么事情,现在我有话和你说!」

孟子淇虚弱的看著顾景深,他居高临下鄙夷的看著她:「你这么恶毒的女人本来是不应该得到原谅的,但是媛媛心地善良,可怜你没有父母,现在孤身一人,她决定原谅你,不送你回监狱了!」

这话让孟子淇眼睛一亮,终于可以不用再被送到监狱里受折磨了吗?

下一秒顾景深哼一声,「虽然媛媛决定原谅你,不代表你犯的错就能得到谅解,孟子淇,你去找媛媛道歉认错,跪下认错,我就放过你!」

「我没有害她!我真的没有害她!」如果她做了这样的事情,要她跪下认错天经地义,可是她真的没有做。

「你给我听好了,这是你最后的机会,如果你不认错,那你就不要怪我!」

顾景深的潜台词孟子淇非常的清楚,她不认错,他就会送她会监狱去受折磨。

而她打死也不愿意回那个地方,跪下认错就认错吧,她现在连求死都不能了,还有什么是她不能做的?

她闭了闭眼睛:「顾总,是不是我认错你就能放过我不再折磨我?」

「只要你态度诚恳,我自然是会放过你的!」

「好!我认错!我现在就去认错!」孟子淇挣扎著爬起来,她被顾景深一脚踢出内伤,只是动一下,就感觉身上针扎一下的疼,顾景深在旁边冷眼三看著,她强忍住疼痛下床往外走,只是走了几步,一下子控制不住的摔倒在地。

额头碰在地上鲜血淋漓,顾景深没有扶她,一脸嫌弃的看著她:「孟子淇,你他妈别给我装,医生说了你没有事情的,装可怜就以为我会不让你道歉吗?」

孟子淇感觉额头刺痛,可是那样的疼痛怎么比得上心里的疼痛,她终于明白了自己在顾景深心中是什么。

连狗都不如啊!

她见过方媛媛的狗受伤了,顾景深还把那条狗抱去看医生,而现在,她浑身是伤,他却对她没有一丝的怜惜。

不爱和爱的区别让孟子淇心如刀割,她挣扎了几下想站起来,可是浑身没有力气软绵绵的无法支撑。

顾景深抱著手站在病房里看著她,那目光森寒的孟子淇浑身都起鸡皮疙瘩。

她很害怕自己不去道歉他会随时改变注意,于是索性也不站了,就躺在地上往外爬,看她一脸血污的往外爬,顾景深皱了下眉头,一脸嫌恶骂骂咧咧的转身出去了。

几分钟后一个医生和护士进来帮她处理了一下伤口,一把她搀扶到床上,临走时候给她传话:「顾总说了,既然你身体虚弱,那就改天去认错!」

孟子淇在床上一直躺到晚上,没有任何一个人来看过她,头昏眼花,几天没有吃东西,她难受到极点。

难道就要这样死了?死了也好,省得去道歉!

她闭上眼睛静静的躺在床上等死,门被推开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子淇!」

孟子淇睁开眼睛,看见顾景城风尘仆仆的出现在病房里。

看见顾景城孟子淇感觉眼睛竟然有些湿润了,她哑著嗓子:「景城哥!」

「子淇,我刚回来,听说你在这里就来看看你!」顾景城看著她额头干涸的血迹,眼中闪过心疼,「这是怎么搞的?怎么会弄成这样?」

「没事……我没事!」

「我给你带了你最喜欢吃的海鲜粥,你尝尝!」顾景城打开带来的袋子,拿出海鲜粥给孟子淇吃。

两天没有吃东西,孟子淇真的是饿坏了,她狼吞虎咽的吃著海鲜粥,很快一碗海鲜粥被她吃得一干二净。

顾景城心疼的看著孟子淇,从前的孟子淇风光霁月美得像是仙女一样,现在得孟子淇满脸浮肿,憔悴不成人形。

而这一切都是大哥的手笔,他微微叹口气:「子淇,方媛媛醒过来了,大哥决定不追究你了,等你好了我带你出国吧,我们离开这个地方。」

「真的吗?」孟子淇无神的目光里闪过一丝亮光,离开这里,远离顾景深,这对从前的孟子淇来说让她死也不会做的事情,可是现在却是她现在最想做的事情。

「真的!你跟我在一起,我会好好照顾你,让你和从前一样的。」顾景城动情的握住孟子淇的手。

「呵呵!」一声冷笑突然响起,两人看过去,见顾景深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正抱著手站在门口看著他们冷笑。

「哥,你什么时候来的?」顾景城看见顾景深笑了一下。

「我什么时候来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为什么要来这里?难道你不知道床上这个破鞋现在是谁的人吗?」

「哥,你什么意思?」顾景城一下子放开了孟子淇的手,愕然的看著顾景深。

「我的意思你听不懂吗?孟子淇被我睡了,是她主动勾引的我,在她父母的灵堂上,景城,我睡过的破鞋你也要吗?」

他说她是破鞋,孟子淇的脸瞬间惨白如雪。

顾景深仿佛看不到她的痛苦,无所谓的往下说:「景城,你值得更好的女人,她这样的贱货你就不要惦记了!」

顾景城看了顾景深一眼又看向孟子淇,脸上是一副完全不敢相信的表情。

顾景深目光深邃:「回去吧,以后都不要来了!」

「哥!」

「我的话你没有听见吗?以后都不要来了!」顾景深加重语气,浑身散发一股戾气。「你是我弟弟我不会拿你怎么样,但是她就不好说了!」

顾景城虽然害怕顾景深,但是更担心的是孟子淇,他看得出大哥很不高兴,为了不殃及孟子淇,他马上站起来:「子淇,我走了,你好好养身体,对了,我会让佣人给你送吃的。」

安慰完孟子淇又转头看著顾景深,语气带了哀求,「哥,你不要伤害她,子淇她太可怜了,你不要伤害他好不好?」

「滚!」顾景深从牙缝里阴森森的蹦出一个字。

顾景城没有停留大步离开了病房,顾景深目光森寒的看著床上瑟瑟发抖的孟子淇:「你胆子肥了,竟然敢勾引景城!」

「我没有!顾总……我没有!」孟子淇全身都在抖,「顾总放心,我道完歉就会离开,再不会出现在您的面前,也不会出现在景城哥的面前!」

从前孟子淇一直甜甜的叫他和顾景城哥,现在他变成了顾总,顾景城的称呼依旧没有改变。

顾景深眸色越发的暗沉了,他大步过来一把抓住孟子淇:「想离开?没有那么容易的事情!」

孟子淇抬起惊惶的眼睛看向顾景深,声音打著颤:「你……你说过我道完歉就放过我的!」

顾景深深沉的眸子一瞬不瞬的盯著她,「我说放过你只是不让你去监狱,可没有说过你就不需要赎罪!」

「你还要怎么样?」孟子淇绝望到极点。

「我要怎么样?」顾景深幽深的眸子落在孟子淇洁白的脖子修长的上面。

身体一阵燥热,他发现他真的是见鬼了,从前对孟子淇弃之如履,可是自从那天在灵堂上上她后,竟然有种食髓知味的感觉。

大概是太久禁欲的关系,都是这个该死的女人!

他心里愤愤的想著,上前一步大手猛的伸像孟子淇,孟子淇捂住胸口:「顾总……顾总你不能这样!」

「不能这样?从前你不就是一直求著我上你吗?现在这抗拒又是想干什么?为了顾景城?孟子淇,我警告你,别打景城的注意,他那样美好的人不是你这样肮脏的女人可以肖想的!」

「我没有!」

「你最好没有!你要是敢有那样肮脏的想法,我一定会让你生不如死的!」

扔下这句话他急切的捞起她羸弱的身子,恶狠狠的从后面顶入。

病床不堪重负发出嘎吱嘎吱的吟叫,孟子淇紧紧的抓住床头,眼中死寂一片!

顾景深折腾完孟子淇后毫不留恋的抽身而退,孟子淇像具尸体一样躺在床上,眼中没有半丝生气。

看著孟子淇那副活死人的样子,顾景深心中升腾起一股怒火,恶狠狠的瞪著孟子淇:「既然你还能找男人,就证明没有事情,明天一大早就去道歉认错!」

孟子淇没有说话,只是这样僵尸一样的躺著。

原来以为道歉就可以远离他,可是现在看来和从前有什么区别?

反正都是要受折磨,她为什么要去道歉?让他弄死算了!

次日早上方媛媛病房,顾景深满脸笑意宠溺的坐在床边和媛媛说著话,等待孟子淇过来道歉。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孟子淇还是踪影全无,顾景深眉头微微的皱了起来,方媛媛看出他不耐烦了,善解人意的开口:「子淇既然不想道歉,就算了吧,我只是失去了孩子,她却是失去了父母,不用为难她了!」

「这是什么话?她害你这样道歉天经地义,至于她父母的死和你有什么关系?」顾景深说著站起来,沉著脸愤愤保镖:「去把那个女人给我拖过来,今天无论如何也要让她跪下道歉!」

保镖答应著离开了,方媛媛娇弱的靠在床头,脸上带了期待的神情,孟子淇,你当初不是那么嚣张吗?没有想到会落到在我面前匍匐下跪的一天吧?

门口传来脚步声,保镖急匆匆的回来了,「孟小姐高烧不退,医生在给她处理呢!」

「高烧?」顾景深一脸不相信。

「景深,她既然不愿意来道歉就算了,不要强迫她了!」方媛媛哪里相信孟子淇会高烧不退,这个贱人,一定不想来道歉,她不想做的事情她非要她做,你不是不愿意过来下跪道歉吗?我过去,到你病房去让你下跪,怎么也要折辱你一回。

心里想著她脸上露出担忧的神色:「景深,我们过去看看她吧,看她现在到底什么情况!」

「好!」顾景深是完全不相信孟子淇会高烧不退的,马上同意了方媛媛的提议。

顾景深和方媛媛去了孟子淇的病房,推开门看见孟子淇脸色通红双目紧闭的躺在床上。

护士在给她输液,顾景深皱了下眉头:「怎么回事?」

「顾总,孟小姐发高烧,四十度,我们在给她输液降热!」

「四十度?这么严重?」方媛媛哪里相信孟子淇会发高烧,直觉一定是她为了逃避道歉在搞鬼。

她脸上带了关切的神色走到病床边,佯装关切的伸手去摸孟子淇的手,孟子淇的手温度非常烫,的确发烧无疑,方媛媛心里带了怨恨:「烧死你这个贱人活该!」

心里咒骂,动作却是一副关怀备至的样子,伸手帮孟子淇掖掖被角,无意间发现了孟子淇脖子上的吻痕。

心里咯噔一声,这个贱人脖子上的吻痕一看就是新鲜的,难道?

她复杂的看了顾景深一眼,发现顾景深的目光一瞬不瞬的落在孟子淇身上。

方媛媛心里瞬间明白过来了,一定是顾景深!

这个贱货,没有弄死她竟然还让他爬上顾景深的床,真是气死她了!

孟子淇在医院躺了两个礼拜高烧才慢慢的退了下去,这场大病让她整个人瘦得不成人形。

因为她这场病,顾景深倒也没有逼著她去给方媛媛道歉,而是吩咐佣人把孟子淇接回了顾家。

孟子淇机械的迈著步子跟随接她的佣人进入了顾家老宅,客厅里坐了不少人,顾家老爷子,方媛媛母亲,还有搂著方媛媛腰深情款款的顾景深。

看见孟子淇顾景深脸上的笑容慢慢寡淡下去, 眼中带了厌恶的神色:「媛媛大度不计较你的恶毒,可怜你没有父母让你暂时住在这边,我可说好了,你给我安安分分的,切不可再像从前那样歹毒,明白吗?」

「是!顾总!」孟子淇垂著头低低的答应一声,她是一点也不想住进来。

看她弱不禁风的样子,顾老爷子叹口气,吩咐佣人:「带子淇小姐去自己的房间吧!」

「我来吧!」方媛媛站起来,热情的走到孟子淇身旁身上拉住她的手,「子淇,跟我来!」

她的手挽上孟子淇的手像是毒蛇的信子一样,孟子淇打了一个寒颤,想甩开方媛媛的手的,可是顾景深在旁边盯著她什么都不能做就这样被方媛媛挽著手拉到了楼上。

关上门方媛媛脸上的笑容一下子消失了,厌恶的看著她:「孟子淇,你这个贱人,怎么还不去死!」

孟子淇沉默的站著一声不吭,方媛媛怨毒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我可警告你,安安分分的给我呆著,别像从前那样犯贱,要是让我发现你犯贱……」

孟子淇垂著头,「我知道了,表姐请放心,不会发生那样的事情的!」

见她低头垂目温顺乖巧,全无从前的半点骄横,方媛媛有一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

这个贱人现在学乖了,想弄她并不容易,且让她消停几天,慢慢的来收拾她。

晚餐孟子淇是最后一个进入餐厅的,她挑了离顾景深最远的地方坐下。

整个吃饭过程都听见方媛媛娇滴滴的在和顾景深说话,看得出顾景深和方媛媛的感情非常好,亲手帮她布菜,帮她盛汤,方媛媛一直在娇笑,很幸福的样子。

孟子淇全程低著头,静静的往自己嘴里扒饭,安静得像是一个透明人。

她几乎没有吃菜,把佣人盛在碗里得饭菜白饭吃光,轻手轻脚的站起来:恭恭敬敬的:「我吃饱了,您们慢用!」

她说的是尊称,看她这副样子顾景深眸子里闪过一丝危险,转瞬即逝。

孟子淇安安静静的回了房间,关上门她坐在露台上看著外面夕阳发愣,不知道发了多长时间的呆,突然听到一阵耳热心跳的声音传来。「景深……嗯嗯……你太坏了!」

声音是从隔壁房间的露台传来的,孟子淇下意识的看过去,见方媛媛只穿了一条透明的睡裙,大半个身子挂在顾景深身上,正抱著顾景深索吻。

孟子淇收回目光,逃也似的窜回屋内。

顾景深既然和方媛媛在一起了,情侣之间做这样的事情很正常,只是心里还是觉得有些难过。

她曾经耗尽所有力气都没有得到他半丝爱,反而落到这样的地步,之前她不相信命,可是现在,她相信了。

人生就是这样奇妙,不该是你的想方设法也不是你的,是你的躲都躲不掉。

孟子淇微微的叹口气,打开衣橱取了衣服去浴室洗澡。

洗澡出来准备睡觉,刚爬到床上,不知道是不是房间的隔音不好,隔壁的动静越来越大。

她听见方媛媛在放肆的吟叫,听见顾景深的低喘,甚至还能听见大床不负重荷发出的吱呀声音。

孟子淇用被子捂住头堵住耳朵蜷缩成一团静静的躺在床上。

孟子淇最害怕的就是黑夜,在监狱里服刑这三年,每天晚上顾景深一直让人在「关照」她,只要一到黑夜,就有人开始打她。

孟子淇害怕黑夜,对黑夜的恐惧让她无法形容。

黑暗的侵蚀让孟子淇紧紧的缩成一团,她已经活得够卑微够痛苦了,只希望顾景深能够放过她,只希望方媛媛能够让他忘记从前的事情。

正想著,突然听见一声轻响,似乎是有人进入了她的房间,孟子淇以为自己幻听了。

在监狱被人没日没夜的打了三年,她对声音的敏感已经超出了旁人。

这是在顾家老宅,不会有人再来打自己。

她安慰著自己,想让自己不再害怕,只是下一秒,蒙在头上的被子被人一把扯开了。

孟子淇发出一声惊叫,对方眼疾手快捂住了她的嘴。

熟悉的感觉传遍全身,竟然是顾景深,他为什么要来她的房间?他是怎么进来的?

她还没有想出所以然,顾景深的手飞快的褪下她的衣服,喘著粗气像狼一样的扑了过来。

想著他刚刚和方媛媛做过这样的事情就来找自己,孟子淇又是耻辱又是愤怒,她拚命的挣扎反抗。

她的反抗惹恼了顾景深,他放开她恶狠狠的威胁:「你他妈的不听话老子就送你去监狱!」

话音落下孟子淇瞬间安静下来,顾景深翻身而上,没有任何前戏的冲了进去。

孟子淇睁著眼睛,默不作声的忍受著,他疯狂的折腾著她,孟子淇咬著嘴唇,身上的疼痛撕心裂肺,心里绝望到极致,可是她依旧是半点泪都没有。顾景深什么时候离开的孟子淇不知道,她晕沉沉的躺在床上不知道睡了多长时间。

急促的敲门声响起,她一下子睁开了眼睛。

刚挣扎著坐起来,门被从外面用钥匙打开了。

方媛媛大步走了进来:「我说孟子淇,你还真把自己当千金小姐了,竟然睡到现在都不起床!」

「对不起!对不起!」孟子淇道著歉准备起床。

方媛媛突然吸了吸鼻子:「什么味道?」

边问著目光看向孟子淇,只是瞬间她就变了脸色:「贱货,你勾引景深?」

「没有!我没有勾引他!」孟子淇下意识的辨别。

「没有勾引他房间里哪里来的骚味?我说昨天晚上怎么不对劲……」方媛媛一下子止住了要说的话,猛的冲过来一把揪住孟子淇的头发,恶狠狠的就是两记耳光。

「我打死你这个不知道廉耻的小贱人!」

孟子淇捂住脸低著头一声不吭,方媛媛发狂的揪著她的头发往床下拽,边拽边骂。

孟子淇本来身子就虚弱,哪里是她的对手,很快被方媛媛从床上揪下来,方媛媛是气红了眼,抓住她的头发拚命的往床头柜上撞。

鲜红的血顺著孟子淇额头往下流,她垂著眼眸一声不吭,不反抗,不辨别,只是这样垂著眼皮。

楼上的动静实在太太,方媛媛母亲急匆匆的过来了。

看见方媛媛发狂的殴打孟子淇,方母厉声喝止:「住手!」

「妈,这个贱人竟然勾引景深!她竟然明目张胆的在家里勾引景深!」方媛媛眼睛发红。

「胡说,这房间里只有子淇一个人,你魔怔了吗?」方母对著女儿递眼色。

方媛媛是气晕头了,「我昨天晚上听见的,贱人,怎么这么不要脸?坐了半年牢房还是狗改不了吃屎的德行!」

嘴里骂著又去踢孟子淇,方母一把抓住女儿,「媛媛,无凭无据的事情难道就凭你一张嘴说了就算?」

方媛媛双眼发红,还想辩解,接触到母亲的目光,她悻悻的住了口。

方媛媛被方母拉回了自己的房间,关上门她一把甩开方母的手,恶狠狠的:「妈,你为什么要拦住我?那个贱人勾引景深,我们正好趁这个机会把她赶出去啊!」

「证据呢?」方母瞪著女儿,「捉贼拿赃捉奸成双,你空口无凭说她勾引就能定她的罪?别忘记这里是顾家,你这样拳打脚踢的让顾家其他人怎么看你?」

方母这样一说方媛媛也反应过来了,「我刚刚太气愤了,这个贱人,从前耀武扬威的欺负我,现在都这样了还给我气受。」

「你确定他们搞在一起了?」方母压低声音问。

「我确定,景深本来被我拉去我房间的,我特意点了那种香想让他和我在一起,可是中途他推开我离开了。那种香没有解药他怎么可能忍受?一定是去找小贱人了!」

「这样啊?你真是没有用!都这样了竟然还不能爬上他的床!」方母一边气女儿没有本事,一边恶狠狠的骂孟子淇,「这个该死的贱人,她怎么不死在监狱里!」

「是啊,她骨头还真是硬,这半年竟然也没有把她打死!本来设计她就是想让景深厌恶她的,哪里想到竟然让她爬上了景深的床,妈,这个贱人不能留,一定要把她赶走,我看景深看她的目光不太对,要是他们搞在一起,我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让我来想办法!这事情急不得。」方母一脸凶恶,「这次一定要想个办法让这个贱人一辈子不出现在我们面前。」

(未完)

原作者:醉桃源

书号:695转载自:微信公众号【书界锦鲤】(已授权)

C市。

乐华大酒楼。

此刻酒店内外布置一新,各种奢华的布置让人们不得不感叹陈穆两家联姻的盛大。

记者宾客都已经早已到齐,只不过原本早早出现的新郎却迟迟不见踪迹。

休息室。

繁复而精致的新娘妆早已画好了,此刻穆欣然闭著眼睛听著舒缓的音乐,可闺蜜姜若梅的声音却响起:「欣然,陈琨他还没来你就不担心吗?」

「担心什么?」穆欣然睁开眼,看著自己的闺蜜。

「陈琨他爱的不是你,他娶你也是为了他的女朋友白薇薇能够得到叔叔的骨髓捐赠,现在手术做完了,陈琨他……」

「不论是因为什么,现在,他陈琨的新娘是我穆欣然!」穆欣然的声音透著笃定,因为什么结婚不重要,她要的是结果!

可是她话音刚落,原本还在播放著舒缓音乐的液晶电视上突然出现了——陈琨和白薇薇两人并肩而立的画面!

「在婚礼现场能看到这段视频的诸位,当你们看到这段视频的时候,我已经和我的女朋友白薇薇小姐在国外度假了。」

所有看到这段视频的众人都呆住了,这场盛世婚礼马上就要开始了,但是新郎却带著女朋友在国外度假?

顿时众人议论纷纷,记者也拚命的拍摄著这段视频。

「穆欣然小姐的确是我法律上的妻子,但是,那是我为了救我的女朋友白薇薇做出的牺牲,在我心中。只有白薇薇小姐才是我的妻子,利用了穆叔叔和穆欣然小姐我表示抱歉,如果穆欣然小姐愿意提出离婚我愿意给予穆小姐10%的陈氏集团原始股票作为补偿。」

陈琨话音落下,画面消失了,电视里头再次开始播放舒缓的音乐。

婚礼现场顿时炸开了锅。

休息是里头姜若梅更是气愤的骂著陈琨忘恩负义。

「原来,我的婚礼,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穆欣然盯著电视的液晶屏幕,声音冰冷中透著冷静,都说商人重信誉,陈家的百年声誉更是雷打不动的金字招牌,所以在陈琨找上门希望爸爸能做骨髓捐赠救白薇薇的时候,她提出了联姻的要求,陈琨答应了,她以为这就是板上定钉的事情了。

不过她没想到,在陈琨心中,要给白薇薇一个名分比陈家的信誉更重要!

可笑她穆欣然自从独立掌管公司开始还没被人戏耍的如此彻底!

姜若梅看著穆欣然沉著一张脸只感觉心疼,陈琨来这么一出,穆欣然可就彻底的成了C市的笑柄了。

「欣然,不要为这个渣男难受,你……以你的条件什么样的好男人找不到,你……你甩了……」

姜若梅的话还没说完,穆欣然就冷冷的打断:「若梅,帮我出去通知一下大家,婚礼照常进行!」

穆欣然一字一顿说的缓慢而认真。

「欣然,你?」姜若梅难以置信的看著穆欣然。

「若梅,我知道我在做什么!」穆欣然漆黑的眼眸中一片平静,或许换作别的女人今天这场婚礼就取消了,毕竟陈氏集团马上就上市了,10%的原始股价值不可估量。

可是她穆欣然不是别的女人,而他陈琨的太太也只能是她穆欣然!

看著穆欣然淡漠的模样,姜若梅咬咬牙转身出去,只是不过片刻,她却慌乱的跑进来:「欣然,不好了,叔叔刚才看完视频气的心脏病发作晕过去了,阿姨已经打了120。」

「什么?」穆欣然噌的一下站了起来,手下意识的抓著婚纱的下摆,「爸爸!」

等到穆欣然到大厅的时候,早已没有了爸爸的身影,她匆匆下楼,还没走到一楼,就看到原本在大厅本是要做婚礼转播的记者全都如同潮水一般的朝著她涌动过来。

「穆小姐,关于陈先生的这段视频您事先是否知情?」

「穆小姐,您和陈先生的婚姻真的是您用您爸爸给白小姐做骨髓移植的事情威胁陈先生做出选择吗?」

「穆小姐,出了今天的事情您会选择离婚吗?」

……

一个个问题都无比尖锐,记者们激动无比,都想挤到穆欣然面前得到她的亲口回答。

摄像机镜头对著穆欣然疯狂的拍摄,酒店的保安根本就阻拦不住。

看著这一幕,穆欣然抬了抬手,漆黑的眸子淡淡的扫过在场激动的记者,精致的妆容下红唇轻启:「关于这些问题我只有三句话想要回答。」

「第一:我和陈琨陈先生已经领了结婚证是合法夫妻,诸位记者朋友,请注意你们的称呼,名正言顺的陈太太,只有我穆欣然一个人。」

穆欣然的声音平平静静的,漆黑的眸子也只是淡淡的注视著你,可就是如此,也让不少想要靠标题博出位的记者手下意识的一抖。

「第二:陈穆两家联姻是多年前就已经订好的婚约,我和我先生一直都是未婚夫妻,至于我爸爸救了白小姐,那更是巧合,我爸爸多年前就已经加入了中国骨髓资源库。」

此话一出,全场寂静,所有人看著穆欣然的表都有了细微的变化,不过她话锋一转:

「当然,如果我爸爸早知道他会救一个破坏她女儿婚礼,还把他本人给气的心脏病发作的人吗?我想应该是不会救的了,只是可惜,已经做出的选择无法反悔。」

穆欣然嘴角划出一丝嘲讽的笑容,让她原本就艳丽逼人的面容愈发的让人不敢直视。

「第三……」所有人都期待著穆欣然说些什么,她却顿了顿才开口:「第三:这件事,我穆欣然,不会就这么轻易算了的!」

掷地有声的话音落下,穆欣然一步步的走下旋转楼梯,原本还挤在一起的记者都自发的为她让路,虽然他们心中比刚才还要好奇,到底穆欣然会怎么样不会轻易算了,毕竟穆欣然的手段在商场上,可是出了名的雷厉风行、冷酷无情。

可是她们更知道的是,就算再问,穆欣然也不会说出半个字,而且如果惹恼了穆欣然,他们的下场怕是不好,就今天的这些信息也足够让整个C市沸腾了。

顺利离开酒楼的穆欣然坐上车后却是直接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林总,24小时之内,我要知道陈琨的下落!」

「好的,穆总,我们的人一有陈先生的消息,我们会第一时间通知你。」

挂了电话,穆欣然不过闭目养神片刻就到了医院。

推开病房的大门,看著妈妈抬头看了她一眼,眼中满是疼惜,爸爸还昏迷著,看到这一幕,穆欣然不由得快步上前:「妈,爸爸没事吧?」

「你爸没事,已经抢救过来了,欣然,陈琨他……他这样对你……你必须需和他离婚!」母亲季芷兰的话音刚落,穆欣然就一口拒绝了:「妈,这不可能。」

「什么?欣然你……你竟然不肯和陈琨离婚?」季芷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话。

「妈,我爱陈坤,一直都爱的,如果我连尝试都不去尝试就让我放弃,那这不是我的作风,再说,今天的事情,哪有那么容易就过掉,离婚,他陈琨想的倒是非常轻巧!」

穆欣然一字一顿声冷如冰。

「欣然你……」

「妈,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穆欣然握著季芷兰的手一字一顿说的认真。

手机铃声响起,「穆总,我们已经找到了陈总的下落了,他和白小姐现在在……在C市的宠爱酒吧,二楼的208包厢。」

听著耳边的地址,穆欣然眼中划过一丝愕然,她怎么也没想到陈琨竟然会出现在C市的一家酒吧里头!

不过就算如此,穆欣然也是飞快的拿起了自己的手提包直接就开车离开了医院。

宠爱酒吧。

夜晚的酒吧喧嚣不已,劲歌辣舞嗨爆全场。

站在酒吧二楼的包厢门口穆欣然的表情很冷。

「开门。」

「穆总,这……这不太好吧?」酒吧的经理赔笑著,不由自主的摸了一下额头,已经一层冷汗了,开门得罪了里面那位,不开门得罪外面这位。

「的确不好。」穆欣然话落,只听轰的一声,一直站在她身边沉默不言的黑衣男子已经直接就踹开了紧闭的包厢门。

他的这一举动,也让包厢内的情景一清二楚的映入穆欣然眼中。

散落满地的各式男女衣裳和床上交缠的身体,穆欣然还真没想到在自己的新婚之夜会目睹自己丈夫和别的女人的活春宫。

而在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下,陈琨的第一反应竟然是先把白薇薇紧紧地保护在了怀中,还安慰了她一声:「没事的。」这才抬起头来。

两人四目相对。

「穆欣然怎么是你?」陈琨在看来清楚眼前的女人是穆欣然以后,脸上闪过一丝厌恶。

「怎么,不该是我?」穆欣然定定的看著眼前的人,眼角的余光也看到了那个紧紧地被陈琨保护在怀中的白薇薇,果真是一张我见犹怜的面孔。

「穆小姐,对不起……可是我真的爱阿琨,你能成全我们吗?」她仰著脸,眼中满是歉疚,眼眸中水光闪烁。

嘴角一勾,穆欣然听到自己淡淡的声音响起:「白小姐这话说的轻巧一句对不起就什么都能抵消吗?我爸救了你,你把他气得进了医院,你抢了我老公,却说让我成全你们的真爱?白薇薇世界上哪有这么简单的事情?」

「穆欣然,你想怎么样?难道10%的陈氏集团股票还不够?」对上陈琨眼中的警告和厌恶,穆欣然眼中神色冷了几分,「有了命就想要感情,两位还真是,不知足,不过,世界上哪有这么容易的事情?!」

陈琨还想开口,白薇薇却摇了摇头,紧接著她怯怯的声音响起,「穆小姐,我和陈琨是真心相爱的,还请穆小姐成全我们。」白薇薇的姿态愈发的低了。

「你们真心相爱与我何干?」

穆欣然话落,白薇薇脸色直接就惨白了,「穆小姐……」

可是穆欣然却根本没看她,倒是陈琨的声音响起:「薇薇别难过,在我心中我的妻子只有你一个人,我只爱你一个人!」

与对著她的那种厌恶和冰冷的眼神简直判若两人,这一幕穆欣然很不舒服。

「陈琨,我穆欣然最擅长的就是以牙还牙,你现在当著我的面和白薇薇睡了,明天娱乐报纸上说陈太太夜会牛郎,希望你别惊讶!」

找牛郎?

听到这个词,在场的人全都愣住了。

陈琨更是只感觉怒气上涌,穆欣然竟然敢说出这种话,她到底有没有把他陈琨看在眼中?

可那个女人又是那样说一不二的性格,万一真的给他……

想到这,陈琨心中顿时杀气狂飙,不过,等他回过神的时候,包厢里头哪里还有穆欣然的身影!

想到这陈琨直接就抓起衣服急匆匆的套上,然后快步冲了出去。

可此刻穆欣然去世站在舞台上,她一把扯掉了自己的坎肩丢在地上,一条V领的包臀长裙把她的好身材展露无遗,素手清扬,乌黑的长发散落下来如同一道流光一般。

见台下的男人惊叫连连的时候,酒吧经理却是脑门上的冷汗不由自主的滴落,穆总这到底是来捉奸还是来爬墙?

等到陈琨再次看到穆欣然的时候怎么也不敢相信自己眼前的一幕!

这个在舞台上疯狂舞动的人会是穆欣然,身后的长发如同一道流光一般随著她的举动摇曳著。

她的一举一动虽然看起来没有什么出格的地方,可是组合在一起,她的一个眼神,一个举动却又偏偏都透出无尽的诱惑,就连打光师都为她配合,此刻的她就是酒吧中最瞩目的焦点!

台下的男人疯狂的为她叫好,一个个人眼中的欲望都毫不掩饰,甚至于还有男人想要上台和她共舞!

行动总是比思想更快的,毕竟穆欣然现在顶著的还是陈太太的身份,他怎么能看著她做出这种举动,当他冲上台拽著穆欣然的手,穆欣然眼中闪过一丝笑意,顺势就倒在了陈琨的怀中,搂著他的脖子,「真怕别人动了我?」

穆欣然竟然笑了出来,对上陈琨已经要喷火的双眸。

陈琨的目光却是看著穆欣然的领口,由于是V领,她现在的动作难免就有些许春 光外泄。

陈琨一把脱下自己的西装盖在穆欣然的身上,抱著她就大步的往外走去。

出了酒吧,陈琨就狠狠的把穆欣然推开。

「刚才不是还挺在乎的吗?」穆欣然笑了起来,看著陈琨恼怒的样子,心情大好,果然男人就算不爱,也没法接受属于自己的女人被别人亵渎。

可下一秒她的脸色就冷了。

「穆欣然,离婚条件,你开!」

「我不会和你离婚?」穆欣然的声音骤然没了温度,只是下一秒,她的手机响起,穆欣然接起电话却是脸色一变,紧接著惊叫一声:「怎么会这样,爷爷……爷爷……」

「爷爷怎么了?」陈琨一把扣住穆欣然的手腕,动作有点大了,她握著的手机直接就甩了出去。

「你心中还有位置关心爷爷?」穆欣然脸上露出个嘲讽的表情。

「爷爷到底怎么样了!」陈琨手上猛地用力。

「爷爷怎么样你回家看看不就知道了?」

穆欣然话落,陈琨猛地甩开她的手,下一刻,只见一辆宾士飞驰而出。

穆欣然捡起手机,看著陈琨汽车消失的方向,嘴角微微一扯,这就是她的新婚之夜,果真难忘!

当穆欣然踏入陈家的大门的时候,就听到了大厅内隐约传来了怒骂声和吵闹声。

「我没错,我为什么要认错?」陈琨的声音清晰无比的传来,紧接著就是啪的一声。

「琨儿你说什么,你今天的事情实在是太出格了,你不现身婚礼现场这让欣然多没脸啊。」陈琨的母亲一边抹著眼泪一边说道,虽然心疼儿子挨打,可是,今天的这个事情,让陈穆两家的脸面在C市都丢尽了,如果不做出点表示,这事就没法了结。

「她没脸面与我何干?是你们满意她,又不是我,再说,当初本就是她用薇薇的病威胁我,要不我怎么可能会肯娶她?」

穆欣然只感觉自己的心有些疼了,陈琨竟然说他没错?是她威胁了他?

可是他不找上门来,她去哪里能威胁他?

难道说披著真爱的外衣,什么事情都能被原谅吗?

穆欣然走进客厅的时候就看见陈琨跪在地上,梗著脖子,白衬衫下是隐约的戒尺痕迹。

只是看著她进来,陈琨眼中的怒火仿佛要把她给烧起来一般,眼中的厌恶愈发的浓了。

「欣然,你放心,爷爷今天一定为你教训陈琨这个死小子,让他再也不能做出格的事情!不会再让你委屈了,我们陈家的孙媳只有欣然你一个!」

爷爷话落,陈琨就噌的一下站了起来,「我心中的妻子只有薇薇一个人!我是绝对不会承认穆欣然的!」

「混账东西,混账东西你……」

爷爷话未说完,陈琨脸上就脸上满是决绝,盯著穆欣然一字一顿的说道:「分居两年,一样可以申请离婚!」

他话落就毫不留情的转身走了,看著他的背影,穆欣然不由得沉默了,先是婚礼上让她提离婚,她不肯,现在,竟然还说分居两年后一样可以申请离婚?

他对白薇薇还真是够痴情的!

竟然把商场上的各种周全手段都用到了她身上,就是为了逼她离婚!

可是陈琨,你怎么能不爱我,难道你把三年前的事情都忘了吗?

当初得你不是这样子的啊!

「混账东西,你要敢出这门一步,你……你就别认我这个爷爷!」爷爷中气十足的一句话吼出来,震惊了在场的所有人,陈琨的身子也是一僵。

可下一刻,他的手机铃声响起,他接起电话,「薇薇,你别胡来!」陈琨的身子闪电一般的冲了出去。

这就是陈坤的选择!

穆欣然,沉默了。

「欣然,你别难受,爷爷一定……一定为你做主,如果……如果陈琨那混蛋小子敢做糊涂事,爷爷一定不认他这个孙子了。」

看著眼前的老人紧紧地握住她的手,穆欣点点头,不过心中还是觉得自己还真是输的一塌涂地,再多的人的支持都比不过陈琨的一颗真心在她心中来的重要啊。

只不过,穆欣然没想到会那么快见到陈琨!

「穆欣然,你把薇薇藏到哪里去了?!」陈琨带著周身的怒气就这样的闯进了她的办公室,表情狰狞,语气极冷。

看著陈琨愤怒的样子,穆欣然愣了愣没说话,陈琨却是倾身撑在桌子上定定的看著她:「穆欣然,薇薇在哪!」

「白薇薇在哪里我怎么会知道?」

穆欣然皱眉,对于陈琨眼中迫人的冷意她是不怕的,可是凭什么白薇薇不见了,陈琨找她要人?

穆欣然话落,陈琨脸色一沉,「除了你谁会对付薇薇!」

「住口,陈琨,我没那么卑鄙!就算要出手我也会光明正大!」穆欣然冷冷的瞪著陈琨。

「我不信!」

「不信就滚。」穆欣然一字一顿的说道。

穆欣然话落,陈琨眼中杀气一闪而过,抬手就捏住了穆欣然的下巴,「你会后悔的!」

「我从不后悔自己的举动!」穆欣然拍掉陈琨的手冷冷的瞪著他,纤纤玉指指著大门的方向:「你现在给我滚出去!」

穆欣然话落,陈琨却是站著没动,,可他看著她的眼神却是从未见过的冰冷。

「还站著做什么?把我盯出个窟窿来,我也变不出你的白薇薇!」穆欣然盯著陈琨的眼睛,她真的感觉自己嫉妒的要发疯了,明明她才是陈琨的妻子,他为什么要在她面前,表现他对白薇薇的在乎?

明明最初的时候,是他那么温柔的牵著她的手,对她说过要娶她的……

穆欣然只感觉手腕很疼,整个人踉跄一下竟然撞进了陈琨的怀里,鼻尖撞的发疼,「陈琨你发什么疯!」

穆欣然话落,陈琨却是猛地低头吻住了她的唇,狠狠的凌虐著她的唇,真的很疼,穆欣然不自觉的低叫出声,可是所有的呜咽声却都被他狠狠的堵回去,这个吻愈发的深入,愈发的失控,穆欣然感觉自己都能在这个吻里头感受到陈琨现在身上带著的怒气,他是把找不到白薇薇的愤怒和痛苦都发泄到她身上吗?

下一秒穆欣然只感觉整个人就狠狠地被陈琨压在办公桌上,真丝衬衫接触到冰冷的桌面,一瞬间穆欣然只感觉后背一片冰凉,可眼前的男人眼中却有清晰可见的欲望!

「陈琨,你不是口口声声说最爱白薇薇吗?那你现在,在干什么?」穆欣然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伸手去推陈琨,可是却毫无作用。

「你费尽心机的不就是为了让我来上你!」陈琨的声音极为冰冷。

穆欣然听到陈琨的声音冰冷的响在耳边,他呼吸的热气扑在耳廓上,有点痒痒的,穆欣然心中一惊,他什么时候竟然会说这种粗俗的话了?

下一秒穆欣然感觉到胸前一凉,水晶扣落在大理石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穆欣然只感觉大脑空白了一瞬,然后发疯了一样的伸手去推陈琨,他……他……他竟然……

「怎么,现在后悔了?」陈琨扣住穆欣然的手按在头顶,从脖颈间抽出自己的领带结结实实的把她的手捆住:「这是你该承受的!」

承受?

承受什么?

承受他的施、暴?

穆欣然只感觉,陈琨说的每一个字都如同寒冰一般的狠狠凌迟著她的心!

没有任何前戏的强硬闯入让穆欣然疼的忍不住皱眉,可陈琨却是不管不顾的仿佛的冲、刺起来,穆欣然只感觉自己疼的都说不出话了,张口就狠狠地咬在陈琨的脖劲处,他不让她好过,那大家就一起痛吧!

「穆总,策划部有一份文件需要您紧急批复一下。」门外传来敲门声。

门外是秘书林萱熟悉的声音,穆欣然却是一愣,整个人下意识的紧绷,如果……如果让人看到这一幕……

「不许进来!」陈琨的怒喝声响在耳边,紧接著就是一阵噼里啪啦的巨响,他把桌上的文件和摆设都一股脑的扫到了地上,门外顿时没了声响。

陈琨的动作却骤然加重,穆欣然只感觉眼前一阵发黑,等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躺在自己办公室的休息室里头。

穆欣然只感觉浑身都痛的不行,换了套衣服从休息室里头走出来,穆欣然看著眼前的满地狼藉,到底陈琨要有多恨,才能这样对她!

「穆总,有人在股市收盘前两分钟突然大批量抛售公司股票,现在公司股价暴跌,我们连阻拦都做不到,如果明天还这样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有人暗中收购公司股票,你们为什么不提高警惕?为什么不告诉我?」穆欣然看著眼前的K线图,声音冷冷的,这事情分明是有人蓄意为之。

「穆总,我们查了记录,最早的一笔可疑的股票买入记录是去年十月八号,由于时间太早了,而且那些人都是长时间小批量的购进公司股票,所以我们没能引起关注。」

「去年的十月八号?」穆欣然只感觉自己的心猛地一沉,她这辈子都不会忘记这个日子,那是陈琨答应说要娶她的日子!

「是的,穆总,从那天之后就有零零散散的人开始陆续购进公司股票。」

「那些散户背后的人你们查到了吗?」

「是……是陈氏集团的陈总。」

听到陈琨的名字,穆欣然只感觉心头一阵阵的发冷。

「穆总更糟糕的是,现在公司除了股东之外,公司最大份额的持股人就是陈氏集团的陈总。」

金融部的负责人话落,穆欣然脸色就变了,「陈琨什么时候大批量购进公司股票的?这事情怎么没人和我说过?」

陈氏集团大肆购进公司股票是从三个月前开始的,那时候您和陈总已经公布了婚讯,您正在准备婚礼,我把这个事情告诉过董事长,不过董事长说互相购进亲家的股票这是正常的事情,让我不必和您说了。」

圈套、这根本就是一个圈套!

穆欣然冷笑一声,怪不得陈琨能那样有恃无恐的和她提离婚,准备的还真是充分!

「穆总,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调集所有资金购进公司股票,明天股市一开盘就让人高价收购。」

「穆总,如果这样的话,公司资金就非常的紧张了,如果再有一点的风吹草动……」

「按我说的办!」穆欣然话落就站起来离开了办公室。

当再次看到陈琨的时候,穆欣然只问了一句:「陈琨,是不是从答应娶我的那一刻起,你就在算计著怎么逼我和你离婚?」

「是。」

听到陈琨毫不犹豫的笃定回答,穆欣然只感觉自己真的很可笑,想起自己曾经因为能嫁给他而兴奋不已,想到自己为了那场可笑的婚礼尽心尽力,他却时时刻刻都算计著怎么让她答应离婚!

「薇薇在哪,你现在还不肯说吗?」

陈琨话落,穆欣然气的发笑,白薇薇、白薇薇,又是白薇薇,陈琨对付她都是因为白薇薇,男人啊,对不爱的女人可真是狠心!

「陈琨,你凭什么就认定了是我把白薇薇藏起来了,还因为这种莫须有的罪名对我下这样的狠手?陈琨,当初有本事你就别求上门来,现在想要我和你离婚,我告诉你,我们之间只有丧偶没有离异!」穆欣然话落,陈琨却是比她更笃定的开口:「这事由不得你!」

「是吗,陈琨,那你看看这份合同再说吧!我穆欣然从不打无准备之仗,我看上的人,除非是我不要,要么,谁也没法从我手上把他抢走!」

穆欣然话落,陈琨不由得皱眉,可当他看到穆欣然递过来的合同的时候脸色直接就变了!

「那块地怎么会在你手上?」看著陈琨震惊的样子,穆欣然一字一顿的说道:「我买的东西自然是在我手上。」

「三年前你就开始算计我了?」陈琨话落,穆欣然只感觉自己的心好痛,他为什么都要把她想的那么不堪?

「怎么会是我算计你,明明是你告我,你要整体开发城东的那片地……」

穆欣然话还没说完,陈琨就冷冷的打断道:「穆欣然你说话多可笑你知道吗?三年前我们都不认识,我怎么会告诉你我最重要的商业秘密,还把最中心的这块地让你去买?让自己落得现在一个没你配合,我就进退不得的局面?」

「你……陈琨你……你说你三年前你不认识我?」穆欣然看著陈琨嘲讽的模样只感觉浑身发冷,不认识她?

他怎么可以这样轻描淡写的推翻三年前他们的生死与共?!

他已经那么残忍的移情别恋了,怎么还能够这样轻而易举的说出不认识她的这种话?

「穆欣然,你到底是怎么打听到我要整体开发城东那块地,并且买下我最需要的那块地这个事情我不想探究了,现在,穆欣然,你开价吧!」

「我的价码就是这辈子我们之间只有丧偶没有离异!」

「穆欣然,你真卑鄙!」

看著陈琨怒而不发的样子,穆欣然只是苦笑,陈琨,你彻彻底底的忘记了我,我们两个人的故事,你把我一个人丢在回忆里,我和你,到底是谁更残忍?

「随你怎么想好了!卑鄙也有好,不择手段也罢,陈琨,最终得到你的只能是我穆欣然!」

话落,穆欣然直接就转身离开了,她不敢再看陈琨的脸,他现在一定恨透了她,可,他们之间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

明明三年前他那么温柔的说过要娶她,三年后他们真的成了夫妻,他却恨她入骨!

只是刚刚走到陈氏集团的门口,穆欣然的手机却响了起来。

「承翰,什么事?」穆欣然话落,电话那头蒋承翰的声音却是非常急迫,「欣然,你赶紧去找陈琨,让他来为叔叔献血,你和叔叔的配型配不上,我刚才查了血库里头的配型,只有陈琨的配型和叔叔符合,你赶紧去找他,让他马上来医院为叔叔献血!」

「什么,怎么会这样?不是说直系亲属的配型成功率可以到99%吗?我和爸爸的配型怎么会不合适?」穆欣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欣然,难道我还会骗你不成吗?99%的成功率也还是有1%不符合的概率,现在什么都别说了,你马上让陈琨过来,时间就是生命,越快越好!」

话落,蒋承翰就挂断了电话,看著黑了的手机屏幕,穆欣然愣了愣立刻往楼上跑去!

推开办公室的门,穆欣然清晰的听到陈琨急迫的对著电话的那头人说道:「我不论你们用什么手段,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把白薇薇给我找出来!」

看著陈琨急迫的样子,穆欣然只感觉自己很可悲,婚姻能困住的只有一个名分,他的心,已经不属于她了!

陈琨看著她眼中透出的厌恶让穆欣然急迫的开口:「陈琨,我知道你厌恶我,可是我爸爸现在要做手术,整个C市能和他的血型配得上的只有你……你……」

「你想让我去给你爸献血?」看著穆欣然期待的样子,陈琨冷笑一声,在穆欣然期待的眼神中一字一顿的说道:「我不会去的!」

「陈琨你……你什么意思?」穆欣然难以置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不是你薇薇怎么会不知所踪?」

「陈琨,你要我说多少次,白薇薇的失踪和我没关系!」穆欣然感觉自己要失控了。

「就算这事情和你没关系,但是,如果不是你,薇薇本该是我名正言顺的妻子!是你的介入毁了我们两个人的幸福!穆欣然,我怎么可能还会帮你?这种痛苦我要你感同身受!」

「可我爸爸是因为谁成了这个样子的?陈琨,你才是害的我爸爸进医院的罪魁祸首!」穆欣然盯著陈琨看著他面无表情的样子心中真的好恨!

她知道,他是真的可以见死不救!

「陈琨,你……你不就是要和我离婚吗?好……好我答应你!只要我爸爸出院,我们立刻就去民政局办手续!」穆欣然一字一顿说的咬牙切齿。

看著陈琨有些发愣的样子,穆欣然直接拽住陈琨的手就把他拽起来,果然下一秒就听到陈琨的声音响起:「穆欣然我可以和你去医院,但是,如果你还敢耍手段,后果你承受不起!」

穆欣然听了这话却只是沉默著不说话,陈琨你不懂,你不爱我了,这就已经是对我最大的伤害了!

可就在这时候,陈琨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陈总,白小姐找到了,白小姐现在要和您通话。」

「阿琨,你在哪里?我一个人好害怕!你快来陪我!」

电话那头白薇薇的声音清晰的传来,穆欣然一愣,紧接著只感觉整个人踉跄了一下,见陈琨的身影从她眼前一闪而过!

穆欣然反应过来的时候就直接追了过去,「陈琨你先去医院给我爸爸献血!」穆欣然紧紧地拽住陈琨的衣袖,可下一秒却还是被他毫不留情的推开,「薇薇她需要我!等我安抚好了薇薇就去医院找你!」

他转身就进了总裁专属电梯。

穆欣然只感觉陈琨这话说的太可笑了,手术的事情能等?

时间就是人命啊!

穆欣然拿出手机给陈琨打电话,电话那头直接就是无人接听!

这一刻,穆欣然真的感觉好慌乱。

可是她必须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深吸一口气,直接按下了蒋承翰的号码。

「承翰,我爸爸的手术能不能改期?陈琨他不肯来来医院给爸爸献血,我……」

「欣然,叔叔的手术已经都做完了,很成功。」

「手术成功了?」穆欣然只感觉惊喜来的来突然了。

「是啊,手术已经做完了,手术很成功,欣然,你快回来吧。」

「那……那后来是谁给我爸爸献血的?」

「是我,欣然,我真的没想到我和叔叔的配型能成功。」

「承翰,谢谢你!谢谢你!」穆欣然只感觉自己此刻太激动了,真的都说不出任何话了,如果爸爸因为她的缘故出事,她真的这辈子都原谅不了自己。

「欣然,别在电话里说了,你来医院吧。」

蒋承翰话落,穆欣然点点头,她用最快的速度赶到医院,一下车就看到蒋承翰站在医院门口看著她。

看著蒋承翰脸色不好,穆欣然不由得问道:「承翰,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你不会是给我爸献了血还给他做了手术吧?」

「医生的职责不就是救死扶伤?」蒋承翰话落,穆欣然只感觉很过意不去,「承翰,是我拜托你来给爸爸看病的,现在你……」

「欣然,你别这么说,这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的,我本就是专程为了你回来的,我做的再多也都是为了你。」

蒋承翰说的认真,穆欣然却只感觉心里头愈发难过,明明陈琨是她最该依靠的人,可他却一次次的可以为了白薇薇离他而去!

「而且我如果能早点去做试验,你就不用去求陈琨,委屈你了!」

看著蒋承翰心疼的样子,穆欣然却只是沉默,委屈什么,能说的出口的委屈都不是委屈!穆欣然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处在一个陌生的房间中,她本能反应就是自己被绑架了。

猛地坐起来却看到对面沙发上坐著的人是陈琨!

「陈琨,你又在搞什么?」穆欣然一字一顿的问道,眼角的余光飞快的扫视了一遍自己所在的这个环境,门是关著的,窗户是封死的……

「别妄想著有人会来救你!」

陈琨一字一顿的说道,声音极为冰冷,穆欣然只感觉心猛地一沉,「陈琨,你想做什么?」

「你在对薇薇出手的那天,不就应该会想到有这一天吗?你让她承受的痛苦,我会让你感同身受!」陈琨的声音冷冷的,盯著穆欣然眼中满是厌恶,他的话一字一顿狠狠的敲在穆欣然的心头,白薇薇、白薇薇,又是白薇薇!

「陈琨,我什么事都没对白薇薇做过,你凭什么每次都这么污蔑我?」穆欣然瞪著陈琨,一字一顿声音中透著委屈和愤怒,可是陈琨听了她的回答眼中却只是一片冰冷!

他们的站起身来一步步的朝著她走来,「穆欣然,你敢说你没有找人去给薇薇支票,为的就是让薇薇离开我?你敢说你没有因为薇薇拒绝离开我,你就找人绑架她,想要废了她的手?」

「陈琨我听不懂你说的是什么!」穆欣然一字一顿的说道,只是她话落,就感觉下颚上一阵剧痛,看著陈琨眼中的狠辣神色,她只感觉心中的痛比身上的痛更让她难以承受!

陈琨他不信她啊,他的眼中透出的满满的都是对他的厌恶和不信任!

可哪怕他不信任她,她也不可能承受这种莫名其妙的控诉:「陈琨,我从没让人去找过白薇薇,更没让人给她什么支票,至于绑架人要废了她的手的这个,现在可是法治社会,你以为是黑 道吗?这种鬼话都能相信,陈琨,你就没脑子自己想一想这话的真实性吗?」

「薇薇不可能会骗我!」八个字,陈琨的回答让穆欣然感觉自己的心好疼、疼的让她连呼吸都不通畅了,白薇薇不会骗人,所以,错的就一定是她穆欣然?

「陈琨,这样的盲目、武断,你迟早有一天会后悔的!」穆欣然只感觉自己委屈的说不出话来,原来,她的伤心,她的无辜在他眼中就只落得这样绝情的一句话!

可下一秒穆欣然看到到紧闭的房门被打开了,走进来的黑衣男子,让她只感觉后背一阵发凉!

他的眼神和气势分明就是常年混迹于黑暗中的人才会有!

「陈琨,你真的能这么狠心的对我?」穆欣然声音发颤,她终究是不敢相信陈琨能这样狠心的对她!

「这是你欠薇薇的!」陈琨的声音极为淡漠。

此刻,穆欣然只感觉心里一阵一阵发凉,这就是她爱的男人啊!

她可以为了他,在生死抉择的时候,把生的机会留给他,可是他却能为另外一个女人毫不留情的找人来伤害她!

「左手右手你自己选!」陈琨话落就退开了两步,看著眼前的黑衣男子对著她说:「穆总,选吧。」

穆欣然冷冷一笑,看著眼前的黑衣男子却是一本正经的说道:「我做不了决断,你帮我好了!」

话落,穆欣然只感觉自己的左手就被黑衣男子给扣住了,冰冷的刀锋高高举起,眼见就要划过她的手腕,可变故也就在这一刻发生!

(未完)

原作者:倾城时光

书号:705转载自:微信公众号【书界锦鲤】(已授权)

《我还能爱谁比你更多》我个人看哭的短篇。

来自七微短篇合集《朝朝暮暮》,出了长篇叫《慕尔如星》没有短篇虐。

文/七微

侵删

如果有一天我离你而去,我不会给你留下一个字,因为,我想对你说的,在此之前,已用我这一生全部的爱诉说。

楔子

我从未见过这样大而持久的一场雪。雪花如鹅毛般飞舞,卷著狂风呼啸,天地间只剩白茫茫一片。

这里是海拔5000多米的喜马拉雅山脉南麓,四个多小时前,我们在下山途中遭遇了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雪,更不幸的是,跟我一起同行的女孩岁岁不小心摔了一跤,脚受了伤。

向导将她背到一个背风处,那里有几块高大的突出的石头,正好围绕成一块小小的避风港。三个人坐在地上,沉默如这巍峨的山。

最后是岁岁先开的口,她轻轻说,你们别管我,赶紧下撤。

我瞪了她一眼,瞎说什么呢!其实我知道她并不是随口说说,在生死面前,说出这话时,她心里一定经过了剧烈的挣扎。但我做不到将她扔下不管,虽然我们才认识一个月。

最后向导做出决定,让我跟岁岁在这里等待,他独自下山去找救援队。

我不知道要等多久,等待的时间是那样缓慢,仿佛能听到时间一分一秒走动的声音。

我有点担忧岁岁的脚伤,她的脚踝肿得很厉害,已经积了淤血。我们都没有带跌打消肿的外用药物,如果伤口发炎,会引发一系列不堪设想的症状。

天彻底黑下来的时候,外面的雪依旧没有停。我们将所有的衣服都套在身上,蜷缩在羽绒睡袋里,一人吃了几块饼干与一块巧克力,将结冰的水慢慢捂热,喝下去。

那个夜晚,我不知道我们是怎么将时间熬过去的。

当晨光照进石头缝隙时,我睁开眼,狠狠地舒了一口气。我推了推岁岁,她轻轻嘤咛了一声。我看著她有点苍白的面孔,伸手摸她额头,心里一惊,她在发热!

吃了感冒药,她又蜷缩著睡了过去。中午,她醒过来,状态似乎好点了,我们一人吃了条能量棒,然后靠在石壁上说话。

外面的雪还在下著,这漫漫等待的时光,除了聊天,我们别无可做。可渐渐地,她连说话都很吃力,额上冒出了细密的汗。

我担忧地说:「你别说话了,省点力气。」

她往石头缝隙外望了望:「天又快黑了吧,迦楠,你说我们能看到明天的日出吗?」

我心里一凛:「别胡说!」

她沉默了一会,忽然说:「你曾问过我,为什么在外面飘荡。」

我记得,那时我们刚抵达尼泊尔,在博卡拉一个小酒馆里一起喝酒。她说她独自旅行了两年,没有回过家。我问过她为什么,她没有回答我。

而此刻,她告诉我答案:「因为我想要忘记一个人。」

「一个朋友曾对我说过,你的世界太小了,所以你的眼里才会只看见那一个人。你应该出去走走,你就会发现,世界这么大,没有什么是放不下的。」她顿了顿,「世界是很辽阔,这两年我遇见过形形色色的人,但是,我的心却很小,只能装下那个人。」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有液体从她眼中滑落。

我一惊,她摔得那样重都没有哭,在暴风雪中绝望苦等时,她也没有掉过一滴眼泪。而此刻,她的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汹涌地爬满了整张脸庞,「哪怕他不爱我,我也没办法忘掉他。」

我沉默了许久,才轻说:「忘不掉,那就记住。」

她喃喃:「忘不掉,那就记住……」她忽然扯开嘴角笑起来,那个蔓延在泪痕交错里的笑容很诡异,可又莫名地温柔,仿佛想起生命中至为美好的事情,「你说得对,如果忘不掉,那就记住。」

她疲倦地靠在石壁上,微微闭眼:「迦楠,如果……如果……我走不出这座雪山,你说,这里的山峦、树木、石头,这里的风,这漫天的雪花,会不会帮我记住,我曾那么拼尽全力地爱过一个人……」

赵岁岁初次见到陆年,是她十二岁的生日。

她从未见过那么好看的男孩子,他五官精致却不显女气,相反浑身上下散发出一种生人勿进的冷漠。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气场在他身上却一点也不违和,反而令人著迷。

岁岁对陆年一见钟情,当然,并没有上升到爱情的高度。十二岁的小女孩,喜欢来得很表面,仅仅是因为觉得,哇,这个哥哥真好看,想跟他多多亲近。

陆年十六岁,早熟,沉默寡言,不爱笑,喜欢皱眉。陆母常常打趣他装老成。老成少年自然对花痴小女孩没啥好感,他觉得她幼稚又聒噪,车子开了一个小时,她就说了一小时,话题无趣又没营养,若不是顾及母亲就坐在身边,他早就丢给她两个字:闭嘴!

他索性闭眼假寐,世界总算一片清净。他对这趟忽然冒出来的旅行其实是有点反感的,他同母亲回国探亲,返英国前,母亲去看望老朋友,也就是赵岁岁的母亲,恰巧碰上赵岁岁的生日,便一起庆祝。小寿星邀请他参加她的生日短途旅行,去邻城的未央湖看海鸥,他自然是拒绝,可她竟懂得曲线救国,对陆母撒娇说,谢阿姨,跟陆年哥哥一起去看海鸥,是我的生日心愿哎!宠爱她的陆母自然应了下来。他虽不情愿,但也不愿让母亲不快。于是便有了这趟莫名其妙的五人短途旅行。

到未央湖需四个小时的车程,不算长,陆年却觉得难挨。他睁眼看了看窗外,发现天气愈加阴沉了,才下午三点钟,却仿佛天黑。车载广播里在播实时天气预报,说傍晚时分可能迎来风雪,提醒开车的司机们注意驾驶安全。

见他睁开眼,坐在他旁边的岁岁立即凑过来说,陆年哥哥,我超级喜欢雪,你呢?他懒得理她,再次闭眼。大概是真的有点倦了,没一会,他竟然睡了过去。

他是被一阵强烈的撞击感与惊叫声吵醒的,睁眼的同时,他感觉身体被倾斜著狠狠抛出去,他猛地意识到一件事:他们的车子被撞翻了!

在摇晃的昏眩与剧烈疼痛中,陆年感觉自己的身体忽然被什么重物覆盖住,然后他闻到熟悉的气味,是母亲!是她扑了过来,同时将岁岁与他掩护在怀里。

「砰——」一声巨响,失控的车子终于停止在公路下方的田野里。巨大的喧嚣过后,是死一般的寂静与暗黑。陆年被母亲与岁岁压在身下,他闻到浓烈的汽油味,以及更加浓烈的血腥味……

警车与救护车来得很快,五人中有四人不省人事,唯有陆年还清醒著,他躺在救护车里,恍惚地听著医生与警察的交谈。

「是货车司机酒驾。」

「小车司机与副驾两人当场死亡。」

「后座的女士重伤昏迷。」

「小女孩昏迷。」

……

他觉得很吵,头很痛很沉,身体发冷,他终于不堪重负,昏了过去。

他再醒过来,是在医院里,被护士推醒的。护士的声音轻轻的:「你赶紧去你妈妈那里,她……时间不多了……」

他先是怔怔的,没听明白护士的意思,等反应过来时,他猛地从床上坐起来,连鞋子都没穿,就跑了出去。

陆年赶到母亲病房时,发现岁岁正趴在她身上哭,不是那种大声哭喊,而是抽泣,肩膀一抖一抖的。陆母的手放在她头上,轻轻抚摸著她的发。他走过去,一把将她拽开,顺手用力一推,她被推倒在地。他看也不看她,坐在母亲的身边,陆母脸色惨白,唇色没一丝血色,那是生机正被一丝丝抽走的人的面色。陆年握紧她的手,心里漫过浓浓的恐慌,轻喊:「妈妈……」

陆母却并不应他,从他手心抽出手,指著地上的岁岁,吃力地说:「陆年,你去把妹妹扶起来。」

他一怔,望了眼地上的小女孩,她还坐在地上,正仰头看著他,她额上缠了厚厚的白纱布,脸色同那纱布一般苍白,黑亮的大眼睛里蓄满了泪水。

他又回头看母亲,她的眼神很坚定。

他愤恨地瞪了眼岁岁,走过去将她扶了起来。

陆母满意地笑了,让岁岁先出去,然后招手让陆年过去。

岁岁蹲在病房门外,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除了哭泣,她不知道还能怎么办。她觉得医院好冷,好想钻到爸爸妈妈的怀抱里,可是太平间里的爸爸妈妈的身体比她的还冷……

病房的门忽然被打开,陆年从里面走了出来,他疾步往前走,速度飞快,后来索性奔跑起来,仿佛身后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追他。

岁岁走进病房,一边哭一边喊谢阿姨,一声接一声,可她知道,她永远也不能笑著应她一句了。

岁岁在医院的天台上找到陆年,他穿著单薄的病号服,站在栏杆边,夜色渐浓,寒风呼啸,鼓吹起他的衣服,他却仿佛不知冷意,笔直地站在那里。

岁岁在他身后站了很久很久,才敢走向前,扯住他的衣角,讷讷地说:「陆年哥哥,对不起……」

他仿佛躲避瘟疫般打掉她的手,他转头,冷漠地望著她,然后用比表情更冷的声音一字一句地对她说:「赵岁岁,你就是个扫把星!」

说完,他转身就走。

风吹起他满脸的泪。

那是赵岁岁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看见陆年的眼泪,沉默的,隐忍的,汹涌的,盛大的。

那些眼泪,比他的冷漠与恶毒的话更令她难过。

她蹲在天台上,不知道蹲了多久,脸上忽然有凉意,她抬起头,迟来的雪,终于飘落下来。这是今冬第一场雪,是她最喜欢的雪呀,可她却一点也不欢喜。

自那之后,她再也不喜欢下雪天。

赵家父母与陆母的葬礼同一天举行,在同一殡仪馆的相邻房间。

赵家的葬礼由岁岁的舅舅主持,陆母的则是由从英国飞来的乔治先生,陆年的继父主持。

葬礼一结束,乔治就回了英国,临走前,他将一张银行卡交到陆年手中,歉意地说:「LU,你知道,你母亲不在了,我跟你也无法继续一起生活,抱歉。」

陆年接过那张卡,对乔治深深鞠了一躬,谢谢他十二年来的养育之恩。他不怪他,他已经仁至义尽。

陆年失去了继父的依仗,同为孤儿的赵岁岁也正在殡仪馆被两个舅舅当做皮球踢来踢去,没有人愿意收养她。

陆年站在门口,看著他们争论到最后甚至吵了起来,而赵岁岁跪在父母的遗像前,低著头,仿佛事不关己。

陆年走到吵架的人身边,冷声说:「别吵了,她以后跟我一起生活。」

屋子里瞬间安静下来。几双眼睛齐刷刷地看著他。

岁岁猛然抬头望向他,眼睛里全是不可置信。

舅舅们一点点的疑虑很快被「终于甩掉了这个麻烦」的欢喜取代,异口同声说好。

陆年没有多做解释,也没有看岁岁一眼,走了出去。

一个礼拜后,岁岁跟著陆年离开了这座城市,去往北方的一个小城。

临走前一晚,陆年问过岁岁,是否愿意跟他与外婆一起生活,但是需要去一个遥远陌生的地方。

岁岁果断地点头。

他是有点讶异的,毕竟他们并不熟悉,而且她应当知道,他讨厌,不,可以说是憎恨她的。可她却选择跟他走,她不害怕吗?

她当然害怕,也很迷茫,更有不解,他为什么要跟她一起生活?分明那么厌恶她的啊!但那晚寒风夜色中他的眼泪,让她决定跟他走。

他不知道,那个只有十二岁的女孩,在点头答应的瞬间,暗自许下了怎样的承诺——

陆年哥哥,是我害你失去了妈妈,害你变成孤单一人,那么就让我用余生的时间来陪伴你,做你的家人。哪怕你很讨厌很讨厌我,我也没有关系。

她被迫一夜长大,不再是那个骄纵任性的小女孩,愧疚与亏欠像是一枚种子,在她心底发芽。

他们坐了一天的火车,还需要再转一趟汽车,在汽车站候车时,陆年让岁岁看管行李,他去买点吃的。半小时过去了,车快开了,他也没有回来,岁岁这才慌了,她看著车站里人来人往,没有一张她熟悉的面孔,四周声音嘈杂,都是她听不懂的乡音。她紧紧揪著书包带子,想出去找他,却又不放心行李。她焦急地在能看见行李的范围内走来走去,垫脚张望。

陆年拎著牛奶与面包回来时,看见的就是这样的画面。

岁岁转头见到他,迅速跑到他身边来,像是不确定般,眨了眨眼,又伸出手摸了摸他的手臂,真实的触感令她脸上仓皇神色立即变成巨大的欣喜,她狠狠舒了口气,仰著头冲他笑。

「陆年哥哥,我还以为你不会回来了呢……」她低声咕哝了句。

他没有接腔,将牛奶与面包递给她。

他确实动过那样的心思的,将她抛弃在这个陌生的车站里,他也真的这样做了,他都已经打车离开了,最后却还是回来了。

在火车上,岁岁问过他,为什么跟她一起生活?他不想回答,她却固执地问了一遍又一遍,他最后不耐烦地恶狠狠地对她说,你没听说过一句话吗?报仇最好的方式就是把仇人放在身边,每天折磨她!

这个答案,自然不是真的。真正的答案是,照顾她,是陆母临终前的遗言。他觉得母亲一定是疯了,明知道他多厌恨她。可母亲对他说,不要怪岁岁,这是事故,不是她的错。母亲还说,没有岁岁的母亲,就没有他,她也早就死了。这个故事,他从小听到大,当年母亲遇人不淑,未婚怀孕,不仅没有得到照顾,还被那个男人家暴,后来男人索性失踪了,在最痛苦难挨的时候,母亲傻傻地选择自杀,是岁岁的母亲救了她,之后一直照顾陪伴她,不离不弃。这份恩义,母亲记得一辈子,她离开后,还要将这份情嫁接到他的身上。他觉得荒诞,却又无法拒绝她的遗言。他的外貌与性情都不像母亲,唯独「把承诺看得比生命还重」这一点,像极了她。

北方也在下雪,跟南方的雪花不一样,这里的积雪很厚,世界是一片洁白,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零下二十度的气温,让岁岁在抵达的当晚就生了病,呕吐、腹泻,到半夜还发起了烧。

陆年的外婆是镇子上的老大夫,在自家院子里开设了中医馆。老太太六十多岁了,本来身体很硬朗的,忽如其来的丧女之痛令她仿佛一夜苍老了数岁。她熬了一夜照顾生病的岁岁,陆年来喊外婆吃早饭时,发现她起身时差点摔倒,他扶住外婆,瞪了眼床上沉睡的岁岁,嘀咕:「真是扫把星。」

外婆严厉地说:「年年,不许这样说。」她看了眼岁岁,想起晚上她烧得迷迷糊糊流著眼泪一直喊妈妈,叹了口气:「也是个命苦的孩子呀。」

他们离开后,岁岁缓缓睁开眼,其实在陆年进来时她就醒来了。她望著他消失的方向,眼神黯淡。明明知道他讨厌自己的呀,明明对自己说没关系的呢,可是心里还是好难过好难过。

南北气候与水土的差异,让岁岁整个寒假都在生病,反反复复的,她的体质就是在那个时候变差。

岁岁对北方隆冬的第一印象,就是窗外飘飞的大雪与院子里飘散的中药味。她甚至没有机会去好好逛一逛这个北方小城,成日待在院子里。而陆年,也成日待在院子里,他是对外面的世界没有一点兴趣,宁肯窝在外婆的药柜后面翻看陈旧的医书,识别草药。

岁岁从院子里走过的时候,透过雕花的窗棂,总会看到陆年站在药柜前,一边翻医书,一边取出药材辨认。他时而蹙眉,时而点头,认真的样子,真迷人。岁岁忍不住想,她的陆年哥哥以后一定能做个大医生呢,就跟外婆一样。

除夕夜,年夜饭开餐前,外婆将米酒洒在地上,敬亡灵。外婆做这些的时候,将陆年与岁岁叫到身边,说:「年年,以后岁岁就是你的妹妹了,你要照顾她,爱护她。」

陆年沉著脸,冷声说:「她不是我妹妹。」

看著少年紧抿的唇与倔强的神色,老人没再说什么,在心里叹息一声,再懂事,也毕竟是个孩子呀。罢了,他的心结,就交给岁月去稀释吧。

「她不是我妹妹。」在学校里,面对每一个询问的同学,陆年也总是丢出这句冷冰冰的话。

春节后,陆年与岁岁都转入了市一中,陆年念高一,岁岁念初一。同一个学校,相邻的两栋教学楼。

每天中午,岁岁都会去陆年的教室给他送便当,是她亲手做的。外婆什么都好,唯独厨艺很糟糕,陆年在英国长大,习惯了西餐,对外婆炖得烂熟的北方菜实在无法适应,食堂的饭菜也难吃,他中午就去学校外的小吃街吃。岁岁偷偷站在小饭馆的外面,看见他吃完就捂著肚子跑厕所。

当天放学,她就去书店买了两本菜谱,晚上,她一个人在厨房里对著菜谱鼓捣了很久,一遍一遍地试验。外婆睡了一觉醒来,看见厨房的灯还亮著,她吃惊地走进厨房,只见灶台上满是狼藉,炉火开著,锅里汩汩地冒著热气,而岁岁精神奕奕地守在锅前,神色有点期待又有点紧张。

老人望著这个才十三岁的小女孩,满是心疼。

岁岁浪费了好多食材,试验了无数次做出来的菜,陆年却看也不看,更别说带去学校了。她也不气馁,每天她带两份中餐去学校,用保温瓶装著,到了中午还是热乎乎的。下课铃一响,她就提著保温瓶飞速冲到陆年的教室。

「陆年哥哥,你的午餐。」她把保温瓶放到他课桌上,转身就走。自从第一次送饭被他拒绝后,后来每一次,她都不等他做出回复,放下饭盒就离开。也不知道那些饭菜他到底吃没有,但她宁肯相信他是吃了的,因为每次放学后她去取保温瓶,里面是空的。

这一次,陆年却忽然抓住她的手臂,将保温瓶塞回她手里,冷声说:「拿走。」

岁岁又将保温瓶递给他,仰著脸对他笑说:「我今天做的是干笋烧肉,很好吃的,你试试哦!」

陆年提高音量,神色极度不耐烦:「赵岁岁,你是听不懂人话吗?我说,拿走!」

说著,他手狠狠一挥,岁岁手中的保温瓶被挥出去,撞击在邻桌上又摔落在地,盖子被撞开,热乎乎的饭菜洒了出来。

岁岁一愣。

陆年也是微微一愣。

教室里还有一些同学在,见此都是一静。

「陆年,你小子过分了啊。」忽然插进来的声音打破了这一刻的寂静,说话的人是陆年的同桌,他捡起保温瓶,递给岁岁,「赵岁岁,你做的菜很好吃。是陆年不惜福,你以后别做给他吃了。」

岁岁又是一怔,他怎么知道?

陆年冷冷地接过话:「对,你送的午餐,都被他吃了。以后你不如直接送给他就好了。」说完,他就走出了教室。

岁岁望著他的背影,又看了眼满地的狼藉,心里忽然涌上浓浓的无力感。母亲曾对她说过,只要你真心对别人好,对方总会感受到你的真心,会用同样的善意回报你。

可是,妈妈,如果那个人从一开始就讨厌你,憎恨你,那么你对他再好,是不是永远也得不到他一个正眼一个微笑呢?

在陆年对她冷声冷眼时,岁岁无数次安慰自己说,他就是那样冷淡的性格啊,他不对你笑,他也不对别人笑呀!

可当她站在他教室外面,透过窗户看到他接过并肩而坐的女孩递过来的饭盒时,他对她微微一笑。那是岁岁第一次看到他的笑容,嘴角微微勾起,清清淡淡,却如雪后初霁,那样好看,那样温暖。

可这样珍贵的暖意,却不属于她。

岁岁抱紧保温瓶,静静地转身离开。

她没有回教室,从学校后门出去,攀上后山的山丘,那里有一片梨园。春色正浓,梨花开满园,洁白的花朵缀在枝头,淡淡的清香飘散在空中。

她深深呼吸一口,让花香压下心底一波又一波的难过,她靠著一棵梨树席地而坐,打开本来要送给陆年的午餐,大口大口吃起来,因吃得太快,她被噎得猛地咳嗽起来,到最后咳得眼泪都跑出来了,越来越多的泪,掉进米饭里面。

她泪眼模糊地想,原来看到他对别人笑,比他对自己冷言冷语更难过更心痛啊。

自那天后,岁岁没有再给陆年准备午餐,因为已经不需要了,有人为他准备。那个女孩子岁岁认识,经常在学校公告栏上见到,跟陆年一个班的,叫顾婕,不仅成绩优秀,家世好,长得好看,还会各种才艺。总而言之,是个令人艳羡的天之骄女。跟同样优秀出众的陆年站在一起,真是天生一对。

岁岁在学校元旦晚会上,看到他们一起表演英文舞台剧《罗密欧与朱丽叶》,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都配合得那么契合。在如雷的掌声中,岁岁悄悄退出礼堂。

又下雪了,北方的冬天,总是没完没了的雪。岁岁抬头,任鹅毛般的雪花落在她的发上、脸上。

时间过得真快,她来这个北方小城,转眼就快一年。

那天晚上陆年回来得很晚,岁岁从她的房间窗户望出去,看到他背著书包慢慢地走过院子,雪花落满了他的肩头,他站在屋檐下弹掉衣服上的雪花。她很想推开窗户,对他说一句新年快乐,可想必,他并不稀罕。

都说时光是最好的良药,可时光对她与陆年来说,只会让那些隔阂与厌憎,越缠越多。

而她,毫无办法。

十四岁的夏天,岁岁猛地长高了五厘米,外婆戏谑说,北方的大米与水土就是养人。不仅是身高的变化,她的身体也开始变化,母亲离开她前还没来得及跟她讲女孩子的身体秘密。

所以当初潮来临的时候,岁岁是惊慌的。那是六月份的一个周五,外婆与陆年一直等她放学吃晚饭,却直至天黑,也没见她回来。吃完饭,外婆让陆年去找,陆年不情愿地去了,他直接去了她的班级,本是抱著试试看的心态,没想到她竟然真的在!

教室里没有开灯,只有莹莹月色透过窗户照进去,隐隐绰绰的。岁岁趴在课桌上,一动不动。

她难道在这里睡著了?不知道他跟外婆在等她吃饭吗?陆年本就沉著的脸更加阴沉,走过去敲了敲她的桌面,没好气地开口:「喂!」

岁岁猛地抬起头。

陆年一愣。

她在哭,满脸的泪痕。

「陆年哥哥……」她带泪的脸上忽然露出一点点欣喜与不可置信来。

他皱了皱眉:「你不回家,在这里干吗?」

岁岁吞吞吐吐:「我……」

他不耐烦:「怎么了?」

岁岁低下头,轻声嘀咕:「我肚子疼……来那个了……」

「什么啊……」陆年忽地愣住,他瞟了眼她的坐姿,有点古怪,终于明白了过来。

她是第一次。

他看了她一眼,然后转身快步走了出去。

岁岁刚刚燃起的希望,随著他身影的消失,又黯淡了下去。

然而,几分钟后,陆年竟然又回来了。他将手中的黑色袋子递给发怔的岁岁,闷声说:「去厕所吧。」说完,又走了出去,却没有走远,站在教室外面。

岁岁愣了愣,然后捂著腹部,微弯著腰,慢吞吞地朝厕所去。

陆年等了许久,也不见她回来,只得去找她。远远就看见她蹲在女厕外面,小小的身子蜷缩成一团,手指按在腹部。

听见他的脚步声,岁岁抬起头,她的眉毛蹙著,脸皱成一团,似乎很痛苦的样子。她吃力地说:「对不起啊,陆年哥哥,我肚子好痛,你先回去吧,我休息一会儿……」

「上来。」他打断她,转身,忽然蹲在她面前。

岁岁傻住,他……是要背她?

「快点!」他不耐烦地催促。

岁岁眨了眨眼,又偷偷掐了下自己的手臂,会痛,不是做梦。她望著他的背,迟疑了一下,才轻轻地小心翼翼地靠了过去。

在她的身体接触到他的温度时,岁岁的眼泪哗啦啦地往下掉,她已经很久没有掉过眼泪了,而此刻的泪,却不像以往那么冰凉,是滚烫的,是开心的,是温暖的。

「陆年哥哥,谢谢你……」她紧紧搂著他的脖子,将脸埋在他肩窝里,哽咽的声音,嘴角的弧度却是微微上扬的。

热泪浸透衣服碰触在皮肤上的湿润感,令陆年身体一僵,他微微顿了顿脚步,闷声说:「别想太多,我只是不想外婆担心而已。」

岁岁没有做声,她在眼泪中轻轻的深呼吸,这是她第一次如此靠近他,闻到他身上的味道,淡淡的清香,像是,像是,夏日清晨里,沾著露珠的青草的味道,令她著迷。

岁岁抬起头,今晚的月色真美啊。

是在这一刻,她对他真正心动。

十五岁的生日,岁岁遭遇了人生中第一次告白,那个男孩是高中部的学长,叫顾承。岁岁对他所有的了解都来自同桌的八卦,说他仗著家里有钱有势,在学校里横著走,说的最多的是他的花边新闻,才十七岁,却交往了好多个女朋友,每一个都不会超过三个月。

岁岁收到他送来的价值不菲的礼物,觉得莫名其妙,她压根就不认识他呀!而且他怎么知道她的生日的?自从十二岁过后,她就再也不过生日。

她将礼物退还给他,顾承惊讶之余便有点忿恨,大概是第一次被女孩子拒绝,又是当著班上同学的面,他的自尊与骄傲受到了伤害。当天晚自习下课后,他在学校车棚里堵住岁岁,那晚岁岁是最后一个离开的,车棚里没有别的同学,她被顾承捂著嘴强硬拽走时,呼叫声连同浓浓的恐惧全部被压在了心底。

顾承一路将她拽到学校后门,那里没有路灯,黑乎乎一片,他将她按在围墙上,俯身就吻下来。

那是完全陌生的气息,唇角相触时,岁岁只觉得恶心,好恶心。然后她的眼泪掉下来,恐惧而绝望。

她剧烈地挣扎,却毫无办法,少年像是带著惩罚一般,恶狠狠地咬她的嘴唇,岁岁闻到淡淡的血腥味,令她作呕。她胡乱挥著手,混乱中,她摸到书包侧袋里的美工刀,她想也没想,拿出来,朝著少年的身体狠狠刺去……

剧烈的疼痛令顾承终于放开她,他痛哼一声,捂著腰蹲下去……

岁岁在泪眼中,看到鲜血从他的指缝间汩汩流出来,落在雪地里,触目惊心,他的脸痛得几乎扭曲。

这一刻,她终于醒悟自己做了什么,她的手剧烈地抖起来,猛地扔掉美工刀,她一步步后退,再后退,然后转身狂奔。

她一路跑,一路掉眼泪,她跑到校门口,又折身返回,往高中部教学楼跑去。

她站在陆年的教室外面时,陆年正在收拾书包,顾婕站在他身边等他。

她想转身离开,却挪不动脚步。陆年走出来,看到泪流满面浑身发抖的她,吓了一大跳。

他问:「你怎么了?」

「陆……年……哥……哥……」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陆年握住她的肩膀:「到底怎么了?」

「我……我杀人了……」

「你说什么!?」一向淡然的陆年被震得大惊失色。

医院里。

顾承被送进手术室,然后开始漫长的等待。

顾家父母很快赶了过来,顾母流著眼泪扬手就给了岁岁一巴掌,还不解恨地想再扇一巴掌,手在半空中被人截住,陆年冷声说:「阿姨,请你先弄清楚是非曲直!」他看了眼岁岁,「无缘无故她会用刀伤人吗?你怎么不问问你儿子做了什么!」

顾婕问岁岁:「今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岁岁低著头,不做声。

顾母以为她无话可说,「哼」了一声:「不管发生什么,现在我儿子躺在手术室里,生死未卜,而她却好好的站在这里。老顾,报警!」

顾父拿出手机正准备拨打,陆年伸手挡住他的手机,眸中怒意翻滚,声音里也充满了怒气:「顾承强吻她!」

顾父一愣。

岁岁捂著脸低著头。

顾婕深深望了一眼陆年。

空气中有片刻的沉寂,然后,顾母高声叫道:「你瞎说什么!你亲眼看见了吗?你有证据吗?」

趁陆年沉默的片刻,顾母已经掏出手机,拨打了110。

警察将岁岁带走时,她一边走,一边回头望向陆年,她没有哭,眼泪却蓄在眼眶里,湿漉漉一片雾气,她吓得说不出话来,嘴角哆嗦著,嘴唇上被咬破的伤口触目惊心,她似乎在喊他的名字,陆年哥哥……

陆年握紧拳头,脸色铁青,却只能眼睁睁看著她被带走。他并没有亲眼看见她被欺辱,学校后门也没有摄影头,顾承现在还在手术室,就算他醒过来,八成也不会承认。

他转头望向顾婕,她也正看著他。

良久,他对她说:「我有话跟你说。」

他们走到走廊尽头,窗户洞开著,寒风呼啸而入,卷著细细的雪花。

他说有话要说,却又久久不开口。顾婕等了片刻,说:「你是想让我劝说我小婶不要告赵岁岁吧。」很巧,顾承是顾婕的堂弟。

陆年说:「是。」

顾婕微微笑了:「好啊。」

陆年沉默,等著她的下一句话。

果然,她接著说:「我之前对你说的那个提议,你要不要再考虑下?」

陆年神色未变,淡淡地问:「这是条件?」

顾婕仰了仰头,咬著嘴唇:「对,条件。」

「好,我答应你。」说完,他转身就走。

顾婕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陆年,你真的讨厌赵岁岁吗?」

他脚步微顿,却没有转身,也没有回答。

岁岁从警局出来,已是深夜十一点半,顾承已经脱离了危险。

一出门,她就看到站在路灯下的陆年。他背对著她,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微微低著头,像是在专注地想著什么,路灯将他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天空又开始飘起了雪,飞絮般地旋转在昏黄的灯光下,落在他的发上、肩上。

岁岁站在他身后,静静地看著他的背影,眼眶发酸。

「陆年哥哥……」

他转头,看了她一眼,说:「我跟外婆说,今晚我们去参加一个朋友的生日会。」

岁岁了然地点头。他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他走路很快,岁岁有点跟不上。路灯下,一高一矮的两个影子,一前一后地在雪地上移动。

「陆年哥哥。」

陆年转头,看见她站在那里不动,他微微蹙眉。

「你……」她咬了咬唇,「你是不是不再讨厌我了?」

他转身就走。

岁岁小跑著追上去,她伸手拦住他,仰头望著他:「是不是?」

她脸上神色有点期待又有点紧张,大眼睛又黑又亮,微微仰著头,等一个答案。

他被她忐忑的眼神晃了下神,然而很快他就想起,今天是什么日子。他母亲的忌日!

他的神色变得很冷,声音也是:「你想多了,我管你,是因为外婆年纪大了,我不想她为你操心。」

「还有,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为什么这么讨厌你,却还要跟你一起生活?我告诉你答案,因为这是我妈妈的遗言。」

「若不是因为这个,你以为我想管你?想看到你?」

「赵岁岁,我告诉你,我以前讨厌你,现在也是,以后也不会变。」

「所以,我拜托你,离我远一点。也求你安分一点,别老是惹事,我没空给你收拾烂摊子。」

他从未跟她一次性说过这么多的话,然而此刻,每一句都宛如利刃,刺进她心窝。

她看著他慢慢走远的身影,眸中升起浓浓的雾气。

除夕夜,又下了一天的大雪,推开门,院子里洁白一片。

岁岁在台灯下写一幅春联,她搁下毛笔,微微后退,低头打量写下的字。

外婆端著炸好的春卷从她身边走过,扫了眼她写的春联:年年岁岁花相似。

外婆说:「岁岁,这句诗不好。」

岁岁说:「我觉得挺好的呀。」

年年,岁岁。中间有她跟陆年的名字呢。

外婆摇摇头:「重新写一幅吧。」

老太太知道小女生的心思,可这句诗的下一句是,岁岁年年人不同。没有比物是人非事事休更令人怅然感伤的了。老人最见不得这样的句子。

后来岁岁到底还是重新写了一幅应景的,把「年年岁岁花相似」这句贴在了自己的房间里。她躺在床上,一侧头,就看到这句话,嘴角便微微勾起,随即,又轻轻叹口气。

他说希望她离他远一点,如果这样能令他开心一点,那么就算再想跟他说句话,她也会忍住。

她房间的窗户总是打开著,陆年从她屋子前走过的时候,一偏头,就看到墙壁上贴著的这张红联,偏偏只有一句,孤孤单单地立在墙壁上。真别扭。他在心里嘀咕。

自警局那夜后,他们之间的关系,比从前更僵硬了。其实之前,也好不到哪里去。他是从不主动搭理她的,总是她没脸没皮又带著忐忑地在他面前找话题。他多是懒得接腔的,但她总是拿著理科习题本找他问问题。在外婆的再三念叨下,他不得不帮她补习。

然而现在,她连补习都不找他了。开始几天,他乐得轻松,渐渐地,不知怎么回事,他坐在台灯下复习功课,看著看著竟会微微走神,仿佛耳畔还能听到她怯怯的声音说,是这样啊,这么简单的问题我都不明白,真笨哦!

他微微偏头,灯光下除了自己的影子,什么都没有。

同居一个院子里,每天都会见面,可却像是两个陌生人。

这样的状态一直持续到来年初夏,岁岁从外婆那里听到陆年在高考后将去英国留学的消息。

她冲到他的房间,连门都没敲,就闯了进去,劈头就问:「你要去英国?」

她那时候刚刚洗完澡,还穿著睡衣,头发湿漉漉的,就这样站在他面前,他怔了怔,还没开口,有人已替他回答了。

「是的,跟我一起。」

岁岁这才发现,他房间里有人,是顾婕。她抱著一叠资料,正准备离开。

他要去英国,他要跟顾婕一起去英国。

如果说第一个消息是一个手榴弹,那么第二个消息,就等于一颗原子弹。

岁岁望著顾婕,顾婕也正看著她,然后,她对岁岁笑了笑,那笑容里,有胜利的意味。

那是属于女孩子之间的电流与火花。

赵岁岁喜欢陆年。她早就看出来了。至于陆年嘛,顾婕望了眼他,不重要了,他已经答应她一起去英国留学,四年。她不信,异国他乡,朝夕相处四年,他还会对她无动于衷。

顾婕离开后,两人陷入了沉默。

许久,岁岁才讷讷地说:「不能不去吗?」

陆年说:「很晚了,我要睡觉了。」

岁岁说:「外婆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好。你为什么要跑那么远的地方去呢?你是……因为讨厌看见我才走的吗?你就这么讨厌我……」

陆年不看她,转过身,开始收拾课本。

岁岁在他的默认中,强忍著泪,转身默默离开。

自从知道陆年要去留学的消息,岁岁就觉得时间过得前所未有地飞快,她每天都在倒数,她早就忘记当初他说过的远离他的话,她又恢复了从前,抓住一切机会缠著他说话、讲题、划中考重点。当她厚脸皮也好,给她冷眼也无所谓。既然注定要分离,她希望他们之间,能多一点点回忆,哪怕那些回忆,对他来说,并不值一提。可于她,却是她瑰丽的梦。

他高考,她中考。考试结束后,照例是毕业散伙饭,那天岁岁喝醉了,她像是被离愁击中,发了疯地与班上每个同学碰杯,大家以为她千杯不醉,而其实,那是她第一次喝酒。

吃完饭,大家又去K歌,岁岁一进包厢就倒在沙发上昏睡过去。直至散场,她也没醒。跟她关系好的同桌想将她弄醒,扶起来又倒下去,她无奈地给陆年打了个电话。

陆年见她醉成那样,脸色一沉,将她拽起来晃了晃,她像个无骨娃娃一样倒在他身上,趴在他怀里就不肯起来了。

「麻烦精!」陆年哼一声,将她背到背上,下楼。

这是他第二次背她,也是第二次两人靠得如此之近,她的头靠在他肩窝里,酒气混淆著少女呼吸间的清香,轻轻地喷洒在他鼻端。

他的步伐迈得很慢,稳稳地托著她,慢慢地走著。盛夏的深夜,热气已散,午夜的风带了一丝凉意,吹在他与她的身上。

有计程车在他们身边停下里,他却径直走了过去。

今夜夜色太好,晚风太温柔,而自己即将离开这个城市,所以才想要慢慢地多看几眼这里的夜色。一定是这样的。陆年在心里对自己说。

忽然,他脸颊一凉。有柔软的触觉在他侧脸上久久停留。他脚步微顿。

「陆年哥哥,我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你……」少女的呢喃,恍如梦语,轻轻地响在他耳畔。

他以为她醒过来了,站了许久,却只听到轻轻的绵长的呼吸声。

嗯,她在说梦话。

他扯了扯嘴角,继续迈开脚步。

夜色霓虹下,他看不见,歪在他肩头的少女,眼睛亮若星辰。

从十五岁的夏天到十八岁的夏天,岁岁没有见过陆年一次,只偶尔接到他的电话,还是从外婆手中转过来,话题也从来都是同外婆相关。寥寥几句,就挂了。

高中三年,她变得很忙碌,努力地学习理科与英语,她的目标,是陆年在英国的那所高校。她知道,以他的成绩,以后肯定会留在英国发展。

学习再忙,每天晚上,她都会在睡前写一封信,有时候很长,有时候很短,有时候是生活中的点点滴滴,有时候仅仅是一句:今天喝到了好好喝的茉绿奶茶,我很想你。每封信件,没有抬头,也无署名。更像是她内心的独白日记。她用浅粉色的信纸,素白的信封。第二天中午,她会把信埋在学校后面的梨园里。

三年,一千多个日夜,一千多封信件,梨园里无数棵梨树下的土壤,都承载著她的秘密。

那是岁岁此生中,最曼妙的心事,最重的深情。

岁岁升入高三的冬天,外婆忽发脑溢血,昏迷住院。进而被查出脑肿瘤,恶性。岁岁拿著化验单,整个人傻住,双手微微发抖。

反而是老太太,比她乐观多了,安慰她说,七十岁的老太婆了,有个什么病痛,很正常。而且她坚决不让岁岁告诉陆年,他在国外是半工半读,过得很艰辛,回来一趟的机票费用得他打工一个月。外婆觉得自己还没到最后时刻,不要让陆年担心。

岁岁去问过医生,现在是早期,做手术的话,有机会多活几年。可老太太坚决不肯做手术,岁岁知道,她忧心昂贵的手术费用。

岁岁没有继续劝说她,只是请了个看护照顾老太太,然后自己消失了一个星期,再出现时,她将一张银行卡放在老太太面前,那里面有一笔足够手术费用的存款。

外婆震惊地看著她:「你这钱哪儿来的?」

岁岁在火车上没睡好,眼角有淡淡的青黑,她握住外婆的手:「您放心,不是偷的也不是抢的。我把爸妈留给我的老家那套房子卖掉了。」

「岁岁……」老人一生坚强,此刻却在小女孩面前微微湿了眼眶,「你这孩子……」

「外婆,您别担心,安心做手术。」

老太太微叹了口气,她知道,岁岁这么做,完全是为了陆年。

「你喜欢年年吧?」外婆问。

岁岁低了低头,羞涩的样子已给了她答案。

其实岁岁这么做,不仅仅是因为陆年,一起生活这么多年,外婆对她亲厚爱护,她早就把她当做亲人。

老太太的手术很顺利,原本以为没事了,哪里料到,才过了几个月,病复发,比第一次更加严重,外婆是走在楼梯上忽然发病,摔了下来,脑颅大出血,昏迷不醒,生命危在旦夕。

岁岁透过重症病房的玻璃窗看著昏迷不醒的外婆,她身上插著好多仪器管子,她仿佛能看见生命在一丝丝流逝。

分明是盛夏,她却觉得好冷,仿佛又回到十二岁那年,父母与谢阿姨去世时的医院。

她抱紧手臂,眼泪无声流淌。

陆年在两天后回国,他从机场风尘仆仆直接赶到了医院。他推开病房门时,岁岁正从里面出来,四目相对,两个人都微微怔住。

千言万语,仿佛都在这一望里了。

三年时光匆匆而过,岁岁原本想过无数句再相见时的开场白,可此刻,却心里哽咽,喉咙发堵,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谢谢。」这是陆年对她说的第一句话,也是这么多年来,他唯一一次对她说谢谢。

岁岁心里无比酸涩,这句谢谢说得诚恳,却也十分见外。她把他与外婆当做这世上唯有的亲人,而他,也许并不是这么想的。

外婆是在陆年回来的当晚去世的,她从昏迷中醒过来,生命本已走到尽头,却苦苦撑著,只为见外孙最后一眼。

岁岁趴在外婆身上不停掉眼泪,不管是十二岁还是十八岁,她始终不能从容面对离别。

外婆最后摸了摸岁岁的头,让她出去,让陆年留下来。

时光好像倒流,谢阿姨临终前,也是这样。岁岁一边往外走一边回头望,不知为何,她心里忽然升起一丝慌乱。

她蹲在病房外,等了许久,才等到陆年出来。

「外婆她……」她哽咽著开口。

他却忽然拽著她往前走,动作恶狠狠的,他将她一路拽到楼梯间,重重甩上消防门,将她推到墙壁上,低头看著她,眸中有浓浓怒意,还带著一丝嘲讽。

「陆年……」岁岁被他的眼神吓到,讷讷地开口。

他忽然伸手,掐住她的喉咙:「别叫我!」他似是怒到极点,从来都是淡然的脸竟微微扭曲,眼睛里仿佛有火焰,恨不得将她烧成灰烬。

他是真掐,手劲很大,岁岁只觉呼吸困难,快要窒息,喉咙里只能发出「嗯啊」破碎的声音,恐惧与震惊令她睁大双眼,泪水在眸中蔓延成一片雾气,终成水珠,哗啦啦滚落。

「赵岁岁,你到底对外婆要求了什么?你是会施咒吗,我妈妈让我照顾你,我外婆竟然让我娶你……」陆年咬牙切齿,觉得这一切真是可笑,真是荒诞。

岁岁大口喘息著,脸色变得苍白,眼泪掉得更凶更绝望了。

他终于松开掐著她喉咙的手,她缓缓滑坐在地,抱著手臂,浑身发抖。「我没有……我没有……我没有……」她喃喃地重复著这三个字。

陆年低头看著她,眸中仿佛清明了几分,先前的盛怒已褪去一些,取而代之的是很复杂的情绪,一丝悲伤,一丝不忍,还有一丝迷茫。他嘴角蠕动,想说什么,然而最终什么也没说,沉默著转身离去。

岁岁将一束花放在墓碑前,深深鞠躬。

「外婆,我就要离开了。以后很长时间我都不能再来看你了。」她轻喃。

她望著墓碑上的黑白遗照,至今不明白外婆那样心如明镜的人,怎么会对陆年提出那样的要求,她难道不知道,这样子,只会让陆年更加厌恨她吗?

可是她却无法责怪外婆,她不过是基于爱,就好像当年谢阿姨的遗言一样。出于恩义与爱。

她想起陆年返英国前说的话,清晨的微光中,她站在院子门口目送他离去,他走了几步,忽又转头,遥遥地望著她,幽深的眼眸中除了冷意别无其他,他说:「赵岁岁,我会遵守对外婆的承诺。我会娶你,但我永远不会爱你。」

这些年,陆年对她说过无数句冰冷甚至恶毒的话,却没有哪一句,像这句话一般,令她如置寒冰之巅,如针尖一下一下扎著心脏。

可尽管如此,她还是像一只飞蛾,不管不顾地朝那堆叫做陆年的火上扑过去。

七月底,她收到来自英国一所高校的录取通知书,虽然不是她想要去的那一所,但她依旧忍不住喜极而泣。

如同十二岁时一样,明知他厌恶她,憎恨她,她却依旧想要站在他身边。当年是因为自己心底的一个承诺,而现在,除了那个承诺,更重要的是,她爱他。

十八岁的暑假末尾,岁岁独自飞往英国。

因为航班抵达是深夜,所以临行前,她给陆年打了个电话,接电话的是他的合租室友,她不知道那个人是否替她转达了消息。

她对他来接机本没有抱很大的希冀,所以当她在出口看见他的身影时,一路的疲惫瞬间消失殆尽。

「赵岁岁,你还真是不肯放过我呀,怕我反悔吗?都追到英国来了。」他嘲讽的话令她还未来得及展露的笑容又悄悄褪去。

她深深觉得无力,关于外婆那个荒诞的遗言,她对他解释过,可他不信她。

当一个人讨厌你的时候,大概你说什么,都是辩解吧。

天空在下著雨,淅淅沥沥地打在计程车玻璃窗上,岁岁将头靠在车窗上,望著窗外雾气蒙蒙的街景,感觉自己心里也沾染了湿漉漉的气息。

陆年将岁岁带回了他租住的公寓,是一套三居室中的其中一间,房间小而陈旧,但被他收拾得很整洁。屋子里除了一张单人床,一个迷你衣柜,就只有一张厚重的木头书桌与椅子,桌子上堆满书籍。

岁岁环顾一周,目光落在单人床上,陆年已从柜子里拿出一条床单,铺在厚地毯上。

「我睡地板吧。」岁岁说。

陆年瞟了她一眼:「洗洗睡吧,困了。」

躺在床上,岁岁却无法入眠,这是她跟他第一次同居一室,离得那样近,寂静里能听到彼此的呼吸与心跳。她微微侧身,将脸埋进枕头里,那上面全是他的气息,她小心翼翼地深呼吸。

「陆年,你睡了吗?」她已经不再像小时候那样叫他陆年哥哥。

回应她的是沉默。

窗外的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著,岁岁看著陆年,他背对著她,屋子里没有开灯,只有街灯从窗户照进来的淡淡光晕,打在他身上,安静的,恍惚的。

岁岁的声音也有点恍惚:「陆年,不管你信不信,我只说这一次,最后一次。我没有。对你,我从来没有用过任何心眼,我喜欢你,简单而纯粹。你可以不喜欢我,但请你不要误解我。」

回应她的,依旧是满室的寂静。

她在雨声中一夜无眠。

第二天陆年将她送到学校,离开时他对她说,没事最好别找我。

岁岁看著他离去的背影,每一次,都是她目送著他的背影远去,她心里泛起浓浓苦涩。因为有你在,我才奔赴异国他乡,来这个常年多雨的国度。可是,陆年,如果这是你所期望的,那么我会如你所愿。

她学校离他住的地方不是太远,她养成了慢跑的习惯,每个夜晚,从宿舍楼下出发,终点是他公寓楼下。她站在街灯下,抬头仰望他的房间,暖黄的灯光亮著,他的影子从窗户上晃过来,又晃过去。她站在那里,久久凝视。下著雨的夜晚,她撑著一把大黑伞,踩著水花,慢慢走到他公寓楼下,站在同一盏街灯下,抬头仰望。路过的行人纷纷朝她投来好奇的目光,她视若无睹,把自己站成一个路标,只为抬头便可看见那一抹恍惚的影子。

从夏天到最寒冷的冬天,再到春天,从她学校到他公寓楼下的路,她闭著眼睛也能畅通无阻地走到。

整整八个月,她真的没有出现在他面前一次。

岁岁再见到陆年,是来年初夏,她在半夜忽发急性肠胃炎,被室友送到医院,那个室友是她在英国唯一的朋友,是知道她这段心事的,悄悄打了个电话给陆年。

第二天清晨,她睁开眼,就看到他坐在病床边,她以为自己在做梦,闭了闭眼,睁开,他还在。

她的眼泪哗啦啦就掉了下来。

犯病时腹部那样痛,她都没有掉一滴眼泪,可见到他,仿佛这些时日所有的艰辛、难过与想念,都找到了出口。

「多大了,还动不动就哭?」他皱了皱眉,递纸巾给她。

她不接,就那样泪眼朦胧地望著他,仿佛要将他的面孔深深地镌刻在脑海里。

「生病也不知道打个电话给我吗?」

岁岁哭得更凶了,低低的声音里有著委屈:「是你说不要找你的……」

「你……」

忽然,病房门被推开,有人抱著一束鲜花探进来:「赵岁岁,好久不见。」

真的好久不见了,顾婕。她变得更美了,大波浪卷,精致妆容,脸上架著一副大墨镜,看起来就像女明星。

只是,以她们两个的交情,还没到抱著鲜花探病的份上吧?

顾婕放下花,挽起陆年的手臂:「走吧,大家都到了,就等你了。」语气动作都十足亲昵,陆年皱了皱眉,似乎想挣脱她的手,但瞟见岁岁正望著他们交缠著的手臂的目光,便没有动。

「既然你没事了,我走了。」陆年淡淡地说。

顾婕微微笑说:「我们回头再来看你。」那笑容,如同几年前在陆年房间里的那个笑容,一模一样。

我们。最亲密的一个片语。

岁岁望著他们相携而去的背影,恍惚回到了多年前,她站在学校大礼堂最后面,遥遥地看著舞台中央,镁光灯下,他与她,也是这般亲昵。

岁月倏忽而过,无论四季如何变迁,她怎样努力想要走到他身边去,可他身边的那个位置,站的始终不会是她。

自这场病后,陆年倒是偶尔会打个电话给她,虽然只寥寥几句,对岁岁来说,却已觉得无比满足。

这么多年来,只要他给予她一点点的温情,她就觉得那些漫长的黯然与暗夜里无望的想念,都得到了安抚。

岁岁不知道顾婕到底怎么想的,自从探病之后,竟频频约她见面,吃饭喝茶逛街,仿佛她们真的是许久不见的老朋友。

她不喜欢她,却又舍不得拒绝她。因为从她那里,可以得到陆年的消息。

那年夏天,陆年毕业,与顾婕还有一个英国朋友一起成立了一家艺术画廊,工作室刚起步,他变得特别忙碌,全世界飞来飞去。

岁岁能见到他的时间自然更少了,他是从来不会告诉她自己的行踪的,岁岁得知他近况的唯一渠道,便是顾婕,但她从来也不会对她说很多,只言片语,然后就转移话题。岁岁渐渐明白了,顾婕一边喝著咖啡,一边微微笑著看她想知道却又不肯开口问她的纠结样子,是她约她见面的最终目的。

真变态。可自己明知她是这个意思,却还是忍受著她胜利者的姿态与嘲弄的目光,不一样变态吗?岁岁自嘲地想。

爱得卑微固执的人,从来都别无选择。

陆年天生会做生意,顾婕大学主修的是绘画艺术,眼光一等一,而英国合伙人在本地有著很好的人脉,才两年时间,他们的画廊从工作室扩大成公司,搬去了更大的场地。

为了祝贺乔迁与两周年庆,画廊举办了一场patry。邀请函与礼服一同送到岁岁手里时,她刚刚结束打工。她拿起那件湖水蓝的长及脚踝的礼服,不得不佩服顾婕的眼光,她从未问过她的尺码,为她挑选的衣服却像是量身打造。

Party就在画廊举行,岁岁到的时候,里面已是人头攒动。Party很随意,有人端著香槟寒暄,也有人站在墙上的油画作品前静静端详。

岁岁站在门口,人潮里一眼就看见了陆年,他今天穿著黑色正装,系著领带,抬手将酒杯送到嘴边时,银白色的袖扣光芒微微闪了闪。岁岁是第一次见他穿得如此正式,微微侧头与人交谈,举手投足间,是成熟男子的优雅。她却忽然想起她十二岁时第一次见到他,他穿著黑色的英伦大衣,系著烟灰色围巾,沉著嘴角坐在他母亲身边,一言不发的样子。

那个冷漠别扭的少年,长成了英俊沉著的男人。

「岁岁。」站在陆年身边的顾婕端著酒杯朝她走过来。「你来了。」

陆年闻声朝她望过来,眼神微微讶异了下,但很快,就恢复如常。

顾婕将她带到陆年身边,为她介绍了几个朋友,说她是她的小学妹,也是好朋友。岁岁心里忍不住冷笑,真虚伪。

那几个老外言语直白,直夸岁岁漂亮,有一个法国男人甚至执起她的手吻了吻。

岁岁脸微微红了。

陆年端著酒杯抿一口香槟,视线轻轻地笼在她身上,他第一次见她穿长裙,湖蓝色很衬她的白皮肤,长发柔柔地披散著,她微微低头羞涩的样子,与印象中那个总是爱流泪在他面前怯怯的小女孩,宛若两人。

他才想起来,她今年已经二十一岁了。二十一岁,到了女孩子的适婚年龄。他又想起外婆那个荒诞的遗言,他的脸沉下来,视线从她身上移开。

「岁岁,陪我上楼去补个妆好不好?」顾婕亲昵地挽著她的手臂。

如果能预料到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再不好拒绝,岁岁都会果决地说NO。

当走到二楼楼梯口的顾婕忽然扯了扯她的手臂,然后尖叫著从楼梯上直接后滚下去的时候,岁岁仿佛被人重锤击了下,脑海中一片空白……

Party乱成一团。

岁岁茫然地下楼,扒开人群,走到顾婕身边,只见她头破血流地躺在地上,见到她,颤抖著手指指著她,声音痛苦吃力:「岁岁……你想让陆年做你的舞伴,你可以跟我直接说啊……你为什么要推我……」说著,她的眼泪就掉下来。

屋子里瞬间陷入死一般的寂静,无数双目光朝她望过来。

岁岁脑子一懵,然后,便明白了过来。

她嘴角扯起一抹冷笑,想说的话被陆年大声打断:「快叫救护车!」

他抱起顾婕,离开时转头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很冷,很冷。

好好的一场庆祝Party,最后以惨剧收尾。

顾婕不仅脑震荡,还摔断了腿,需要住院一个月。

岁岁坐在病房外,面无表情。

陆年从病房里出来,她站起来:「陆年……」

他目不斜视地从她身边走过去。

她走进病房,顾婕醒著,她腿上吊著石膏,姿势怪异,她头上也缠著白色纱布,脸色苍白,再也没有往常的明艳动人。可岁岁知道,这个样子的她,足够让陆年心疼,足够让他相信她。

岁岁看著顾婕,她也正抬头望著她。

良久。

岁岁冷笑著说:「你不觉得这样的手段很低下吗?」

顾婕淡淡笑著:「虽然低下,但很有用,不是吗?」顿了顿,她说:「反正他很讨厌你,我不过是让他更讨厌你一点而已。」

岁岁咬牙:「你以为你赢了吗?」

说完,她转身就走出病房。

她依旧坐在病房外的椅子上,没有离开。

一个小时后,陆年拿著顾婕的衣物回来,她站起来,拦住他,第一次用那样冷的声音对他说话:「陆年,你说过会娶我,这个承诺,还算数吗?」

他终于肯正眼看他,那眼神却无比的冷漠与厌恶,他看著她,像是看一个陌生人。

良久,他嘲讽地说:「赵岁岁,你还真是令我恶心。」

岁岁仰著头,竟然笑了:「没关系,只要你娶我。」

没关系了,都没关系。反正他不相信她,从来都没有相信过她。在他心里,她任性,胡闹,没脸没皮,耍心眼,是灾星。

她转身离去。

这一次,终于换她先离开。

转身的瞬间,她的眼泪如决堤的河,将整个世界都淹没。

她的心在那潮水中,泛起浓浓的悲凉。

岁岁二十二岁的生日,在伦敦与陆年公证结婚。

除了一对朴素的戒指,一个证婚人,什么都没有,没有求婚,没有鲜花,没有酒席,没有亲吻,没有亲人的祝福。

他娶她,因为一个承诺,无关爱情。

他说过,他永远都不会爱她。

那天伦敦有浓雾,极冷,岁岁穿著一件大红色的羽绒服,站在教堂的门口,看著陆年渐渐消失在浓雾中的背影。

她抱紧手臂,觉得真冷啊,她觉得这是她来英国后遭遇的最冷的天气,也是她生命中最冷的一天。

她在浓雾中站了许久,不知道自己该往哪个方向走。

城市这么大,却没有她的家。

那天天未黑,她就蜷缩在床上睡了过去。她住在他买给她的小公寓里,这是他给她的结婚礼物,却留她一人度过新婚夜。

接到那通电话,是在凌晨两点半,她的睡意瞬间遁去,挂电话时手抖得不成样子,最后手机跌落在地。

她疯狂跑出去,打车赶去医院。

手术室外,顾婕坐在长椅上,一脸凝重。

「他……他怎样了……」岁岁抓住她的手,声音发抖。

顾婕甩开她,抬手就是一巴掌扇过去:「都是你,都是你。你真是个灾星!」

一个从不去酒吧的人在今晚却去了酒吧买醉,陆年喝醉了,与几个黑人发生了冲突,最后动了手,被人用刀刺中胸口,伤得很严重。

岁岁闭了闭眼,抱头蹲在地上,瑟瑟发抖。

这时有护士从手术室里跑出来,急问:「患者急需输血,你们谁是A型血?有没有?朋友间有没有?」

岁岁猛地跳起来:「我!我是!」

她一天没吃东西,600CC的血从她身体里抽走,昏眩感袭来,她咬紧嘴唇,眼睛眨都不眨一下。

然后又是漫长的等待。

她与顾婕相对而坐,无言。

两个小时后,手术室的门打开,医生走出来,说:「病人性命无忧。」

岁岁狠狠舒了口气,瘫坐在地。

陆年被送到病房,岁岁想跟进去,被顾婕挡在了门外。

「你觉得,他醒过来会想看到你吗?」

岁岁说:「我要照顾他。」

顾婕冷笑一声:「你离开他,就是对他最好的照顾。」

岁岁伸手推开她的动作一顿,然后,她的手指缓缓放下来。

岁岁觉得可笑,她是他名正言顺的妻子,却被别的女人挡在他门外。她是他的妻子,他却在新婚夜到酒吧买醉,他一定是厌恶极了她,不想清醒地面对这桩婚姻,才如此。

这桩婚姻,本就是一个荒诞的笑话。

她说得对,他根本就不想见到她。

她转身。

「还有,你最好别告诉他你为他输了血。」顾婕在她身后说:「他那么厌恶你,如果知道自己的血液里流淌著你的血……」

岁岁麻木地点点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抬脚离开的,她走到医院门口,再也支撑不住,软绵绵地晕倒在地……

顾婕站在病床前,看著沉睡中的陆年,他面色苍白,嘴角抿著,浓眉蹙起。哪怕在睡梦中,他好像也有很多不快乐的事情。

「你爱她,对吧?」顾婕喃喃低语。

她惨淡地笑了笑,他爱她,她早就知道了,那年他为了保护她,竟然答应她一起来英国留学。

后来赵岁岁生病住院,他们刚刚成立画廊,他经常满世界的出差,便拜托她照顾她,约她一起吃饭喝茶。他通过她,来知道赵岁岁的近况。

呵,真是别扭的男人。

你分明爱著他,却又因为那两个荒诞的遗言而讨厌她,逼迫自己远离她。

若真的厌恶憎恨,又怎么会因为一个诺言而同她结婚?

若不是因为爱,你又怎么会如此痛苦,新婚夜去酒吧买醉?

爱迷人眼。

恨也同样。

陆年,你的痛苦,是因为你分明爱著她,你的骄傲与别扭却一直给自己催眠,你讨厌她,憎恨她。一催眠就是十年,连自己都骗了过去。

她想起赵岁岁说过的话,你以为你赢了吗?不,她从来都清楚地知道,她自始至终都没有赢过,甚至都没有机会进入到他们的战场。那个旷日持久的战场里,从来都只有他与她。

只是,他们都输了。

拾壹

岁岁最后一次见陆年,是他们结婚满一个月的日子。她记得那天是立春,伦敦难得地出了太阳。

他因为受伤在家调养,那时候他已经搬到了一个很宽敞的公寓。岁岁敲开他公寓的门时,他望著她,有片刻的怔忪。

自结婚那天,他没有再见过她。

她抬眸对他微笑,扬了扬手中的购物袋:「我做晚饭给你吃。」

那天她从下午三点就开始在厨房忙碌,端著一碟又一碟的菜出来,将整个餐桌摆得满满当当。

陆年坐在餐桌前,看著满桌的菜,心里想,她这是在做满汉全席吗?

「茄汁牛腩,板栗烧鸡,茭瓜牛肉,笋干烧肉,红烧鲫鱼,蒜蓉西兰花,鸡汁萝卜,醋溜土豆丝……」岁岁一道道菜念过去,声音很轻,仿佛在细数回忆。

这确确实实是她的回忆,他永远也不会知道,这些菜,是多年前,她曾为他做过的午餐,每一道。

陆年看著她,觉得她今天好奇怪。

岁岁数完最后一道菜,才说开动。

那顿饭吃得很沉默,很慢,陆年每道菜都尝了下,也许是太久没有吃到家常菜,他竟然觉得无比美味。他忽然想起来,其实这是他第一次吃她做的菜。他想起很多年前,她每个中午孜孜不倦地给他送午餐,而他从来没有吃过一口。

一晃十年就过去了。

最后剩下很多菜,岁岁将它们全部倒进了垃圾桶,她动作很快,陆年连阻止都来不及,他懊恼地看著那些好吃的食物瞬间成为垃圾,瞪了岁岁一眼:「浪费!」

岁岁望著垃圾桶,说:「残羹冷炙的食物,就像多余的感情。」她转身进厨房洗碗,丢他一人站在垃圾桶边发怔。

她离开的时候,是晚上八点一刻,他站在门口目送她,想说什么,却又始终没有开口。

她走到门外,忽然回头,望著他:「陆年哥哥。」

他一怔,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叫过他。

她说:「你,可不可以对我笑一下?」

嗯?陆年觉得她今晚真的很奇怪很奇怪,他皱了皱眉,还没开口,又被她打断。

「再见。」她说。

她转身的瞬间,他似乎看见她眸中有雾气升腾,可也许那只是他的幻觉,分明前一刻她还微微笑著对他说再见的。

她从光亮中走向黑暗处,身影渐渐消失在他的视线里,他听到电梯「叮」一声响,不知为何,他心里也「叮」一声响。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他随手关门的动作里,也被关在了门外。

三天后,陆年收到一份同城快递。

他拆开后,整个人怔住。那是一份已经签了名的离婚协议书。

他望著那份文件,良久。

他拿过手机,拨她的电话,机械的女声一遍遍传来:「您拨打的用户不存在。」

他握著那份协议书,呆呆地坐在沙发上,直至天彻底黑下来。他的目光呆滞地停留在文件最末尾的签名上。

赵岁岁。

在黑暗中,他心里久久地回荡著同一个声音:她离开了,她离开了,她离开了……

她终于如他所愿,离他而去,可为什么,自己心里是这样空茫?

拾贰

在飞机巨大的轰鸣声中,岁岁闭上眼,静静地想,那份协议书他一定收到了吧,他一定会松一口气吧,终于,他终于可以摆脱她了。

她伸手,轻轻抚摸上自己的中指,那里戴著一枚简单的白金指环,它原本应该连同那份协议书一同寄给他的,可是她最终还是舍不得。

这是十年来他送给她的唯一礼物。

直至最后一刻,还心存眷恋与希望,她对自己说,如果他对她笑,那么她就留下来。他讨厌她也好,憎恨她也好,她都要留在他身边。

可是,最终,他都没有对她笑。

他大概不知道,相识十年,他从未对她展露过一个笑容。

从未。

只有一个人真的厌恶极了一个人,才吝啬给她一个笑。

这样也好。她终于可以下定决心,静静离开。

陆年,再见了。

再见。

尾声

北京首都机场。

当我喝完第二杯咖啡时,有人走到我身边,清冷的男声响在我头顶:「纪小姐?」

我起身,看著来人,只一眼,我就知道他是谁。

陆年。

赵岁岁故事里的陆年。

这是个无比英俊的男人,但神色冷漠。大概是坐长途夜机的缘故,他看起来很疲惫,眼角有淡淡青黑。

我点头:「是,我是纪迦南。」

他在我对面坐下来,开口就问:「你说你有岁岁的消息?她在哪里?」

他神色依旧沉静,我却听得出他语气中的急切。

我低下头,从大包里拿出一大一小两个布袋,放在桌子上。

我轻声说:「在这里。」

他皱眉:「什么?」

「我说,岁岁在这里……」我解开那只大布袋,露出一个四方形的沉香木盒。

「什么……」他不解地看著我,然后,他终于领悟到什么,神色巨变。

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那一刻的神情,大概只有一句「面如死灰」比较贴切一点。

良久。

他颤抖著手指,缓缓地抚上那只木盒,却在半空中又缩了回去。他闭眼,伸手,将木盒慢慢地、慢慢地,捧到手心里。

「她……有什么遗言……」他将木盒抱在怀里,声音微颤。

「把她的骨灰埋在梨园里。」我轻声说,我将那个小的布袋推到他面前:「这是她留下的唯一遗物。」

那里面是她的婚戒,终于,还是又退还了给他。

我跟陆年一起飞回他与岁岁生活过的北方小城,我答应过岁岁,将她带回梨园。其实,岁岁的遗言还有一句,她说,不要告诉陆年。这一句,我没有答应她,我从她的手机里找出陆年的电话号码,那是她电话薄里唯一的一个号码,显示名字为:我的他。

一个多小时的飞行中,我与陆年并排而坐,彼此沉默。

他闭著眼,将岁岁的骨灰盒紧紧地抱在怀里。

我是第一次来这座北方的小城,却没有陌生感,也许是在岁岁的故事里,来过数次。

我终于见到故事里的那片梨园,一簇簇洁白的梨花缀在枝头,天边玫瑰色晚霞将它们映照得那样温柔,又那样哀伤,春风一吹,洁白的花朵簌簌飘落。

我知道,那些坠落的梨花,是在为岁岁奏起挽歌。

我站在一棵树下,远远望著陆年蹲在一棵最美丽的梨树下,用手一点点地将土壤刨开,他的动作很慢、很慢,仿佛要做到地久天长一般。

最终,他将她亲手埋藏在这片她眷恋的土壤里,连同一起埋藏的,还有两枚戒指。她与他的婚戒。

我想起五分钟前与他的对白。

「你到底有没有爱过她?」

「她对你讲了一个故事。关于她,我也有一个故事,这个故事只有一句话。」

「什么?」

他声音似呓语:「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我心中一恸,久久不能言语。

因为这句话,我最终选择将岁岁多年前埋在梨园里的秘密告诉了他。

陆年怔了怔,然后开始刨土,从一棵梨树下到另一棵梨树下面,他的手指渐渐刨出了血,他却仿佛不知痛意,不知疲倦地挖啊挖啊,他想找出多年前,她曾埋在这里的那些信件。

那些与他有关的秘密心事。

可直至晚霞慢慢消失,夜幕降临,天色暗黑一片,他连一张纸片都没有找到。

我遥遥地看著他,闭了闭眼,太迟了,一切都太迟了。

那些承载著一个少女最重的深情的心事,早已被岁月的风雨侵蚀掉。就好像,此刻,那个男人跪在一片梨花香里,肩膀耸动,他对自己的心,醒悟得太迟。

岁岁说,最难过的是,他从未对她笑过,而现在,他在为她哭。

可是,一切都太迟了。

他爱她,她却终此一生,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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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玻璃之森》文/林稚子

这个作者的文笔和文风我好爱,好独特的一种风格,有一种丧丧的文艺感。

——原文载于2017年爱格10A

侵删

爱是无限,是循环,也是徒劳。

A

公元2017年夏天,公寓里发生了奇怪的事——阿浔消失了。

壁橱里还有他的衣服,浴室有他古龙水的香味,冰箱里还有他喜欢喝的嘉士伯啤酒,冰冷而清淡。幽绿色金属罐包裹的液体,拿在手里久了会冻得指尖刺痛。小咪从铺著蓝纹棉布垫子的猫窝里跳出来,用身体轻轻摩擦我的腿。它平时那么爱叫,此刻却变得好安静,好像也懂得了主人的迷惘,很温柔地用毛皮安抚我。

我只是还没有反应过来,不要怕,小咪。

我木木地移动脚步走向厨房,拿出玻璃杯,将手里不断滴水的啤酒打开,倒进杯子里。

阿浔会去哪里?他发生了什么事?他究竟怎么了?是我不好?是他的家人不同意,还是他另有了新欢?小咪尖声叫起来,我回过神,杯子里溢出来的啤酒顺著桌腿流了一地。

夜里我打起精神做大扫除,为小咪洗了澡,还煮了一大锅西班牙海鲜饭。不管阿浔去了哪里,我都必须好好生活,我有信心他会回来。

我们可是十年的爱侣。

清晨我被小咪的胡须弄醒,它不知什么时候跳上床来,正轻轻嗅著我的脸。我睁开眼睛时,正好对上它的眼睛,杏仁一样圆且大。在它澄蓝的眸子里,我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我抱住小咪,闭上眼又赖了一会儿床,直到肚子咕咕叫,才懒懒地顺手摸向床铺的另一边。阿浔睡的地方空荡而冰冷,我一个激灵醒过来,才意识到我的未婚夫仍然没有回来。

此后的一周,我就坐在家里,哪儿也不去,手里死死地抓著手机,生怕错过任何一个他的消息。夕阳落山时,暗下来的房间一步步包围我心里的恐惧,我终于忍不住给阿浔打了电话。

「嘟——嘟——」

「是阿浔吗?这里是……」

我还没来得及开口,电话就挂断了。我握著手机愣愣地跪在地板上,连日来的疲惫化作膝盖骨里的阵阵钝痛。阿浔真的不要我了,我们说好的攒钱去普吉岛度假,说好的等年底就结婚,可夏天就要过完了,要带我去看看世界的那个人却不要我了。

B

在他离开的第一周,我没有哭,尽管有时窝在沙发上看电视,看著看著,光洁的大腿上会湿漉漉的一片。拿手指一抹,才发现脸上淌著泪水。

但那怎么能叫哭!我的心没有流泪,我对此很清楚。

我的心正忙著从一团乱麻里清理出头绪来。

说来话长,自从我在小区门口的超市偶遇唐老师,并邀请她来我的公寓坐坐,从那时起一切都好像变得不一样了。唐老师是我们高中学校的风纪主任,阿浔那会儿在隔壁理科楼,经常趁著晚自习溜过文科楼来给我送好吃的。有一次他被唐老师抓了包,罚在走廊站了整整一晚。唐老师当年严厉极了,可眼前的她,眉眼里却满是憔悴。

我端给她一杯绿茶,她愣了愣,然后告诉我自己有心脏病。我抱歉地给唐老师换了矿泉水,在电视嘈杂的背景音里,我的太阳穴忽然一跳一跳地疼起来。

当时唐老师正手持遥控器,有一搭没一搭地调台。她说了什么我都忘了,我的头疼得厉害,一心想要去药店买一盒布洛芬止痛片。我拿了钥匙和钱包出门时,唐老师还坐在沙发上看节目,等我回来她已经不见了,桌上放著冷掉的绿茶和她碰也没碰过的矿泉水。

就是从那天起,一切都不对劲了,我再也没有见到我的阿浔。那天过得非常奇怪,我明明点的是柠檬派,外卖小哥却错送了柠檬小排;阳台上的桔梗一夜之间凋零;刚刚交了水费却又被贴了一次催款单。如果说这些还不够奇怪,那么我要说的最让我害怕的事情是:隔天上午,我去小区超市门口采买,付款时在收银台遇到了唐老师。她看上去很憔悴的样子,她想要来我家坐坐。我端上矿泉水,她开始调电视节目。然后中午的门铃响起来,宅急送小哥手里捧著一盒柠檬小排……

说到这里,你应该也觉得恐惧了吧。

C

从数学的角度定义莫比乌斯环只有一个面、一个界,假设一只小虫在莫比乌斯环上爬动,它将永远循环地爬下去。而连日来发生的一切,让我像是掉进了一个莫比乌斯环的世界。不管我多么努力去修改变数,我试著不出门、不去超市,躲著唐老师,拒绝外卖。但神奇的是,他们总能在固定的时间重复昨天甚至是前天发生过的事。我甚至不清楚唐老师是怎么坐在我家里的,可当我回过神来,她已经坐在沙发上絮絮叨叨很久了。

我想念阿浔,我需要什么人来帮我解答。可他就像是从我的世界彻底消失了,连电话明明接通了也不肯说话。

这种感觉糟糕透了。

一开始我以为这是个楚门式的恶作剧:叫楚门的男人生活在人造世界里,从小到大所遇到的一切都是假的,所有人都是为了骗他而在配合演戏。证明我也遭逢恶作剧的证据是,无论我试著同唐老师交谈什么,她总是支支吾吾将话题绕回自己的老公和孩子;而穿黄衣服的外卖小哥,他从没有向我收过外卖的钱。有一次我小声地询问他是否需要付钱,他无意中说漏了嘴,表示已经有人付过了。

很明显,冥冥中有人在操控著这一切。

当所有的一切都在不断循环的时候,我又发现了一个新的变数,一件始终没有循环过的事。

我清楚地记得,阿浔离开家上班的那天早晨,他穿著浅灰色西装,黑色丝质阿玛尼领带,腋下夹著一张牛皮纸套包裹的黑胶唱片。那张唱片前夜里我们听过,是柴可夫斯基的《胡桃夹子组曲》,我特别爱里面的一首《花之圆舞曲》。我还对阿浔说过,婚礼上我想放这首曲子走红毯呢。

他是夹著这张黑胶唱片出门的,因为他的朋友要借去听。

而我为小咪洗澡、做大扫除的那天,在衣帽间的抽屉里翻出了这张唱片。

我为什么这么确定?因为它的牛皮纸封面上,有我那天早晨不小心溅上去的一点咖啡渍。棕黑色的水斑像一颗碎掉一半的心——这是我决心要在婚礼上播放的唱片。

更要命的是,这张唱片旁边还放著团成一卷的黑色丝质阿玛尼领带。

阿浔悄悄回来过。如果说眼下无限循环的一切只是我醒不来的梦魇,那么阿浔的领带,还有唱片,如此真实的质感又是怎么回事呢?

再明显不过,何之浔不仅知道发生了什么,很可能他还是操控这一切发生的主谋。他不敢接我的电话,不敢面对我。我的眼睛流泪,心却没有哭。我有太多太多的疑问,这个迷雾背后的男人,我十年的爱侣,我突然要用新的眼光去看待。

D

第十四天在衣橱里醒来。

最近已经很久不在床上睡觉,另一半床铺上爱人的气味、体温,棉质品与肌肤接触的柔软,都像无形的针刺在我的心上。这段日子里,我发展了很多新的睡眠地点,小咪的猫窝旁边、浴缸、阳台飘窗、衣橱,甚至是餐桌底下。新的地点带来睡眠的安稳,而只有拥有饱满的精神才能让我坚强地在这场看不见对手的游戏中熬下去。

很想念阿浔的时候,我会在家里隐秘的地方刻下他的名字。午夜梦回时分,胸口会疼到忽地苏醒。不知你有没有经历过那样的夜,三点钟的马路上冷冷清清,偶尔车辆驶过的灯光在墙壁上打过长长的破折号,倏忽即逝的明亮从皮肤上爬过。是什么样的夜归人呢?我总盼望著是我的阿浔。然而车子驶远,终于留给室内更深的暗和寂,要到第二天天亮我才会发现自己枕头上的哭痕。

我开始在循环里为自己寻找一点破解沉闷的方法,我试著和唐老师聊天。如果她知道这个迷局,也参与了这个迷局,那她终究会露出些许破绽。

我和她聊起阿浔的事情,她问:「你还是忘不了他?」

我笑著说:「怎么可能。」

我注意到唐老师的表情很奇怪,她发现我在观察她,不自然地低头转著手里的矿泉水杯,肩膀以微不可见的速度慢慢地塌下去。

这个动作让我感觉到,唐老师一定知道些什么,而且她是个重感情的人。

我慢慢地说:「老师,刚才您提起阿浔,为什么会用『忘不了』这个词?我们冬天就要结婚了,我怎么可能忘记我的未婚夫?」

唐老师欲言又止地望著我,好像在看一条濒危的鱼,在甲板上大口大口地呼吸。

「如果您知道真相,」我从坐椅上滑下来,膝盖不自觉地触碰到地板上,眼泪开始滚烫地炙烤脸颊,我努力稳定情绪,轻声说,「如果您知道,请告诉我他在哪里。我真的没有办法再承受了,老师。」

E

老师,那时的阿浔还是少年模样,我们男孩骑著自行车从校门口的香樟树坡道疾驰而下,蓝白色校服如风帆一样鼓在身后。五月的,六月的,七月的风,从十几岁的脸庞间流淌而过,连风都爱慕我们的少年。

那时我好快乐,不知道世界忧愁的模样,跟同桌聊起《棒球英豪》,都觉得上杉和也戴棒球帽的样子帅到令人花痴,梦想自己就是浅仓南。两个人窃窃地躲在桌肚里笑,又讲起柯南漫画本里的黑面人,岁月比一块钱一支的草莓甜筒还要清爽悠甜。

那是我们的时代,很多明星还没有出道,信息也不像今天这样迅捷。男孩手写一份情书,趁没人的时候红著脸塞到女生的课桌里。有一天,我也在我的课桌里发现了一张动漫卡,那是我盼了很久却没能买到的上杉和也。卡片埋在雪白的信封里,再没有任何一句多余的话语。

我破天荒没有跟同桌讲起这事,然后接下来的日子,每隔几天我就会意外发现新的棒球英豪动漫卡。天知道在我们的小城市,这些卡片有多难收集。可我始终没办法找出神秘的送卡人,说起来也好笑,那时的我像得了妄想症,将班里每个可疑的男孩都猜了一遍。

可我就是不会猜到何之浔,因为不可能会是他。老师,你知道,每个班级总有那么一个冷冰冰不同大家往来的人,成天坐在最后一排睡大觉。如果不是他的成绩好得要命,被他顶撞无数次的班主任早就勒令他退学了。

他就是这样孤傲的男孩,校服的拉链从来不拉好,黑色线帽遮下来压著眉,睫毛阴影下是一张不苟言笑的脸。谁都不敢靠近他,我们都记得上次撩拨他的小子是怎么被打到胳膊脱臼。

每当放学时,学校门口长长的坡道就倍显热闹。男孩们呼啸著从坡顶上冲下,松开车把手,引起女孩们小小的羡慕和惊呼。而我天生有过马路恐惧症,就像有的人看到密集的波点也会头皮发麻一样,我就是没办法穿越川流不息的马路。

我的女伴们都过去了,扬手在对面唤我。可那天的车特别多,我徘徊了很久,直到她们都笑著散去,没有人相信十几岁的我不会过马路。

我想她们后来一定很后悔离开,因为下一秒,我紧张到汗湿的手被另一双手捞了起来。我扭头看到何之浔,他抬著头,栗色的眼睛空得像一片黎明前的浓雾,校服斜搭在肩膀上。他始终没有正眼看我,很自然地牵著我的手走过马路。到了另一边,然后他再转身走回对面。

他是专程送我过马路的。意识到这一点时,盛大的夜幕正降临在我们之间。川流的车灯和霓虹,人和事都被淡化成不重要的布景。而他的背影如此独特,烙成布景上烟洞一般坚硬焦黑的一圈。固执,别扭,从此让人无法忽视。

F

老师,说来也好笑,还是我先暗恋的他。

当年我是班里年纪最小的一个,十四岁。十四岁懂什么呢?什么都懂,也什么都不懂。我笑著,低头撕著手指上泛白的死皮。这双手因为最近频繁地擦洗扫除,已经变皱了。这双手,谁能相信它曾经承载了我最初的心动,只因为指尖一分钟的相触?

何之浔成了我心目中的上杉和也,与同桌聊起新的动漫剧情,脑海里浮现出的是他冷酷的表情,一种超越同龄人的存在。暗恋一个人,连风月也皆成为好。傍晚放学跟在他身后,吹过来的柳絮会让我掉泪。因为这样不为人知的隐秘的爱慕,逐日在心中发酵滚烫。我对他害怕又欢喜,是擦过他身边的柳絮,欢喜这一照面,害怕这一照面后会是永不再相交的失去。

很好笑,是不是?我那时就是在这样的心境里惶惶地长大。初三照毕业照那天,我小心翼翼地站在他前面一排。他总是疏离在人群外,连合影的照片都看得出来,一种桀骜不驯的眼神,让旁人都成为衬托,逐渐暗淡。我也是那暗淡的一分子,害羞、胆小,且拘谨地站在他前排。

我花了整整三四年来喜欢他,为了他努力地考上重点高中,夜晚在棉被里卧著,梦话也全是背单词。一只丑小鸭爱上天空有多遥远,卑微的我爱上何之浔就有多遥不可及。我所踏出的每一步,都是为了让曾经那么近的距离再重演一次,指尖的温度再留恋一次。

这三四年里,很多次我都以为要失去他,喜欢他的人真的太多了。上高中后何之浔就稳坐年级第一的位子,可学校首次破例没有让成绩最好的他当优秀学生代表——他曾上台发过一次言,发言稿还是班主任修订过的。老师您一定记得,他当时是怎么说的?

他看也没看稿子,就慢悠悠地说,人生苦短,及时行乐,我们的目标是天马行空该恋爱恋爱,该放纵就放纵……他的话还没说完,话筒就被训导主任抢走了。

下面的学生全都沸腾了,口哨声、喝彩声不绝于耳,连台下维持纪律的老师们都镇压不住。我们真的太长时间习惯于垂手听训,每周一听优秀学生代表们絮絮叨叨讲述品学兼优的重要性。可大人们一定忘记了,连优秀学生代表们也忘记了,我们才只有十七八岁。

何之浔从前只是酷,因为这样的反叛,他变得更受女孩欢迎。纷纷扬扬的情书如雪片一样汇集到他的课桌里,也成为坠在我心头的积雪,将我连那一点青涩的心苗也压得萎顿下去。

所以当年级最漂亮的女孩凉瑚步履亭亭地走进网球场,没拿情书直接面对面地向何之浔表白时,坐在他前座在场边默默当球童的我,难过得心都要碎了。这一招真的很厉害,用男孩最显著的特质来吸引对方的注意,凉瑚身上好闻的鸢尾花香气在教室里宛转地飘荡了整个秋天的下午。在她骄傲的告白前,我溃败如远征莫斯科的拿破仑军队,身心都麻木到没有知觉。

「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他声音淡淡的,眉眼也没抬一下。

在整个教室的静默里,这是那时候他唯一的话了。

G

那时我与何之浔的家,在小城相反的两个方向。从十四岁起,每天放学我都会跟在他后面,悄悄地走上一小段路再折返。就好像踏过他曾踏过的路,经过他曾经过的树荫,我们之间太多的不同,又可以多一点点相同似的。

高中时我们增加了晚自习,即使踏著月色,也没有结束这种默默的跟随。我从来都没有打扰他,也不敢搭讪他,能够和暗恋的人一同走一小段路,对于明知不可得的自卑女生,已经是莫大的幸福。

可这持续了三四年没有停止的心动,却在何之浔简单地说出「有喜欢的人了」这样的话时,慢慢停滞下来。凉瑚是怎么走的我不记得了,我只记得那天我慢慢地立起身,生平第一次逃课去水房偷偷哭了好久。

当天夜里,我便没再偷偷跟著他,那一路我走得难过极了。他从来都是我人生目标的前方,突然间目标没有了,挖空了,前面的路我该怎么走下去呢?老师,您一定觉得好笑,十七八岁的孩子怎会懂得爱情。可就是因为年轻,才爱得更单纯,受的伤害也最深。

三四年时间,我因为何之浔的存在,一点一点不放弃努力,只为了能够离他近一点,更近一点。可如今我连那一点暗恋的快乐好像也失去了。

所以一路哭哭啼啼走在回家路上的时候,我甚至没有看清前面的人影。那人问「今天怎么了」的时候,我抬起一张满是鼻涕和眼泪的脸,呜咽著说「我再也不要喜欢何之浔了」。老师,我一生中最美妙的事情发生了。

在不太美妙的垃圾箱旁,追著气喘吁吁的男主角,还有眼睛肿得一塌糊涂的女主角,十七八岁的少年何之浔,低头轻轻挡在我的面前,吻在了我的嘴唇上。

以前有人说,初吻少年的好感是蜜糖,是青苹果,是春天夜晚的风。可当我最喜欢的人真实地站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却什么感觉都没有。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温柔的触感变成以后回忆里无数迷离的星梦,那么轻,也那么不真实。

「我喜欢你很久很久了,你真的很笨啊,傻丫头。」

我在一片空白里看到烟花,如果不是真的有人放烟花,那一定是在我的心里。它怎么这么按捺不住,我想我甚至从何之浔的瞳仁里看到了自己眼睛里的星星。

H

我们分班以后,在您抓到他从隔壁理科楼偷偷跑出来给我送吃的的那个晚上,是我的生日,老师。

他牺牲晚饭时间,来回坐了两小时地铁,去我最喜欢的蛋糕店买红丝绒小方。老师,当他飞奔著把蛋糕放在我的桌上,老老实实出去罚站时,他还不忘回头对我微笑。

他笑起来的样子真好看,嘴角上扬,眼神慵懒,有种坏孩子的得意。班里的女孩们都羡慕死了,从来没有谁看到过何之浔的微笑。那时我心里是多么快乐啊,不是因为女孩们的羡慕,而是那颗最明亮的星。当他微笑的时候,我的世界都被点亮。

您一定会笑我花痴,可是十四岁就喜欢上并默默暗恋著的人,如果在未来告诉你,他也很喜欢你,相信任何人都会沉浸在痴迷里。

记得他说,那个叫小叶子的女生,每次傻笑著讨论棒球英豪时,他都会觉得她好有趣。为了让她开心,他开始搜集动漫卡,悄悄放到她的桌肚里,然后第二天欣赏她涨红惊喜的脸;他说,小叶子过马路时一脸茫然的样子,像自己童年养过的大笨狗,世界上竟然会有鼻子失灵到找不著家的狗,也竟然会有害怕过马路的笨丫头;他说,小叶子每天同手同脚惊慌失措地跟在他身后,以为没人发现的样子,她努力学习,偷偷将他的成绩刻在桌肚里当成目标激励自己的样子,都让他觉得感动;他说,这个傻子的威力太大,已经不知不觉融化了冰封的他,如果他要是再不出来告诉这个自以为失恋到世界都灰暗掉的傻子,她怕是会哭出一条Milk Way来融化世界……

老师,我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天,都幸福到不敢置信,以为是幻境。可每当他嫌弃地捏我的脸,那种感觉又是真实的。我就这样迷迷糊糊地幸福著,直到上大学那年。

I

我们的大学很遗憾没能考到一起,为了让何之浔可以实现他的理想,我坚定地拒绝了他要为我下调自己志愿的举措。他在北京可以进入本专业最好的高校,他点亮过我的世界,现在该轮到我支持他的梦想了。

可异地恋是很难熬的,寂寞难过时需要独自消化。我很习惯,只因我从来不是喜欢诉苦的人。快乐的时候没人诉说,这才真正令人难过。吃到好吃的食物,看到好看的风景,想回头跟心爱的人分享,他却不在身边。这种惆怅,贯穿了我们的大学时代。

阿浔在大学里仍然深受女生们的欢迎,我的上杉和也成了别人眼里的风景,争吵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冒出苗头。

像我这样一个普通的女生,没有一天不在拷问自己,何德何能让阿浔可以长久地守候在我身边。心里的卑微在恋情初期成为躲藏在玫瑰花下的尖刺,一旦阿浔不在我身边,花刺便开始放大,在黑夜里灼灼闪著光,嘲笑我所配不上的一切。

大一时,我失魂落魄地度过了整个学年,还挂掉了一门必修课。我越来越自闭,因为恋爱的压力让学业无法专心,又因为学业的挫败导致恋爱更加自卑。老师,很多时候我会怀念起中学时代,那个以喜欢的男生作为灯塔,默默朝著他努力的女孩,现在我明明拥有一切,却在患得患失中丧失了爱的纯真。

我们开始有了争吵。一定都是我的错,因为我变得多疑,而他始终没有变过,还是小时候冷酷桀骜的他。这样的特质曾让他闪耀,也让他在坏情绪涌现时也变得不通人情地倔强。

积累的火药味隐隐让我嗅到不安的气息,一次次的不善沟通不欢而散后,大一学年已经结束了。我去高铁站接他,看到随后出来的是言笑晏晏的女生凉瑚。

老师,您千万不要觉得又是老套的三角恋。没有,真的没有。尽管凉瑚重重的行李箱提在阿浔的手上,尽管她微笑著走上前同我拥抱时眼神复杂,可阿浔说他们没有什么,我就相信他。

如果女生比较弱,连普通路人也该照应一下,何况是好巧才能在一所大学遇见的中学校友。

是不是,老师?

今天的头有点疼,我的布洛芬也吃完了。我们下次再聊吧。

J

睁开眼,不辨昼与夜。

小咪温软的毛皮轻轻蹭过我的皮肤,我在一片寂静里感受到它细微的心跳,如此笃定。我的世界里,唯一还剩下小咪的心跳,是永恒的时间鼓点,告诉我是现实,不是梦境。

近来发生的变化,是唐老师已经两天没有出现了。如果不是小咪这唯一的活物在我和阿浔的家里游走,我真的要忘记一切了。我爬起床给小咪倒了猫粮,这包猫粮可以吃二十一天,现在刻度落下的位置空了两格,证明唐老师已经两天没出现。

然而迷雾里多了新的面孔,戴帽子的男人,我姑且称他为H先生。他身材矮胖,手里总是拿著一顶好看的毛毡礼帽,让我想起《爱丽丝梦游仙境》里的疯帽匠。

在一个月没有阿浔的生活里,我逐渐变得平静。阿浔是存在的,我做过实验证明——我悄悄扔进垃圾桶的黑胶唱片、阿浔的衬衫和领带,总会在第二天再回到家里另一个隐秘的地方。这也让我沉迷于无休止地给家里做大扫除,因为我总能够在发现中得到小小的快乐。鉴于我在这场循环游戏里好像并没有失去什么,如果有人要陷害我,那么唐老师、外卖小哥,还有H先生,他们何以看起来都是善良温顺的好人呢?

我还有一个猜想,听说有人求婚会用特别的桥段给女生惊喜。既然我的生活没有受到打扰和威胁,恐怕说不定会是阿浔给我的惊喜呢。

这样想著,我的心又定下来。阿浔一定是给了H先生钥匙,因为他也像唐老师一样,会突然出现在我家的沙发上。

我已经习惯了唐老师的倾听,但H先生明显是个话多的男人,这让我有些不耐烦。

他会不厌其烦地问,阿浔最后那个早晨是怎样离开的。

我也一遍遍回答,他穿著浅灰色西装,配黑色丝质阿玛尼领带,腋下夹著牛皮纸包裹的黑胶唱片。

「那么,那天的天气怎么样?」

「阴天,微微下著小雨。」

「他为什么要带那张唱片出门?」

「给他的一个朋友,他的朋友想要借这张唱片去听。」

「哪位朋友?」

「不记得了,他的同事,可能是吧。」

「小姐,您再好好想想。」

「不记得了!」

我失控地喊出来,太阳穴一跳一跳的,脑子像是要裂开一样,由内而外发出「咯吱咯吱」的噪音。噪音越来越大,我忍不住捂住耳朵。等我再睁开眼时,帽子先生消失了。

K

在那个早晨,何之浔说了什么?是谁要借这张唱片去听?去听?去听?我不记得,真的不记得。我抱著小咪,拧开老式唱片机,将指针轻轻搭在唱片的纹路上。

来吧,小咪,让我们跳一支《花之圆舞曲》。

「小叶子,等我们大学毕业,我会努力工作攒钱,给你订做一枚独一无二的求婚戒指。

「就做成莫比乌斯环的式样,我对你的喜欢,像莫比乌斯环一样,永远没有终点。

「傻小叶子,想什么呢,没有的事。我从前没有喜欢她,以后也不会。

「我只是把她当妹妹而已。」

我的头开始疼,在柴可夫斯基如雨般降落的音符里,我疼得支持不住,乱了舞步。

「亲爱的,凉瑚想借这张唱片去听一听。」

乱掉的钢琴黑白键开始疯狂,小提琴的丝弦根根崩落,是泪水还是雨水缓缓漫了一脸。

「是又怎么样,真的受够你了!」

「我们分手吧。」

叫小叶子的女孩冲进阴天的雨幕里,冲著曾经深爱过,也爱过她的背影,绝望地喊出「去死」这样的气话。

真的只是气话,真的。可为什么他走在马路上,越来越大的雨水让刹车失灵的摩托在最后一刻撕裂了他的生命?她说的真的只是气话,为什么老天总是让不该实现的愿望在瞬间完成呢?

幼年时阿嬷抱著她唱童谣「天黑黑,欲落雨」,原来每个人一生都要独自淋一场大雨,望不到边际,没有伞,没有温暖和救赎。

医生说,唐叶子小姐,你该将他的东西扔掉,可犯病的时候,那个我不知道的人格又会将一切再捡回来。我害怕,却又隐秘地高兴,或许你的小叶子,她将要生活在玻璃球般的世界,把对你的爱每天循环,从树木化为森林。

在这片玻璃森林里,我忘了母亲唐老师,忘了自己约好的外卖,忘了拖著肥胖身体辛苦上楼来的心理医生。在巨大的痛苦里,我分裂出另一个人格,将自己的一生,心甘情愿锁在那场永失所爱的大雨里。

我惩罚了自己,也终于原谅了你。何之浔,我原谅你了。可是,你肯不肯原谅我?

……

在无休无止的圆舞里,我蜷曲在地板上,抱著小咪哭著睡去。阿浔,你应该还是不肯原谅我,连梦也不让我做一个。或许我们的相遇从一开始就是错的,我们都忘了莫比乌斯环的另一个解释——爱是无限,是循环,也是徒劳。

尾声

眼睛好痛。去洗浴室里照镜子,才发现眼皮好肿。昨夜什么时候哭过了?近来真的很奇怪,我的未婚夫阿浔消失了,到处找不到他。

我记得他早上离开家,穿浅灰色西装,配黑色丝质阿玛尼领带,他腋下夹著我们婚礼上要放的黑胶唱片,那是柴科夫斯基的《胡桃夹子组曲》。我有没有告诉你,里面有一首是我准备婚礼要用的哦。你猜得到是哪一首吗

尽管不知道阿浔去了哪里,我都有信心他会回来。毕竟,我们是十年的爱侣。

有时候我做大扫除,也会偶尔发现爱人留下的丝丝痕迹。这时,我会抱著小咪,指给它看阿浔最终会回来的证据。小咪总是睁著圆圆的眼望著我,在它玻璃般迷人的瞳孔里,我好像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那是一片澄蓝色的森林,环成一个圆形,循环著,循环著,无边无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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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篇长篇《旧梦1913》我看的超级意难平

《我在1913等你》

文/沈鱼藻

侵删

情人节,季然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他忘了买玫瑰花送我。

我其实是个特别矫情特别注重仪式的人,季然的无心之失让我耿耿于怀,长达一星期时间对他爱答不理,直到他终于意识到自己捅了马蜂窝,前来求和。

「哎呀,其实市面上卖的玫瑰根本就不是真正的玫瑰,不过是切花月季。连你用的玫瑰精油都是从大马士革玫瑰里提取的,那种玫瑰实际是突厥蔷薇科,较真起来也不算是真正的玫瑰,真正的玫瑰叫Rosa rugosa。」

「所以呢?」我斜眼看他,「这样你就能够理直气壮地为忘记情人节而开脱了?」

他无奈,举手投降:「拜托,只是公司最近在做玫瑰精油项目。还有,我没有要开脱哦,我只是想说,下星期我要去印度玫瑰园谈生意,那里的玫瑰是正宗的Rosa rugosa,作为忘了情人节的补偿,我申请了带家属,你要不要跟我去?」

那天我们出发时,在飞机上他拿出一瓶玫瑰精油给我看:「这就是我们公司打算做的新项目,从Rosa rugosa里提取的精油,而不是大马士革玫瑰精油。市场部提议用正宗玫瑰作为卖点。这种精油属于一位印度商人,这次我去是要跟她谈在中国的代理权。」

我接过精油,倒了一滴在手背上,浓郁的玫瑰花香立时弥散开来。我使劲嗅了一下,忍不住夸奖:「真是有前途的精油。」

我拧紧盖子拿在手中把玩,精油的颜色看著也赏心悦目,突然间我摸到一点凸起,把瓶子调转过来,果不其然在平底发现了几个字。

这瓶来自印度的精油,瓶底竟然印著几个中国字:我在1913等你。

我的职业敏感立刻被触发,印度商人,中国文字,象征爱情的玫瑰,1913年,这些字眼串起来,我立刻在脑海里脑补了一个世纪跨国恋的故事。

可是我没有想到的是,那位印度商人竟然会是个中国人。黑眼睛、黑头发、黄皮肤,尽管她穿著艳丽的粉红色纱丽,但那种婉约是除中国女人之外的外国人所不会有的,一种好像来自很久以前的旧式婉约。

季然双手合十向她问好:「南小姐。」

那位南小姐对著我们温柔地一笑。

南小姐家有一个占地面积颇广的玫瑰园,种的全是Rosa rugosa,他们家的玫瑰精油也是从中提取的。整个家里都弥漫著一股玫瑰的香气,令人心旷神怡。

我们漫步在玫瑰园中,我被这大片的玫瑰惊艳到,只顾贪婪地看,季然却没忘职责,在与南小姐商谈合同。

南小姐的性格和她的笑容一样温柔:「我只有一个要求,瓶身必须印上『我在1913等你』那句话。」

我迟疑了下,还是忍不住问出来:「南小姐,这句话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吗?」

她淡淡一笑:「吃饭的时候再说吧。」

午餐是极清淡的一桌素菜,南小姐双手合十致歉:「抱歉,今天是我曾外祖母的忌日。如果她还活著,现在应该已经一百二十多岁了。」

一百二十多岁?我在心里算了算,这位老太太应该是出生在19世纪末的人。

19世纪末……我精神一震,脱口而出:「南小姐,那句『我在1913等你』,是否和您的曾外祖母有关?」

季然悄悄推了我一下,南小姐却没有恼:「是的,茹小姐,听说你是个小说家,今天午餐清淡,不如我讲个故事给你们佐餐吧。」

距离玫瑰园最近的城市是斋普尔,一百年前,南小姐的曾外祖母傅兰君和她的情人南公子重逢,以及和未来的丈夫顾灵毓的初遇就是在这里。

傅兰君的父亲在中国南北之交的某城镇做官,傅家与一位英国公使交好,傅兰君认那位公使夫人为干妈,后来那位公使调任印度。傅兰君此次来印度,就是受干妈的邀请来做客的。

那时候,斋普尔有个花名,叫玫瑰之城。

我忍不住插嘴打断她:「抱歉,我们的飞机是到斋普尔的,我们已经逛过斋普尔了,可没见到玫瑰啊,为什么要叫玫瑰之城?」

南小姐淡淡一笑:「真巧,1904年傅兰君遇到南公子和顾灵毓的时候,说的第一句话也是这个。」

傅兰君觉得好失望,干妈的信里描述的斋普尔,说它号称玫瑰之城,但是她转遍了整座城市也没有见到大片的玫瑰,心里顿时有种被欺骗的感觉。

「你现在站的地方,曾经有过一个巨大的玫瑰园,后来王室衰败,玫瑰园也就荒芜了。」

傅兰君转过身,两个年轻人站在她的身后,说话的那个眉目间尽是玩世不恭的戏谑之意,而站在他旁边的年轻人看上去则稳重多了。他们一个像宝石一个像美玉,宝石是顾灵毓,美玉是南公子。

傅兰君的祖父是一个玉石收藏家,傅家有许许多多的美玉,傅兰君从小就喜欢玉的光泽和触感。更何况,这还是一块失而复得的美玉。

傅兰君几乎是第一眼就认出了南公子。

傅兰君出身于家教森严的清末中国官宦之家,从小少见外人,尤其是异性,但南公子是个例外。南公子的父亲与傅老爷曾是同僚,在他父亲去世之前,每逢过年过节,他都会随父母来傅家。

傅兰君偷看《西厢记》《牡丹亭》《红楼梦》的时候,心里想的都是这位美玉一般的南公子。

后来南公子父亲去世家道中落,傅兰君就再没见过他,只知道他出国留学了。

没想到再见竟然是在印度。

不知他是否还记得自己,傅兰君看著南公子,那少年公子正对著她微笑,十七岁的她脸红了红,忍不住低下了头。

再见到南公子与顾灵毓是在干妈家里。

干爹干妈在中国待了很多年,染上了中国人的一些爱好。在印度的家里他们也养著鸟,是画眉鸟。傅兰君坐在回廊里靠著栏杆逗鸟,她心里在想事情,所以有些心不在焉,以至于人都走到身后了还没察觉。直到一只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嗨!」

傅兰君吓了一跳,回头,一双笑眯眯的眼睛正盯著自己看:「又见面了,傅小姐。」

是顾灵毓,他穿了一身剪裁妥帖的白色西装,年少英俊的纨绔模样。可惜傅兰君不稀罕,不知道为什么,第一眼看到顾灵毓她就觉得他很讨厌,她站起身来想走,却被顾灵毓闪身拦住:「来者是客,傅小姐不要怠慢客人啊。」

他看了一眼笼中鸟:「是画眉?」又转过头看著傅兰君笑:,「画眉画眉,夫妻闺中趣味。小姐看画眉,一定是心里有人了。」

他怎么那么轻佻?傅兰君皱眉,这时是1904年,大清朝还在,天朝重礼仪,哪个有身份有教养的世家公子会这样孟浪?

傅兰君上过女学,性格里颇有点泼辣,她在要不要扇顾灵毓一耳光之间踌躇,然后,南公子出现了。他跟在干爹的身边走进后院,见到傅兰君和顾灵毓对峙的场面,愣了一愣。

干爹打破僵局,给三个年轻人互相介绍,傅兰君这才知道原来大家是同乡,顾家和南家都与干爹有旧交,所以是特来拜访的。

「没想到傅小姐原来也在这里。」南公子微笑。

傅兰君有点心旌荡漾,顾灵毓却又开口了:「是啊,谁知道那个嘟囔斋普尔为什么没有玫瑰的小丫头竟然会是大名鼎鼎的傅家女公子呢。」

他说话怎么就能做到句句都招人讨厌呢?

干爹客气地询问了两个小辈的课业情况,南公子留学英国学植物,如今学成归国。而顾灵毓则弃文从武,他在保定参谋速成学堂读书,今年五月刚刚毕业。南公子回国恰逢顾灵毓毕业,于是便相约取道印度旅行。

难怪顾灵毓让人觉得哪哪儿都碍眼呢,原来他只是个学武的匹夫,一个丘八,傅兰君想。

少女时代的傅兰君有点矫情,也有点傲气,只爱花前月下,不爱刀枪剑戟。

送客的时候,趁南公子和干爹不注意,傅兰君恶狠狠地瞪了顾灵毓一眼。他讪讪地摸摸鼻尖,没有说话。

第二天早上,傅兰君收到一束花,是玫瑰,沾著晨露,娇艳动人。

第三天早上,那束花再次如约而至,换了种颜色,嫩嫩的,仿佛一碰即碎。

第三天早上,天还没亮,傅兰君带著丫鬟偷偷出了府,她把从花束上摘下的花店名牌给车夫看,车夫载著她七拐八拐,最终在送花的时间到来之前赶到了那家花店。

不出意料又万分惊喜的是,傅兰君看到了南公子。

南公子蹲在花店门口修剪花枝,他穿了一件白衬衫,挽起袖子露出手臂,神情专注,鼻尖的一滴汗仿佛花叶上滚动的露珠。傅兰君站在远远的地方静静地看了他半晌,没有打扰他,然后原路返回了干爹家。

花送到第五天就没有了,吃饭的时候傅兰君假装不经意地问干爹:「那个南公子和顾公子是不是回国了?」

干爹回答是。果然如此,傅兰君在心里想。

1905年,去印度之前的傅兰君心里一片白茫茫,年幼时南公子无意间埋下的种子在印度破土而出,回国时她的心里已经盛开了一丛颤巍巍的玫瑰花。

她在自己的小院里种了一丛玫瑰,每天趴在走廊栏杆上盯著玫瑰,一盯就是大半天。亲戚家的女眷来串门,听到傅母提起这事,笑著说:「该给小姐说门亲事了。」

傅家在当地颇有名望,很快就有人上门来提亲。提亲的人是当地世家出身,年少英俊,一表人才,可惜不姓南。

而是顾灵毓。

父母亲对这桩亲事很满意,顾家家境殷实,两家门当户对,他又是武备学堂出身,回乡后很自然地入了新军做军官,可谓前途无量。

其实傅家父母也早盯上了顾家公子,只没想到顾家也有意,这下真是再好不过了。

可惜傅兰君却并不觉得好,她打心眼里讨厌轻佻的顾灵毓。如果来提亲的是南公子就好了,为什么就不是南公子呢?

傅兰君找去南家,在一个天刚亮的清晨,就像她在印度花店遇到南公子那次一样,他蹲在门口修剪花枝,神情专注,英俊迷人——如果旁边没有一个正在为他擦拭汗珠举止亲昵的姑娘的话,那画面将会更和谐。

南公子注意到了傅兰君,他直起腰来,面带微笑地看著傅兰君:「傅小姐有事?」

傅兰君眼睛直盯著那个为南公子擦汗的女人,南公子向她介绍:「这是我的未婚妻。」

傅兰君不知道自己是怎样浑浑噩噩走出南家巷子坐上黄包车的,她想质问南公子,你有了未婚妻为什么还要来招惹我?但她什么都没问出口,她只是对南公子说:「听说你这里有玫瑰,我是来买花的。」

她的手里握著一支玫瑰,是南公子刚从枝头剪下来亲手递给她的,因为攥得太紧,有花刺扎进了手心,钻心地疼。

傅兰君终于忍不住坐在黄包车里哭出声来。

她哭得好专心,甚至吓到了黄包车夫。车夫飞跑起来想要尽快到达目的地摆脱这个棘手的活儿。可由于跑得太快,在转弯的时候出了事,傅兰君只感觉到一下猛烈的撞击,之后黄包车翻倒,她的脑袋重重地磕在地上。昏迷前她视线里最后看到的,是眼前这幢大宅正门上的匾额——顾宅。

傅兰君醒过来时,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坐在自己床边的顾灵毓。

他正握著她的一只手,专心致志地用针和小镊子为她拔去手指上和掌心的花刺,床头搁著一个小盘子,里面放著一堆酒精棉球。他每挑去一根刺,就会用棉球擦一点酒精为伤口消毒,棉球过处感觉一阵凉丝丝的。

他微微低头侧脸,阳光从窗子里照进来打在他的脸上,他有舒展如鸦翅的剑眉,鼻梁挺拔。在家里,顾灵毓穿了一身长衫,温文儒雅,假如你事先没有听说过他,根本不会看出来他是一介武夫,你只会觉得他是个翩翩世家公子——当然,他也不能开口。

看到傅兰君醒了,他笑嘻嘻地说:「傅小姐真是心急过门啊,自己坐著黄包车就飞奔进我家了。」

傅兰君气得说不出话来,顾灵毓放下她的手,给她掖了掖被子:「放心,我顾家肯定会用八抬大轿十里吹打迎你进门的。」

傅兰君一口郁结的肝气好半天才缓下去,她问:「我的花呢?」

顾灵毓脸上的笑容淡下去:「你摔倒的时候扔了出去,被我一脚给踩扁了。」

怒火上头,傅兰君霍地坐起来,一个巴掌招呼过去,被顾灵毓攥住手腕,他拧眉看著她:「这就是傅家的家教?」

傅兰君冷笑:「我家的家教就是这么差,顾公子还是另觅佳人吧,别让我辱没了你家门风。」

顾灵毓「扑哧」笑了:「我不。你养过鹰吗?听说过熬鹰吗?我就喜欢把凶巴巴的鹰训练成听话的小鹦哥。」

他是军人,骨子里有一点蛮横的征服欲和破坏欲,他站起身来:「进了我家的门,也就不要再惦记著别人送的花了,你要乖。」

他知道,他知道自己心里有人!傅兰君冲著他的背影喊:「我不喜欢你,你知道的。」

顾灵毓转过头,脸上带著胜券在握的笑容:「有什么大不了的?大多数夫妻成亲前都没有见过面,我的父母也是,可他们现在很恩爱,我相信总有一天你会爱上我的,就像他们一样。」

定亲两个月后,在旧历八月的一天,傅兰君嫁给了顾灵毓。

南公子没有来参加婚礼,就在婚礼前两个星期,他和未婚妻东渡去了日本。他托人送来了结婚贺礼,是一对小小的金玫瑰,傅兰君的是襟花,顾灵毓的是袖扣

南小姐把傅兰君的日记拿给了我。

一百年前的日记,纸张脆薄泛黄,连翻页都要小心翼翼。我从头看起,这本日记从傅兰君的十几岁开始写起,断断续续,翻到快凌晨才看到关于印度的。

关于印度的日记有七八篇,她在里面写印度的好与坏,抱怨顾灵毓,描述自己收到的玫瑰花有多美,她还为那几支玫瑰画了素描。

再往下,空白了两个多月,到成亲前的一个月日记又续上,可每一篇的内容都差不多。怕、怨、恨,怕婚后生活不如意,怨南公子招惹她后离去,恨顾灵毓为什么像个强盗。

关于婚礼当晚的记述,只有得意扬扬的一句话:我抓花了他的脸,他气得要死,但没敢打我。

此后好几个月又是空白,我猜想,左不过互相难为打打闹闹。少年夫妻嘛,又都是富贵出身,一个骄矜的大小姐,一个霸道的大少爷。如果傅兰君的心里没有南公子,或许她和顾灵毓会日久生情也说不定。

可惜她的心里早有一个人,所以在一百年后,身虽已死,却仍旧在寻找那个心里的人。

我继续翻日记,空白了几个月后,日记又密集起来,内容多是在记婚后的生活,傅兰君在日记里得意扬扬地讲自己如何捉弄顾灵毓,同顾灵毓作对,顾灵毓是怎样气得横眉怒目却又无可奈何。

暮春四月是顾灵毓的生日,傅兰君亲自下厨做了一碗长寿面,当然,里面是加了料的。

晚上回到自己房里,傅兰君把面端出来,顾灵毓的眼神闪烁了下,他双手交握许愿:「希望我家刁蛮的小娇妻能快点懂事,看在一年来我打不还口骂不还手的份儿上,早早良心发现,别再捉弄我,能和我琴瑟和鸣恩爱到老。」

说完这段话他拿起筷子,傅兰君有些心虚了,她抓住顾灵毓的手腕:「你还是别吃了。」

顾灵毓笑吟吟地看著她:「你下药啦?」

一年来对于她的恶作剧他早已经熟稔,傅兰君艰难地点点头,顾灵毓轻轻推开她的手:「是砒霜吗?」

傅兰君瞪了他一眼,他挑起一根面条塞进嘴里:「不是砒霜我就不怕。」

他吃完了整碗面,还喝光了所有的汤,最后一抹嘴:「厨艺有待加强。」

后来,因为吃了那碗加了料的长寿面,除了婚假之外从没有请过假的顾灵毓第一次无故请了两天假。

到此处日记又断了,后面连续十几页都是各种用钢笔素描的玫瑰。我打著哈欠,心想这位傅兰君小姐还真是任性又没有长性,真难以想像她会思念一个人长达一百年。

终于又翻到文字记录,时间是丙午年10月,也就是1906年,那篇日记只有一句话——我必须救他。

他是谁?

我飞快地往后翻,后面却又是大片连绵的玫瑰素描,一直翻完正本日记,才在最后一页看到一句没有日期的话。

那句话是——它真奇怪,最初你恨它,后来你习惯它,再后来,你离不开它。

它又是什么?我心中疑窦丛生。

第二天吃饭的时候,我知道了他是谁,是南公子。

南公子是在1906年初回到家乡的,他独自一人,他的未婚妻在日本因病去世了。

回国后南公子没有再从事与植物相关的工作,他加入了新军,成了顾灵毓手下的一名新军士兵。

唏嘘不已,初见顾灵毓,傅兰君嫌弃他是个丘八行伍出身,现在她的心上人也成了个丘八,不知道她心里会是个什么滋味。

我问南小姐:「傅小姐为什么要救南公子,是南公子犯了什么军规吗?还是顾灵毓借机整他?」

情敌落入自己手下,借机公报私仇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南小姐却摇摇头:「他的罪名要重多了。」

南公子的罪名是,乱党。

1904年南公子携未婚妻去了日本,次年他在日本加入了同盟会,回国后他入新军也不过是为了向同僚们传授思想,于是他很快就被盯上了。

捉拿他的计划悄无声息地制定,而被委任负责这次行动的人,正是顾灵毓。

傅兰君无意间听到了顾灵毓和亲信的对话,她惊得几欲腿软,稍微回过神来后,她偷偷溜出了家门,跑到南公子家通知他事情已经败露,让他赶紧逃命去。

但是她没有想到,顾灵毓的动作会那么快。官兵破门而入时,傅兰君与南公子无处躲藏,被现场缉拿。

谁也没有想到会在乱党的家里看到顾夫人,一时间所有人面面相觑不知所措。顾灵毓最先反应过来,他一个箭步走过去,清脆响亮的耳光打在傅兰君脸上:「你果然还与他有私情!」

之后他使了个眼色,士兵们一拥上去绑住南公子,顾灵毓揪著傅兰君的衣服把她拖到了车上。

第二天整个军营都传遍了,抓乱党的现场看到了顾夫人,原来顾夫人和乱党有染,乱党给顾灵毓戴了绿帽子,这下这个乱党是非死不可了。

如大家议论的那样,半个月后,南公子在夜里被处以死刑。

而傅兰君,她被顾灵毓带回家软禁了起来。

南公子死后,城里开始传,顾夫人疯了,恋慕的人惨死,且是死于自己丈夫手中,如果不是在抓捕现场看到了她,或许顾灵毓不会非要置南公子于死地,都是顾夫人不守妇道,逼急了顾灵毓,害死了南公子。

「是真的吗?」我问南小姐。

南小姐点点头:「可以说是真的吧,总之,顾灵毓对外说傅兰君疯了,傅兰君也搬出了原本的房间,住到了顾府西厢的别院里。她在那里一住就是六年,一直到顾家败落了,才出来。」

我恍然大悟,那句「最初你恨它,后来你习惯它,再后来,你离不开它」的它,说的就是这处别院吧。大好的青春年华,在这个冷清的院子里荒芜。

可傅兰君的父亲就在当地做官,他难道会放任女婿这样冷待女儿?

南小姐叹了口气:「第二年春天起了一场乱,傅老爷因为渎职被撤了职,没过多久就去世了,傅兰君从那时候开始就无依无靠了。」

疯了的傅兰君住在顾家的别院里,她在别院里种了很多玫瑰。玫瑰疯长,让人害怕,除了贴身伺候她的丫鬟,再没有人敢进去。

疯了的傅兰君很安静,她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就是种玫瑰,画玫瑰,在日记本上画满了玫瑰,这一画就是六年。

玫瑰画到第二年末的时候,丫鬟带来消息,顾灵毓要重娶了。

他没有休掉傅兰君,但顾家全家上下都已经当她死了,一个不守妇道让顾家蒙羞的女人,有什么说话的余地,何况她还是个疯子。

傅兰君想起了很久前,在顾家,她对顾灵毓说:「顾公子还是另觅佳人吧,别让我辱没了你家门风。」

不想竟然一语成谶,如果当时顾灵毓听了她的话该有多好。傅兰君趴在窗子上,呆呆地看著满院的玫瑰。

六年,傅兰君没有出过别院,她也没有见过顾家的新夫人。六年里这个世界天翻地覆。她从丫鬟的话里得知,大清朝完了,新政府建立起来了。

这个新政府就是南公子生前效命的新政府,傅兰君问丫鬟:「那姑爷呢?」

顾灵毓杀过新政府的功臣,这个新政府会对他不利吗?丫鬟瞟了她一眼:「姑爷现在在新政府做事,还升了官呢。」她还补充了一句,「我知道您恨姑爷,但现在咱们家老爷没了,他要是出了事您又靠谁去?」

所有人都认为傅兰君恨顾灵毓,可傅兰君没有说话。

她再次见到顾灵毓是在一个夜晚。

那天夜里是毛月亮,丫鬟请假回家了,傅兰君独自一人坐在窗边看玫瑰看月亮,八角门里突然踱进来一个人影。

顾灵毓剪掉了辫子穿上了西装,不甚明朗的月光照在他的脸上,他一如当年在印度初见时的年轻模样。

距离初见,已经过去了整整八年。

傅兰君看著顾灵毓,没有说话。顾灵毓看著傅兰君,也没有说话。

两人沉默地对视了很久,傅兰君从屋子里走了出来,她走到八角门边,伸出手去抚摸顾灵毓的脸。从他的眉骨抚摸到鼻梁,像在抚摸一件至真至爱的宝贝。

那天晚上顾灵毓没有离开别院。

南小姐为我们斟茶,玫瑰香气扑鼻:「后来,傅兰君就生下了我的外公。」

我长舒一口气,原来南小姐确实是顾灵毓的后人,是我误会了。

但是……她生下了顾灵毓的孩子,却让后代姓南,我在心里不由得对这苦命的官家小姐颇有点微词,南小姐又继续说下去:「这个孩子一生下来就被抱走了,一直到会喊妈妈,都没有和傅兰君相处过。」

我拧起眉毛:「为什么?」

南小姐的脸上露出遗憾的神色:「因为那天晚上,傅兰君说了两个字,嘉木。」

嘉木,南嘉木,南公子的名字就是嘉木。

她到底爱的还是南公子。顾灵毓从她这里得到的仅有的温柔以待,全是因为,疯了的她把他错认成了南公子。

孩子重新回到傅兰君的身边是在1913年。

1913年的一天晚上,顾灵毓突然出现在别院,他问傅兰君:「你想不想见南嘉木?」

傅兰君呆呆地看著他,他自嘲地笑了笑:「以前我说,我相信有一天你肯定会爱上我,可我现在才知道,世间事十有八九强求不得,十年了,我也已经想通了。」

他摊开手心,一枚金玫瑰襟花静静地躺在他的手心里。他拿起襟花,倾身别在傅兰君的衣襟上:「去吧,南嘉木还没有死,你去找他吧。」

他的呼吸打在傅兰君的脖颈间,暖暖的,让傅兰君如鲠在喉。

他带傅兰君出了顾家,没有坐汽车,而是叫了一辆黄包车。两个人挤在一辆黄包车上,车向著码头跑去,一路上跌跌撞撞摇摇晃晃。傅兰君没有说话,顾灵毓静静交代著事情:「南嘉木在船上等你,这是英国的护照,现在是多事之秋,你们能走多远就走多远吧,再也不要回来了。「

码头到了,顾灵毓没有下车,他坐在黄包车上,看著傅兰君一步步走上船。

傅兰君停下脚步回过头,顾灵毓还在望她,他挥了挥手:「走吧。」

傅兰君走上了船,从此再也没有见过顾灵毓。

关于顾灵毓的消息,戛然而止于1913年。他在那年七月送走了傅兰君,遣散了家仆,安顿了亲人,然后独身一人去了南方。那年的八月,南方因为打仗死了很多人,不知道其中有没有一个叫顾灵毓的?

谁都不知道。

傅兰君在船上见到了南嘉木,他果真没有死,他带著傅兰君去了英国,一起的还有傅兰君和顾灵毓的儿子。

在英国,南嘉木把傅兰君母子安顿好后,在一个清晨静悄悄地消失了。他留给了她一个盒子,里面的东西包括一本数额颇丰的国外银行存折。

傅兰君猜想,他应该也是回了国,像他们这种人,越是多事之秋,越不会独善其身。

和顾灵毓一样,南嘉木从此也失去了消息。

傅兰君一直活到2004年去世,其间她经历了两次世界大战。这个世界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她再也没有得到过有关南嘉木与顾灵毓的消息。后来她离开英国搬到了印度,在斋普尔附近买了大片土地,种千倾玫瑰,等一个人。

可她到死也没有等到,于是便让后人帮她等,玫瑰做成精油,精油瓶底写是「我在1913等你」。傅家的精油出口到中国,原不是为了赚钱,而是为了找人。

我摩挲著那瓶底的几个汉字,叹息:「其实顾灵毓不算是个坏人,他有他的职责,要怪也只能怪他们生在那个年代。但爱情这回事实在是强求不得,顾灵毓偏要强求,本身也有错。」

南小姐奇怪地看了我一眼:「你是不是理解错了?」

她看我的眼神就像看一个傻子,仿佛在问,你真的是写小说的?你的观察力那么低真的是写小说的?

她指指瓶底:「1913,是傅兰君和顾灵毓永别的日子,傅兰君等的,其实是顾灵毓。」

我目瞪口呆地看著她:「可是你姓南……」

南小姐无言以对,好半天才回答我:「我姓南,是因为我的父亲姓南,但是我的父亲和傅兰君没有血缘关系,他只是傅家的女婿。」

「还有,」她补充,「顾灵毓的身份,也不是你想的那样。」

顾灵毓与南嘉木,其实是志同道合者。

南嘉木从日本归国后,顾灵毓是第一个被他说动影响的人,后来抓南嘉木,顾灵毓其实是迫不得已也是将计就计。那时眼见南嘉木已保不住,于是他们商定,由顾灵毓抓捕南嘉木,这样还可以留下顾灵毓这步棋。

南嘉木没有死成,也是顾灵毓动的手脚,为了演足这出戏,顾灵毓委屈了傅兰君六年,她也一直被蒙在鼓里。

直到1913年,国家再次多事,顾灵毓决意去南方,这一去生死未卜,他于是遣散仆从安置好家人,独自去做自己要做的事情。他一句话也没有对傅兰君解释过。后来在船上,南嘉木告诉了傅兰君这六年背后的隐情。

他还告诉傅兰君:「在印度,顾灵毓每天早晨都会去花店买玫瑰让人送到你那里,他是对你一见钟情。」

傅兰君如遭雷击:「不对,有一天早晨我去了花店,见到的人是你……」

南嘉木苦笑:「那天是因为顾灵毓身体不舒服,所以我受他之托帮他选花。」

天意如此,让世事阴差阳错,一步走错,满盘皆输。

天意也如刀。

在回去的飞机上,我问季然:「你说,傅兰君是什么时候意识到自己爱上顾灵毓的?」

季然反问我:「你有没有听说过渐悟与顿悟?」

想不到他除了研究玫瑰还有研究佛理,我想了想,还是不能解,于是他笑著说:「你们女生就是这个样子,太过感性,于是往往身在迷局而不自知,就像你听故事的时候一直倾向于傅兰君爱的是南嘉木一样。傅兰君也是这样想,其实不过是先入为主。南嘉木是傅兰君先遇到的那个人,你和傅兰君都是乱了脑子,心在渐悟,脑子却要让人当头棒喝才能顿悟本心。」

他想了想,举了个简单的例子:「南嘉木是傅兰君小时候看到的一道彩虹,远在天边,顾灵毓却是围在傅兰君身上的一条围巾,贴近温暖。」

我由衷地叹服:「你不如来写小说吧。」

季然拍了我的后脑勺一下:「瞎扯什么,走吧。」

下了飞机,我还在想,傅兰君顿悟的那一刹那是在什么时候?

或许是在那个去英国的清晨吧。

初见时,傅兰君嫌弃顾灵毓油嘴滑舌,但她不知道,他其实是最讷于言辞的人。他从未对她解释过一句,他的心思隐晦婉转得就像那晚的毛月亮。

是在英国的某一天晚上,傅兰君才突然发现,自己衣襟上那枚金玫瑰的襟花,并不是当初南嘉木送给自己的结婚贺礼。尽管它和那枚贺礼很相似,却在极其细微处有差别,这枚襟花,是顾灵毓重新打造的。

他重新打造了一枚襟花,以南嘉木的名义别在她的衣襟上,让这枚襟花长伴她一生,隐秘而沉默,就像他爱她心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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