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絮臉色蒼白的拿著醫院的單子從醫院走了出來,她得了癌症,想要治療痊癒的可能性很低。

明明該是悲傷的事情她卻在這個時候笑了出來,眼淚都笑了出來。

她將手中的單子揉捏成球,然後扔進了垃圾桶裏,接著打了一個電話給自己的丈夫沈東明。

可電話剛通就被掛斷,她很有耐性的重複著自己的動作,直到對方按捺不住接聽了她的電話。

「你想做什麼?」

沈東明不耐煩的語氣從電話裏響起,柳絮還清楚的聽見了裡面傳來女人的笑聲,她的心下意識就緊縮了起來。

隨後,柳絮冷冷的說了一句,「我答應和你離婚,我在家等你,機會只有這一次。」

不等對方回話,柳絮又把電話給掐斷了。

柳絮心裡很清楚,沈東明為了離婚肯定會丟下那個女人回家。

也確實如她所想的那樣,柳絮前腳剛踏進家門,沈東明沒多久就跟著從門外走了進來。

他俊美的臉上帶著冰冷的神情。

「你又想搞什麼花樣?」

柳絮從包內將離婚的資料扔在桌面上,「你不是一直都想和我離婚嗎?現在簽了字就可以。」

沈東明輕笑一聲,他扯了一下自己的領帶,拿起筆就在上面潦草的簽上自己的名字。

知道他急躁的想要離開,可柳絮偏偏不如他所願。

「在我簽字之前,我還有一個要求,和我來一次。」

柳絮冷靜的說出這句話。

自從和沈東明結婚以來,他從來就沒有碰過她。

沈東明像是聽見了什麼笑話般,臉上嘲諷的意味更深了,「柳絮,我真想不到你會這麼作踐自己。」

柳絮沒有在意他的話,而是倒了一杯水給他。

沈東明倒是將水接過一飲而下。

「和我那個,我會馬上簽字。」

「做夢。」

沈東明也不想再和柳絮繼續牽扯下去,轉身就想離開,可剛轉身的時候他就察覺到自己的身體不對勁。他是不可能再碰這個女人的,不會,絕對不會!

柳絮柔軟的身體隨之貼了上來,她在他耳邊喃語,「但是你卻需要女人。」

她不顧以往的矜持,丟下了自己的驕傲。

沈東明再也忍不住,他低吼一聲轉身就抱住了柳絮。這個惡毒的女人。

「柳絮,我如你所願。」

整個,柳絮沒有愉悅,只感到痛苦。

可她就是想在離開的時候,留下些什麼。

「沈東明,要是蔣愛知道你來我做是做這些事情,她會不會和你斷絕聯繫?」

她像是瘋魔了一樣,咯咯的笑了起來。

而沈東明的眼神變得更加陰冷了,讓她痛苦不堪。這個男人為何如此的厭惡自己?自己又做錯了神廟。

「你不配提起蔣愛,賤人。」

是啊,她是賤人。

那麼明明知道沈東明有妻子卻還執意要色誘他的蔣愛,又是什麼?

柳絮不甘心。

柳絮終於流下了眼淚,好像一切都結束了。這是一場悲哀的暴風雨,記憶和眼淚混合成河,沒有比這樣的悲傷更加悲傷了!

柳絮緩緩閉上了眼睛,再次睜開的時候帶著一絲清明。

至少在她還活著的時候,她絕對不會讓蔣愛過的這麼舒暢...

沈東明的理智也逐漸恢復了過來,眼神中帶著濃濃的厭惡。

「柳絮,我從來不知道你是這麼一個不擇手段的女人。」

柳絮冷笑,「那麼蔣愛呢?她是什麼?」

「你不配提起蔣愛!」

這場對話下來,讓柳絮的心更冷了,她愛了沈東明這麼久,可是他從來就沒有回頭看過自己。

他的視線全部留給了和她同父異母的妹妹蔣愛,而蔣愛和她那個母親一樣,都喜歡做小三。

忽略掉身上那股粘膩的感覺,柳絮拿起桌子上筆把自己的大名也給簽了上去,臉上帶著莫名的笑容。

沈東明輕嗤一聲,「賤人就是賤人。」

見她已經簽上了自己的名字,他便打算離開這個地方。

可才走沒有幾步,柳絮的笑聲就從後面響起,「沈東明還真難為你還是一個公司的總裁,怎麼看也不看就簽了這個離婚協議呢?」

沈東明頓住了,他不可思議的轉身看向柳絮。

「你做了手腳?」

柳絮開心的揚了揚手中的協議,「是啊,這確實是離婚協議,只是要在三個月後才生效,在此期間你每個星期都要和我履行夫妻義務。」

「換言之,你每個星期都要回來這個家。」

沈東明聞言憤怒的握緊拳頭,而後他也跟著笑了起來。

「不用每個星期,我現在就繼續和你履行。」

柳絮的心裡痛極了,但她不會表現出來,她仍舊笑道:「你和我好過之後再去和蔣愛,她知不知道?」

「賤人!你永遠都比不上蔣愛。」

這時沈東明的電話忽然響起來,柳絮想要他忽略掉這個電話,因為她看見了上面的備註。

既然她看見了,那麼沈東明同樣也會看見。

不顧柳絮的阻攔,沈東明直接接聽了蔣愛的電話,之前冷厲的聲音瞬間就變得溫柔。

這讓柳絮極為的嫉妒。

「小愛,你怎麼了?別慌,慢慢說...」

「懷孕?你等我,我馬上就回來。」

聽見他談話的內容,柳絮的內心瞬間就揪了起來,她下意識就拉住了沈東明的手,像以往以往祈求他能夠留下來。

沈東明嫌惡的甩開了他的手,但是說話的語氣卻不自覺的帶著輕快。

「義務我會履行,但是三個月之後我不管用什麼手段都會和你離婚,小愛現在有了我的孩子,我要給她一個名分。」

聞言,柳絮有笑了。

「這算是小三終於擠走了正牌妻子嗎?」

響亮的聲音響起,沈東明扇打了柳絮一巴掌,在走之前他留下一句。

「不要再讓我聽見你說小愛的壞話。」

沈東明的的嚴厲和冷漠,讓柳絮的心更加的痛和恨,這是怎麼了!那個女人,毀了自己,也毀了家庭。被那個女人矇蔽的雙眼!

柳絮獃滯的看著沈東明離去的背影,她再也忍受不住痛哭了起來,過往甜蜜的回憶不斷的湧入到腦海之中。

其實在沒有結婚之前,柳絮和沈東明是很讓人艷羨的一對情侶,並且兩家還進行了訂婚。

可是一場意外讓他們就此分隔了彼此。

柳絮還記得,當時他們正商量著去哪裡遊玩,可前方闖出來的大貨車讓這一切成為了碎片,司機當場死亡。

沈東明受了重傷,但好在搶救過來,後遺症是失去了記憶。

而柳絮在這一場車禍中毀容,雖然面積不大,但因為受傷程度的原因更重導致她在國外調養了一年纔回國。

結果這一回國,便發現自己的未婚夫竟是和自己同父異母的妹妹搞在了一起。

又或者說,蔣愛趁著沈東明失憶的間隙做了一些手段,搶走了柳絮的『身份』。

心口一陣疼痛,柳絮吐了一口血。

她面無表情的擦拭掉嘴角的血跡,這是癌症隨之帶來的作用。

即使自己沒有多少活命的時間,她也不會讓蔣愛一直這麼得意下去,至少她也要為沈東明留下什麼。

她要留下一個孩子,屬於他們之間的孩子,這是他們以前的約定。

大概真的是為了徹底和她擺脫關係,沈東明倒也是按照約定,每個星期都會回來這裡並履行所謂的夫妻義務。

因為帶著厭惡的關係,沈東明每每都帶著發泄去動作,事後會強硬著讓她喫下避孕藥。

「你不要想著懷上我的孩子,只有小愛纔有這個資格。」

柳絮心裡雖痛,但還是笑著說,「你不要太看得起自己了,我讓你回來不就是想噁心蔣愛。」

說著,她還當著沈東明的面吞下了避孕藥。

只是過後在沈東明看不見的地方,柳絮會用扣喉的方式將避孕藥給弄出來,她是鐵了心要用這殘破的身體懷上孩子。

這樣的生活持續了一個月,直到沈東明的本家要弄宴請,她不得不和沈東明一起扮作夫妻回到大宅子。

只是這樣的場面是做給客人看的,沈東明的母親林青早就直到了蔣愛懷孕的事情,一直將她當寶看。

看著蔣愛那副可憐伊人的樣子貼在沈東明的身邊,柳絮一股怒氣就上來了。

她走上前,「這種場合下你還要帶著小三光明正大的出現在這裡,還真是不怕名聲毀掉?」

蔣愛當即就露出惹人憐愛的神情,「沈哥哥,我只是想呆在你的身邊...」

沈東明還沒有回話,在一旁的林青倒是先走了上來,小心翼翼的護住了蔣愛,「你幹什麼?沒事做了嗎?」

林青的動作刺痛了柳絮,但她也不是喫素的。

「行啊,這身份既然搞不明白,那不如讓賓客來一起討論?」

沈東明直接推開了柳絮。

「我讓你來老宅,不是讓你來搗亂,趁著我還沒有發火你進去收拾一下你這難看的姿態。」

柳絮看了一眼蔣愛那幸災樂禍的眼神,隨後深呼吸一口氣,往廁所的方向走。

明知道自己會受傷,還是不顧一切往前撞上去。

柳絮有些不舒服,腳步有些慌亂的走到了衛生間,好在這裡也沒有人,她對著馬桶就是一陣乾嘔。

最後嘔出了一灘血。

為了不被人發現這點,柳絮當即就摁了沖水。

可蔣愛幽幽的聲音忽然就從她的身後響起,帶著點嘲諷的意味,「我說姐姐,你這是懷孕了?」

柳絮背著蔣愛,擦拭掉嘴角的血跡,然後緩緩站起身來。

「沒有。」

可蔣愛仍舊抱著懷疑的態度,將她上下審視了一遍,這種視線讓柳絮非常的不舒服。

「怎麼?難道你怕我懷孕了,地位就被搶走了?可你不是已經習慣做人小三了嗎?」

話剛說完,蔣愛上前就打了柳絮一巴掌,力度非常的大。

蔣愛臉上那原本可憐楚楚的神色全然消失,充滿了狠厲和嫉恨,「柳絮你怎麼就這麼下賤?明知道沈東明的心不在你的身上,你還要色誘他!」

柳絮捂著臉忽然就笑了起來。

「蔣愛,你是以什麼身份來和我說這些話?小三嗎?」

蔣愛的神色變得更加難看了,她揚起手還想繼續扇打柳絮,可廁所外面忽然就傳來了沈東明的聲音。

「小愛,你在裡面?」

在柳絮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蔣愛忽然就跌坐在地,又扮作那可憐兮兮的樣子。

這場面正好被沈東明給瞧見。

「沈哥哥,我好害怕,姐姐說要弄掉我和你的孩子...」

柳絮面色一僵,她壓根就沒有說過這句話!

正想為自己辯解的時候,沈東明上前就重重的扇了她一巴掌,她的頭都被打偏了,嘴角邊是火辣辣的疼。

「柳絮,我警告你多少次了,不要傷害小愛!你當我的話是耳邊風嗎?」沈東明憤怒的說著。

「我沒有...」

「你沒有什麼?實事都擺在眼前了,小愛怎麼會有你這樣惡毒的姐姐?」

柳絮捂著臉,眼淚在眼眶裡打轉,脾氣也跟著上來了。

「我惡毒怎麼了?她就不惡毒?明明知道你是有妻子的人還要纏上你!」

因為聲音很大,沒多久這廁所就引起了其他賓客的注意,有人特意走進來看熱鬧。

沈東明的母親林青跟著也走了進來,她聽見了他們的對話,當下也不顧周圍有沒有人在,指著柳絮就大聲的斥責。

「我們家東明怎麼就攤上了你這種女人?你要是愛東明,東明出車禍的時候你在哪裡?他需要換腎的時候你又在哪裡?」

「你知不知道當時東明快要不行了?如果不是蔣愛你以為你還能跟東明結婚?」

柳絮被說的臉上蒼白,全然沒有了之前的氣勢。

蔣愛割腎給沈東明這件事情她是知道的,可當時她也重傷了,完全不知道外界發生了什麼事情。

她掙扎著起來,想要挽留沈東明,「如果當時我知道,我也會...」

沈東明甩開了她的手,並小心翼翼的將蔣愛給扶起來。

「沒有如果,我現在愛的人是蔣愛,你要是有自知之明就該乾脆點和我離婚。」

周圍的看客,神色各異,柳絮顫抖著身子,久久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

很快,沈東明就攙扶著蔣愛離開,而林青跟隨在其後。

衛生間裏就只剩下狼狽的柳絮,她受著眾人的指指點點。

明明她纔是最無辜的那一個,可是林青方纔那一番話,最後卻讓她成為了一個壞人。

從衛生間走出去的時候,還有人指著她罵。

柳絮實在是受不了,便離開了老宅,這裡她一刻也待不下去。

帶著極度難受的身體,柳絮一個人孤零零的走在街上,因為地處較為偏僻,也沒有計程車可以攔截。

身上還帶著的病痛,她有些艱難的喘氣。

視線逐漸模糊了起來,她最後的記憶是眼前一片黑暗...

柳絮緩緩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在醫院,耳邊響起了姜宇驚喜的聲音,「小絮,你終於醒了...」

柳絮有些痛苦的皺眉,「我這是怎麼了?」

姜宇很快便解釋道:「你暈倒在路邊了,幸好我路過,否則這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情。」

他的話語中帶著濃濃的關心,仔細瞧的話眼底還帶著點點心疼。

柳絮當即就和姜宇說了聲謝謝,然後翻身就想下牀,但是這個動作卻被姜宇給阻止,「你先別著急走,我還有一件事情沒有告訴你。」

柳絮愣了愣。

「小絮,你懷孕了。」

這個消息對於柳絮來說無疑是驚喜的,她一直想要懷上沈東明的孩子,就當做是最後的念想。

可轉眼,她又憂愁了起來。

「姜哥哥...拜託你幫我保守這個祕密,我很快就要和沈東明離婚了,他要是知道了肯定不會讓我留下這個孩子。」

面對柳絮的請求,姜宇根本就狠不下心去拒絕。

「你好好保重自己的身體,我會替你保密。」

柳絮感激的點頭。

一個人苦苦撐了這麼久,終於還是迎來了一點希望,這是她和沈東明的孩子。

沒有在醫院繼續呆下去,柳絮辦了離院手續就趕回了家,她想要制定一個計劃,畢竟她現在的身體懷上了孩子就要更加的小心。

可是才剛回到家的,就瞧見了沈東明的身影。

按照一般情況沈東明是不會再這個時候回來的,柳絮的心底產生了一絲渴望,渴望沈東明是恢復了記憶。

但是下一秒,她的希望就被打破了。

沈東明再次兇狠的打了她一巴掌,並用著極盡憤怒的聲音怒吼,「柳絮!你怎麼可以這麼狠毒?小愛的孩子被你害沒了!」

柳絮辯駁,「沈東明,柳絮是故意的,我壓根就沒有推她,是她自己跌坐在地上!」

沈東明哪裡會聽得進她的話,他現在滿身的怒火。

「你以為我還會再相信你的鬼話?小愛這麼善良的人會對自己的孩子出手?」

柳絮被他推倒在沙發上。

她還沒來得及說什麼,沈東明就開始粗魯的撕扯她的衣服。

「既然小愛的孩子沒了,那麼你來替我懷上,你怎麼對小愛,我就讓小愛怎麼對你!」

柳絮想著肚子裏的孩子,想要阻止沈東明的動作。

可沈東明卻嘲諷她,「這個時候你還裝什麼?你不就等我我上你嗎?」

柳絮痛苦的搖頭,她求著沈東明不要這麼做。

她的肚子裏還有孩子,加之身體本就不好,如果沈東明的動作要是像之前一樣這麼粗魯,孩子定然不保。

也許是上天聽見了她那卑微的聲音,沈東明的手機在這個時候響了起來。

「小愛,你怎麼了?」

接起電話的沈東明當即就換了一個神色,變得慌張起來。

柳絮的心更痛了。

但眼下她卻是是慶幸蔣愛在這個時候打了一通電話來,讓她就此逃過一劫。

隨後,沈東明扔下一句狠話便就離開了。

一個人坐在空蕩蕩的大廳裏,柳絮一時之間有些恍惚,她緩緩撫上自己的肚子,那裡正孕育真一個生命。

是她和沈東明的孩子。

隨即她嘆了一口氣,換上衣服,正好自己狼狽的形象。

柳絮想去醫院檢查一下自己的孩子,總是要自己確認過以後才安心。

「柳小姐可以放心,胎兒很健康。」

當她將單子接過後的時候,心中莫名浮現出一股溫柔的情緒,不管接下來要付出什麼樣的代價,她都會好好的將這個孩子給生下來。

和醫生道謝之後,柳絮便打算離開醫院。

只是在她走出婦產科的時候,正好撞見了一個不該撞見的人。

「柳絮,站住。」

蔣愛的聲音忽然響起,柳絮的身體立馬便僵直了起來,她壓根就不敢回頭去看來人,還將手中的單子給抓緊。

「哼,我就說你那天在廁所那麼怪異,果然是懷孕了?」

在柳絮沒有注意的時候,對方已經將她手中的單子搶過。

瞧見了上面的額信息時,蔣愛嫉恨的神色更加明顯了,她揉碎了那張單子,「害死了我的孩子後,你倒是懷上了一個,你說我要是告訴沈哥哥會怎麼樣?」

這就是柳絮最害怕的事情。

「蔣愛你明明知道我沒有推你,你的孩子根本就不是我害的。」

蔣愛笑道:「那又怎麼樣?只要我說沈哥哥就會相信。」

面對蔣愛那盛氣凌人的樣子,她最後還是屈服了,柳絮第一次對蔣愛低下了自己的頭,問道:「你要怎麼樣纔不告訴沈東明。」

蔣愛神色莫名的看了柳絮一眼,像是奇怪她會服軟,但隨即她又笑了起來,像是想到了什麼有趣的事情。

「我可以告訴你沈東明現在也在醫院裡,我給你五分鐘的時間向我跪下,然後說對不起,那麼你懷孕的事情我可以不告訴他。」

柳絮的肩膀顫抖了一下...

為了保住自己的孩子她幾乎沒有猶豫,啪的一聲就跪在了地上,並朝著蔣愛所在的地方說了一聲對不起。

極盡的屈辱。

周圍來往的人,漸漸圍起來看熱鬧,有人還把此刻的場景給拍攝下來。

蔣愛覺得自己終於出了一口惡氣。

「行了,我可以不告訴沈哥哥,但是你肚子裏的孩子能不能存活下去我可就不知道了...」

柳絮驚怒的抬頭,「你!」

憑著蔣愛現在喪心病狂的樣子,怎麼可能真的能夠容忍下柳絮肚子裏的孩子?

最後,柳絮也不知道自己怎麼回到家的。

當她回過神的時候,第一個想到就是要離開這個城市,離開這個地方。

就算不能見到沈東明也好,但是如果她帶著孩子繼續留在這裡,遲早會被蔣愛想盡辦法給弄死。

柳絮連忙拿出行李箱開始收拾行李,把該帶的都收進去,錢和身份證之類的極為的重要。

當一切都準備好,即將要出門的時候,柳絮聽見客廳外傳來開門的聲音。

因為擔心自己要離開的事情被發現,柳絮將行李給藏了起來,然後從房間走了出去。

沈東明確實回來了,但是他的身邊站著一個人,蔣愛。

倆人眼神纏綿的樣子,刺痛了柳絮的雙眼。

「你回來了。」

儘管痛恨眼前的場景,但有還是獃滯的說了一聲。

沈東明抬眼看了看死氣沉沉的柳絮,不耐的說了一句,「你擺出這副樣子是什麼意思?」

「...」

柳絮沉默。

隨即,沈東明又命令般的說道:「你現在快去做飯,小愛才流產,現在需要好好的補一下,這是你欠小愛的。」

柳絮稍稍握緊了拳頭,但很快又鬆了開來。

「我知道了。」

反正都要離開了,做這一頓飯又如何?

而且這個時候若是反抗了,只怕蔣愛會做出更加可怕的事情,柳絮不得不去服從沈東明的命令。

就當做,這是她最後為她做的一餐飯吧。

有沈東明在身邊,蔣愛總是會扮作溫柔賢淑的樣子,大概真的是因為流產了,臉上還帶著蒼白的神色。

讓人更加的憐愛。

「沈哥哥,要不我也去廚房幫忙吧...」

沈東明笑著點了點她的鼻子。

「你總是這麼的心軟,柳絮那賤女人自己做的事情就讓她自己承受,你不要同情她。」

柳絮聽見了倆人的談話,只是扯了扯嘴角。

有的時候她總是會在想,如果有一天沈東明恢復了記憶,會不會後悔他這麼對待自己?

沒有繼續多想什麼,柳絮進入廚房開始準備午餐。

冰箱裏有很多菜,基本上都是沈東明最愛喫的,以前沈東明總是在蔣愛那過夜,柳絮明知道這點,還會自虐般的認為沈東明總有一天會回到她的身邊。

所以冰箱裏永遠不會空起來。

開始做菜的時候,柳絮就感覺到身體有些不舒服了。

因為懷孕的關係,她不敢亂喫藥,生怕這會對胎兒不好。

要打蛋的時候,她喫咧了一下,差點摔倒在地。

喉嚨湧上一股腥味,她哇咧一聲,將猩紅的鮮血給吐在了湯裏...

而想要來找茬的蔣愛正好看見了這一幕,腦海中又浮現出惡意的想法,她站在廚房門口大喊一聲。

「姐姐!你怎麼能這樣?我孩子都給你害死了,你現在還想要毒死我?」

柳絮慌忙的將嘴角的血跡給擦乾淨,她看向蔣愛的時候還有些不知所措。

而沈東明也隨著蔣愛的喊聲來到了廚房,他看向柳絮,視線在湯內轉悠了一圈,湯裏的顏色確實有些異樣。

他當即就憤怒起來。

「你果真就是一個惡毒的女人!」

柳絮很快就解釋起來,「我沒有下毒,真是沒有。」

多日以來的委屈在這個時候爆發,可是無論她怎麼解釋都好,沈東明始終用一種厭惡般的視線看著她。

她瞬間就敗陣了下來。

沈東明冷笑,「既然你說沒有,那你現在就把這湯給喝下。」

柳絮沒有猶豫,「好。」

原本就不是毒,她也沒有想過下毒,甚至一開始蔣愛懷孕了她沒有想過要那個孩子死。

捧起碗的時候,柳絮看了沈東明一眼,然後仰頭就把這碗湯給全部喝盡。

沈東明看著柳絮的動作,心中不知道為什麼浮現一股不舒服的感覺,他很是煩躁,為什麼他說什麼這個女人就做什麼?

之前還不是很會反抗嗎?

如果這真是毒藥...

他沒有繼續想下去,而站在他身旁的蔣愛顯然也察覺出沈東明的情緒有些不對勁。

女人的心思是很敏感的。

「真是倒胃口。」

沈東明發泄般的說出這句話,然後拉著蔣愛就離開了廚房。

「小愛我們走,到外面喫。」

沒有再看柳絮那可憐的樣子,倆人挽著手就離開了這家。

柳絮依舊捧著碗站在廚房裡,直到客廳外傳來巨大的關門聲她才痛苦的蹲下了身子。

身體上還帶著點點疼痛感,她的病痛只會越發的加重...

很快,柳絮又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緒。

飯她是沒有繼續做了,但是她做起了沈東明最愛喫的點心,那也是倆人還在熱戀期的時候她最經常做的點心。

製作點心花了她很長的時間。

終於做好了之後,她還特地留下了紙條,希望他能夠喫下。

隨後便回到房間想要拿行李離開這個地方,可房間還未踏進去,她有聽見玄關處傳來了聲響。

回頭看的時候就發現沈東明不知道什麼時候醉倒在玄關。

她心中泛起了一陣陣心疼,轉身快步走向了沈東明,然後費力的將他給扶到了沙發上,還倒了杯蜜糖水給他,希望能緩解他現在難受的感覺。

以前沈東明剛開始接手公司的時候,就有很多的應酬,那是他喝酒喝的最厲害的時間段。

沒想到現在又開始了。

沈東明安靜的躺在沙發上,俊美的臉上沒有了平時的戾氣,現在反而還給柳絮一股溫柔的感覺。

柳絮的心瞬間就軟了。

她伸手輕撫著他的臉龐,「你怎麼就失憶了呢...」

說著說著,回憶湧上心頭,柳絮變得更加難受起來,眼眶微微的濕潤。

「以前我們明明很相愛,你還說要給我一場盛大的婚禮,為什麼一場車禍全部都變了?」

眼淚終於還是掉落下來,柳絮顫抖著,低頭想要吻上去。

可是她突然發現沈東明不知道在什麼時候睜開了眼睛,用著冰冷的視線看著她,然後笑道:「柳絮,你不覺得自己很噁心嗎?」

「你..你醒了?都聽見了?」

「聽見什麼?你編造的謊言嗎?我只知道自己從頭到尾愛的人都是蔣愛。」

柳絮的臉上更加蒼白了。

「你不信我?蔣愛的話你就全部信了?她謊話連篇啊!」

明明他們纔是一對,為什麼沈東明要這麼否認他們的過往。

瞧見柳絮那委屈的模樣,沈東明又冷笑了一聲,「難道你就不是謊話連篇了?我知道自己失去了過往的記憶,當初我沒有全然聽小愛的話。」

他頓了頓。

「可是我有一本日記本,那裡寫著我和蔣愛的過往,蔣愛還為此救了我一命,她給了我一個腎,你呢?你當時在哪裡?」

日記本。

柳絮的臉色瞬間就蒼白了起來,她和沈東明還在熱戀期間的時候確實有一起寫日記,當初提出這個意見的人正是她。

她就是想把兩個人之間發生的美好事情給全部記錄下來,以後好回憶。

沈東明還嘲笑她幼稚來著。

「日記本明明是...」

明明是我和你一起共同寫的啊。

柳絮著急想要解釋什麼,她知道日記本肯定是出了什麼問題,否則沈東明不會這麼對待她。

可柳絮忽然感覺到下面濕潤,帶著點微疼。

她立馬就察覺到事情的不對勁,臉上蒼白的看向沈東明,語氣慌張,「東明幫幫我,快帶我去醫院。」

沈東明當即就不耐煩的推開了柳絮。

「你是不是又在打什麼主意?」

話音剛落,沈東明就注意到柳絮的下方溢出點點猩紅的顏色,他的神情當即就變了。

一些零碎的記憶片段忽然就湧入到他的腦海當中。

他似乎記起了一些車禍的畫面,在出車禍的那一瞬間,有個女人拼盡全力的想要擋在他的身前...

可是還沒容他多想什麼,柳絮虛弱的喊聲立馬喚回了他的思緒。

「該死。」

他抱起了柳絮就往門外沖。

最後,柳絮到底還是安全的被送到了醫院去。

「沈先生,你平時要對你妻子多一點關心,她有先兆性流產的跡象,要是不好好護著這孩子可就沒了。」

醫生帶著嚴厲的語氣和沈東明說著這件事情。

而沈東明聽了,整個人都愣住了,但隨之而來的是憤怒。

「你說她懷孕了?」

醫生被他的態度給嚇到了,然後點頭。

沈東明憤怒的握緊了拳頭,這個女人又在耍他,先是離婚協議,現在有來一個懷孕,他倒要看看她最後到底想做什麼!

而病房內,柳絮幽幽轉醒。

讓她想不到的是,坐在她牀邊的人,依舊是姜宇。

「姜哥哥...」

姜宇看著柳絮的眼神極為的複雜,在柳絮還未開口詢問什麼的時候他直接把手上的單子遞給了她,並說道:「你得到了癌症,現在還懷孕,你是真的不想活了。」

柳絮連忙坐起身,「姜哥哥,我只是想好好的生下孩子,我已經沒有多少時間了。」

姜宇生氣的喊道:「所以你就這麼傷害自己?」

柳絮垂眸,隨後顫抖著身體,「我求你我得病的事情不要告訴任何人聽,我只要這個孩子,不會繼續和沈東明繼續糾纏下去的。」

姜宇嘆息,「我知道...」

話音剛落,病房外闖進來一個人,是沈東明。

他帶著極其憤怒的神色快步走到了柳絮的牀前,伸手就掐住了她的脖子,像是想要她死去一般。柳絮的呼吸瞬間就變得困難了起來,她下意識就想掙脫沈東明的手臂,而姜宇也上前幫忙。

可沈東明的力氣實在是太大了,他直接推開了姜宇。

姜宇憤怒的大吼,「沈東明,你真是喪心病狂了!」

誰知道沈東明卻在這個時候大笑起來,「我喪心病狂都是被柳絮這個賤人給逼的!」

「她害死了小愛的孩子,現在還妄圖懷上我的孩子讓小愛傷心,柳絮你可真是狠毒啊。」

柳絮閉上眼睛,依舊做著無力的解釋,「沈東明,我從來就沒有想過要害蔣愛,我要真的這麼做,就不得好死。」

沈東明可沒有理睬她的說辭,他扭頭就看向旁邊被嚇到的護士。

「把醫生給我找來,馬上安排流產手術,小愛的孩子沒了,你也給我做好這個準備。」

後面這句話是對著柳絮說的。

柳絮不可置信的看向沈東明。

一股極度恐慌的情緒油然而生,柳絮撲通一聲就跪在了地上,就像是上次她跪著蔣愛一樣。

她祈求著,「東明我求求你了,我什麼都沒有剩下,只有這個孩子,我求求你讓我留下這個孩子。」

沈東明嫌惡的甩開了她的手,心情不知道為什麼變得複雜起來。

而柳絮還在繼續祈求。

「我馬上和你離婚,現在去民政局也行,我絕對不會用孩子來威脅你的,我再也不會去打擾你和蔣愛。」

「之前都是我的錯,是我嫉妒蔣愛,她得到我父親的關心,搶走你的關注。」

「我求求你。」

沈東明從未見過柳絮這般祈求人的態度,就連姜宇也看不下去。

也許是心軟了,沈東明最後還是鬆口,「可以,留下孩子,現在和我去民政局離婚,我一刻也等不去了,和你在一起只會讓我感到噁心。」

柳絮被他的話給傷到了,但只要留下孩子什麼都好說。

她連忙擦拭自己的眼淚,然後從地上站起來,沒有多餘的時間讓她準備,她換上自己的衣服就和沈東明前去民政局。

終於還是走到這一步了。

過往柳絮還是會癡想著沈東明會回想起過往的記憶,可如今看來是不可能的了,她沒有多餘的時間再去等待。

簽上了名字,倆人終於離婚。

沈東明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感覺,只是心中好像失去了什麼,但是他沒有去在意,依舊用著厭惡的視線去看著柳絮。

「我們現在兩清了,我最後警告你一次,這個孩子我絕對不會承認,只有小愛生下的孩子才會是我的孩子。」

柳絮點頭,「我知道的,我以後不會在打擾你,你...」

「你以後應酬不要再喝這麼多的酒了。」

她越說越小聲,而沈東明已然無情的轉身離去,看著他高大俊朗的身影,柳絮心裡疼的厲害。

這是她一直愛著的人啊。

柳絮撫摸著自己的肚子,帶著不捨的情緒。

「寶寶,對不起啊,你的父親不喜歡你,但媽媽還是想將你生下來,你以後要好好的。」

她喃喃自語著,這孩子是她唯一的寄託了。

(未完)

原作者:思若蘭

書號:674轉載自:微信公眾號【書界錦鯉】(已授權)

《或許當時》

摘自愛格2019年11月B版

會在高速路的加油站遇見席安是我始料未及的。

十月,各地都降了溫,前兩天還在開空調,一場雨下來就像進入了冬天。清晨,傍山的高速路冷得出奇,車子剛好要加油,我下車到休息站買了兩杯咖啡,正要回去時和進門的席安走了個面對面。

他愣愣地看著我,腳步徘徊,反而半晌纔想起說:「巧……」

「嗯,是啊。」

易拉罐裝的咖啡散發著令人心安的熱度,我懷疑是它們讓我看起來比席安更鎮定。

我們倆在屋檐下停了停,我往等加油的隊尾看去,我和許新的車子似乎往前走了兩個車位左右,但仍然還是要等。

「你的車子在哪兒啊?」我問席安。

「那裡。」他給我指了指,在我們的車子前面第三輛,車窗玻璃上貼著黑色的紙,我看不見是誰在開車。不過他主動補充,「我同事開的。」

我點了點頭,這才突然有了我們站在一起的真實感,細胞後知後覺地雀躍起來,又重複了一遍:「真巧啊!」

「是啊。」

席安微笑地看著我,似乎在說「這纔是對的反應嘛」。

我們已經三年沒見了。

天地遼闊,我以為只要我不去見他,我們就再也不會見面。誰知外面那麼遼闊的天地,我們卻被圍困在這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小小的加油站裏。生活總是這樣不講道理,即便我早就看清了,卻還是難以習慣。

因為此時此刻、此情此景太過倉促了,前面的車子隨時會開走,我手裡還有兩杯快要冷掉的咖啡。我突然慌了起來,根本想不出自己應該和他說些什麼。可我明明應該有很多話要和席安講,三年間那麼多的故事,凝聚在這一刻,我只覺得沒有時間了。

「我要回去了……」我舉了舉手裡的咖啡,腿部肌肉不自覺地顫抖,「要涼了。」

「啊,去吧。」

席安也沒有挽留我,我覺得他可能也沒反應過來。我朝著自己的車子跑去,突然聽見席安在後面叫我:「阿俏!」

我頓住腳步回頭。

「你還好嗎?」他仍然站在屋檐下,一步都沒動,隔著一段距離我再看他的臉,竟覺得親切起來。他還留著三年前的髮型,穿著我以前的一件舊襯衫。

「好啊!」

我用力地朝他笑,然後頭也不回地鑽進車裡。

果然,從副駕駛座的位子看不見我和席安剛剛站的地方,更別提許新坐在駕駛座的位子了。許新接過我手裡的咖啡,利落地拉開拉環問:「怎麼這麼久?」

「去了一趟衛生間。」

許新沒說什麼。結果我自己的那杯咖啡,拉環一扭就掉了,只留下一個微小的洞。我想把它丟到一旁,許新看到後嘖了一聲,從前面的儲藏箱裏拿出一把小剪刀,連扎帶撬地把那塊小鐵片給摳了下來。但因為用力過猛,咖啡灑了出來,弄得他手上、鞋上、地墊上全是。

許新的情緒突然爆發了,他把咖啡從打開的窗子丟了出去,罐子摔到地上發出很大一聲,還濺到了別人身上。加油站的員工走上來想要理論,我趕緊推門出去連連道歉,不知道和人點頭哈腰了多少次,還清理好了地面。

我能感覺到有一束視線一直跟著我,不是許新,我知道,所以我一直都沒回頭。好在等到許新叫我「林俏一,走了」時,我們的車子已經加好油,而席安的車子早已離開。

我知道他就在前方不遠處,還和我們在同一條高速路上,如果許新的油門踩得足一點,興許還會有機會擦肩而過。可一直都沒有,即便我始終盯著窗外,也沒見任何一輛疑似的車子。

高速路上的車子那麼多,分岔口那麼多,我們再度混入了滾滾車流,剛剛的相遇彷彿只是夢境。

可我分明聽見了,他叫我「阿俏」。席安是這個世上唯一叫我「阿俏」的人,我幾乎要忘了這個稱呼,然而就在剛剛他叫我的那一刻,我感覺「阿俏」在我的靈魂裏翻了個身,緩緩醒了過來。

但我知道過不了多久,「阿俏」又會睡過去。我將永遠都是不敢愛、不敢恨,平凡庸碌的林俏一。

不過這樣也很好,人一直活得太用力不過是傷人傷己。

回去之後又過了三個多月,許新和我提了分手。

倒也不是因為在加油站發生的事情,其實回來之後我們倆自然而然就和好了。許新並不是一個脾氣暴躁的人,那天也是事出有因。上班族只能趕長假出去旅遊,只不過雖然知道人多,但上了高速才意識到,人確實太多了點。放眼望去到處都是人,人像螞蟻一樣漫過所有景點,於是什麼景點看上去都變得差不多。更可怕的是排隊,無論之前有多期待,漫長的隊伍排完也就只剩麻木地進去、麻木地出去了。這樣的幾天假期結束,我們倆積攢了渾身的疲憊,想到回去還要上班就莫名地煩躁。

回去的路上我們倆還吵了架,開出去沒多久許新就鬧著要去廁所,我埋怨他出來前不去。就那麼簡單,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因為咖啡的引子,突然爆發了。

我倒不怪他,就是有點累。

「我累了,」許新和我提分手時說的第一句話也是這個,他垂頭喪氣的,彷彿被分手的人是他,「覺得這樣的生活挺沒勁的。」

「我明白。」

我明白,生活總是沒勁的。人就是在找尋新鮮感和變得沒勁之間反反覆復。

「你是個好女孩,會遇見……」

我笑著打斷他:「這種虛頭巴腦的話,我們就不說了吧。」

許新摸了摸鼻子,開始收拾零碎地放在我家的東西。不多,書包裏都放得下。他背上書包,我們倆門裡門外對望,好像都在思考怎麼把再見說得不那麼矯情。最後許新只是擺了擺手,什麼也沒說,就轉身大步往樓下跑。

「哎,許新……」我從樓梯轉角向下探頭,如同透過時空隧道看著他。

「啊?」

「你當初喜歡我什麼?」

許新的表情卡在思考和走神之間,停頓得非常尷尬。我朝他揮手,笑著說「保重」,然後飛快地回了房間。

不過一年多,許新已經想不起當初為何愛我。他對我的愛已經被時間稀釋,被林俏一的無聊吞噬。可我卻還記得我們何時遇見、為何在一起,我也知道他因何愛我,

我更明白許新愛的是個叫阿俏的女子,不是林俏一。只是他從來都不懂,他天真地把愛情消逝當成是現實的殘酷。

這樣很好,我又何必去提醒他。

和許新分手後,我的生活沒有任何變化。我每天上班、下班、加班,不參加聚會,更不參加聯誼。回到住處隨便打開一個視頻公放,讓屋子裡充滿聲音,但其實我一個字也沒有聽進去。

旁人覺得我孤僻、冷淡,沒有愛好。有人先是問我家裡催不催婚,不等我回答又驚呼抱歉,說忘了我沒有父母。我笑笑說沒事,人活著總得勸自己別人沒什麼惡意,太過敏感只會苦了自己。

緊接著春節假期就到了,我買了回家的機票。大年三十那天,我敲響了霍老師的門。她開門見到是我,眼裡霎時溢出淚水。她抱了抱我說:「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霍老師是我在福利院時對我最好的人,我上大學後,她每個月還是會給我打生活費,那都是她自己的錢。在我心裡,她就是我的媽媽,我並不是孤家寡人。

霍老師前年退休了,她的兒子在國外念書,家裡就只有夫妻倆。我一去,他們高興壞了,給我做了一桌子好喫的。飯後我們擠在沙發上看春晚,我和她說了和許新分手的事,她只是看著我,不知道在想些什麼。我被她盯得不好意思起來,摸著後脖頸將頭轉向一旁。

「都怪席安。」最後,我聽到她嘟囔著說。

我真是想笑,想說都過去多久的事了,但根本來不及,就聽見叔叔喊「你們看誰來了」。我和霍老師一起回頭,毫無防備,就看見和叔叔一起走進來的席安。

我心裡咯噔一下,下意識地去看霍老師。她起身說要去包餃子,並沒有給席安什麼好臉色。

可我知道是霍老師給席安發的信息,說我回來了。

過年有一點最好,那就是什麼都可以用「大過年的」來掩蓋。什麼仇、什麼怨,也沒必要非趕在這一天算。更何況我們之間只有舊情,沒有舊怨,所以我居然又和席安坐在一起看起了電視,越想越覺得奇妙,忍不住笑出了聲。

「你笑什麼?」他一臉不解。

「我們之前在加油站見過面吧?」

「見過啊。」

我仍然忍俊不禁:「我還以為是做夢呢,沒想到這麼快又見面了。既然這麼容易見面,我們之前的三年怎麼會沒見過呢?」

席安半點笑容也沒有,他嚴肅得對不起這個日子。他看著我的眼睛說:「阿俏,我是來見你的。」

我沒有說話,卻下意識地抱緊了胳膊。空氣中飄著香油的味道,霍老師要包餃子了,我應該去幫忙。我站起來,外面已經有零星的鞭炮在響,我又憑空升起一種緊迫感。

而這一次我明白了,原來是我想逃。

可席安跟著我站起來,緊緊抓住了我的手腕,所有的聲響都蓋不住他說的那句——「方潔夏天的時候走了,上次見面沒來得及和你說。」


☆更

我和席安從來都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我從記事起就在福利院,沒有任何檔案,我是被丟在門口的,連一張字條都沒留。撿我回來的老師姓林,我便也姓林,俏是漂亮的意思,另一個是代表我是那一年他們收的第一個孩子。

我在福利院最好的朋友叫方潔,她比我小一歲,是個瘦瘦弱弱的、很靦腆的女孩。她來的那年我剛上小學,她抱著一個毛都快禿了的兔子玩偶被領進來,兩眼怯生生的,肩膀一直聳著。

霍老師說方潔本來是單親父親帶的,結果父親發生意外去世了。她最初到福利院一句話也不說,飯都要等到沒人時再偷偷喫。老師們始終是用溫柔政策,一味地順著她,和她講道理,我卻覺得這樣不行。一天夜裡,我聽到方潔在哭,於是坐到她的牀邊對她說:「你再哭,你爸爸也不會回來了。」

她好像被我嚇到,瞪大了眼睛看著我。

「我沒有爸爸、沒有媽媽,我也活下來了。你在這裡,可以過得很好的。」

「可是……可是……」她坐起來,不停地吸鼻子。

「你要是非得跟著一個人才能放心,你以後就跟著我吧。」我拍拍胸脯,「以後就算有人收養,我也帶著你。」

方潔用手使勁抹掉眼淚,對著我眨眼睛,竟然接受了我的說法。

那天以後,她就成了我的跟班。我們念同一所小學、初中,始終形影不離。福利院能被領養的孩子其實很少,我們不是姐妹,卻勝似姐妹。

席安是我讀初二、方潔讀初一那年出現在我們的生活裏的。高一的他被父母帶來福利院,美其名曰培養愛心和社會責任心,不過很顯然他不太情願。那個時候他很瘦,兩頰微微凹下去,只有雙眼炯炯有神。

席安的父母是做生意的,大抵也有宣傳作用的因素,他們打算助養一個孩子。當時正在上學的成績好的幾個孩子都被推上前,其中有我,也有方潔。

如果有人助養,按時寄生活費和學費,日子終歸能好過一點。最關鍵的是會有人惦記著,有人哪怕只是偶爾來見上一面,終歸也是好事。

可那個時候的我覺得自己不需要,我一個人也能生活得很好。最關鍵的是,我覺得方潔比我更需要。她的個性就是那樣,在我早就對被人收養喪失希望時,她卻還期盼著。

所以我退後了一步,並且在方潔的背後猛推了一把。她向前一個踉蹌,是席安伸手扶了她一把,這樣一來她就突顯了出來。然而扶住方潔的那一刻,席安抬頭看向了我。我猜他是看見我推人了,憋著笑對他吐了吐舌頭。

「他們說你的成績是最好的。」等到大人們聊天去了,席安走到我的旁邊坐下,和我一起對著院子裏的海棠花,「你為什麼不爭取一下?」

「為什麼要爭取?你們又不是真心要照顧一個孩子,你們只是經濟富裕,卻一點責任也不想負。只是錢的話,以後我自己也會有,沒準比你們還多呢。」

席安撲哧笑出聲:「你倒挺有志氣的。」

「人活著哪能連點志氣都沒有啊。」

「你叫什麼名字?」席安的雙眼皮很長,眼尾有深深的陰影,倒像是年紀輕輕就長了皺紋一樣。可我卻覺得他笑起來超級好看,和任何人都不一樣。

「我叫林俏一。」

「那我以後叫你阿俏吧。」

那時我心裡亮了亮,像有人掛上了一盞燈。我第一次知道自己的名字還有這種叫法,聽起來十分生動。

後來席安幾乎每週都會過來,說起來也是託了方潔的福,她被席安家助養了,她的嘴很甜,席安的父母很喜歡她,常託席安過來送東西。他給方潔帶的有文具、衣服和喫的,應有盡有,福利院的很多孩子都羨慕她。

但我從來不靠前,反倒是席安每次都會偷偷叫我:「阿俏,過來。」

然後他會在我的手裡放上一管水果軟糖,或是一支漂亮的中性筆。

我知道那都是他自己買的,不是出於大人的立場,也不是盡什麼義務。只是他想買給我,這算我們之間的小祕密。

我上初三那年,席安經常過來給我講題。然而方潔上初三那年,恰逢席安上高三,他沒空過來,只好由我給方潔講。有一天方潔嘟嘟囔囔地說:「我覺得席安對你比對我好。」

「啊?他們家不是對你很好嗎?」

「我說的不是他們家,是他!」方潔像是不滿我的反應,微微鼓著腮,「他雖然也對我很好,可每次見面他都會問一句『阿俏最近怎麼樣』。」

那時候我們都懵懂,我對感情世界知之甚少,可人的本能是會感應到一些什麼的。

比如我開始盼著席安出現,比如他長時間不來我會想見他。於是在上高一的某天放學後,我突發奇想上了一輛通往席安的高中的公交車。

高三放學晚,我到的時候他們還在上晚自習。我穿著別的學校的校服也進不去,就坐在校門口的便道牙子上等。等到天矇矇黑了,席安終於走了出來。高三的學習生活讓他顯得有些憔悴,不過一看見我,他的精神就回來了。

天將暗未暗,路燈還沒有亮起來的曖昧時分,他眼睛發著光朝我笑,彷彿掀去了籠在我頭頂的薄膜,突然換了一方天地。我們並沒有說什麼話,只是一起走了走,他在店裡買了一碗關東煮給我喫。我不喫蘿蔔,伸手遞給他,他就著我的手,將蘿蔔從竹籤上咬下去。

「阿俏,想好考哪所大學了嗎?」在車站,席安問我。

「沒怎麼想,光想著要是能有獎學金就好了。」

「你不是有志氣嗎!到了大學就能自己賺錢了,還在乎那點獎學金嗎!」席安居然還記得我那時說過的幼稚的話,「要是實在沒想法,就和我念一所吧,至少有個照應。」

「回頭再說吧,興許你考得很爛呢。」我就一定要和他倔一下。

我上了回去的公交車,沒有座位,只能拉著扶手面向窗外。窗戶開著,我聽見席安的聲音被風帶進來,他叫我:「阿俏——」

我歪了歪頭。

他說:「我等你。」

席安高三畢業後,來參加我們福利院的摘草莓活動。席安對方潔很好,他盡心儘力做個稱職的哥哥,而方潔在他面前總喜歡示弱。

自打席安出現後,方潔和我就沒有從前那麼親了,我還以為是長大的緣故。後來想想,方潔一直都是這樣的,對她來說福利院永遠不是個締結親密關係的地方,她理所應當地認為她應該有個家,所以哪怕是個幾年間只讓她去喫過一兩次飯的家,也比這裡要親切。

關鍵她還有席安,她覺得自己有席安就等於擁有了一切。

「席安……這裡有蟲子……」整個摘草莓的過程中,方潔只要看不到席安就會大叫。

然後席安會輕聲細語地安撫她,說什麼有蟲子代表沒打農藥。

也許是農藥不管用呢!我蹲在又悶又熱的大棚裏莫名地煩躁,洗都不洗就把草莓往嘴裡塞。

「喂,還是要洗一下比較好吧!」席安扭頭看見我,有點驚訝,但神情間還是笑意更多。

「你不是說沒打農藥嗎?」

他朝我皺了皺臉:「幼稚。」

我就是很幼稚的,在席安上大二那年考去了他所在的學校。福利院出高才生是值得報道的事,那陣子我還上了不少新聞。我煩得要命,倒是方潔很羨慕。後來羨慕漸漸轉變為憂慮,因為她自打上高中以來,成績下滑了不少。她的壓力很大,她不想讓席安的父母失望,更不想讓席安失望。

我對方潔的心態一無所知,我開開心心地去唸大學,臨走時霍老師塞給我一張銀行卡。我知道那裡面是她自己的錢,但我推脫不掉。那張卡我始終沒用,到了大學以後我就找了份餐廳送餐的工作,只要一有空,無論距離多遠、天氣多惡劣,我都願意接。

那年冬天,雪下得特別勤,白雪變成泥水,結成冰凌,這個過程周而復始。越是這樣的日子,需要送餐的就越多。我騎著電動車在城市裡來回跑,一不小心電動車就沒電了,而我距離學校可能還有五公里的路程。

電動車沒電了根本沒法騎,還特別重,我就只能推著它,一步步在被鹽強行化開的雪水裡走,腳很快就凍得沒了知覺。不過我也不覺得苦,人在累的時候就只是麻木,一聲不吭地朝前走著,卻覺得連個目標都沒有。

直到我看見朝著我走過來的席安,他在蒼涼的背景中憑空出現,竟讓我有那麼一兩秒的晃神,覺得那不是真的。可是他徑直走向我,並且緊緊抱住了我。

後來席安解釋那個突如其來的擁抱,說那個時候他就是覺得我很冷,所以情不自禁給我取暖。

而我確實被融化了,在融化的那一刻我才意識到之前自己像冰塊一樣。我化成了水,在他的懷裡。

我們一起回到學校時,我突然想喝粥。粥鋪正要打烊,我們去問的時候店主把剩下的兩碗白送給了我們。我們倆站在外面交換著喫,熱氣撲在臉上竟然有種感動。在某個抬眼的一剎那,我看到席安欲言又止。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命令自己要沉住氣。

就在這時,席安的手機卻響了兩聲。他低頭看了一眼,回起了信息,順嘴和我說:「方潔發來的。」

「哦。」

那個時刻過去了,我的心飛速下沉,彷彿沉到了看不見的地方。

「她也想考來這裡,可成績達不到,她壓力好大,天天都失眠。」

「她和我不一樣,她來福利院時已經懂事了,也知道爸爸是怎麼離開的,所以一直有心理創傷,也比較依賴人。」我和席安往學校裏走,「她想和你一起念大學也是很正常的。」

「可是等她考來,我也快畢業了。」

「我看你倒是很習慣照顧她了。」

「她是個挺單純的小女孩,很容易高興,也很容易不高興。我爸媽真的很喜歡她,總是惦記著,我也就習慣了。」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什麼表情,但席安突然緊張起來,「我只是拿她當妹妹啊。」

「又不是親妹妹,沒有血緣關係,也不受法律約束。」

「在我心裡是妹妹就可以了啊。」

他急赤白臉的模樣特別好笑,我笑著拍他的手臂,說:「我開玩笑的,你那麼認真幹什麼。」

席安露出鬆了口氣的模樣,在我的後腦勺上輕輕地拍了一下。

這層窗戶紙最後是被我捅破的,是在我大二剛開始的時候。因為我自打進校就和席安混在一起,我和他周圍的人比和自己同級同系的人都要熟,常常一起出去聚會。有一次大家玩真心話大冒險,一個和席安同系的女生選擇真心話,她說要向在座的一個男生表白。

用排除法就知道只可能是席安,因為在座的男生要麼有女朋友,要麼和她並沒有什麼接觸。而席安自己也感覺到了,開始手足無措,並且下意識地看向我。

「我不同意。」我站了起來,當著所有人的面說,「因為他喜歡的人是我。」

說著,我伸手指向席安。

周圍寂靜又喧囂,有一種失重感,而我只和席安對望。直到他握住我的手,輕聲說:「對,我喜歡的人是阿俏。」

那是我聽過最美的情話。

然而方潔高考失利,最後只是上了當地一所普通的二本學校。她成年之後,席安家也不會再給她什麼援助,他們之間就真的只剩下簡簡單單的人情關係了。我雖然總讓方潔來找我玩,可她一次都沒來過。倒是席安每次放假都會回家,我也不知道他們有沒有見過。

應該有吧,可我選擇不問。

我和席安在一起後,我們有過非常快樂的兩年。他帶我嘗試了很多我從前沒有嘗試過的事物,比如說旅行,比如說游泳,比如說養寵物。他大四中期在外面租了房子,我們撿了一隻流浪貓養。

冬天的時候,房子裏有地暖,我們披著一張毯子坐在地上看電影,中途我可以睡著又醒來好幾次。我迷迷糊糊偏過頭,看到席安的臉在光影中明明滅滅,像是要消失似的。我睡迷糊了,於是支起膝蓋,在他的臉頰上親了一口。

天氣乍暖還寒時,方潔來找了我們。她先來的學校,當時我正在逗樹下的一隻野貓,她從林蔭道走進來,和我不期而遇。

「林俏一。」她站在我的背後喊我,我回過頭,竟有一瞬間的陌生感。

她長大了,和從前變得不太一樣了。我也說不清楚,並不是容貌上的變化,而是核心。

那天晚上我和席安請方潔喫飯,她喫得很少,席安一直給她夾菜,碗裏很快冒了尖。她仍然喫得很慢,她問席安:「你打算什麼時候回家?」

「我想等她畢業。」席安指了指我。

「為什麼?」

「因為……」

「啊,對了!」方潔突然揚聲打斷了席安的話,她故意拔高的聲音太尖銳,連鄰桌都忍不住轉頭看過來,「我來之前去看過叔叔阿姨,他們讓我給你帶了點東西。」

她慌張地從包裏往外掏東西,把那些平平無奇的日用品一件件擺到桌上,像是在讀某個進度條。終於,方潔抬頭看向席安,用的是我從未聽過的孤注一擲的語氣:「我來之前和叔叔阿姨說過了,我說我喜歡你,他們說只要你答應就行。所以,你喜歡我嗎?」

她什麼都知道。雖然我和席安沒說過,可她一定知道我們在一起了。即便如此,方潔還是選擇說出來,她甚至比我先一步得到了長輩的祝福。

「對不起,我只是拿你當妹妹,我喜歡的是阿俏。」席安的詫異比我想像中要少得多。

「我和你沒有任何血緣關係,你真的能分清楚你對我的好源自什麼感情嗎?」

在我和席安還沒反應過來時,方潔已經提起包跑了出去。等我們追出去時,早已不見她的影子。我和席安找了她一夜,到處都找不到。能聯繫的人都聯繫了,她也沒有回學校去。

「你就真的沒有一點點喜歡她嗎?」一個成年人幾天找不到也是很難立案的,我和席安每天憂心忡忡,手機二十四小時開著。站在他住處的陽臺上,樓下的梨花開了一點點,飄著偏冷的香氣,我冷不丁地問他。

他搖頭,似乎很不值得說。

「可如果沒有我,如果你沒遇見其他人,你或許也能接受她,不是嗎?」

「人生如果非要想或許的話,那麼一切都可以推翻。」席安拍了拍我的頭,「可是沒有或許啊,沒有那個機會。」

方潔就這樣消失了半年,說來人也真是無情,我居然擔心著擔心著,也像忘了要擔心似的。我畢了業,和席安一起回到了原來的城市,找到了一份還算不錯的工作。霍老師一邊看著我說「真好」,一邊又嘆氣說「那孩子也不知道上哪裡去了」。

我並不知道席安是何時有方潔的消息的,他瞞了我好久。那段日子我剛開始上班,每天都很緊張,無暇注意他的一舉一動。我住在席安為我租的房子裏,他說這是我們暫時的家,可他卻不常回來,大部分時間都是我一個人在偌大的房間裏轉來轉去。直到席安來和我攤牌,他說他要去陪方潔一段日子。

我一字一字地問他:「什麼叫陪一段日子?」

他紅著眼眶跟我講,方潔的媽媽有遺傳病,也傳給了她,現在她發病了,已沒有痊癒的可能性。他在這個時候,不能也不想再給方潔雪上加霜了。

「你不忍心,是嗎?」方潔是我的朋友,是和我一起長大人,我比席安要難過,可是我沒哭。我頗為冷靜地注視著他,沒意識到自己的手指甲已經掐進肉裏。

「是。」

「所以你忍心來和我說分手,是嗎?」

「阿俏,我不想分手,我只是想……」席安的話戛然而止。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想的。

我們只能分手。在那個當下,我想不到一丁點的或許。他要到另一個女孩身邊去,無論為了什麼,這是事實。而我不能恨也不能怨,我當然不能盼著方潔的病情惡化,我連她還剩多少時間都不能問,否則就太不善良了。

席安當時就是把我架在那樣一個位置,我的離開幾乎稱得上是生物的自我保護機制。

我當晚就收拾好東西離開了住處,趁著席安被方潔叫走。我翻找自己的聯絡簿,竟找不到幾個和席安沒關聯的人。最後我的手指停在了許新的名字上,我和他並不熟,只是在學校社團見過那麼兩三次,後來他就退社了,並沒有交情可言。

但當我試著給他打電話,問他在哪裡,有沒有地方暫時收留我一下時,許新答應了。他說他現在在外地做公司培訓,他的住處沒人,鑰匙在奶箱裏留有一把備用。

後來我想,如果不是許新當時給了我一個緩衝地帶,我提著行李箱走在街上,隨時會崩潰掉。

至少,我是到了一個封閉的空間裏才崩潰的。

等到許新回來,見到的是連哭了好幾天,幾乎沒喫東西,已經快要虛脫的、狼狽不堪的我。是他照顧我,將我散落的碎片一點一點拼回來,終於又恢復了正常。

可是那個崩潰的、邋裡邋遢的、胡言亂語的我是阿俏,是鮮活的、是吸引人的。後來重新活過來的我,只是個拔了電源的林俏一。

過年的前幾天都在下雪,大年三十的早上還在下,這會兒倒是停了。明明早上我從火車站過來時到處還都是蓬鬆松、軟綿綿的白雪,任誰都想抓一把。可這會兒那些被掃到路邊堆積起來的來不及化掉的雪已經成了灰色的冰,誰都不會想去碰一下。

到處是鞭炮的聲音,雪水裡裹著紅色的紙屑。在席安說完那句話後,我們出來走了走,我不想這種日子在霍老師家裡哭。

我心裡憋著一股氣,一路走得飛快。直到滑了一跤,席安想扶我,但沒撐住,我的一隻膝蓋還是沾到了黑水。我順勢蹲下來,對著他擺了擺手,然後抱住了自己的頭。

「怎麼這麼快啊?」我問他,「我查過,這種病也能維持很久的。」

「有併發症。而且她不想靠機器沒尊嚴地活著,一早就簽了協議,拒絕上呼吸機。」

「痛苦嗎?她最後。」

席安在我旁邊蹲下來,我沒有看他,不知道他是在搖頭還是點頭:「還好。」

「你呢?你痛苦嗎?」我放下手,轉過頭看他。很奇怪,我的眼睛是乾的,可喉嚨裏卻感覺堆滿了眼淚。

席安張了好幾次嘴,什麼也沒說出來,連嘆氣都沒發出聲音。

「我那天看見你男朋友……」他果然還在擔心那天的事。

「是前男友。」

「啊?」席安的神色並沒有緩和,反而更加緊張,「怎麼回事?」

我又想哭又想笑:「沒什麼,和平分手。」

大年三十夜裡在街上蹲著的人也太奇怪了,我掙扎著想站起來,腿居然很快就麻了。席安扶著我,一瘸一拐地過了馬路。街上幾乎所有店鋪都關門了,只有一家麥當勞,空空蕩蕩卻還死撐著二十四小時營業。年輕的店員木頭一樣杵在櫃檯後面,看見我和席安走進去,臉上居然有點同病相憐的悲憫。我們買了一大杯可樂,插了兩根吸管,喝一口就冷出一身雞皮疙瘩。

可腦袋卻清明瞭,像是一個堵塞很久的口子突然打開了,呼呼地往裡灌著風。我近距離盯著席安的臉,發現他眼角長長的陰影真的是皺紋。

「我這次回來,是想去看她的。」我對席安說,「我以為還來得及。」

這三年我一次都沒有去看過方潔,我就是那麼狠心。因為我做不到將自己分成兩半,我沒辦法讓席安的女朋友和方潔的朋友兩種身份並存。但我一直覺得或許有一天我可以,就是當我徹底放棄了席安女朋友的身份時。

席安說得對,人在說或許時,其實已經沒有機會了。

「她最後一段時間總是提起你,她跟我打賭,說你還是會來的。」

「那你賭贏了。」

席安露出一個皮笑肉不笑的表情:「當初我去找霍老師問過你在哪兒,但你也沒告訴她具體地址。我去那座城市找過你,但找不到。」

「席安,我這些年不是沒假設過,或許當初我不走,繼續當你的女朋友,我也能堅持下來。可結果會如何呢?我們都不知道。」我反覆抽插吸管,將冰塊攪得乒乓響,「也許我們反而不能像現在這樣一起坐在這裡了。」

「其實我當初不能理解你離開得那麼決絕。」

「現在可以了?」

他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我想他明白,只是不願意說,因為畢竟已經沒有意義了。

當初讓我覺得非走不可的是一個念頭,那個念頭並不理性。事實上,以席安與方潔的情分,以我和方潔的情分,席安做出那個決定無可厚非。可方潔的那句話一直在我的腦子裡反覆,人真的能分得清自己的情感成分嗎?而這三年過去,席安又能說清自己的情感變化嗎?

只有一點是確認的,那就是方潔已經成了他心中永恆的白玫瑰,她不會枯萎。而無論我還稱不稱得上紅玫瑰,我卻是會枯萎的。

「回去喫餃子吧。」

喝完可樂,我覺得自己快要結冰了。融化的路面逐漸開始結冰殼,一走一打滑。一起走到霍老師家門口時,席安卻停住了,看起來並不打算再進去。

我突然意識到舊人舊事對他來說也不好過,於是我站在門口,跺著腳面對他,「再見」含在口裡變得黏黏糊糊的。

「你說你這次回來是想去看方潔的?」我和席安之間就像有延遲一樣,他到這會兒才反應過來我早先說過的話。

我點頭。

「所以,你已經放下了。」他兀自低頭笑了一下,「那……我們還有機會重新來過嗎?」

他的語氣不懇切,也不悲傷,並沒有那麼強的執念,他只是在時過境遷後提出了一種可能性,一種自己都沒有把握的可能性。

門在我背後開了,一股暖意與餃子的香味誘惑著我離去。

「或許吧。」

我笑著對席安說。

完………………


轉自《愛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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哀樂聲聲,催人淚下,孟子淇身著雪白的孝服低著頭跪在靈堂前。

父母的遺照明晃晃的擺在大堂之上,她木然的跪著,眼中沒有半滴眼淚。

不停有人進來弔唁,看著跪在地上的孟子淇都是一臉鄙夷。

「可真是歹毒啊!父母死了竟然一滴眼淚都沒有!」

「誰說不是呢?半年前那樣殘忍的對待一個孕婦,現在父母雙雙離世,她竟然都不哭一聲,這樣的女人簡直蛇蠍心腸!」

刻意壓低的議論聲像是刀子一樣戳進她的心臟,孟子淇垂著頭充耳不聞。

能夠用眼淚來發泄的都不是悲傷,這半年來在監獄裡每天被人暴打折磨,她除了流淚就是流淚。

從前她一直以為眼淚是流不完的,現在才知道,眼淚終究是會流乾的。

在那些個生不如死的日子裡,她的眼淚早已經流幹了。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夜幕降臨下來,弔唁的人也漸漸的減少了,只有孟子淇還是一個人靜靜的跪在地上。

腿已經麻木感覺不到任何的疼痛,身上的傷牽扯著全身,如果能夠這樣跪死在這裡,也算是解脫了。

一雙黑色的皮鞋出現在她的面前,一股冷冽之氣撲面而來,對顧景深的熟悉程度讓她不用抬頭就知道是他來了。

孟子淇的頭垂得更低了,她靜靜得看著地上光可鑒人的地磚,地磚上倒映著顧景深的身影,挺拔俊秀,他臉上帶了沉痛的表情把手裡的花放在靈堂上,又去點香。

顧景深恭恭敬敬的對著遺像三鞠躬插了香,轉過身來居高臨下的看著跪在地上的孟子淇,臉上閃現一絲厭惡。

下一秒修長的手伸過來握住她的下巴:「你竟然還沒有死?」

孟子淇被他大力握住下巴和他對視,男人的眼中都是厭惡,她木訥的看著顧景深,沒有任何反應。

顧景深恨極了孟子淇這樣的表情,明明是一個歹毒到極致的女人,偏偏確又生了一張清純美麗的臉。

看著她無辜的眼神,看著她依舊青春靚麗的臉,想著她做過的惡毒事情,他心口一股怒氣升騰,猛的一把把孟子淇從地上拎起來,大手掐上了她的脖子。

孟子淇沒有絲毫的掙扎,只是睜著一雙水靈靈的眼睛,就這樣看著顧景深,看著這個讓她愛得死心塌地的男人,父母雙亡,她在監獄裡生不如死,以其活著繼續回去受罪,還不如被顧景深掐死,這樣也算是解脫了。

看她死氣沉沉沒有絲毫的反抗和掙扎,顧景深猛的鬆開了手,掐死這個心如蛇蠍的女人算是便宜她了,他這樣痛苦,她怎麼能夠解脫。

狼性的目光落在孟子淇姣好的臉上,心底突然升起一股燥熱的感覺,壓都壓不住。

「賤人!你竟然對我下藥?」聞到空氣中飄散著的帶著甜味的味道,顧景深眼中閃過怒火,大手猛地伸向她。

「撕拉」一聲,孟子淇的衣服被他用力的撕開,她下意識的伸手護住胸前,男人的手肆無忌憚的在她身上遊走。

耳朵裏只聽到一聲接著一聲布料被撕碎的聲音,寒意侵蝕進她的每寸肌膚。

孟子淇眼中都是驚恐:「不……不要……」

顧景深的動作沒有絲毫的停留,一把反轉過她光裸的身子,把她按倒在地,很隨意的拉開褲子前面的拉鏈,惡狠狠的頂了進去。

身下被撕裂的疼痛席捲全身,孟子淇眼神空洞的跪在地上,目光怔怔的看著靈堂上方的遺像,心裡撕心裂肺的疼痛著,眼中卻是半滴淚都沒有。

顧景深兇猛的在她身體裏衝刺,每一下都重重到底,交合出有血水滴落,他的聲音寒徹透骨:「處/女膜修補得不錯,哪家醫院做的?」

跪著的女人沒有任何聲音,彷彿一具屍體般的任由他發泄著。

她的不出聲對於顧景深來說就是無聲的抗議,他越發的折騰得兇了,等他發泄完畢從她身體裏退出來,才發現孟子淇早已經暈了過去。

孟子淇是被一陣嘈雜聲音驚醒的,渾身像是撕裂般的疼痛著,她木納的坐起來,腳步聲已經進入了靈堂。

姨母瞪大眼睛看著衣衫不整的孟子淇,「你……你……你竟然在你父母的靈堂前偷人?」

「我……」剛吐出一個字,一個耳光惡狠狠的打在她臉上。

「賤人!不要臉的賤人,我打死你這個賤貨!」

巴掌拳頭雨點般的落在孟子淇身上,她抱著頭跪坐在地上一聲不吭。

葬禮還沒有結束,孟子淇在父母靈堂前偷人的消息就已經散播開來。

「這個賤人,怎麼這樣喪盡天良?竟然在父母靈堂前和男人做那樣的事情?」

「她本來就是一個賤貨,我聽說一個男人不能滿足她,她最喜歡亂交的。」

議論聲紛紛揚揚傳進孟子淇的耳朵,她麻木的捧著父母的骨灰盒,行屍走肉般的移動腳步。

跪了一夜,又被姨母打得渾身是傷,孟子淇沒有等葬禮結束就支撐不住暈了過去。

醒來的時候已經是下午,渾身疼得難受,嗓子要冒煙了,孟子淇掙扎著從牀上爬起來準備去樓下找水喝。

剛打開房門,聽見樓梯上傳來腳步聲,一眼看過去,見顧景深的身影出現在樓梯上。

孟子淇打了一個寒顫,下意識的關上門。

從前看見顧景深她兩眼放光,現在看見顧景深她則是避之不及。

孟子淇怕顧景深來找她麻煩,閃身進入了洗手間。

顧景深上樓就看見了打開門的孟子淇,她那副避之不及的樣子讓顧景深心頭火起。

她竟然還有臉躲他,他冷笑大步走到孟子淇的房門口,一腳踢開了房門。

孟子淇背靠著洗手間的門側耳細聽外面的動靜,那聲重重的踢門聲響起,她渾身一抖。

下一秒,洗手間門被重重的推開,站在門後的孟子淇被重重的推到在洗手檯上。

後背鑽心的疼痛著,孟子淇蹙著眉頭臉上閃現痛苦之色,顧景深閃身進入洗手間,居高臨下的看著孟子淇:「你在躲我?」

「沒……沒有……」孟子淇垂著眼眸,「顧……顧總……我要上洗手間,男女有別,您能不能出去!」

從前她甜甜的叫他景深哥哥,現在稱呼他顧總,還用尊稱,還男女有別。

顧景深冷笑一聲,伸手托起孟子淇的臉,「昨天晚上你不是想方設法的勾引我麼?現在這副生人勿進的樣子是想幹什麼?欲擒故縱啊?」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顧總,我知道錯了!從前是我不懂事,對您多有冒犯,我給您道歉,您大人不記小人過……」

孟子淇越是這副卑微的姿態,顧景深就越是冒火,「大人不記小人過?那是人命,孟子淇,不是什麼錯誤都可以不計較的!」

「顧總我知道錯了,您要是不解氣,殺了我吧,求您不要折磨我了,我求求您了!」孟子淇啞著嗓子,卑微的哀求。

她實在是太怕顧景深了,這半年來的經歷已經深深的在她心底烙上了痕跡。

她對顧景深的恐懼無法訴說。

「殺了你?殺了你髒了我的手,孟子淇,我雖然答應讓你出來參加你父母的葬禮,但是沒有說過要放過你!」

顧景深看著孟子淇那張美艷的臉。「媛媛還在牀上昏迷不醒,我們的孩子沒有了,你說我想怎麼樣?」顧景深陰森森的。

他果然不會放過她,孟子淇知道顧景深的心有多狠,她絕望的看著顧景深:「顧總,你殺了我吧!」

「呵呵,大義凜然!不錯嘛?」顧景深冷笑一聲,手下用力,孟子淇感覺下巴都要被她捏碎了。

雖然下巴疼得厲害,但是她抿著嘴脣一聲不吭。

顧景深看著她這副倔強的樣子,臉上帶了冷笑突然低頭封住了她的脣。

孟子淇拚命的擺動頭想要掙脫顧景深,她越是掙扎得厲害,顧景深越是憤怒。

從前她想方設法的要爬自己牀,現在竟然這副烈女樣子。是可忍孰不可忍,他用力扯下她的褲子,把她抵在洗手檯上惡狠狠的進入了她的身子。

整個過程孟子淇一直咬著牙一聲不吭,半年的牢獄之災半年的非人折磨讓孟子淇知道。

哀求是沒有用的,只有咬著牙忍受。

顧景深發泄完畢抽身而退,孟子淇像是一個破敗的娃娃一樣靠在洗手檯上,臉色灰白,一雙大眼睛裡滿是絕望。

她那副絕望的樣子讓顧景深心裡莫名的不爽,他冷冷的看著她:「參加完你父母的葬禮,馬上你就要回監獄去享福了, 臨走之前沒有什麼話想對我說?」

監獄兩個字讓孟子淇打了一個寒顫,目光驚懼的看向眼前的男人。

她從第一眼見到顧景深就喜歡上了他,對顧景深窮追猛打,不得到他的人誓不罷休。

顧景深對她一直都很冷淡,顧景深喜歡的一直都是她的表姐方媛媛。

她年輕氣盛,想著表姐和姨母家境一般,定會為了錢離開顧景深,於是約表姐見面想用錢勸說方媛媛離開顧景深。

哪裡想到到見面的地點竟然被人打暈,醒過來時候躺在室內,手裡握住一把刀,方媛媛渾身是血的躺在她旁邊。

警察破門而入,方媛媛因為這一刀變成了植物人,孩子也流產了,她成了殺人兇手,被判刑入獄。

在監獄裡服刑這半年,顧景深一直讓人在「關照」她,她每天都被人打。

顧景深安排的人只對她身上下手,從來不打臉。

所以她的臉還是和從前一樣美艷無雙,但是身上卻是傷痕纍纍。

好多個晚上她被打得口吐鮮血,以為自己挺不過去了,可是竟然這樣日復一日的活了下來。

要不是父母出事情身亡,她永遠也見不到外面的太陽,現在她是又要回到那個地方嗎?

想到每天無休止的打罵,那種痛楚和折磨……

孟子淇驚懼的看向顧景深:「求你饒了我吧!顧總,我沒有殺表姐,我真的沒有殺她!」

這不知道是她第幾次否認殺人,顧景深面無表情的看著她,孟子淇渾身都在抖,「我只是打電話給她約她見面……我不知道她懷孕……我到那邊就被人打暈了,醒過來她躺在我的旁邊,我真沒有殺她!」

顧景深的目光沒有任何溫度,她知道他不信自己,要是他相信自己,也不會把她送進監獄去折磨,孟子淇絕望到極點,「我知道錯了,我不該愛你,不該糾纏你!都是我的錯,你讓我去死吧,只是求你不要把我送進監獄去!」

「死豈不是便宜你了?」

扔下這句冷冰冰的話顧景深拉開門大步離開了,孟子淇身子一軟癱倒在地上。

顧景深是不會放過她的,她活著生不如死,以其再回到監獄去被人折磨,還不如一了百了,孟子淇掙扎著站起來,搖搖晃晃的出了洗手間。

她翻箱倒櫃的想找一個可以了斷的工具,顧景深應該早想過她會尋死屋子裡沒有留下任何可以了斷的工具。

孟子淇返身去了露臺,打算從露臺上了斷殘生,剛爬上露臺,就被顧景深的保鏢發現了。

保鏢馬上通知了顧景深,顧景深抱著手站在樓下看著她:「你要跳就跳吧,不過我提醒你,這是二樓,跳下來是不會死的,只會摔斷手腳,你斷了手腳我是不會醫治你的,繼續把你扔進監獄去折磨,繼續過豬狗不如的生活!」

顧景深實在是太惡毒了,他的惡毒讓孟子淇沒有了跳樓的勇氣,她害怕自己跳下去不會馬上死掉,而是落到顧景深口中所說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地步。

看她顛巍巍的站在露臺上面不敢跳,幾個保鏢趁機破門而入把她拉了下來。

孟子淇被保鏢捉回房間,顧景深大步上樓來了,進門就是一個惡狠狠的耳光摔在孟子淇的臉上:「想用死來威脅我?你他媽倒是跳啊!」

孟子淇捂住臉渾身發抖的看著顧景深,顧景深伸手掐住她的脖子,「你他媽想死是吧,老子現在成全你!」

脖子被他惡狠狠的掐住,呼吸瞬間困難,孟子淇睜著眼睛看著顧景深。

他的手在一點點的加大力度,突然電話鈴聲響起,他掏出手機接通說了幾句話,一下子放開了孟子淇。

沒有支撐孟子淇像是一個破敗的娃娃一樣摔倒在地,顧景深收了手機,目光厭惡的掃了她一眼,突然伸出手把她從地上拽起來,大步往外走。

孟子淇被她跌跌撞撞的拖著出了別墅來到外面的車上,車子箭一般的肺出去。

孟子淇縮在後座,心裡惶恐害怕到極點,顧景深這是要送她回監獄了嗎?

她不要回監獄!死也不要回監獄,害怕讓孟子淇全身都在抖,「顧總,我求你不要送我去監獄,你讓我做什麼都好,求你不要送我去監獄!」

顧景深嗤笑一聲:「孟子淇,你不是說你是冤枉的嗎?現在媛媛醒過來了,我帶你去看她,順便看看你說的到底是真還是假!」

「她真的醒過來了?」孟子淇眼中閃過一絲驚喜。

她沒有對方媛媛下手,只要方媛媛真的醒過來,她的清白指日可待。

孟子淇被顧景深拎著跌跌撞撞的進入病房,方媛媛虛弱的靠在牀頭,看見顧景深進來眼中閃過驚喜,「景深!」

當目光接觸到顧景深拎著的孟子淇,她往後一倒,發出嘶聲裂肺的慘叫:「別過來!別過來!」

「媛媛別怕!」顧景深看見方媛媛懼怕的模樣一下子放開孟子淇衝過去摟著她安慰,「有我在沒有人敢傷害你!」

孟子淇一直被顧景深拎著,他這一突然鬆手,她一下子跌坐在地上,摔了一個嘴啃泥。

顧不得身上的疼痛,孟子淇爬起來走到牀邊,滿懷希望得看著被顧景深摟在懷裡楚楚可憐的方媛媛:「表姐,我沒有害你,求求你為我作證,還我一個清白!」

孟子淇覺得自己並沒有害方媛媛,她自己是清白的,現在既然方媛媛醒過來了,一定會說出真相,這樣一來她就可以脫離苦海了。

她懇切的看著被顧景深摟在懷裡的方媛媛,希望方媛媛能夠為自己作證。

顧景深也輕輕的拍著懷裡的方媛媛,「媛媛,你告訴我,是不是她害的你!」

方媛媛抱緊顧景深的腰,一副害怕的樣子從顧景深懷裡探出頭,只看了孟子淇一眼,她又是一聲驚叫:「景深,讓她走!她是兇手!是她害了我!」

「表姐!」一股涼氣從孟子淇的腳底一下子升起來直衝頭頂,她沒有害方媛媛,方媛媛為什麼要這樣說?

「表姐,你看清楚一點,我是孟子淇,不是我害的你!你看看清楚!」

「是她!景深,是她!讓她走,她是殺人兇手,我害怕!你快讓她走!」

「不是我!表姐,真的不是我!你看看我……」

「啪!」一記耳光扇在孟子淇臉上,她被打得歪過了頭,嘴角一下子流出血來,顧景深聲音帶著寒意:「孟子淇,都到這個時候了你還否認?」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沒有人相信她,孟子淇以為方媛媛醒過來自己會解脫,哪裡想到竟然是這樣的局面,她被方媛媛親口指認是兇手。

顧景深恨她執迷不悟不知道悔改,賞了她兩記耳光後一個窩心腳把她踢出了病房。

顧景深是練武之人,盛怒之下這一腳的力道可想而知,孟子淇像斷了線的風箏一樣飛了出去,重重的落在地上,嘭的一聲,一陣劇痛席捲全身,她馬上暈了過去。

「孟子淇,你他媽給我醒過來!」不知道昏迷了多長時間,一陣猛烈的搖晃伴隨著怒喝聲音讓孟子淇恢復了意識。

身上疼得厲害,她拚命的睜開眼睛,強烈的白光刺得眼睛疼,好一會纔看清楚搖晃她的人竟然是顧景深。

見孟子淇睜開眼睛,顧景深冷笑一聲放開了她,「別裝了,醫生說你沒有什麼事情,現在我有話和你說!」

孟子淇虛弱的看著顧景深,他居高臨下鄙夷的看著她:「你這麼惡毒的女人本來是不應該得到原諒的,但是媛媛心地善良,可憐你沒有父母,現在孤身一人,她決定原諒你,不送你回監獄了!」

這話讓孟子淇眼睛一亮,終於可以不用再被送到監獄裡受折磨了嗎?

下一秒顧景深哼一聲,「雖然媛媛決定原諒你,不代表你犯的錯就能得到諒解,孟子淇,你去找媛媛道歉認錯,跪下認錯,我就放過你!」

「我沒有害她!我真的沒有害她!」如果她做了這樣的事情,要她跪下認錯天經地義,可是她真的沒有做。

「你給我聽好了,這是你最後的機會,如果你不認錯,那你就不要怪我!」

顧景深的潛臺詞孟子淇非常的清楚,她不認錯,他就會送她會監獄去受折磨。

而她打死也不願意回那個地方,跪下認錯就認錯吧,她現在連求死都不能了,還有什麼是她不能做的?

她閉了閉眼睛:「顧總,是不是我認錯你就能放過我不再折磨我?」

「只要你態度誠懇,我自然是會放過你的!」

「好!我認錯!我現在就去認錯!」孟子淇掙扎著爬起來,她被顧景深一腳踢出內傷,只是動一下,就感覺身上針扎一下的疼,顧景深在旁邊冷眼三看著,她強忍住疼痛下牀往外走,只是走了幾步,一下子控制不住的摔倒在地。

額頭碰在地上鮮血淋漓,顧景深沒有扶她,一臉嫌棄的看著她:「孟子淇,你他媽別給我裝,醫生說了你沒有事情的,裝可憐就以為我會不讓你道歉嗎?」

孟子淇感覺額頭刺痛,可是那樣的疼痛怎麼比得上心裡的疼痛,她終於明白了自己在顧景深心中是什麼。

連狗都不如啊!

她見過方媛媛的狗受傷了,顧景深還把那條狗抱去看醫生,而現在,她渾身是傷,他卻對她沒有一絲的憐惜。

不愛和愛的區別讓孟子淇心如刀割,她掙紮了幾下想站起來,可是渾身沒有力氣軟綿綿的無法支撐。

顧景深抱著手站在病房裡看著她,那目光森寒的孟子淇渾身都起雞皮疙瘩。

她很害怕自己不去道歉他會隨時改變注意,於是索性也不站了,就躺在地上往外爬,看她一臉血污的往外爬,顧景深皺了下眉頭,一臉嫌惡罵罵咧咧的轉身出去了。

幾分鐘後一個醫生和護士進來幫她處理了一下傷口,一把她攙扶到牀上,臨走時候給她傳話:「顧總說了,既然你身體虛弱,那就改天去認錯!」

孟子淇在牀上一直躺到晚上,沒有任何一個人來看過她,頭昏眼花,幾天沒有喫東西,她難受到極點。

難道就要這樣死了?死了也好,省得去道歉!

她閉上眼睛靜靜的躺在牀上等死,門被推開來,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子淇!」

孟子淇睜開眼睛,看見顧景城風塵僕僕的出現在病房裡。

看見顧景城孟子淇感覺眼睛竟然有些濕潤了,她啞著嗓子:「景城哥!」

「子淇,我剛回來,聽說你在這裡就來看看你!」顧景城看著她額頭乾涸的血跡,眼中閃過心疼,「這是怎麼搞的?怎麼會弄成這樣?」

「沒事……我沒事!」

「我給你帶了你最喜歡喫的海鮮粥,你嘗嘗!」顧景城打開帶來的袋子,拿出海鮮粥給孟子淇喫。

兩天沒有喫東西,孟子淇真的是餓壞了,她狼吞虎嚥的喫著海鮮粥,很快一碗海鮮粥被她喫得一乾二淨。

顧景城心疼的看著孟子淇,從前的孟子淇風光霽月美得像是仙女一樣,現在得孟子淇滿臉浮腫,憔悴不成人形。

而這一切都是大哥的手筆,他微微嘆口氣:「子淇,方媛媛醒過來了,大哥決定不追究你了,等你好了我帶你出國吧,我們離開這個地方。」

「真的嗎?」孟子淇無神的目光裏閃過一絲亮光,離開這裡,遠離顧景深,這對從前的孟子淇來說讓她死也不會做的事情,可是現在卻是她現在最想做的事情。

「真的!你跟我在一起,我會好好照顧你,讓你和從前一樣的。」顧景城動情的握住孟子淇的手。

「呵呵!」一聲冷笑突然響起,兩人看過去,見顧景深不知道什麼時候過來了,正抱著手站在門口看著他們冷笑。

「哥,你什麼時候來的?」顧景城看見顧景深笑了一下。

「我什麼時候來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為什麼要來這裡?難道你不知道牀上這個破鞋現在是誰的人嗎?」

「哥,你什麼意思?」顧景城一下子放開了孟子淇的手,愕然的看著顧景深。

「我的意思你聽不懂嗎?孟子淇被我睡了,是她主動勾引的我,在她父母的靈堂上,景城,我睡過的破鞋你也要嗎?」

他說她是破鞋,孟子淇的臉瞬間慘白如雪。

顧景深彷彿看不到她的痛苦,無所謂的往下說:「景城,你值得更好的女人,她這樣的賤貨你就不要惦記了!」

顧景城看了顧景深一眼又看向孟子淇,臉上是一副完全不敢相信的表情。

顧景深目光深邃:「回去吧,以後都不要來了!」

「哥!」

「我的話你沒有聽見嗎?以後都不要來了!」顧景深加重語氣,渾身散發一股戾氣。「你是我弟弟我不會拿你怎麼樣,但是她就不好說了!」

顧景城雖然害怕顧景深,但是更擔心的是孟子淇,他看得出大哥很不高興,為了不殃及孟子淇,他馬上站起來:「子淇,我走了,你好好養身體,對了,我會讓傭人給你送喫的。」

安慰完孟子淇又轉頭看著顧景深,語氣帶了哀求,「哥,你不要傷害她,子淇她太可憐了,你不要傷害他好不好?」

「滾!」顧景深從牙縫裡陰森森的蹦出一個字。

顧景城沒有停留大步離開了病房,顧景深目光森寒的看著牀上瑟瑟發抖的孟子淇:「你膽子肥了,竟然敢勾引景城!」

「我沒有!顧總……我沒有!」孟子淇全身都在抖,「顧總放心,我道完歉就會離開,再不會出現在您的面前,也不會出現在景城哥的面前!」

從前孟子淇一直甜甜的叫他和顧景城哥,現在他變成了顧總,顧景城的稱呼依舊沒有改變。

顧景深眸色越發的暗沉了,他大步過來一把抓住孟子淇:「想離開?沒有那麼容易的事情!」

孟子淇抬起驚惶的眼睛看向顧景深,聲音打著顫:「你……你說過我道完歉就放過我的!」

顧景深深沉的眸子一瞬不瞬的盯著她,「我說放過你只是不讓你去監獄,可沒有說過你就不需要贖罪!」

「你還要怎麼樣?」孟子淇絕望到極點。

「我要怎麼樣?」顧景深幽深的眸子落在孟子淇潔白的脖子修長的上面。

身體一陣燥熱,他發現他真的是見鬼了,從前對孟子淇棄之如履,可是自從那天在靈堂上上她後,竟然有種食髓知味的感覺。

大概是太久禁慾的關係,都是這個該死的女人!

他心裡憤憤的想著,上前一步大手猛的伸像孟子淇,孟子淇捂住胸口:「顧總……顧總你不能這樣!」

「不能這樣?從前你不就是一直求著我上你嗎?現在這抗拒又是想幹什麼?為了顧景城?孟子淇,我警告你,別打景城的注意,他那樣美好的人不是你這樣骯髒的女人可以肖想的!」

「我沒有!」

「你最好沒有!你要是敢有那樣骯髒的想法,我一定會讓你生不如死的!」

扔下這句話他急切的撈起她羸弱的身子,惡狠狠的從後面頂入。

病牀不堪重負發出嘎吱嘎吱的吟叫,孟子淇緊緊的抓住牀頭,眼中死寂一片!

顧景深折騰完孟子淇後毫不留戀的抽身而退,孟子淇像具屍體一樣躺在牀上,眼中沒有半絲生氣。

看著孟子淇那副活死人的樣子,顧景深心中升騰起一股怒火,惡狠狠的瞪著孟子淇:「既然你還能找男人,就證明沒有事情,明天一大早就去道歉認錯!」

孟子淇沒有說話,只是這樣殭屍一樣的躺著。

原來以為道歉就可以遠離他,可是現在看來和從前有什麼區別?

反正都是要受折磨,她為什麼要去道歉?讓他弄死算了!

次日早上方媛媛病房,顧景深滿臉笑意寵溺的坐在牀邊和媛媛說著話,等待孟子淇過來道歉。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孟子淇還是蹤影全無,顧景深眉頭微微的皺了起來,方媛媛看出他不耐煩了,善解人意的開口:「子淇既然不想道歉,就算了吧,我只是失去了孩子,她卻是失去了父母,不用為難她了!」

「這是什麼話?她害你這樣道歉天經地義,至於她父母的死和你有什麼關係?」顧景深說著站起來,沉著臉憤憤保鏢:「去把那個女人給我拖過來,今天無論如何也要讓她跪下道歉!」

保鏢答應著離開了,方媛媛嬌弱的靠在牀頭,臉上帶了期待的神情,孟子淇,你當初不是那麼囂張嗎?沒有想到會落到在我面前匍匐下跪的一天吧?

門口傳來腳步聲,保鏢急匆匆的回來了,「孟小姐高燒不退,醫生在給她處理呢!」

「高燒?」顧景深一臉不相信。

「景深,她既然不願意來道歉就算了,不要強迫她了!」方媛媛哪裡相信孟子淇會高燒不退,這個賤人,一定不想來道歉,她不想做的事情她非要她做,你不是不願意過來下跪道歉嗎?我過去,到你病房去讓你下跪,怎麼也要折辱你一回。

心裡想著她臉上露出擔憂的神色:「景深,我們過去看看她吧,看她現在到底什麼情況!」

「好!」顧景深是完全不相信孟子淇會高燒不退的,馬上同意了方媛媛的提議。

顧景深和方媛媛去了孟子淇的病房,推開門看見孟子淇臉色通紅雙目緊閉的躺在牀上。

護士在給她輸液,顧景深皺了下眉頭:「怎麼回事?」

「顧總,孟小姐發高燒,四十度,我們在給她輸液降熱!」

「四十度?這麼嚴重?」方媛媛哪裡相信孟子淇會發高燒,直覺一定是她為了逃避道歉在搞鬼。

她臉上帶了關切的神色走到病牀邊,佯裝關切的伸手去摸孟子淇的手,孟子淇的手溫度非常燙,的確發燒無疑,方媛媛心裡帶了怨恨:「燒死你這個賤人活該!」

心裡咒罵,動作卻是一副關懷備至的樣子,伸手幫孟子淇掖掖被角,無意間發現了孟子淇脖子上的吻痕。

心裡咯噔一聲,這個賤人脖子上的吻痕一看就是新鮮的,難道?

她複雜的看了顧景深一眼,發現顧景深的目光一瞬不瞬的落在孟子淇身上。

方媛媛心裡瞬間明白過來了,一定是顧景深!

這個賤貨,沒有弄死她竟然還讓他爬上顧景深的牀,真是氣死她了!

孟子淇在醫院躺了兩個禮拜高燒才慢慢的退了下去,這場大病讓她整個人瘦得不成人形。

因為她這場病,顧景深倒也沒有逼著她去給方媛媛道歉,而是吩咐傭人把孟子淇接回了顧家。

孟子淇機械的邁著步子跟隨接她的傭人進入了顧家老宅,客廳裏坐了不少人,顧家老爺子,方媛媛母親,還有摟著方媛媛腰深情款款的顧景深。

看見孟子淇顧景深臉上的笑容慢慢寡淡下去, 眼中帶了厭惡的神色:「媛媛大度不計較你的惡毒,可憐你沒有父母讓你暫時住在這邊,我可說好了,你給我安安分分的,切不可再像從前那樣歹毒,明白嗎?」

「是!顧總!」孟子淇垂著頭低低的答應一聲,她是一點也不想住進來。

看她弱不禁風的樣子,顧老爺子嘆口氣,吩咐傭人:「帶子淇小姐去自己的房間吧!」

「我來吧!」方媛媛站起來,熱情的走到孟子淇身旁身上拉住她的手,「子淇,跟我來!」

她的手挽上孟子淇的手像是毒蛇的信子一樣,孟子淇打了一個寒顫,想甩開方媛媛的手的,可是顧景深在旁邊盯著她什麼都不能做就這樣被方媛媛挽著手拉到了樓上。

關上門方媛媛臉上的笑容一下子消失了,厭惡的看著她:「孟子淇,你這個賤人,怎麼還不去死!」

孟子淇沉默的站著一聲不吭,方媛媛怨毒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我可警告你,安安分分的給我呆著,別像從前那樣犯賤,要是讓我發現你犯賤……」

孟子淇垂著頭,「我知道了,表姐請放心,不會發生那樣的事情的!」

見她低頭垂目溫順乖巧,全無從前的半點驕橫,方媛媛有一種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覺。

這個賤人現在學乖了,想弄她並不容易,且讓她消停幾天,慢慢的來收拾她。

晚餐孟子淇是最後一個進入餐廳的,她挑了離顧景深最遠的地方坐下。

整個喫飯過程都聽見方媛媛嬌滴滴的在和顧景深說話,看得出顧景深和方媛媛的感情非常好,親手幫她佈菜,幫她盛湯,方媛媛一直在嬌笑,很幸福的樣子。

孟子淇全程低著頭,靜靜的往自己嘴裡扒飯,安靜得像是一個透明人。

她幾乎沒有喫菜,把傭人盛在碗裏得飯菜白飯喫光,輕手輕腳的站起來:恭恭敬敬的:「我喫飽了,您們慢用!」

她說的是尊稱,看她這副樣子顧景深眸子裏閃過一絲危險,轉瞬即逝。

孟子淇安安靜靜的回了房間,關上門她坐在露臺上看著外面夕陽發愣,不知道發了多長時間的呆,突然聽到一陣耳熱心跳的聲音傳來。「景深……嗯嗯……你太壞了!」

聲音是從隔壁房間的露臺傳來的,孟子淇下意識的看過去,見方媛媛只穿了一條透明的睡裙,大半個身子掛在顧景深身上,正抱著顧景深索吻。

孟子淇收回目光,逃也似的竄回屋內。

顧景深既然和方媛媛在一起了,情侶之間做這樣的事情很正常,只是心裡還是覺得有些難過。

她曾經耗盡所有力氣都沒有得到他半絲愛,反而落到這樣的地步,之前她不相信命,可是現在,她相信了。

人生就是這樣奇妙,不該是你的想方設法也不是你的,是你的躲都躲不掉。

孟子淇微微的嘆口氣,打開衣櫥取了衣服去浴室洗澡。

洗澡出來準備睡覺,剛爬到牀上,不知道是不是房間的隔音不好,隔壁的動靜越來越大。

她聽見方媛媛在放肆的吟叫,聽見顧景深的低喘,甚至還能聽見大牀不負重荷發出的吱呀聲音。

孟子淇用被子捂住頭堵住耳朵蜷縮成一團靜靜的躺在牀上。

孟子淇最害怕的就是黑夜,在監獄裡服刑這三年,每天晚上顧景深一直讓人在「關照」她,只要一到黑夜,就有人開始打她。

孟子淇害怕黑夜,對黑夜的恐懼讓她無法形容。

黑暗的侵蝕讓孟子淇緊緊的縮成一團,她已經活得夠卑微夠痛苦了,只希望顧景深能夠放過她,只希望方媛媛能夠讓他忘記從前的事情。

正想著,突然聽見一聲輕響,似乎是有人進入了她的房間,孟子淇以為自己幻聽了。

在監獄被人沒日沒夜的打了三年,她對聲音的敏感已經超出了旁人。

這是在顧家老宅,不會有人再來打自己。

她安慰著自己,想讓自己不再害怕,只是下一秒,蒙在頭上的被子被人一把扯開了。

孟子淇發出一聲驚叫,對方眼疾手快捂住了她的嘴。

熟悉的感覺傳遍全身,竟然是顧景深,他為什麼要來她的房間?他是怎麼進來的?

她還沒有想出所以然,顧景深的手飛快的褪下她的衣服,喘著粗氣像狼一樣的撲了過來。

想著他剛剛和方媛媛做過這樣的事情就來找自己,孟子淇又是恥辱又是憤怒,她拚命的掙扎反抗。

她的反抗惹惱了顧景深,他放開她惡狠狠的威脅:「你他媽的不聽話老子就送你去監獄!」

話音落下孟子淇瞬間安靜下來,顧景深翻身而上,沒有任何前戲的沖了進去。

孟子淇睜著眼睛,默不作聲的忍受著,他瘋狂的折騰著她,孟子淇咬著嘴脣,身上的疼痛撕心裂肺,心裡絕望到極致,可是她依舊是半點淚都沒有。顧景深什麼時候離開的孟子淇不知道,她暈沉沉的躺在牀上不知道睡了多長時間。

急促的敲門聲響起,她一下子睜開了眼睛。

剛掙扎著坐起來,門被從外面用鑰匙打開了。

方媛媛大步走了進來:「我說孟子淇,你還真把自己當千金小姐了,竟然睡到現在都不起牀!」

「對不起!對不起!」孟子淇道著歉準備起牀。

方媛媛突然吸了吸鼻子:「什麼味道?」

邊問著目光看向孟子淇,只是瞬間她就變了臉色:「賤貨,你勾引景深?」

「沒有!我沒有勾引他!」孟子淇下意識的辨別。

「沒有勾引他房間裏哪裡來的騷味?我說昨天晚上怎麼不對勁……」方媛媛一下子止住了要說的話,猛的衝過來一把揪住孟子淇的頭髮,惡狠狠的就是兩記耳光。

「我打死你這個不知道廉恥的小賤人!」

孟子淇捂住臉低著頭一聲不吭,方媛媛發狂的揪著她的頭髮往牀下拽,邊拽邊罵。

孟子淇本來身子就虛弱,哪裡是她的對手,很快被方媛媛從牀上揪下來,方媛媛是氣紅了眼,抓住她的頭髮拚命的往牀頭櫃上撞。

鮮紅的血順著孟子淇額頭往下流,她垂著眼眸一聲不吭,不反抗,不辨別,只是這樣垂著眼皮。

樓上的動靜實在太太,方媛媛母親急匆匆的過來了。

看見方媛媛發狂的毆打孟子淇,方母厲聲喝止:「住手!」

「媽,這個賤人竟然勾引景深!她竟然明目張膽的在家裡勾引景深!」方媛媛眼睛發紅。

「胡說,這房間裏只有子淇一個人,你魔怔了嗎?」方母對著女兒遞眼色。

方媛媛是氣暈頭了,「我昨天晚上聽見的,賤人,怎麼這麼不要臉?坐了半年牢房還是狗改不了喫屎的德行!」

嘴裡罵著又去踢孟子淇,方母一把抓住女兒,「媛媛,無憑無據的事情難道就憑你一張嘴說了就算?」

方媛媛雙眼發紅,還想辯解,接觸到母親的目光,她悻悻的住了口。

方媛媛被方母拉回了自己的房間,關上門她一把甩開方母的手,惡狠狠的:「媽,你為什麼要攔住我?那個賤人勾引景深,我們正好趁這個機會把她趕出去啊!」

「證據呢?」方母瞪著女兒,「捉賊拿贓捉姦成雙,你空口無憑說她勾引就能定她的罪?別忘記這裡是顧家,你這樣拳打腳踢的讓顧家其他人怎麼看你?」

方母這樣一說方媛媛也反應過來了,「我剛剛太氣憤了,這個賤人,從前耀武揚威的欺負我,現在都這樣了還給我氣受。」

「你確定他們搞在一起了?」方母壓低聲音問。

「我確定,景深本來被我拉去我房間的,我特意點了那種香想讓他和我在一起,可是中途他推開我離開了。那種香沒有解藥他怎麼可能忍受?一定是去找小賤人了!」

「這樣啊?你真是沒有用!都這樣了竟然還不能爬上他的牀!」方母一邊氣女兒沒有本事,一邊惡狠狠的罵孟子淇,「這個該死的賤人,她怎麼不死在監獄裡!」

「是啊,她骨頭還真是硬,這半年竟然也沒有把她打死!本來設計她就是想讓景深厭惡她的,哪裡想到竟然讓她爬上了景深的牀,媽,這個賤人不能留,一定要把她趕走,我看景深看她的目光不太對,要是他們搞在一起,我豈不是竹籃打水一場空了?」

「讓我來想辦法!這事情急不得。」方母一臉兇惡,「這次一定要想個辦法讓這個賤人一輩子不出現在我們面前。」

(未完)

原作者:醉桃源

書號:695轉載自:微信公眾號【書界錦鯉】(已授權)

C市。

樂華大酒樓。

此刻酒店內外佈置一新,各種奢華的佈置讓人們不得不感嘆陳穆兩家聯姻的盛大。

記者賓客都已經早已到齊,只不過原本早早出現的新郎卻遲遲不見蹤跡。

休息室。

繁複而精緻的新娘妝早已畫好了,此刻穆欣然閉著眼睛聽著舒緩的音樂,可閨蜜姜若梅的聲音卻響起:「欣然,陳琨他還沒來你就不擔心嗎?」

「擔心什麼?」穆欣然睜開眼,看著自己的閨蜜。

「陳琨他愛的不是你,他娶你也是為了他的女朋友白薇薇能夠得到叔叔的骨髓捐贈,現在手術做完了,陳琨他……」

「不論是因為什麼,現在,他陳琨的新娘是我穆欣然!」穆欣然的聲音透著篤定,因為什麼結婚不重要,她要的是結果!

可是她話音剛落,原本還在播放著舒緩音樂的液晶電視上突然出現了——陳琨和白薇薇兩人並肩而立的畫面!

「在婚禮現場能看到這段視頻的諸位,當你們看到這段視頻的時候,我已經和我的女朋友白薇薇小姐在國外度假了。」

所有看到這段視頻的眾人都呆住了,這場盛世婚禮馬上就要開始了,但是新郎卻帶著女朋友在國外度假?

頓時眾人議論紛紛,記者也拚命的拍攝著這段視頻。

「穆欣然小姐的確是我法律上的妻子,但是,那是我為了救我的女朋友白薇薇做出的犧牲,在我心中。只有白薇薇小姐纔是我的妻子,利用了穆叔叔和穆欣然小姐我表示抱歉,如果穆欣然小姐願意提出離婚我願意給予穆小姐10%的陳氏集團原始股票作為補償。」

陳琨話音落下,畫面消失了,電視裡頭再次開始播放舒緩的音樂。

婚禮現場頓時炸開了鍋。

休息是裡頭姜若梅更是氣憤的罵著陳琨忘恩負義。

「原來,我的婚禮,是一場徹頭徹尾的騙局!」穆欣然盯著電視的液晶屏幕,聲音冰冷中透著冷靜,都說商人重信譽,陳家的百年聲譽更是雷打不動的金字招牌,所以在陳琨找上門希望爸爸能做骨髓捐贈救白薇薇的時候,她提出了聯姻的要求,陳琨答應了,她以為這就是板上定釘的事情了。

不過她沒想到,在陳琨心中,要給白薇薇一個名分比陳家的信譽更重要!

可笑她穆欣然自從獨立掌管公司開始還沒被人戲耍的如此徹底!

姜若梅看著穆欣然沉著一張臉只感覺心疼,陳琨來這麼一出,穆欣然可就徹底的成了C市的笑柄了。

「欣然,不要為這個渣男難受,你……以你的條件什麼樣的好男人找不到,你……你甩了……」

姜若梅的話還沒說完,穆欣然就冷冷的打斷:「若梅,幫我出去通知一下大家,婚禮照常進行!」

穆欣然一字一頓說的緩慢而認真。

「欣然,你?」姜若梅難以置信的看著穆欣然。

「若梅,我知道我在做什麼!」穆欣然漆黑的眼眸中一片平靜,或許換作別的女人今天這場婚禮就取消了,畢竟陳氏集團馬上就上市了,10%的原始股價值不可估量。

可是她穆欣然不是別的女人,而他陳琨的太太也只能是她穆欣然!

看著穆欣然淡漠的模樣,姜若梅咬咬牙轉身出去,只是不過片刻,她卻慌亂的跑進來:「欣然,不好了,叔叔剛纔看完視頻氣的心臟病發作暈過去了,阿姨已經打了120。」

「什麼?」穆欣然噌的一下站了起來,手下意識的抓著婚紗的下擺,「爸爸!」

等到穆欣然到大廳的時候,早已沒有了爸爸的身影,她匆匆下樓,還沒走到一樓,就看到原本在大廳本是要做婚禮轉播的記者全都如同潮水一般的朝著她湧動過來。

「穆小姐,關於陳先生的這段視頻您事先是否知情?」

「穆小姐,您和陳先生的婚姻真的是您用您爸爸給白小姐做骨髓移植的事情威脅陳先生做出選擇嗎?」

「穆小姐,出了今天的事情您會選擇離婚嗎?」

……

一個個問題都無比尖銳,記者們激動無比,都想擠到穆欣然面前得到她的親口回答。

攝像機鏡頭對著穆欣然瘋狂的拍攝,酒店的保安根本就阻攔不住。

看著這一幕,穆欣然抬了抬手,漆黑的眸子淡淡的掃過在場激動的記者,精緻的妝容下紅脣輕啟:「關於這些問題我只有三句話想要回答。」

「第一:我和陳琨陳先生已經領了結婚證是合法夫妻,諸位記者朋友,請注意你們的稱呼,名正言順的陳太太,只有我穆欣然一個人。」

穆欣然的聲音平平靜靜的,漆黑的眸子也只是淡淡的注視著你,可就是如此,也讓不少想要靠標題博出位的記者手下意識的一抖。

「第二:陳穆兩家聯姻是多年前就已經訂好的婚約,我和我先生一直都是未婚夫妻,至於我爸爸救了白小姐,那更是巧合,我爸爸多年前就已經加入了中國骨髓資源庫。」

此話一出,全場寂靜,所有人看著穆欣然的表都有了細微的變化,不過她話鋒一轉:

「當然,如果我爸爸早知道他會救一個破壞她女兒婚禮,還把他本人給氣的心臟病發作的人嗎?我想應該是不會救的了,只是可惜,已經做出的選擇無法反悔。」

穆欣然嘴角劃出一絲嘲諷的笑容,讓她原本就艷麗逼人的面容愈發的讓人不敢直視。

「第三……」所有人都期待著穆欣然說些什麼,她卻頓了頓才開口:「第三:這件事,我穆欣然,不會就這麼輕易算了的!」

擲地有聲的話音落下,穆欣然一步步的走下旋轉樓梯,原本還擠在一起的記者都自發的為她讓路,雖然他們心中比剛才還要好奇,到底穆欣然會怎麼樣不會輕易算了,畢竟穆欣然的手段在商場上,可是出了名的雷厲風行、冷酷無情。

可是她們更知道的是,就算再問,穆欣然也不會說出半個字,而且如果惹惱了穆欣然,他們的下場怕是不好,就今天的這些信息也足夠讓整個C市沸騰了。

順利離開酒樓的穆欣然坐上車後卻是直接拿出手機撥通了一個號碼:「林總,24小時之內,我要知道陳琨的下落!」

「好的,穆總,我們的人一有陳先生的消息,我們會第一時間通知你。」

掛了電話,穆欣然不過閉目養神片刻就到了醫院。

推開病房的大門,看著媽媽抬頭看了她一眼,眼中滿是疼惜,爸爸還昏迷著,看到這一幕,穆欣然不由得快步上前:「媽,爸爸沒事吧?」

「你爸沒事,已經搶救過來了,欣然,陳琨他……他這樣對你……你必須需和他離婚!」母親季芷蘭的話音剛落,穆欣然就一口拒絕了:「媽,這不可能。」

「什麼?欣然你……你竟然不肯和陳琨離婚?」季芷蘭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話。

「媽,我愛陳坤,一直都愛的,如果我連嘗試都不去嘗試就讓我放棄,那這不是我的作風,再說,今天的事情,哪有那麼容易就過掉,離婚,他陳琨想的倒是非常輕巧!」

穆欣然一字一頓聲冷如冰。

「欣然你……」

「媽,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的。」穆欣然握著季芷蘭的手一字一頓說的認真。

手機鈴聲響起,「穆總,我們已經找到了陳總的下落了,他和白小姐現在在……在C市的寵愛酒吧,二樓的208包廂。」

聽著耳邊的地址,穆欣然眼中劃過一絲愕然,她怎麼也沒想到陳琨竟然會出現在C市的一家酒吧裡頭!

不過就算如此,穆欣然也是飛快的拿起了自己的手提包直接就開車離開了醫院。

寵愛酒吧。

夜晚的酒吧喧囂不已,勁歌辣舞嗨爆全場。

站在酒吧二樓的包廂門口穆欣然的表情很冷。

「開門。」

「穆總,這……這不太好吧?」酒吧的經理賠笑著,不由自主的摸了一下額頭,已經一層冷汗了,開門得罪了裡面那位,不開門得罪外面這位。

「的確不好。」穆欣然話落,只聽轟的一聲,一直站在她身邊沉默不言的黑衣男子已經直接就踹開了緊閉的包廂門。

他的這一舉動,也讓包廂內的情景一清二楚的映入穆欣然眼中。

散落滿地的各式男女衣裳和牀上交纏的身體,穆欣然還真沒想到在自己的新婚之夜會目睹自己丈夫和別的女人的活春宮。

而在這突如其來的變故下,陳琨的第一反應竟然是先把白薇薇緊緊地保護在了懷中,還安慰了她一聲:「沒事的。」這才抬起頭來。

兩人四目相對。

「穆欣然怎麼是你?」陳琨在看來清楚眼前的女人是穆欣然以後,臉上閃過一絲厭惡。

「怎麼,不該是我?」穆欣然定定的看著眼前的人,眼角的餘光也看到了那個緊緊地被陳琨保護在懷中的白薇薇,果真是一張我見猶憐的面孔。

「穆小姐,對不起……可是我真的愛阿琨,你能成全我們嗎?」她仰著臉,眼中滿是歉疚,眼眸中水光閃爍。

嘴角一勾,穆欣然聽到自己淡淡的聲音響起:「白小姐這話說的輕巧一句對不起就什麼都能抵消嗎?我爸救了你,你把他氣得進了醫院,你搶了我老公,卻說讓我成全你們的真愛?白薇薇世界上哪有這麼簡單的事情?」

「穆欣然,你想怎麼樣?難道10%的陳氏集團股票還不夠?」對上陳琨眼中的警告和厭惡,穆欣然眼中神色冷了幾分,「有了命就想要感情,兩位還真是,不知足,不過,世界上哪有這麼容易的事情?!」

陳琨還想開口,白薇薇卻搖了搖頭,緊接著她怯怯的聲音響起,「穆小姐,我和陳琨是真心相愛的,還請穆小姐成全我們。」白薇薇的姿態愈發的低了。

「你們真心相愛與我何干?」

穆欣然話落,白薇薇臉色直接就慘白了,「穆小姐……」

可是穆欣然卻根本沒看她,倒是陳琨的聲音響起:「薇薇別難過,在我心中我的妻子只有你一個人,我只愛你一個人!」

與對著她的那種厭惡和冰冷的眼神簡直判若兩人,這一幕穆欣然很不舒服。

「陳琨,我穆欣然最擅長的就是以牙還牙,你現在當著我的面和白薇薇睡了,明天娛樂報紙上說陳太太夜會牛郎,希望你別驚訝!」

找牛郎?

聽到這個詞,在場的人全都愣住了。

陳琨更是隻感覺怒氣上湧,穆欣然竟然敢說出這種話,她到底有沒有把他陳琨看在眼中?

可那個女人又是那樣說一不二的性格,萬一真的給他……

想到這,陳琨心中頓時殺氣狂飆,不過,等他回過神的時候,包廂裡頭哪裡還有穆欣然的身影!

想到這陳琨直接就抓起衣服急匆匆的套上,然後快步沖了出去。

可此刻穆欣然去世站在舞臺上,她一把扯掉了自己的坎肩丟在地上,一條V領的包臀長裙把她的好身材展露無遺,素手清揚,烏黑的長髮散落下來如同一道流光一般。

見臺下的男人驚叫連連的時候,酒吧經理卻是腦門上的冷汗不由自主的滴落,穆總這到底是來捉姦還是來爬牆?

等到陳琨再次看到穆欣然的時候怎麼也不敢相信自己眼前的一幕!

這個在舞臺上瘋狂舞動的人會是穆欣然,身後的長髮如同一道流光一般隨著她的舉動搖曳著。

她的一舉一動雖然看起來沒有什麼出格的地方,可是組合在一起,她的一個眼神,一個舉動卻又偏偏都透出無盡的誘惑,就連打光師都為她配合,此刻的她就是酒吧中最矚目的焦點!

臺下的男人瘋狂的為她叫好,一個個人眼中的慾望都毫不掩飾,甚至於還有男人想要上臺和她共舞!

行動總是比思想更快的,畢竟穆欣然現在頂著的還是陳太太的身份,他怎麼能看著她做出這種舉動,當他衝上臺拽著穆欣然的手,穆欣然眼中閃過一絲笑意,順勢就倒在了陳琨的懷中,摟著他的脖子,「真怕別人動了我?」

穆欣然竟然笑了出來,對上陳琨已經要噴火的雙眸。

陳琨的目光卻是看著穆欣然的領口,由於是V領,她現在的動作難免就有些許春 光外泄。

陳琨一把脫下自己的西裝蓋在穆欣然的身上,抱著她就大步的往外走去。

出了酒吧,陳琨就狠狠的把穆欣然推開。

「剛纔不是還挺在乎的嗎?」穆欣然笑了起來,看著陳琨惱怒的樣子,心情大好,果然男人就算不愛,也沒法接受屬於自己的女人被別人褻瀆。

可下一秒她的臉色就冷了。

「穆欣然,離婚條件,你開!」

「我不會和你離婚?」穆欣然的聲音驟然沒了溫度,只是下一秒,她的手機響起,穆欣然接起電話卻是臉色一變,緊接著驚叫一聲:「怎麼會這樣,爺爺……爺爺……」

「爺爺怎麼了?」陳琨一把扣住穆欣然的手腕,動作有點大了,她握著的手機直接就甩了出去。

「你心中還有位置關心爺爺?」穆欣然臉上露出個嘲諷的表情。

「爺爺到底怎麼樣了!」陳琨手上猛地用力。

「爺爺怎麼樣你回家看看不就知道了?」

穆欣然話落,陳琨猛地甩開她的手,下一刻,只見一輛賓士飛馳而出。

穆欣然撿起手機,看著陳琨汽車消失的方向,嘴角微微一扯,這就是她的新婚之夜,果真難忘!

當穆欣然踏入陳家的大門的時候,就聽到了大廳內隱約傳來了怒罵聲和吵鬧聲。

「我沒錯,我為什麼要認錯?」陳琨的聲音清晰無比的傳來,緊接著就是啪的一聲。

「琨兒你說什麼,你今天的事情實在是太出格了,你不現身婚禮現場這讓欣然多沒臉啊。」陳琨的母親一邊抹著眼淚一邊說道,雖然心疼兒子捱打,可是,今天的這個事情,讓陳穆兩家的臉面在C市都丟盡了,如果不做出點表示,這事就沒法了結。

「她沒臉面與我何干?是你們滿意她,又不是我,再說,當初本就是她用薇薇的病威脅我,要不我怎麼可能會肯娶她?」

穆欣然只感覺自己的心有些疼了,陳琨竟然說他沒錯?是她威脅了他?

可是他不找上門來,她去哪裡能威脅他?

難道說披著真愛的外衣,什麼事情都能被原諒嗎?

穆欣然走進客廳的時候就看見陳琨跪在地上,梗著脖子,白襯衫下是隱約的戒尺痕跡。

只是看著她進來,陳琨眼中的怒火彷彿要把她給燒起來一般,眼中的厭惡愈發的濃了。

「欣然,你放心,爺爺今天一定為你教訓陳琨這個死小子,讓他再也不能做出格的事情!不會再讓你委屈了,我們陳家的孫媳只有欣然你一個!」

爺爺話落,陳琨就噌的一下站了起來,「我心中的妻子只有薇薇一個人!我是絕對不會承認穆欣然的!」

「混賬東西,混賬東西你……」

爺爺話未說完,陳琨臉上就臉上滿是決絕,盯著穆欣然一字一頓的說道:「分居兩年,一樣可以申請離婚!」

他話落就毫不留情的轉身走了,看著他的背影,穆欣然不由得沉默了,先是婚禮上讓她提離婚,她不肯,現在,竟然還說分居兩年後一樣可以申請離婚?

他對白薇薇還真是夠癡情的!

竟然把商場上的各種周全手段都用到了她身上,就是為了逼她離婚!

可是陳琨,你怎麼能不愛我,難道你把三年前的事情都忘了嗎?

當初得你不是這樣子的啊!

「混賬東西,你要敢出這門一步,你……你就別認我這個爺爺!」爺爺中氣十足的一句話吼出來,震驚了在場的所有人,陳琨的身子也是一僵。

可下一刻,他的手機鈴聲響起,他接起電話,「薇薇,你別胡來!」陳琨的身子閃電一般的沖了出去。

這就是陳坤的選擇!

穆欣然,沉默了。

「欣然,你別難受,爺爺一定……一定為你做主,如果……如果陳琨那混蛋小子敢做糊塗事,爺爺一定不認他這個孫子了。」

看著眼前的老人緊緊地握住她的手,穆欣點點頭,不過心中還是覺得自己還真是輸的一塌塗地,再多的人的支持都比不過陳琨的一顆真心在她心中來的重要啊。

只不過,穆欣然沒想到會那麼快見到陳琨!

「穆欣然,你把薇薇藏到哪裡去了?!」陳琨帶著周身的怒氣就這樣的闖進了她的辦公室,表情猙獰,語氣極冷。

看著陳琨憤怒的樣子,穆欣然愣了愣沒說話,陳琨卻是傾身撐在桌子上定定的看著她:「穆欣然,薇薇在哪!」

「白薇薇在哪裡我怎麼會知道?」

穆欣然皺眉,對於陳琨眼中迫人的冷意她是不怕的,可是憑什麼白薇薇不見了,陳琨找她要人?

穆欣然話落,陳琨臉色一沉,「除了你誰會對付薇薇!」

「住口,陳琨,我沒那麼卑鄙!就算要出手我也會光明正大!」穆欣然冷冷的瞪著陳琨。

「我不信!」

「不信就滾。」穆欣然一字一頓的說道。

穆欣然話落,陳琨眼中殺氣一閃而過,抬手就捏住了穆欣然的下巴,「你會後悔的!」

「我從不後悔自己的舉動!」穆欣然拍掉陳琨的手冷冷的瞪著他,纖纖玉指指著大門的方向:「你現在給我滾出去!」

穆欣然話落,陳琨卻是站著沒動,,可他看著她的眼神卻是從未見過的冰冷。

「還站著做什麼?把我盯出個窟窿來,我也變不出你的白薇薇!」穆欣然盯著陳琨的眼睛,她真的感覺自己嫉妒的要發瘋了,明明她纔是陳琨的妻子,他為什麼要在她面前,表現他對白薇薇的在乎?

明明最初的時候,是他那麼溫柔的牽著她的手,對她說過要娶她的……

穆欣然只感覺手腕很疼,整個人踉蹌一下竟然撞進了陳琨的懷裡,鼻尖撞的發疼,「陳琨你發什麼瘋!」

穆欣然話落,陳琨卻是猛地低頭吻住了她的脣,狠狠的凌虐著她的脣,真的很疼,穆欣然不自覺的低叫出聲,可是所有的嗚咽聲卻都被他狠狠的堵回去,這個吻愈發的深入,愈發的失控,穆欣然感覺自己都能在這個吻裡頭感受到陳琨現在身上帶著的怒氣,他是把找不到白薇薇的憤怒和痛苦都發泄到她身上嗎?

下一秒穆欣然只感覺整個人就狠狠地被陳琨壓在辦公桌上,真絲襯衫接觸到冰冷的桌面,一瞬間穆欣然只感覺後背一片冰涼,可眼前的男人眼中卻有清晰可見的慾望!

「陳琨,你不是口口聲聲說最愛白薇薇嗎?那你現在,在幹什麼?」穆欣然眼中閃過一絲慌亂,伸手去推陳琨,可是卻毫無作用。

「你費盡心機的不就是為了讓我來上你!」陳琨的聲音極為冰冷。

穆欣然聽到陳琨的聲音冰冷的響在耳邊,他呼吸的熱氣撲在耳廓上,有點癢癢的,穆欣然心中一驚,他什麼時候竟然會說這種粗俗的話了?

下一秒穆欣然感覺到胸前一涼,水晶扣落在大理石地板上發出清脆的響聲,穆欣然只感覺大腦空白了一瞬,然後發瘋了一樣的伸手去推陳琨,他……他……他竟然……

「怎麼,現在後悔了?」陳琨扣住穆欣然的手按在頭頂,從脖頸間抽出自己的領帶結結實實的把她的手捆住:「這是你該承受的!」

承受?

承受什麼?

承受他的施、暴?

穆欣然只感覺,陳琨說的每一個字都如同寒冰一般的狠狠凌遲著她的心!

沒有任何前戲的強硬闖入讓穆欣然疼的忍不住皺眉,可陳琨卻是不管不顧的彷彿的沖、刺起來,穆欣然只感覺自己疼的都說不出話了,張口就狠狠地咬在陳琨的脖勁處,他不讓她好過,那大家就一起痛吧!

「穆總,策劃部有一份文件需要您緊急批複一下。」門外傳來敲門聲。

門外是祕書林萱熟悉的聲音,穆欣然卻是一愣,整個人下意識的緊繃,如果……如果讓人看到這一幕……

「不許進來!」陳琨的怒喝聲響在耳邊,緊接著就是一陣噼裏啪啦的巨響,他把桌上的文件和擺設都一股腦的掃到了地上,門外頓時沒了聲響。

陳琨的動作卻驟然加重,穆欣然只感覺眼前一陣發黑,等她再次醒來的時候卻發現自己躺在自己辦公室的休息室裡頭。

穆欣然只感覺渾身都痛的不行,換了套衣服從休息室裡頭走出來,穆欣然看著眼前的滿地狼藉,到底陳琨要有多恨,才能這樣對她!

「穆總,有人在股市收盤前兩分鐘突然大批量拋售公司股票,現在公司股價暴跌,我們連阻攔都做不到,如果明天還這樣的話,後果不堪設想。」

「有人暗中收購公司股票,你們為什麼不提高警惕?為什麼不告訴我?」穆欣然看著眼前的K線圖,聲音冷冷的,這事情分明是有人蓄意為之。

「穆總,我們查了記錄,最早的一筆可疑的股票買入記錄是去年十月八號,由於時間太早了,而且那些人都是長時間小批量的購進公司股票,所以我們沒能引起關注。」

「去年的十月八號?」穆欣然只感覺自己的心猛地一沉,她這輩子都不會忘記這個日子,那是陳琨答應說要娶她的日子!

「是的,穆總,從那天之後就有零零散散的人開始陸續購進公司股票。」

「那些散戶背後的人你們查到了嗎?」

「是……是陳氏集團的陳總。」

聽到陳琨的名字,穆欣然只感覺心頭一陣陣的發冷。

「穆總更糟糕的是,現在公司除了股東之外,公司最大份額的持股人就是陳氏集團的陳總。」

金融部的負責人話落,穆欣然臉色就變了,「陳琨什麼時候大批量購進公司股票的?這事情怎麼沒人和我說過?」

陳氏集團大肆購進公司股票是從三個月前開始的,那時候您和陳總已經公佈了婚訊,您正在準備婚禮,我把這個事情告訴過董事長,不過董事長說互相購進親家的股票這是正常的事情,讓我不必和您說了。」

圈套、這根本就是一個圈套!

穆欣然冷笑一聲,怪不得陳琨能那樣有恃無恐的和她提離婚,準備的還真是充分!

「穆總,現在我們該怎麼辦?」

「調集所有資金購進公司股票,明天股市一開盤就讓人高價收購。」

「穆總,如果這樣的話,公司資金就非常的緊張了,如果再有一點的風吹草動……」

「按我說的辦!」穆欣然話落就站起來離開了辦公室。

當再次看到陳琨的時候,穆欣然只問了一句:「陳琨,是不是從答應娶我的那一刻起,你就在算計著怎麼逼我和你離婚?」

「是。」

聽到陳琨毫不猶豫的篤定回答,穆欣然只感覺自己真的很可笑,想起自己曾經因為能嫁給他而興奮不已,想到自己為了那場可笑的婚禮盡心儘力,他卻時時刻刻都算計著怎麼讓她答應離婚!

「薇薇在哪,你現在還不肯說嗎?」

陳琨話落,穆欣然氣的發笑,白薇薇、白薇薇,又是白薇薇,陳琨對付她都是因為白薇薇,男人啊,對不愛的女人可真是狠心!

「陳琨,你憑什麼就認定了是我把白薇薇藏起來了,還因為這種莫須有的罪名對我下這樣的狠手?陳琨,當初有本事你就別求上門來,現在想要我和你離婚,我告訴你,我們之間只有喪偶沒有離異!」穆欣然話落,陳琨卻是比她更篤定的開口:「這事由不得你!」

「是嗎,陳琨,那你看看這份合同再說吧!我穆欣然從不打無準備之仗,我看上的人,除非是我不要,要麼,誰也沒法從我手上把他搶走!」

穆欣然話落,陳琨不由得皺眉,可當他看到穆欣然遞過來的合同的時候臉色直接就變了!

「那塊地怎麼會在你手上?」看著陳琨震驚的樣子,穆欣然一字一頓的說道:「我買的東西自然是在我手上。」

「三年前你就開始算計我了?」陳琨話落,穆欣然只感覺自己的心好痛,他為什麼都要把她想的那麼不堪?

「怎麼會是我算計你,明明是你告我,你要整體開發城東的那片地……」

穆欣然話還沒說完,陳琨就冷冷的打斷道:「穆欣然你說話多可笑你知道嗎?三年前我們都不認識,我怎麼會告訴你我最重要的商業祕密,還把最中心的這塊地讓你去買?讓自己落得現在一個沒你配合,我就進退不得的局面?」

「你……陳琨你……你說你三年前你不認識我?」穆欣然看著陳琨嘲諷的模樣只感覺渾身發冷,不認識她?

他怎麼可以這樣輕描淡寫的推翻三年前他們的生死與共?!

他已經那麼殘忍的移情別戀了,怎麼還能夠這樣輕而易舉的說出不認識她的這種話?

「穆欣然,你到底是怎麼打聽到我要整體開發城東那塊地,並且買下我最需要的那塊地這個事情我不想探究了,現在,穆欣然,你開價吧!」

「我的價碼就是這輩子我們之間只有喪偶沒有離異!」

「穆欣然,你真卑鄙!」

看著陳琨怒而不發的樣子,穆欣然只是苦笑,陳琨,你徹徹底底的忘記了我,我們兩個人的故事,你把我一個人丟在回憶裏,我和你,到底是誰更殘忍?

「隨你怎麼想好了!卑鄙也有好,不擇手段也罷,陳琨,最終得到你的只能是我穆欣然!」

話落,穆欣然直接就轉身離開了,她不敢再看陳琨的臉,他現在一定恨透了她,可,他們之間怎麼就成了這個樣子?

明明三年前他那麼溫柔的說過要娶她,三年後他們真的成了夫妻,他卻恨她入骨!

只是剛剛走到陳氏集團的門口,穆欣然的手機卻響了起來。

「承翰,什麼事?」穆欣然話落,電話那頭蔣承翰的聲音卻是非常急迫,「欣然,你趕緊去找陳琨,讓他來為叔叔獻血,你和叔叔的配型配不上,我剛才查了血庫裡頭的配型,只有陳琨的配型和叔叔符合,你趕緊去找他,讓他馬上來醫院為叔叔獻血!」

「什麼,怎麼會這樣?不是說直系親屬的配型成功率可以到99%嗎?我和爸爸的配型怎麼會不合適?」穆欣然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

「欣然,難道我還會騙你不成嗎?99%的成功率也還是有1%不符合的概率,現在什麼都別說了,你馬上讓陳琨過來,時間就是生命,越快越好!」

話落,蔣承翰就掛斷了電話,看著黑了的手機屏幕,穆欣然愣了愣立刻往樓上跑去!

推開辦公室的門,穆欣然清晰的聽到陳琨急迫的對著電話的那頭人說道:「我不論你們用什麼手段,不惜一切代價也要把白薇薇給我找出來!」

看著陳琨急迫的樣子,穆欣然只感覺自己很可悲,婚姻能困住的只有一個名分,他的心,已經不屬於她了!

陳琨看著她眼中透出的厭惡讓穆欣然急迫的開口:「陳琨,我知道你厭惡我,可是我爸爸現在要做手術,整個C市能和他的血型配得上的只有你……你……」

「你想讓我去給你爸獻血?」看著穆欣然期待的樣子,陳琨冷笑一聲,在穆欣然期待的眼神中一字一頓的說道:「我不會去的!」

「陳琨你……你什麼意思?」穆欣然難以置信自己聽到了什麼。

「不是你薇薇怎麼會不知所蹤?」

「陳琨,你要我說多少次,白薇薇的失蹤和我沒關係!」穆欣然感覺自己要失控了。

「就算這事情和你沒關係,但是,如果不是你,薇薇本該是我名正言順的妻子!是你的介入毀了我們兩個人的幸福!穆欣然,我怎麼可能還會幫你?這種痛苦我要你感同身受!」

「可我爸爸是因為誰成了這個樣子的?陳琨,你纔是害的我爸爸進醫院的罪魁禍首!」穆欣然盯著陳琨看著他面無表情的樣子心中真的好恨!

她知道,他是真的可以見死不救!

「陳琨,你……你不就是要和我離婚嗎?好……好我答應你!只要我爸爸出院,我們立刻就去民政局辦手續!」穆欣然一字一頓說的咬牙切齒。

看著陳琨有些發愣的樣子,穆欣然直接拽住陳琨的手就把他拽起來,果然下一秒就聽到陳琨的聲音響起:「穆欣然我可以和你去醫院,但是,如果你還敢耍手段,後果你承受不起!」

穆欣然聽了這話卻只是沉默著不說話,陳琨你不懂,你不愛我了,這就已經是對我最大的傷害了!

可就在這時候,陳琨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

「陳總,白小姐找到了,白小姐現在要和您通話。」

「阿琨,你在哪裡?我一個人好害怕!你快來陪我!」

電話那頭白薇薇的聲音清晰的傳來,穆欣然一愣,緊接著只感覺整個人踉蹌了一下,見陳琨的身影從她眼前一閃而過!

穆欣然反應過來的時候就直接追了過去,「陳琨你先去醫院給我爸爸獻血!」穆欣然緊緊地拽住陳琨的衣袖,可下一秒卻還是被他毫不留情的推開,「薇薇她需要我!等我安撫好了薇薇就去醫院找你!」

他轉身就進了總裁專屬電梯。

穆欣然只感覺陳琨這話說的太可笑了,手術的事情能等?

時間就是人命啊!

穆欣然拿出手機給陳琨打電話,電話那頭直接就是無人接聽!

這一刻,穆欣然真的感覺好慌亂。

可是她必須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她深吸一口氣,直接按下了蔣承翰的號碼。

「承翰,我爸爸的手術能不能改期?陳琨他不肯來來醫院給爸爸獻血,我……」

「欣然,叔叔的手術已經都做完了,很成功。」

「手術成功了?」穆欣然只感覺驚喜來的來突然了。

「是啊,手術已經做完了,手術很成功,欣然,你快回來吧。」

「那……那後來是誰給我爸爸獻血的?」

「是我,欣然,我真的沒想到我和叔叔的配型能成功。」

「承翰,謝謝你!謝謝你!」穆欣然只感覺自己此刻太激動了,真的都說不出任何話了,如果爸爸因為她的緣故出事,她真的這輩子都原諒不了自己。

「欣然,別在電話裏說了,你來醫院吧。」

蔣承翰話落,穆欣然點點頭,她用最快的速度趕到醫院,一下車就看到蔣承翰站在醫院門口看著她。

看著蔣承翰臉色不好,穆欣然不由得問道:「承翰,你臉色怎麼這麼難看?你不會是給我爸獻了血還給他做了手術吧?」

「醫生的職責不就是救死扶傷?」蔣承翰話落,穆欣然只感覺很過意不去,「承翰,是我拜託你來給爸爸看病的,現在你……」

「欣然,你別這麼說,這一切都是我心甘情願的,我本就是專程為了你回來的,我做的再多也都是為了你。」

蔣承翰說的認真,穆欣然卻只感覺心裡頭愈發難過,明明陳琨是她最該依靠的人,可他卻一次次的可以為了白薇薇離他而去!

「而且我如果能早點去做試驗,你就不用去求陳琨,委屈你了!」

看著蔣承翰心疼的樣子,穆欣然卻只是沉默,委屈什麼,能說的出口的委屈都不是委屈!穆欣然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處在一個陌生的房間中,她本能反應就是自己被綁架了。

猛地坐起來卻看到對面沙發上坐著的人是陳琨!

「陳琨,你又在搞什麼?」穆欣然一字一頓的問道,眼角的餘光飛快的掃視了一遍自己所在的這個環境,門是關著的,窗戶是封死的……

「別妄想著有人會來救你!」

陳琨一字一頓的說道,聲音極為冰冷,穆欣然只感覺心猛地一沉,「陳琨,你想做什麼?」

「你在對薇薇出手的那天,不就應該會想到有這一天嗎?你讓她承受的痛苦,我會讓你感同身受!」陳琨的聲音冷冷的,盯著穆欣然眼中滿是厭惡,他的話一字一頓狠狠的敲在穆欣然的心頭,白薇薇、白薇薇,又是白薇薇!

「陳琨,我什麼事都沒對白薇薇做過,你憑什麼每次都這麼污衊我?」穆欣然瞪著陳琨,一字一頓聲音中透著委屈和憤怒,可是陳琨聽了她的回答眼中卻只是一片冰冷!

他們的站起身來一步步的朝著她走來,「穆欣然,你敢說你沒有找人去給薇薇支票,為的就是讓薇薇離開我?你敢說你沒有因為薇薇拒絕離開我,你就找人綁架她,想要廢了她的手?」

「陳琨我聽不懂你說的是什麼!」穆欣然一字一頓的說道,只是她話落,就感覺下顎上一陣劇痛,看著陳琨眼中的狠辣神色,她只感覺心中的痛比身上的痛更讓她難以承受!

陳琨他不信她啊,他的眼中透出的滿滿的都是對他的厭惡和不信任!

可哪怕他不信任她,她也不可能承受這種莫名其妙的控訴:「陳琨,我從沒讓人去找過白薇薇,更沒讓人給她什麼支票,至於綁架人要廢了她的手的這個,現在可是法治社會,你以為是黑 道嗎?這種鬼話都能相信,陳琨,你就沒腦子自己想一想這話的真實性嗎?」

「薇薇不可能會騙我!」八個字,陳琨的回答讓穆欣然感覺自己的心好疼、疼的讓她連呼吸都不通暢了,白薇薇不會騙人,所以,錯的就一定是她穆欣然?

「陳琨,這樣的盲目、武斷,你遲早有一天會後悔的!」穆欣然只感覺自己委屈的說不出話來,原來,她的傷心,她的無辜在他眼中就只落得這樣絕情的一句話!

可下一秒穆欣然看到到緊閉的房門被打開了,走進來的黑衣男子,讓她只感覺後背一陣發涼!

他的眼神和氣勢分明就是常年混跡於黑暗中的人才會有!

「陳琨,你真的能這麼狠心的對我?」穆欣然聲音發顫,她終究是不敢相信陳琨能這樣狠心的對她!

「這是你欠薇薇的!」陳琨的聲音極為淡漠。

此刻,穆欣然只感覺心裡一陣一陣發涼,這就是她愛的男人啊!

她可以為了他,在生死抉擇的時候,把生的機會留給他,可是他卻能為另外一個女人毫不留情的找人來傷害她!

「左手右手你自己選!」陳琨話落就退開了兩步,看著眼前的黑衣男子對著她說:「穆總,選吧。」

穆欣然冷冷一笑,看著眼前的黑衣男子卻是一本正經的說道:「我做不了決斷,你幫我好了!」

話落,穆欣然只感覺自己的左手就被黑衣男子給扣住了,冰冷的刀鋒高高舉起,眼見就要劃過她的手腕,可變故也就在這一刻發生!

(未完)

原作者:傾城時光

書號:705轉載自:微信公眾號【書界錦鯉】(已授權)

《我還能愛誰比你更多》我個人看哭的短篇。

來自七微短篇合集《朝朝暮暮》,出了長篇叫《慕爾如星》沒有短篇虐。

文/七微

侵刪

如果有一天我離你而去,我不會給你留下一個字,因為,我想對你說的,在此之前,已用我這一生全部的愛訴說。

楔子

我從未見過這樣大而持久的一場雪。雪花如鵝毛般飛舞,卷著狂風呼嘯,天地間只剩白茫茫一片。

這裡是海拔5000多米的喜馬拉雅山脈南麓,四個多小時前,我們在下山途中遭遇了這場突如其來的暴風雪,更不幸的是,跟我一起同行的女孩歲歲不小心摔了一跤,腳受了傷。

嚮導將她背到一個背風處,那裡有幾塊高大的突出的石頭,正好圍繞成一塊小小的避風港。三個人坐在地上,沉默如這巍峨的山。

最後是歲歲先開的口,她輕輕說,你們別管我,趕緊下撤。

我瞪了她一眼,瞎說什麼呢!其實我知道她並不是隨口說說,在生死麪前,說出這話時,她心裡一定經過了劇烈的掙扎。但我做不到將她扔下不管,雖然我們才認識一個月。

最後嚮導做出決定,讓我跟歲歲在這裡等待,他獨自下山去找救援隊。

我不知道要等多久,等待的時間是那樣緩慢,彷彿能聽到時間一分一秒走動的聲音。

我有點擔憂歲歲的腳傷,她的腳踝腫得很厲害,已經積了淤血。我們都沒有帶跌打消腫的外用藥物,如果傷口發炎,會引發一系列不堪設想的癥狀。

天徹底黑下來的時候,外面的雪依舊沒有停。我們將所有的衣服都套在身上,蜷縮在羽絨睡袋裡,一人喫了幾塊餅乾與一塊巧克力,將結冰的水慢慢捂熱,喝下去。

那個夜晚,我不知道我們是怎麼將時間熬過去的。

當晨光照進石頭縫隙時,我睜開眼,狠狠地舒了一口氣。我推了推歲歲,她輕輕嚶嚀了一聲。我看著她有點蒼白的面孔,伸手摸她額頭,心裡一驚,她在發熱!

喫了感冒藥,她又蜷縮著睡了過去。中午,她醒過來,狀態似乎好點了,我們一人喫了條能量棒,然後靠在石壁上說話。

外面的雪還在下著,這漫漫等待的時光,除了聊天,我們別無可做。可漸漸地,她連說話都很喫力,額上冒出了細密的汗。

我擔憂地說:「你別說話了,省點力氣。」

她往石頭縫隙外望了望:「天又快黑了吧,迦楠,你說我們能看到明天的日出嗎?」

我心裡一凜:「別胡說!」

她沉默了一會,忽然說:「你曾問過我,為什麼在外面飄蕩。」

我記得,那時我們剛抵達尼泊爾,在博卡拉一個小酒館裡一起喝酒。她說她獨自旅行了兩年,沒有回過家。我問過她為什麼,她沒有回答我。

而此刻,她告訴我答案:「因為我想要忘記一個人。」

「一個朋友曾對我說過,你的世界太小了,所以你的眼裡才會只看見那一個人。你應該出去走走,你就會發現,世界這麼大,沒有什麼是放不下的。」她頓了頓,「世界是很遼闊,這兩年我遇見過形形色色的人,但是,我的心卻很小,只能裝下那個人。」她說這句話的時候,有液體從她眼中滑落。

我一驚,她摔得那樣重都沒有哭,在暴風雪中絕望苦等時,她也沒有掉過一滴眼淚。而此刻,她的眼淚大顆大顆往下掉,洶湧地爬滿了整張臉龐,「哪怕他不愛我,我也沒辦法忘掉他。」

我沉默了許久,才輕說:「忘不掉,那就記住。」

她喃喃:「忘不掉,那就記住……」她忽然扯開嘴角笑起來,那個蔓延在淚痕交錯裏的笑容很詭異,可又莫名地溫柔,彷彿想起生命中至為美好的事情,「你說得對,如果忘不掉,那就記住。」

她疲倦地靠在石壁上,微微閉眼:「迦楠,如果……如果……我走不出這座雪山,你說,這裡的山巒、樹木、石頭,這裡的風,這漫天的雪花,會不會幫我記住,我曾那麼拼盡全力地愛過一個人……」

趙歲歲初次見到陸年,是她十二歲的生日。

她從未見過那麼好看的男孩子,他五官精緻卻不顯女氣,相反渾身上下散發出一種生人勿進的冷漠。這兩種截然不同的氣場在他身上卻一點也不違和,反而令人著迷。

歲歲對陸年一見鍾情,當然,並沒有上升到愛情的高度。十二歲的小女孩,喜歡來得很表面,僅僅是因為覺得,哇,這個哥哥真好看,想跟他多多親近。

陸年十六歲,早熟,沉默寡言,不愛笑,喜歡皺眉。陸母常常打趣他裝老成。老成少年自然對花癡小女孩沒啥好感,他覺得她幼稚又聒噪,車子開了一個小時,她就說了一小時,話題無趣又沒營養,若不是顧及母親就坐在身邊,他早就丟給她兩個字:閉嘴!

他索性閉眼假寐,世界總算一片清凈。他對這趟忽然冒出來的旅行其實是有點反感的,他同母親回國探親,返英國前,母親去看望老朋友,也就是趙歲歲的母親,恰巧碰上趙歲歲的生日,便一起慶祝。小壽星邀請他參加她的生日短途旅行,去鄰城的未央湖看海鷗,他自然是拒絕,可她竟懂得曲線救國,對陸母撒嬌說,謝阿姨,跟陸年哥哥一起去看海鷗,是我的生日心願哎!寵愛她的陸母自然應了下來。他雖不情願,但也不願讓母親不快。於是便有了這趟莫名其妙的五人短途旅行。

到未央湖需四個小時的車程,不算長,陸年卻覺得難捱。他睜眼看了看窗外,發現天氣愈加陰沉了,才下午三點鐘,卻彷彿天黑。車載廣播裏在播實時天氣預報,說傍晚時分可能迎來風雪,提醒開車的司機們注意駕駛安全。

見他睜開眼,坐在他旁邊的歲歲立即湊過來說,陸年哥哥,我超級喜歡雪,你呢?他懶得理她,再次閉眼。大概是真的有點倦了,沒一會,他竟然睡了過去。

他是被一陣強烈的撞擊感與驚叫聲吵醒的,睜眼的同時,他感覺身體被傾斜著狠狠拋出去,他猛地意識到一件事:他們的車子被撞翻了!

在搖晃的昏眩與劇烈疼痛中,陸年感覺自己的身體忽然被什麼重物覆蓋住,然後他聞到熟悉的氣味,是母親!是她撲了過來,同時將歲歲與他掩護在懷裡。

「砰——」一聲巨響,失控的車子終於停止在公路下方的田野裏。巨大的喧囂過後,是死一般的寂靜與暗黑。陸年被母親與歲歲壓在身下,他聞到濃烈的汽油味,以及更加濃烈的血腥味……

警車與救護車來得很快,五人中有四人不省人事,唯有陸年還清醒著,他躺在救護車裡,恍惚地聽著醫生與警察的交談。

「是貨車司機酒駕。」

「小車司機與副駕兩人當場死亡。」

「後座的女士重傷昏迷。」

「小女孩昏迷。」

……

他覺得很吵,頭很痛很沉,身體發冷,他終於不堪重負,昏了過去。

他再醒過來,是在醫院裡,被護士推醒的。護士的聲音輕輕的:「你趕緊去你媽媽那裡,她……時間不多了……」

他先是怔怔的,沒聽明白護士的意思,等反應過來時,他猛地從牀上坐起來,連鞋子都沒穿,就跑了出去。

陸年趕到母親病房時,發現歲歲正趴在她身上哭,不是那種大聲哭喊,而是抽泣,肩膀一抖一抖的。陸母的手放在她頭上,輕輕撫摸著她的發。他走過去,一把將她拽開,順手用力一推,她被推倒在地。他看也不看她,坐在母親的身邊,陸母臉色慘白,脣色沒一絲血色,那是生機正被一絲絲抽走的人的面色。陸年握緊她的手,心裡漫過濃濃的恐慌,輕喊:「媽媽……」

陸母卻並不應他,從他手心抽出手,指著地上的歲歲,喫力地說:「陸年,你去把妹妹扶起來。」

他一怔,望了眼地上的小女孩,她還坐在地上,正仰頭看著他,她額上纏了厚厚的白紗布,臉色同那紗布一般蒼白,黑亮的大眼睛裡蓄滿了淚水。

他又回頭看母親,她的眼神很堅定。

他憤恨地瞪了眼歲歲,走過去將她扶了起來。

陸母滿意地笑了,讓歲歲先出去,然後招手讓陸年過去。

歲歲蹲在病房門外,眼淚啪嗒啪嗒地往下掉,除了哭泣,她不知道還能怎麼辦。她覺得醫院好冷,好想鑽到爸爸媽媽的懷抱裏,可是太平間裏的爸爸媽媽的身體比她的還冷……

病房的門忽然被打開,陸年從裡面走了出來,他疾步往前走,速度飛快,後來索性奔跑起來,彷彿身後有什麼可怕的東西在追他。

歲歲走進病房,一邊哭一邊喊謝阿姨,一聲接一聲,可她知道,她永遠也不能笑著應她一句了。

歲歲在醫院的天台上找到陸年,他穿著單薄的病號服,站在欄杆邊,夜色漸濃,寒風呼嘯,鼓吹起他的衣服,他卻彷彿不知冷意,筆直地站在那裡。

歲歲在他身後站了很久很久,纔敢走向前,扯住他的衣角,訥訥地說:「陸年哥哥,對不起……」

他彷彿躲避瘟疫般打掉她的手,他轉頭,冷漠地望著她,然後用比表情更冷的聲音一字一句地對她說:「趙歲歲,你就是個掃把星!」

說完,他轉身就走。

風吹起他滿臉的淚。

那是趙歲歲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看見陸年的眼淚,沉默的,隱忍的,洶湧的,盛大的。

那些眼淚,比他的冷漠與惡毒的話更令她難過。

她蹲在天台上,不知道蹲了多久,臉上忽然有涼意,她抬起頭,遲來的雪,終於飄落下來。這是今冬第一場雪,是她最喜歡的雪呀,可她卻一點也不歡喜。

自那之後,她再也不喜歡下雪天。

趙家父母與陸母的葬禮同一天舉行,在同一殯儀館的相鄰房間。

趙家的葬禮由歲歲的舅舅主持,陸母的則是由從英國飛來的喬治先生,陸年的繼父主持。

葬禮一結束,喬治就回了英國,臨走前,他將一張銀行卡交到陸年手中,歉意地說:「LU,你知道,你母親不在了,我跟你也無法繼續一起生活,抱歉。」

陸年接過那張卡,對喬治深深鞠了一躬,謝謝他十二年來的養育之恩。他不怪他,他已經仁至義盡。

陸年失去了繼父的依仗,同為孤兒的趙歲歲也正在殯儀館被兩個舅舅當做皮球踢來踢去,沒有人願意收養她。

陸年站在門口,看著他們爭論到最後甚至吵了起來,而趙歲歲跪在父母的遺像前,低著頭,彷彿事不關己。

陸年走到吵架的人身邊,冷聲說:「別吵了,她以後跟我一起生活。」

屋子裡瞬間安靜下來。幾雙眼睛齊刷刷地看著他。

歲歲猛然抬頭望向他,眼睛裡全是不可置信。

舅舅們一點點的疑慮很快被「終於甩掉了這個麻煩」的歡喜取代,異口同聲說好。

陸年沒有多做解釋,也沒有看歲歲一眼,走了出去。

一個禮拜後,歲歲跟著陸年離開了這座城市,去往北方的一個小城。

臨走前一晚,陸年問過歲歲,是否願意跟他與外婆一起生活,但是需要去一個遙遠陌生的地方。

歲歲果斷地點頭。

他是有點訝異的,畢竟他們並不熟悉,而且她應當知道,他討厭,不,可以說是憎恨她的。可她卻選擇跟他走,她不害怕嗎?

她當然害怕,也很迷茫,更有不解,他為什麼要跟她一起生活?分明那麼厭惡她的啊!但那晚寒風夜色中他的眼淚,讓她決定跟他走。

他不知道,那個只有十二歲的女孩,在點頭答應的瞬間,暗自許下了怎樣的承諾——

陸年哥哥,是我害你失去了媽媽,害你變成孤單一人,那麼就讓我用餘生的時間來陪伴你,做你的家人。哪怕你很討厭很討厭我,我也沒有關係。

她被迫一夜長大,不再是那個驕縱任性的小女孩,愧疚與虧欠像是一枚種子,在她心底發芽。

他們坐了一天的火車,還需要再轉一趟汽車,在汽車站候車時,陸年讓歲歲看管行李,他去買點喫的。半小時過去了,車快開了,他也沒有回來,歲歲這才慌了,她看著車站裡人來人往,沒有一張她熟悉的面孔,四周聲音嘈雜,都是她聽不懂的鄉音。她緊緊揪著書包帶子,想出去找他,卻又不放心行李。她焦急地在能看見行李的範圍內走來走去,墊腳張望。

陸年拎著牛奶與麵包回來時,看見的就是這樣的畫面。

歲歲轉頭見到他,迅速跑到他身邊來,像是不確定般,眨了眨眼,又伸出手摸了摸他的手臂,真實的觸感令她臉上倉皇神色立即變成巨大的欣喜,她狠狠舒了口氣,仰著頭沖他笑。

「陸年哥哥,我還以為你不會回來了呢……」她低聲咕噥了句。

他沒有接腔,將牛奶與麵包遞給她。

他確實動過那樣的心思的,將她拋棄在這個陌生的車站裡,他也真的這樣做了,他都已經打車離開了,最後卻還是回來了。

在火車上,歲歲問過他,為什麼跟她一起生活?他不想回答,她卻固執地問了一遍又一遍,他最後不耐煩地惡狠狠地對她說,你沒聽說過一句話嗎?報仇最好的方式就是把仇人放在身邊,每天折磨她!

這個答案,自然不是真的。真正的答案是,照顧她,是陸母臨終前的遺言。他覺得母親一定是瘋了,明知道他多厭恨她。可母親對他說,不要怪歲歲,這是事故,不是她的錯。母親還說,沒有歲歲的母親,就沒有他,她也早就死了。這個故事,他從小聽到大,當年母親遇人不淑,未婚懷孕,不僅沒有得到照顧,還被那個男人家暴,後來男人索性失蹤了,在最痛苦難捱的時候,母親傻傻地選擇自殺,是歲歲的母親救了她,之後一直照顧陪伴她,不離不棄。這份恩義,母親記得一輩子,她離開後,還要將這份情嫁接到他的身上。他覺得荒誕,卻又無法拒絕她的遺言。他的外貌與性情都不像母親,唯獨「把承諾看得比生命還重」這一點,像極了她。

北方也在下雪,跟南方的雪花不一樣,這裡的積雪很厚,世界是一片潔白,風像刀子一樣刮在臉上,零下二十度的氣溫,讓歲歲在抵達的當晚就生了病,嘔吐、腹瀉,到半夜還發起了燒。

陸年的外婆是鎮子上的老大夫,在自家院子裏開設了中醫館。老太太六十多歲了,本來身體很硬朗的,忽如其來的喪女之痛令她彷彿一夜蒼老了數歲。她熬了一夜照顧生病的歲歲,陸年來喊外婆喫早飯時,發現她起身時差點摔倒,他扶住外婆,瞪了眼牀上沉睡的歲歲,嘀咕:「真是掃把星。」

外婆嚴厲地說:「年年,不許這樣說。」她看了眼歲歲,想起晚上她燒得迷迷糊糊流著眼淚一直喊媽媽,嘆了口氣:「也是個命苦的孩子呀。」

他們離開後,歲歲緩緩睜開眼,其實在陸年進來時她就醒來了。她望著他消失的方向,眼神黯淡。明明知道他討厭自己的呀,明明對自己說沒關係的呢,可是心裡還是好難過好難過。

南北氣候與水土的差異,讓歲歲整個寒假都在生病,反反覆復的,她的體質就是在那個時候變差。

歲歲對北方隆冬的第一印象,就是窗外飄飛的大雪與院子裏飄散的中藥味。她甚至沒有機會去好好逛一逛這個北方小城,成日待在院子裏。而陸年,也成日待在院子裏,他是對外面的世界沒有一點興趣,寧肯窩在外婆的葯櫃後面翻看陳舊的醫書,識別草藥。

歲歲從院子裏走過的時候,透過雕花的窗欞,總會看到陸年站在葯櫃前,一邊翻醫書,一邊取出藥材辨認。他時而蹙眉,時而點頭,認真的樣子,真迷人。歲歲忍不住想,她的陸年哥哥以後一定能做個大醫生呢,就跟外婆一樣。

除夕夜,年夜飯開餐前,外婆將米酒灑在地上,敬亡靈。外婆做這些的時候,將陸年與歲歲叫到身邊,說:「年年,以後歲歲就是你的妹妹了,你要照顧她,愛護她。」

陸年沉著臉,冷聲說:「她不是我妹妹。」

看著少年緊抿的脣與倔強的神色,老人沒再說什麼,在心裡嘆息一聲,再懂事,也畢竟是個孩子呀。罷了,他的心結,就交給歲月去稀釋吧。

「她不是我妹妹。」在學校裏,面對每一個詢問的同學,陸年也總是丟出這句冷冰冰的話。

春節後,陸年與歲歲都轉入了市一中,陸年念高一,歲歲念初一。同一個學校,相鄰的兩棟教學樓。

每天中午,歲歲都會去陸年的教室給他送便當,是她親手做的。外婆什麼都好,唯獨廚藝很糟糕,陸年在英國長大,習慣了西餐,對外婆燉得爛熟的北方菜實在無法適應,食堂的飯菜也難喫,他中午就去學校外的小喫街喫。歲歲偷偷站在小飯館的外面,看見他喫完就捂著肚子跑廁所。

當天放學,她就去書店買了兩本菜譜,晚上,她一個人在廚房裡對著菜譜鼓搗了很久,一遍一遍地試驗。外婆睡了一覺醒來,看見廚房的燈還亮著,她喫驚地走進廚房,只見竈臺上滿是狼藉,爐火開著,鍋裏汩汩地冒著熱氣,而歲歲精神奕奕地守在鍋前,神色有點期待又有點緊張。

老人望著這個才十三歲的小女孩,滿是心疼。

歲歲浪費了好多食材,試驗了無數次做出來的菜,陸年卻看也不看,更別說帶去學校了。她也不氣餒,每天她帶兩份中餐去學校,用保溫瓶裝著,到了中午還是熱乎乎的。下課鈴一響,她就提著保溫瓶飛速衝到陸年的教室。

「陸年哥哥,你的午餐。」她把保溫瓶放到他課桌上,轉身就走。自從第一次送飯被他拒絕後,後來每一次,她都不等他做出回復,放下飯盒就離開。也不知道那些飯菜他到底喫沒有,但她寧肯相信他是喫了的,因為每次放學後她去取保溫瓶,裡面是空的。

這一次,陸年卻忽然抓住她的手臂,將保溫瓶塞回她手裡,冷聲說:「拿走。」

歲歲又將保溫瓶遞給他,仰著臉對他笑說:「我今天做的是幹筍燒肉,很好喫的,你試試哦!」

陸年提高音量,神色極度不耐煩:「趙歲歲,你是聽不懂人話嗎?我說,拿走!」

說著,他手狠狠一揮,歲歲手中的保溫瓶被揮出去,撞擊在鄰桌上又摔落在地,蓋子被撞開,熱乎乎的飯菜灑了出來。

歲歲一愣。

陸年也是微微一愣。

教室裏還有一些同學在,見此都是一靜。

「陸年,你小子過分了啊。」忽然插進來的聲音打破了這一刻的寂靜,說話的人是陸年的同桌,他撿起保溫瓶,遞給歲歲,「趙歲歲,你做的菜很好喫。是陸年不惜福,你以後別做給他喫了。」

歲歲又是一怔,他怎麼知道?

陸年冷冷地接過話:「對,你送的午餐,都被他喫了。以後你不如直接送給他就好了。」說完,他就走出了教室。

歲歲望著他的背影,又看了眼滿地的狼藉,心裡忽然湧上濃濃的無力感。母親曾對她說過,只要你真心對別人好,對方總會感受到你的真心,會用同樣的善意回報你。

可是,媽媽,如果那個人從一開始就討厭你,憎恨你,那麼你對他再好,是不是永遠也得不到他一個正眼一個微笑呢?

在陸年對她冷聲冷眼時,歲歲無數次安慰自己說,他就是那樣冷淡的性格啊,他不對你笑,他也不對別人笑呀!

可當她站在他教室外面,透過窗戶看到他接過並肩而坐的女孩遞過來的飯盒時,他對她微微一笑。那是歲歲第一次看到他的笑容,嘴角微微勾起,清清淡淡,卻如雪後初霽,那樣好看,那樣溫暖。

可這樣珍貴的暖意,卻不屬於她。

歲歲抱緊保溫瓶,靜靜地轉身離開。

她沒有回教室,從學校後門出去,攀上後山的山丘,那裡有一片梨園。春色正濃,梨花開滿園,潔白的花朵綴在枝頭,淡淡的清香飄散在空中。

她深深呼吸一口,讓花香壓下心底一波又一波的難過,她靠著一棵梨樹席地而坐,打開本來要送給陸年的午餐,大口大口吃起來,因喫得太快,她被噎得猛地咳嗽起來,到最後咳得眼淚都跑出來了,越來越多的淚,掉進米飯裡面。

她淚眼模糊地想,原來看到他對別人笑,比他對自己冷言冷語更難過更心痛啊。

自那天后,歲歲沒有再給陸年準備午餐,因為已經不需要了,有人為他準備。那個女孩子歲歲認識,經常在學校公告欄上見到,跟陸年一個班的,叫顧婕,不僅成績優秀,家世好,長得好看,還會各種才藝。總而言之,是個令人艷羨的天之驕女。跟同樣優秀出眾的陸年站在一起,真是天生一對。

歲歲在學校元旦晚會上,看到他們一起表演英文舞臺劇《羅密歐與朱麗葉》,每一個動作,每一個眼神,都配合得那麼契合。在如雷的掌聲中,歲歲悄悄退出禮堂。

又下雪了,北方的冬天,總是沒完沒了的雪。歲歲抬頭,任鵝毛般的雪花落在她的發上、臉上。

時間過得真快,她來這個北方小城,轉眼就快一年。

那天晚上陸年回來得很晚,歲歲從她的房間窗戶望出去,看到他背著書包慢慢地走過院子,雪花落滿了他的肩頭,他站在屋檐下彈掉衣服上的雪花。她很想推開窗戶,對他說一句新年快樂,可想必,他並不稀罕。

都說時光是最好的良藥,可時光對她與陸年來說,只會讓那些隔閡與厭憎,越纏越多。

而她,毫無辦法。

十四歲的夏天,歲歲猛地長高了五釐米,外婆戲謔說,北方的大米與水土就是養人。不僅是身高的變化,她的身體也開始變化,母親離開她前還沒來得及跟她講女孩子的身體祕密。

所以當初潮來臨的時候,歲歲是驚慌的。那是六月份的一個週五,外婆與陸年一直等她放學喫晚飯,卻直至天黑,也沒見她回來。喫完飯,外婆讓陸年去找,陸年不情願地去了,他直接去了她的班級,本是抱著試試看的心態,沒想到她竟然真的在!

教室裏沒有開燈,只有瑩瑩月色透過窗戶照進去,隱隱綽綽的。歲歲趴在課桌上,一動不動。

她難道在這裡睡著了?不知道他跟外婆在等她喫飯嗎?陸年本就沉著的臉更加陰沉,走過去敲了敲她的桌面,沒好氣地開口:「喂!」

歲歲猛地抬起頭。

陸年一愣。

她在哭,滿臉的淚痕。

「陸年哥哥……」她帶淚的臉上忽然露出一點點欣喜與不可置信來。

他皺了皺眉:「你不回家,在這裡幹嗎?」

歲歲吞吞吐吐:「我……」

他不耐煩:「怎麼了?」

歲歲低下頭,輕聲嘀咕:「我肚子疼……來那個了……」

「什麼啊……」陸年忽地愣住,他瞟了眼她的坐姿,有點古怪,終於明白了過來。

她是第一次。

他看了她一眼,然後轉身快步走了出去。

歲歲剛剛燃起的希望,隨著他身影的消失,又黯淡了下去。

然而,幾分鐘後,陸年竟然又回來了。他將手中的黑色袋子遞給發怔的歲歲,悶聲說:「去廁所吧。」說完,又走了出去,卻沒有走遠,站在教室外面。

歲歲愣了愣,然後捂著腹部,微彎著腰,慢吞吞地朝廁所去。

陸年等了許久,也不見她回來,只得去找她。遠遠就看見她蹲在女廁外面,小小的身子蜷縮成一團,手指按在腹部。

聽見他的腳步聲,歲歲抬起頭,她的眉毛蹙著,臉皺成一團,似乎很痛苦的樣子。她喫力地說:「對不起啊,陸年哥哥,我肚子好痛,你先回去吧,我休息一會兒……」

「上來。」他打斷她,轉身,忽然蹲在她面前。

歲歲傻住,他……是要揹她?

「快點!」他不耐煩地催促。

歲歲眨了眨眼,又偷偷掐了下自己的手臂,會痛,不是做夢。她望著他的背,遲疑了一下,才輕輕地小心翼翼地靠了過去。

在她的身體接觸到他的溫度時,歲歲的眼淚嘩啦啦地往下掉,她已經很久沒有掉過眼淚了,而此刻的淚,卻不像以往那麼冰涼,是滾燙的,是開心的,是溫暖的。

「陸年哥哥,謝謝你……」她緊緊摟著他的脖子,將臉埋在他肩窩裡,哽咽的聲音,嘴角的弧度卻是微微上揚的。

熱淚浸透衣服碰觸在皮膚上的濕潤感,令陸年身體一僵,他微微頓了頓腳步,悶聲說:「別想太多,我只是不想外婆擔心而已。」

歲歲沒有做聲,她在眼淚中輕輕的深呼吸,這是她第一次如此靠近他,聞到他身上的味道,淡淡的清香,像是,像是,夏日清晨裏,沾著露珠的青草的味道,令她著迷。

歲歲抬起頭,今晚的月色真美啊。

是在這一刻,她對他真正心動。

十五歲的生日,歲歲遭遇了人生中第一次告白,那個男孩是高中部的學長,叫顧承。歲歲對他所有的瞭解都來自同桌的八卦,說他仗著家裡有錢有勢,在學校裏橫著走,說的最多的是他的花邊新聞,才十七歲,卻交往了好多個女朋友,每一個都不會超過三個月。

歲歲收到他送來的價值不菲的禮物,覺得莫名其妙,她壓根就不認識他呀!而且他怎麼知道她的生日的?自從十二歲過後,她就再也不過生日。

她將禮物退還給他,顧承驚訝之餘便有點忿恨,大概是第一次被女孩子拒絕,又是當著班上同學的面,他的自尊與驕傲受到了傷害。當天晚自習下課後,他在學校車棚裏堵住歲歲,那晚歲歲是最後一個離開的,車棚裏沒有別的同學,她被顧承捂著嘴強硬拽走時,呼叫聲連同濃濃的恐懼全部被壓在了心底。

顧承一路將她拽到學校後門,那裡沒有路燈,黑乎乎一片,他將她按在圍牆上,俯身就吻下來。

那是完全陌生的氣息,脣角相觸時,歲歲只覺得噁心,好噁心。然後她的眼淚掉下來,恐懼而絕望。

她劇烈地掙扎,卻毫無辦法,少年像是帶著懲罰一般,惡狠狠地咬她的嘴脣,歲歲聞到淡淡的血腥味,令她作嘔。她胡亂揮著手,混亂中,她摸到書包側袋裡的美工刀,她想也沒想,拿出來,朝著少年的身體狠狠刺去……

劇烈的疼痛令顧承終於放開她,他痛哼一聲,捂著腰蹲下去……

歲歲在淚眼中,看到鮮血從他的指縫間汩汩流出來,落在雪地裏,觸目驚心,他的臉痛得幾乎扭曲。

這一刻,她終於醒悟自己做了什麼,她的手劇烈地抖起來,猛地扔掉美工刀,她一步步後退,再後退,然後轉身狂奔。

她一路跑,一路掉眼淚,她跑到校門口,又折身返回,往高中部教學樓跑去。

她站在陸年的教室外面時,陸年正在收拾書包,顧婕站在他身邊等他。

她想轉身離開,卻挪不動腳步。陸年走出來,看到淚流滿面渾身發抖的她,嚇了一大跳。

他問:「你怎麼了?」

「陸……年……哥……哥……」她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陸年握住她的肩膀:「到底怎麼了?」

「我……我殺人了……」

「你說什麼!?」一向淡然的陸年被震得大驚失色。

醫院裡。

顧承被送進手術室,然後開始漫長的等待。

顧家父母很快趕了過來,顧母流著眼淚揚手就給了歲歲一巴掌,還不解恨地想再扇一巴掌,手在半空中被人截住,陸年冷聲說:「阿姨,請你先弄清楚是非曲直!」他看了眼歲歲,「無緣無故她會用刀傷人嗎?你怎麼不問問你兒子做了什麼!」

顧婕問歲歲:「今天晚上到底發生了什麼?」

歲歲低著頭,不做聲。

顧母以為她無話可說,「哼」了一聲:「不管發生什麼,現在我兒子躺在手術室裏,生死未卜,而她卻好好的站在這裡。老顧,報警!」

顧父拿出手機正準備撥打,陸年伸手擋住他的手機,眸中怒意翻滾,聲音裏也充滿了怒氣:「顧承強吻她!」

顧父一愣。

歲歲捂著臉低著頭。

顧婕深深望了一眼陸年。

空氣中有片刻的沉寂,然後,顧母高聲叫道:「你瞎說什麼!你親眼看見了嗎?你有證據嗎?」

趁陸年沉默的片刻,顧母已經掏出手機,撥打了110。

警察將歲歲帶走時,她一邊走,一邊回頭望向陸年,她沒有哭,眼淚卻蓄在眼眶裡,濕漉漉一片霧氣,她嚇得說不出話來,嘴角哆嗦著,嘴脣上被咬破的傷口觸目驚心,她似乎在喊他的名字,陸年哥哥……

陸年握緊拳頭,臉色鐵青,卻只能眼睜睜看著她被帶走。他並沒有親眼看見她被欺辱,學校後門也沒有攝影頭,顧承現在還在手術室,就算他醒過來,八成也不會承認。

他轉頭望向顧婕,她也正看著他。

良久,他對她說:「我有話跟你說。」

他們走到走廊盡頭,窗戶洞開著,寒風呼嘯而入,卷著細細的雪花。

他說有話要說,卻又久久不開口。顧婕等了片刻,說:「你是想讓我勸說我小嬸不要告趙歲歲吧。」很巧,顧承是顧婕的堂弟。

陸年說:「是。」

顧婕微微笑了:「好啊。」

陸年沉默,等著她的下一句話。

果然,她接著說:「我之前對你說的那個提議,你要不要再考慮下?」

陸年神色未變,淡淡地問:「這是條件?」

顧婕仰了仰頭,咬著嘴脣:「對,條件。」

「好,我答應你。」說完,他轉身就走。

顧婕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陸年,你真的討厭趙歲歲嗎?」

他腳步微頓,卻沒有轉身,也沒有回答。

歲歲從警局出來,已是深夜十一點半,顧承已經脫離了危險。

一出門,她就看到站在路燈下的陸年。他背對著她,雙手插在大衣口袋裡,微微低著頭,像是在專註地想著什麼,路燈將他的影子拉得長長的。

天空又開始飄起了雪,飛絮般地旋轉在昏黃的燈光下,落在他的發上、肩上。

歲歲站在他身後,靜靜地看著他的背影,眼眶發酸。

「陸年哥哥……」

他轉頭,看了她一眼,說:「我跟外婆說,今晚我們去參加一個朋友的生日會。」

歲歲瞭然地點頭。他沒再說什麼,轉身離開。他走路很快,歲歲有點跟不上。路燈下,一高一矮的兩個影子,一前一後地在雪地上移動。

「陸年哥哥。」

陸年轉頭,看見她站在那裡不動,他微微蹙眉。

「你……」她咬了咬脣,「你是不是不再討厭我了?」

他轉身就走。

歲歲小跑著追上去,她伸手攔住他,仰頭望著他:「是不是?」

她臉上神色有點期待又有點緊張,大眼睛又黑又亮,微微仰著頭,等一個答案。

他被她忐忑的眼神晃了下神,然而很快他就想起,今天是什麼日子。他母親的忌日!

他的神色變得很冷,聲音也是:「你想多了,我管你,是因為外婆年紀大了,我不想她為你操心。」

「還有,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為什麼這麼討厭你,卻還要跟你一起生活?我告訴你答案,因為這是我媽媽的遺言。」

「若不是因為這個,你以為我想管你?想看到你?」

「趙歲歲,我告訴你,我以前討厭你,現在也是,以後也不會變。」

「所以,我拜託你,離我遠一點。也求你安分一點,別老是惹事,我沒空給你收拾爛攤子。」

他從未跟她一次性說過這麼多的話,然而此刻,每一句都宛如利刃,刺進她心窩。

她看著他慢慢走遠的身影,眸中升起濃濃的霧氣。

除夕夜,又下了一天的大雪,推開門,院子裏潔白一片。

歲歲在檯燈下寫一幅春聯,她擱下毛筆,微微後退,低頭打量寫下的字。

外婆端著炸好的春捲從她身邊走過,掃了眼她寫的春聯:年年歲歲花相似。

外婆說:「歲歲,這句詩不好。」

歲歲說:「我覺得挺好的呀。」

年年,歲歲。中間有她跟陸年的名字呢。

外婆搖搖頭:「重新寫一幅吧。」

老太太知道小女生的心思,可這句詩的下一句是,歲歲年年人不同。沒有比物是人非事事休更令人悵然感傷的了。老人最見不得這樣的句子。

後來歲歲到底還是重新寫了一幅應景的,把「年年歲歲花相似」這句貼在了自己的房間裏。她躺在牀上,一側頭,就看到這句話,嘴角便微微勾起,隨即,又輕輕嘆口氣。

他說希望她離他遠一點,如果這樣能令他開心一點,那麼就算再想跟他說句話,她也會忍住。

她房間的窗戶總是打開著,陸年從她屋子前走過的時候,一偏頭,就看到牆壁上貼著的這張紅聯,偏偏只有一句,孤孤單單地立在牆壁上。真彆扭。他在心裡嘀咕。

自警局那夜後,他們之間的關係,比從前更僵硬了。其實之前,也好不到哪裡去。他是從不主動搭理她的,總是她沒臉沒皮又帶著忐忑地在他面前找話題。他多是懶得接腔的,但她總是拿著理科習題本找他問問題。在外婆的再三唸叨下,他不得不幫她補習。

然而現在,她連補習都不找他了。開始幾天,他樂得輕鬆,漸漸地,不知怎麼回事,他坐在檯燈下複習功課,看著看著竟會微微走神,彷彿耳畔還能聽到她怯怯的聲音說,是這樣啊,這麼簡單的問題我都不明白,真笨哦!

他微微偏頭,燈光下除了自己的影子,什麼都沒有。

同居一個院子裏,每天都會見面,可卻像是兩個陌生人。

這樣的狀態一直持續到來年初夏,歲歲從外婆那裡聽到陸年在高考後將去英國留學的消息。

她衝到他的房間,連門都沒敲,就闖了進去,劈頭就問:「你要去英國?」

她那時候剛剛洗完澡,還穿著睡衣,頭髮濕漉漉的,就這樣站在他面前,他怔了怔,還沒開口,有人已替他回答了。

「是的,跟我一起。」

歲歲這才發現,他房間裏有人,是顧婕。她抱著一疊資料,正準備離開。

他要去英國,他要跟顧婕一起去英國。

如果說第一個消息是一個手榴彈,那麼第二個消息,就等於一顆原子彈。

歲歲望著顧婕,顧婕也正看著她,然後,她對歲歲笑了笑,那笑容裏,有勝利的意味。

那是屬於女孩子之間的電流與火花。

趙歲歲喜歡陸年。她早就看出來了。至於陸年嘛,顧婕望了眼他,不重要了,他已經答應她一起去英國留學,四年。她不信,異國他鄉,朝夕相處四年,他還會對她無動於衷。

顧婕離開後,兩人陷入了沉默。

許久,歲歲才訥訥地說:「不能不去嗎?」

陸年說:「很晚了,我要睡覺了。」

歲歲說:「外婆年紀大了,身體又不好。你為什麼要跑那麼遠的地方去呢?你是……因為討厭看見我才走的嗎?你就這麼討厭我……」

陸年不看她,轉過身,開始收拾課本。

歲歲在他的默認中,強忍著淚,轉身默默離開。

自從知道陸年要去留學的消息,歲歲就覺得時間過得前所未有地飛快,她每天都在倒數,她早就忘記當初他說過的遠離他的話,她又恢復了從前,抓住一切機會纏著他說話、講題、劃中考重點。當她厚臉皮也好,給她冷眼也無所謂。既然註定要分離,她希望他們之間,能多一點點回憶,哪怕那些回憶,對他來說,並不值一提。可於她,卻是她瑰麗的夢。

他高考,她中考。考試結束後,照例是畢業散夥飯,那天歲歲喝醉了,她像是被離愁擊中,發了瘋地與班上每個同學碰杯,大家以為她千杯不醉,而其實,那是她第一次喝酒。

喫完飯,大家又去K歌,歲歲一進包廂就倒在沙發上昏睡過去。直至散場,她也沒醒。跟她關係好的同桌想將她弄醒,扶起來又倒下去,她無奈地給陸年打了個電話。

陸年見她醉成那樣,臉色一沉,將她拽起來晃了晃,她像個無骨娃娃一樣倒在他身上,趴在他懷裡就不肯起來了。

「麻煩精!」陸年哼一聲,將她背到背上,下樓。

這是他第二次揹她,也是第二次兩人靠得如此之近,她的頭靠在他肩窩裡,酒氣混淆著少女呼吸間的清香,輕輕地噴灑在他鼻端。

他的步伐邁得很慢,穩穩地託著她,慢慢地走著。盛夏的深夜,熱氣已散,午夜的風帶了一絲涼意,吹在他與她的身上。

有計程車在他們身邊停下里,他卻徑直走了過去。

今夜夜色太好,晚風太溫柔,而自己即將離開這個城市,所以纔想要慢慢地多看幾眼這裡的夜色。一定是這樣的。陸年在心裡對自己說。

忽然,他臉頰一涼。有柔軟的觸覺在他側臉上久久停留。他腳步微頓。

「陸年哥哥,我喜歡你,很喜歡很喜歡你……」少女的呢喃,恍如夢語,輕輕地響在他耳畔。

他以為她醒過來了,站了許久,卻只聽到輕輕的綿長的呼吸聲。

嗯,她在說夢話。

他扯了扯嘴角,繼續邁開腳步。

夜色霓虹下,他看不見,歪在他肩頭的少女,眼睛亮若星辰。

從十五歲的夏天到十八歲的夏天,歲歲沒有見過陸年一次,只偶爾接到他的電話,還是從外婆手中轉過來,話題也從來都是同外婆相關。寥寥幾句,就掛了。

高中三年,她變得很忙碌,努力地學習理科與英語,她的目標,是陸年在英國的那所高校。她知道,以他的成績,以後肯定會留在英國發展。

學習再忙,每天晚上,她都會在睡前寫一封信,有時候很長,有時候很短,有時候是生活中的點點滴滴,有時候僅僅是一句:今天喝到了好好喝的茉綠奶茶,我很想你。每封信件,沒有抬頭,也無署名。更像是她內心的獨白日記。她用淺粉色的信紙,素白的信封。第二天中午,她會把信埋在學校後面的梨園裡。

三年,一千多個日夜,一千多封信件,梨園裡無數棵梨樹下的土壤,都承載著她的祕密。

那是歲歲此生中,最曼妙的心事,最重的深情。

歲歲升入高三的冬天,外婆忽發腦溢血,昏迷住院。進而被查出腦腫瘤,惡性。歲歲拿著化驗單,整個人傻住,雙手微微發抖。

反而是老太太,比她樂觀多了,安慰她說,七十歲的老太婆了,有個什麼病痛,很正常。而且她堅決不讓歲歲告訴陸年,他在國外是半工半讀,過得很艱辛,回來一趟的機票費用得他打工一個月。外婆覺得自己還沒到最後時刻,不要讓陸年擔心。

歲歲去問過醫生,現在是早期,做手術的話,有機會多活幾年。可老太太堅決不肯做手術,歲歲知道,她憂心昂貴的手術費用。

歲歲沒有繼續勸說她,只是請了個看護照顧老太太,然後自己消失了一個星期,再出現時,她將一張銀行卡放在老太太面前,那裡面有一筆足夠手術費用的存款。

外婆震驚地看著她:「你這錢哪兒來的?」

歲歲在火車上沒睡好,眼角有淡淡的青黑,她握住外婆的手:「您放心,不是偷的也不是搶的。我把爸媽留給我的老家那套房子賣掉了。」

「歲歲……」老人一生堅強,此刻卻在小女孩面前微微濕了眼眶,「你這孩子……」

「外婆,您別擔心,安心做手術。」

老太太微嘆了口氣,她知道,歲歲這麼做,完全是為了陸年。

「你喜歡年年吧?」外婆問。

歲歲低了低頭,羞澀的樣子已給了她答案。

其實歲歲這麼做,不僅僅是因為陸年,一起生活這麼多年,外婆對她親厚愛護,她早就把她當做親人。

老太太的手術很順利,原本以為沒事了,哪裡料到,才過了幾個月,病複發,比第一次更加嚴重,外婆是走在樓梯上忽然發病,摔了下來,腦顱大出血,昏迷不醒,生命危在旦夕。

歲歲透過重症病房的玻璃窗看著昏迷不醒的外婆,她身上插著好多儀器管子,她彷彿能看見生命在一絲絲流逝。

分明是盛夏,她卻覺得好冷,彷彿又回到十二歲那年,父母與謝阿姨去世時的醫院。

她抱緊手臂,眼淚無聲流淌。

陸年在兩天後回國,他從機場風塵僕僕直接趕到了醫院。他推開病房門時,歲歲正從裡面出來,四目相對,兩個人都微微怔住。

千言萬語,彷彿都在這一望裏了。

三年時光匆匆而過,歲歲原本想過無數句再相見時的開場白,可此刻,卻心裡哽咽,喉嚨發堵,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謝謝。」這是陸年對她說的第一句話,也是這麼多年來,他唯一一次對她說謝謝。

歲歲心裡無比酸澀,這句謝謝說得誠懇,卻也十分見外。她把他與外婆當做這世上唯有的親人,而他,也許並不是這麼想的。

外婆是在陸年回來的當晚去世的,她從昏迷中醒過來,生命本已走到盡頭,卻苦苦撐著,只為見外孫最後一眼。

歲歲趴在外婆身上不停掉眼淚,不管是十二歲還是十八歲,她始終不能從容面對離別。

外婆最後摸了摸歲歲的頭,讓她出去,讓陸年留下來。

時光好像倒流,謝阿姨臨終前,也是這樣。歲歲一邊往外走一邊回頭望,不知為何,她心裡忽然升起一絲慌亂。

她蹲在病房外,等了許久,纔等到陸年出來。

「外婆她……」她哽咽著開口。

他卻忽然拽著她往前走,動作惡狠狠的,他將她一路拽到樓梯間,重重甩上消防門,將她推到牆壁上,低頭看著她,眸中有濃濃怒意,還帶著一絲嘲諷。

「陸年……」歲歲被他的眼神嚇到,訥訥地開口。

他忽然伸手,掐住她的喉嚨:「別叫我!」他似是怒到極點,從來都是淡然的臉竟微微扭曲,眼睛裡彷彿有火焰,恨不得將她燒成灰燼。

他是真掐,手勁很大,歲歲只覺呼吸困難,快要窒息,喉嚨裏只能發出「嗯啊」破碎的聲音,恐懼與震驚令她睜大雙眼,淚水在眸中蔓延成一片霧氣,終成水珠,嘩啦啦滾落。

「趙歲歲,你到底對外婆要求了什麼?你是會施咒嗎,我媽媽讓我照顧你,我外婆竟然讓我娶你……」陸年咬牙切齒,覺得這一切真是可笑,真是荒誕。

歲歲大口喘息著,臉色變得蒼白,眼淚掉得更兇更絕望了。

他終於鬆開掐著她喉嚨的手,她緩緩滑坐在地,抱著手臂,渾身發抖。「我沒有……我沒有……我沒有……」她喃喃地重複著這三個字。

陸年低頭看著她,眸中彷彿清明瞭幾分,先前的盛怒已褪去一些,取而代之的是很複雜的情緒,一絲悲傷,一絲不忍,還有一絲迷茫。他嘴角蠕動,想說什麼,然而最終什麼也沒說,沉默著轉身離去。

歲歲將一束花放在墓碑前,深深鞠躬。

「外婆,我就要離開了。以後很長時間我都不能再來看你了。」她輕喃。

她望著墓碑上的黑白遺照,至今不明白外婆那樣心如明鏡的人,怎麼會對陸年提出那樣的要求,她難道不知道,這樣子,只會讓陸年更加厭恨她嗎?

可是她卻無法責怪外婆,她不過是基於愛,就好像當年謝阿姨的遺言一樣。出於恩義與愛。

她想起陸年返英國前說的話,清晨的微光中,她站在院子門口目送他離去,他走了幾步,忽又轉頭,遙遙地望著她,幽深的眼眸中除了冷意別無其他,他說:「趙歲歲,我會遵守對外婆的承諾。我會娶你,但我永遠不會愛你。」

這些年,陸年對她說過無數句冰冷甚至惡毒的話,卻沒有哪一句,像這句話一般,令她如置寒冰之巔,如針尖一下一下扎著心臟。

可儘管如此,她還是像一隻飛蛾,不管不顧地朝那堆叫做陸年的火上撲過去。

七月底,她收到來自英國一所高校的錄取通知書,雖然不是她想要去的那一所,但她依舊忍不住喜極而泣。

如同十二歲時一樣,明知他厭惡她,憎恨她,她卻依舊想要站在他身邊。當年是因為自己心底的一個承諾,而現在,除了那個承諾,更重要的是,她愛他。

十八歲的暑假末尾,歲歲獨自飛往英國。

因為航班抵達是深夜,所以臨行前,她給陸年打了個電話,接電話的是他的合租室友,她不知道那個人是否替她轉達了消息。

她對他來接機本沒有抱很大的希冀,所以當她在出口看見他的身影時,一路的疲憊瞬間消失殆盡。

「趙歲歲,你還真是不肯放過我呀,怕我反悔嗎?都追到英國來了。」他嘲諷的話令她還未來得及展露的笑容又悄悄褪去。

她深深覺得無力,關於外婆那個荒誕的遺言,她對他解釋過,可他不信她。

當一個人討厭你的時候,大概你說什麼,都是辯解吧。

天空在下著雨,淅淅瀝瀝地打在計程車玻璃窗上,歲歲將頭靠在車窗上,望著窗外霧氣濛濛的街景,感覺自己心裡也沾染了濕漉漉的氣息。

陸年將歲歲帶回了他租住的公寓,是一套三居室中的其中一間,房間小而陳舊,但被他收拾得很整潔。屋子裡除了一張單人牀,一個迷你衣櫃,就只有一張厚重的木頭書桌與椅子,桌子上堆滿書籍。

歲歲環顧一週,目光落在單人牀上,陸年已從櫃子裏拿出一條牀單,鋪在厚地毯上。

「我睡地板吧。」歲歲說。

陸年瞟了她一眼:「洗洗睡吧,困了。」

躺在牀上,歲歲卻無法入眠,這是她跟他第一次同居一室,離得那樣近,寂靜裏能聽到彼此的呼吸與心跳。她微微側身,將臉埋進枕頭裡,那上面全是他的氣息,她小心翼翼地深呼吸。

「陸年,你睡了嗎?」她已經不再像小時候那樣叫他陸年哥哥。

回應她的是沉默。

窗外的雨還在淅淅瀝瀝地下著,歲歲看著陸年,他背對著她,屋子裡沒有開燈,只有街燈從窗戶照進來的淡淡光暈,打在他身上,安靜的,恍惚的。

歲歲的聲音也有點恍惚:「陸年,不管你信不信,我只說這一次,最後一次。我沒有。對你,我從來沒有用過任何心眼,我喜歡你,簡單而純粹。你可以不喜歡我,但請你不要誤解我。」

回應她的,依舊是滿室的寂靜。

她在雨聲中一夜無眠。

第二天陸年將她送到學校,離開時他對她說,沒事最好別找我。

歲歲看著他離去的背影,每一次,都是她目送著他的背影遠去,她心裡泛起濃濃苦澀。因為有你在,我才奔赴異國他鄉,來這個常年多雨的國度。可是,陸年,如果這是你所期望的,那麼我會如你所願。

她學校離他住的地方不是太遠,她養成了慢跑的習慣,每個夜晚,從宿舍樓下出發,終點是他公寓樓下。她站在街燈下,抬頭仰望他的房間,暖黃的燈光亮著,他的影子從窗戶上晃過來,又晃過去。她站在那裡,久久凝視。下著雨的夜晚,她撐著一把大黑傘,踩著水花,慢慢走到他公寓樓下,站在同一盞街燈下,抬頭仰望。路過的行人紛紛朝她投來好奇的目光,她視若無睹,把自己站成一個路標,只為抬頭便可看見那一抹恍惚的影子。

從夏天到最寒冷的冬天,再到春天,從她學校到他公寓樓下的路,她閉著眼睛也能暢通無阻地走到。

整整八個月,她真的沒有出現在他面前一次。

歲歲再見到陸年,是來年初夏,她在半夜忽發急性腸胃炎,被室友送到醫院,那個室友是她在英國唯一的朋友,是知道她這段心事的,悄悄打了個電話給陸年。

第二天清晨,她睜開眼,就看到他坐在病牀邊,她以為自己在做夢,閉了閉眼,睜開,他還在。

她的眼淚嘩啦啦就掉了下來。

犯病時腹部那樣痛,她都沒有掉一滴眼淚,可見到他,彷彿這些時日所有的艱辛、難過與想念,都找到了出口。

「多大了,還動不動就哭?」他皺了皺眉,遞紙巾給她。

她不接,就那樣淚眼朦朧地望著他,彷彿要將他的面孔深深地鐫刻在腦海里。

「生病也不知道打個電話給我嗎?」

歲歲哭得更兇了,低低的聲音裏有著委屈:「是你說不要找你的……」

「你……」

忽然,病房門被推開,有人抱著一束鮮花探進來:「趙歲歲,好久不見。」

真的好久不見了,顧婕。她變得更美了,大波浪卷,精緻妝容,臉上架著一副大墨鏡,看起來就像女明星。

只是,以她們兩個的交情,還沒到抱著鮮花探病的份上吧?

顧婕放下花,挽起陸年的手臂:「走吧,大家都到了,就等你了。」語氣動作都十足親暱,陸年皺了皺眉,似乎想掙脫她的手,但瞟見歲歲正望著他們交纏著的手臂的目光,便沒有動。

「既然你沒事了,我走了。」陸年淡淡地說。

顧婕微微笑說:「我們回頭再來看你。」那笑容,如同幾年前在陸年房間裏的那個笑容,一模一樣。

我們。最親密的一個片語。

歲歲望著他們相攜而去的背影,恍惚回到了多年前,她站在學校大禮堂最後面,遙遙地看著舞臺中央,鎂光燈下,他與她,也是這般親暱。

歲月倏忽而過,無論四季如何變遷,她怎樣努力想要走到他身邊去,可他身邊的那個位置,站的始終不會是她。

自這場病後,陸年倒是偶爾會打個電話給她,雖然只寥寥幾句,對歲歲來說,卻已覺得無比滿足。

這麼多年來,只要他給予她一點點的溫情,她就覺得那些漫長的黯然與暗夜裡無望的想念,都得到了安撫。

歲歲不知道顧婕到底怎麼想的,自從探病之後,竟頻頻約她見面,喫飯喝茶逛街,彷彿她們真的是許久不見的老朋友。

她不喜歡她,卻又捨不得拒絕她。因為從她那裡,可以得到陸年的消息。

那年夏天,陸年畢業,與顧婕還有一個英國朋友一起成立了一家藝術畫廊,工作室剛起步,他變得特別忙碌,全世界飛來飛去。

歲歲能見到他的時間自然更少了,他是從來不會告訴她自己的行蹤的,歲歲得知他近況的唯一渠道,便是顧婕,但她從來也不會對她說很多,隻言片語,然後就轉移話題。歲歲漸漸明白了,顧婕一邊喝著咖啡,一邊微微笑著看她想知道卻又不肯開口問她的糾結樣子,是她約她見面的最終目的。

真變態。可自己明知她是這個意思,卻還是忍受著她勝利者的姿態與嘲弄的目光,不一樣變態嗎?歲歲自嘲地想。

愛得卑微固執的人,從來都別無選擇。

陸年天生會做生意,顧婕大學主修的是繪畫藝術,眼光一等一,而英國合夥人在本地有著很好的人脈,才兩年時間,他們的畫廊從工作室擴大成公司,搬去了更大的場地。

為了祝賀喬遷與兩週年慶,畫廊舉辦了一場patry。邀請函與禮服一同送到歲歲手裡時,她剛剛結束打工。她拿起那件湖水藍的長及腳踝的禮服,不得不佩服顧婕的眼光,她從未問過她的尺碼,為她挑選的衣服卻像是量身打造。

Party就在畫廊舉行,歲歲到的時候,裡面已是人頭攢動。Party很隨意,有人端著香檳寒暄,也有人站在牆上的油畫作品前靜靜端詳。

歲歲站在門口,人潮裏一眼就看見了陸年,他今天穿著黑色正裝,系著領帶,抬手將酒杯送到嘴邊時,銀白色的袖釦光芒微微閃了閃。歲歲是第一次見他穿得如此正式,微微側頭與人交談,舉手投足間,是成熟男子的優雅。她卻忽然想起她十二歲時第一次見到他,他穿著黑色的英倫大衣,系著煙灰色圍巾,沉著嘴角坐在他母親身邊,一言不發的樣子。

那個冷漠彆扭的少年,長成了英俊沉著的男人。

「歲歲。」站在陸年身邊的顧婕端著酒杯朝她走過來。「你來了。」

陸年聞聲朝她望過來,眼神微微訝異了下,但很快,就恢復如常。

顧婕將她帶到陸年身邊,為她介紹了幾個朋友,說她是她的小學妹,也是好朋友。歲歲心裡忍不住冷笑,真虛偽。

那幾個老外言語直白,直誇歲歲漂亮,有一個法國男人甚至執起她的手吻了吻。

歲歲臉微微紅了。

陸年端著酒杯抿一口香檳,視線輕輕地籠在她身上,他第一次見她穿長裙,湖藍色很襯她的白皮膚,長發柔柔地披散著,她微微低頭羞澀的樣子,與印象中那個總是愛流淚在他面前怯怯的小女孩,宛若兩人。

他纔想起來,她今年已經二十一歲了。二十一歲,到了女孩子的適婚年齡。他又想起外婆那個荒誕的遺言,他的臉沉下來,視線從她身上移開。

「歲歲,陪我上樓去補個妝好不好?」顧婕親暱地挽著她的手臂。

如果能預料到接下來要發生的事情,再不好拒絕,歲歲都會果決地說NO。

當走到二樓樓梯口的顧婕忽然扯了扯她的手臂,然後尖叫著從樓梯上直接後滾下去的時候,歲歲彷彿被人重鎚擊了下,腦海中一片空白……

Party亂成一團。

歲歲茫然地下樓,扒開人羣,走到顧婕身邊,只見她頭破血流地躺在地上,見到她,顫抖著手指指著她,聲音痛苦喫力:「歲歲……你想讓陸年做你的舞伴,你可以跟我直接說啊……你為什麼要推我……」說著,她的眼淚就掉下來。

屋子裡瞬間陷入死一般的寂靜,無數雙目光朝她望過來。

歲歲腦子一懵,然後,便明白了過來。

她嘴角扯起一抹冷笑,想說的話被陸年大聲打斷:「快叫救護車!」

他抱起顧婕,離開時轉頭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很冷,很冷。

好好的一場慶祝Party,最後以慘劇收尾。

顧婕不僅腦震蕩,還摔斷了腿,需要住院一個月。

歲歲坐在病房外,面無表情。

陸年從病房裡出來,她站起來:「陸年……」

他目不斜視地從她身邊走過去。

她走進病房,顧婕醒著,她腿上吊著石膏,姿勢怪異,她頭上也纏著白色紗布,臉色蒼白,再也沒有往常的明艷動人。可歲歲知道,這個樣子的她,足夠讓陸年心疼,足夠讓他相信她。

歲歲看著顧婕,她也正抬頭望著她。

良久。

歲歲冷笑著說:「你不覺得這樣的手段很低下嗎?」

顧婕淡淡笑著:「雖然低下,但很有用,不是嗎?」頓了頓,她說:「反正他很討厭你,我不過是讓他更討厭你一點而已。」

歲歲咬牙:「你以為你贏了嗎?」

說完,她轉身就走出病房。

她依舊坐在病房外的椅子上,沒有離開。

一個小時後,陸年拿著顧婕的衣物回來,她站起來,攔住他,第一次用那樣冷的聲音對他說話:「陸年,你說過會娶我,這個承諾,還算數嗎?」

他終於肯正眼看他,那眼神卻無比的冷漠與厭惡,他看著她,像是看一個陌生人。

良久,他嘲諷地說:「趙歲歲,你還真是令我噁心。」

歲歲仰著頭,竟然笑了:「沒關係,只要你娶我。」

沒關係了,都沒關係。反正他不相信她,從來都沒有相信過她。在他心裡,她任性,胡鬧,沒臉沒皮,耍心眼,是災星。

她轉身離去。

這一次,終於換她先離開。

轉身的瞬間,她的眼淚如決堤的河,將整個世界都淹沒。

她的心在那潮水中,泛起濃濃的悲涼。

歲歲二十二歲的生日,在倫敦與陸年公證結婚。

除了一對樸素的戒指,一個證婚人,什麼都沒有,沒有求婚,沒有鮮花,沒有酒席,沒有親吻,沒有親人的祝福。

他娶她,因為一個承諾,無關愛情。

他說過,他永遠都不會愛她。

那天倫敦有濃霧,極冷,歲歲穿著一件大紅色的羽絨服,站在教堂的門口,看著陸年漸漸消失在濃霧中的背影。

她抱緊手臂,覺得真冷啊,她覺得這是她來英國後遭遇的最冷的天氣,也是她生命中最冷的一天。

她在濃霧中站了許久,不知道自己該往哪個方向走。

城市這麼大,卻沒有她的家。

那天天未黑,她就蜷縮在牀上睡了過去。她住在他買給她的小公寓裏,這是他給她的結婚禮物,卻留她一人度過新婚夜。

接到那通電話,是在凌晨兩點半,她的睡意瞬間遁去,掛電話時手抖得不成樣子,最後手機跌落在地。

她瘋狂跑出去,打車趕去醫院。

手術室外,顧婕坐在長椅上,一臉凝重。

「他……他怎樣了……」歲歲抓住她的手,聲音發抖。

顧婕甩開她,抬手就是一巴掌扇過去:「都是你,都是你。你真是個災星!」

一個從不去酒吧的人在今晚卻去了酒吧買醉,陸年喝醉了,與幾個黑人發生了衝突,最後動了手,被人用刀刺中胸口,傷得很嚴重。

歲歲閉了閉眼,抱頭蹲在地上,瑟瑟發抖。

這時有護士從手術室裏跑出來,急問:「患者急需輸血,你們誰是A型血?有沒有?朋友間有沒有?」

歲歲猛地跳起來:「我!我是!」

她一天沒喫東西,600CC的血從她身體裏抽走,昏眩感襲來,她咬緊嘴脣,眼睛眨都不眨一下。

然後又是漫長的等待。

她與顧婕相對而坐,無言。

兩個小時後,手術室的門打開,醫生走出來,說:「病人性命無憂。」

歲歲狠狠舒了口氣,癱坐在地。

陸年被送到病房,歲歲想跟進去,被顧婕擋在了門外。

「你覺得,他醒過來會想看到你嗎?」

歲歲說:「我要照顧他。」

顧婕冷笑一聲:「你離開他,就是對他最好的照顧。」

歲歲伸手推開她的動作一頓,然後,她的手指緩緩放下來。

歲歲覺得可笑,她是他名正言順的妻子,卻被別的女人擋在他門外。她是他的妻子,他卻在新婚夜到酒吧買醉,他一定是厭惡極了她,不想清醒地面對這樁婚姻,才如此。

這樁婚姻,本就是一個荒誕的笑話。

她說得對,他根本就不想見到她。

她轉身。

「還有,你最好別告訴他你為他輸了血。」顧婕在她身後說:「他那麼厭惡你,如果知道自己的血液裏流淌著你的血……」

歲歲麻木地點點頭,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抬腳離開的,她走到醫院門口,再也支撐不住,軟綿綿地暈倒在地……

顧婕站在病牀前,看著沉睡中的陸年,他面色蒼白,嘴角抿著,濃眉蹙起。哪怕在睡夢中,他好像也有很多不快樂的事情。

「你愛她,對吧?」顧婕喃喃低語。

她慘淡地笑了笑,他愛她,她早就知道了,那年他為了保護她,竟然答應她一起來英國留學。

後來趙歲歲生病住院,他們剛剛成立畫廊,他經常滿世界的出差,便拜託她照顧她,約她一起喫飯喝茶。他通過她,來知道趙歲歲的近況。

呵,真是彆扭的男人。

你分明愛著他,卻又因為那兩個荒誕的遺言而討厭她,逼迫自己遠離她。

若真的厭惡憎恨,又怎麼會因為一個諾言而同她結婚?

若不是因為愛,你又怎麼會如此痛苦,新婚夜去酒吧買醉?

愛迷人眼。

恨也同樣。

陸年,你的痛苦,是因為你分明愛著她,你的驕傲與彆扭卻一直給自己催眠,你討厭她,憎恨她。一催眠就是十年,連自己都騙了過去。

她想起趙歲歲說過的話,你以為你贏了嗎?不,她從來都清楚地知道,她自始至終都沒有贏過,甚至都沒有機會進入到他們的戰場。那個曠日持久的戰場裏,從來都只有他與她。

只是,他們都輸了。

拾壹

歲歲最後一次見陸年,是他們結婚滿一個月的日子。她記得那天是立春,倫敦難得地出了太陽。

他因為受傷在家調養,那時候他已經搬到了一個很寬敞的公寓。歲歲敲開他公寓的門時,他望著她,有片刻的怔忪。

自結婚那天,他沒有再見過她。

她抬眸對他微笑,揚了揚手中的購物袋:「我做晚飯給你喫。」

那天她從下午三點就開始在廚房忙碌,端著一碟又一碟的菜出來,將整個餐桌擺得滿滿當當。

陸年坐在餐桌前,看著滿桌的菜,心裡想,她這是在做滿漢全席嗎?

「茄汁牛腩,板栗燒雞,茭瓜牛肉,筍乾燒肉,紅燒鯽魚,蒜蓉西蘭花,雞汁蘿蔔,醋溜土豆絲……」歲歲一道道菜念過去,聲音很輕,彷彿在細數回憶。

這確確實實是她的回憶,他永遠也不會知道,這些菜,是多年前,她曾為他做過的午餐,每一道。

陸年看著她,覺得她今天好奇怪。

歲歲數完最後一道菜,才說開動。

那頓飯喫得很沉默,很慢,陸年每道菜都嘗了下,也許是太久沒有喫到家常菜,他竟然覺得無比美味。他忽然想起來,其實這是他第一次喫她做的菜。他想起很多年前,她每個中午孜孜不倦地給他送午餐,而他從來沒有喫過一口。

一晃十年就過去了。

最後剩下很多菜,歲歲將它們全部倒進了垃圾桶,她動作很快,陸年連阻止都來不及,他懊惱地看著那些好喫的食物瞬間成為垃圾,瞪了歲歲一眼:「浪費!」

歲歲望著垃圾桶,說:「殘羹冷炙的食物,就像多餘的感情。」她轉身進廚房洗碗,丟他一人站在垃圾桶邊發怔。

她離開的時候,是晚上八點一刻,他站在門口目送她,想說什麼,卻又始終沒有開口。

她走到門外,忽然回頭,望著他:「陸年哥哥。」

他一怔,她已經很久很久沒有這樣叫過他。

她說:「你,可不可以對我笑一下?」

嗯?陸年覺得她今晚真的很奇怪很奇怪,他皺了皺眉,還沒開口,又被她打斷。

「再見。」她說。

她轉身的瞬間,他似乎看見她眸中有霧氣升騰,可也許那只是他的幻覺,分明前一刻她還微微笑著對他說再見的。

她從光亮中走向黑暗處,身影漸漸消失在他的視線裏,他聽到電梯「叮」一聲響,不知為何,他心裡也「叮」一聲響。

彷彿有什麼東西,在他隨手關門的動作裏,也被關在了門外。

三天後,陸年收到一份同城快遞。

他拆開後,整個人怔住。那是一份已經簽了名的離婚協議書。

他望著那份文件,良久。

他拿過手機,撥她的電話,機械的女聲一遍遍傳來:「您撥打的用戶不存在。」

他握著那份協議書,獃獃地坐在沙發上,直至天徹底黑下來。他的目光獃滯地停留在文件最末尾的簽名上。

趙歲歲。

在黑暗中,他心裡久久地回蕩著同一個聲音:她離開了,她離開了,她離開了……

她終於如他所願,離他而去,可為什麼,自己心裡是這樣空茫?

拾貳

在飛機巨大的轟鳴聲中,歲歲閉上眼,靜靜地想,那份協議書他一定收到了吧,他一定會鬆一口氣吧,終於,他終於可以擺脫她了。

她伸手,輕輕撫摸上自己的中指,那裡戴著一枚簡單的白金指環,它原本應該連同那份協議書一同寄給他的,可是她最終還是捨不得。

這是十年來他送給她的唯一禮物。

直至最後一刻,還心存眷戀與希望,她對自己說,如果他對她笑,那麼她就留下來。他討厭她也好,憎恨她也好,她都要留在他身邊。

可是,最終,他都沒有對她笑。

他大概不知道,相識十年,他從未對她展露過一個笑容。

從未。

只有一個人真的厭惡極了一個人,才吝嗇給她一個笑。

這樣也好。她終於可以下定決心,靜靜離開。

陸年,再見了。

再見。

尾聲

北京首都機場。

當我喝完第二杯咖啡時,有人走到我身邊,清冷的男聲響在我頭頂:「紀小姐?」

我起身,看著來人,只一眼,我就知道他是誰。

陸年。

趙歲歲故事裡的陸年。

這是個無比英俊的男人,但神色冷漠。大概是坐長途夜機的緣故,他看起來很疲憊,眼角有淡淡青黑。

我點頭:「是,我是紀迦南。」

他在我對面坐下來,開口就問:「你說你有歲歲的消息?她在哪裡?」

他神色依舊沉靜,我卻聽得出他語氣中的急切。

我低下頭,從大包裏拿出一大一小兩個布袋,放在桌子上。

我輕聲說:「在這裡。」

他皺眉:「什麼?」

「我說,歲歲在這裡……」我解開那隻大布袋,露出一個四方形的沉香木盒。

「什麼……」他不解地看著我,然後,他終於領悟到什麼,神色巨變。

我不知道該怎麼形容他那一刻的神情,大概只有一句「面如死灰」比較貼切一點。

良久。

他顫抖著手指,緩緩地撫上那隻木盒,卻在半空中又縮了回去。他閉眼,伸手,將木盒慢慢地、慢慢地,捧到手心裡。

「她……有什麼遺言……」他將木盒抱在懷裡,聲音微顫。

「把她的骨灰埋在梨園裡。」我輕聲說,我將那個小的布袋推到他面前:「這是她留下的唯一遺物。」

那裡面是她的婚戒,終於,還是又退還了給他。

我跟陸年一起飛回他與歲歲生活過的北方小城,我答應過歲歲,將她帶回梨園。其實,歲歲的遺言還有一句,她說,不要告訴陸年。這一句,我沒有答應她,我從她的手機裏找出陸年的電話號碼,那是她電話薄裏唯一的一個號碼,顯示名字為:我的他。

一個多小時的飛行中,我與陸年並排而坐,彼此沉默。

他閉著眼,將歲歲的骨灰盒緊緊地抱在懷裡。

我是第一次來這座北方的小城,卻沒有陌生感,也許是在歲歲的故事裡,來過數次。

我終於見到故事裡的那片梨園,一簇簇潔白的梨花綴在枝頭,天邊玫瑰色晚霞將它們映照得那樣溫柔,又那樣哀傷,春風一吹,潔白的花朵簌簌飄落。

我知道,那些墜落的梨花,是在為歲歲奏起輓歌。

我站在一棵樹下,遠遠望著陸年蹲在一棵最美麗的梨樹下,用手一點點地將土壤刨開,他的動作很慢、很慢,彷彿要做到地久天長一般。

最終,他將她親手埋藏在這片她眷戀的土壤裏,連同一起埋藏的,還有兩枚戒指。她與他的婚戒。

我想起五分鐘前與他的對白。

「你到底有沒有愛過她?」

「她對你講了一個故事。關於她,我也有一個故事,這個故事只有一句話。」

「什麼?」

他聲音似囈語:「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我心中一慟,久久不能言語。

因為這句話,我最終選擇將歲歲多年前埋在梨園裡的祕密告訴了他。

陸年怔了怔,然後開始刨土,從一棵梨樹下到另一棵梨樹下面,他的手指漸漸刨出了血,他卻彷彿不知痛意,不知疲倦地挖啊挖啊,他想找出多年前,她曾埋在這裡的那些信件。

那些與他有關的祕密心事。

可直至晚霞慢慢消失,夜幕降臨,天色暗黑一片,他連一張紙片都沒有找到。

我遙遙地看著他,閉了閉眼,太遲了,一切都太遲了。

那些承載著一個少女最重的深情的心事,早已被歲月的風雨侵蝕掉。就好像,此刻,那個男人跪在一片梨花香裏,肩膀聳動,他對自己的心,醒悟得太遲。

歲歲說,最難過的是,他從未對她笑過,而現在,他在為她哭。

可是,一切都太遲了。

他愛她,她卻終此一生,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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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玻璃之森》文/林稚子

這個作者的文筆和文風我好愛,好獨特的一種風格,有一種喪喪的文藝感。

——原文載於2017年愛格10A

侵刪

愛是無限,是循環,也是徒勞。

A

公元2017年夏天,公寓裏發生了奇怪的事——阿潯消失了。

壁櫥裏還有他的衣服,浴室有他古龍水的香味,冰箱裏還有他喜歡喝的嘉士伯啤酒,冰冷而清淡。幽綠色金屬罐包裹的液體,拿在手裡久了會凍得指尖刺痛。小咪從鋪著藍紋棉布墊子的貓窩裡跳出來,用身體輕輕摩擦我的腿。它平時那麼愛叫,此刻卻變得好安靜,好像也懂得了主人的迷惘,很溫柔地用毛皮安撫我。

我只是還沒有反應過來,不要怕,小咪。

我木木地移動腳步走向廚房,拿出玻璃杯,將手裡不斷滴水的啤酒打開,倒進杯子裏。

阿潯會去哪裡?他發生了什麼事?他究竟怎麼了?是我不好?是他的家人不同意,還是他另有了新歡?小咪尖聲叫起來,我回過神,杯子裏溢出來的啤酒順著桌腿流了一地。

夜裡我打起精神做大掃除,為小咪洗了澡,還煮了一大鍋西班牙海鮮飯。不管阿潯去了哪裡,我都必須好好生活,我有信心他會回來。

我們可是十年的愛侶。

清晨我被小咪的鬍鬚弄醒,它不知什麼時候跳上牀來,正輕輕嗅著我的臉。我睜開眼睛時,正好對上它的眼睛,杏仁一樣圓且大。在它澄藍的眸子裏,我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我抱住小咪,閉上眼又賴了一會兒牀,直到肚子咕咕叫,才懶懶地順手摸向牀鋪的另一邊。阿潯睡的地方空蕩而冰冷,我一個激靈醒過來,才意識到我的未婚夫仍然沒有回來。

此後的一週,我就坐在家裡,哪兒也不去,手裡死死地抓著手機,生怕錯過任何一個他的消息。夕陽落山時,暗下來的房間一步步包圍我心裡的恐懼,我終於忍不住給阿潯打了電話。

「嘟——嘟——」

「是阿潯嗎?這裡是……」

我還沒來得及開口,電話就掛斷了。我握著手機愣愣地跪在地板上,連日來的疲憊化作膝蓋骨裏的陣陣鈍痛。阿潯真的不要我了,我們說好的攢錢去普吉島度假,說好的等年底就結婚,可夏天就要過完了,要帶我去看看世界的那個人卻不要我了。

B

在他離開的第一週,我沒有哭,儘管有時窩在沙發上看電視,看著看著,光潔的大腿上會濕漉漉的一片。拿手指一抹,才發現臉上淌著淚水。

但那怎麼能叫哭!我的心沒有流淚,我對此很清楚。

我的心正忙著從一團亂麻裏清理出頭緒來。

說來話長,自從我在小區門口的超市偶遇唐老師,並邀請她來我的公寓坐坐,從那時起一切都好像變得不一樣了。唐老師是我們高中學校的風紀主任,阿潯那會兒在隔壁理科樓,經常趁著晚自習溜過文科樓來給我送好喫的。有一次他被唐老師抓了包,罰在走廊站了整整一晚。唐老師當年嚴厲極了,可眼前的她,眉眼裡卻滿是憔悴。

我端給她一杯綠茶,她愣了愣,然後告訴我自己有心臟病。我抱歉地給唐老師換了礦泉水,在電視嘈雜的背景音裏,我的太陽穴忽然一跳一跳地疼起來。

當時唐老師正手持遙控器,有一搭沒一搭地調臺。她說了什麼我都忘了,我的頭疼得厲害,一心想要去藥店買一盒布洛芬止痛片。我拿了鑰匙和錢包出門時,唐老師還坐在沙發上看節目,等我回來她已經不見了,桌上放著冷掉的綠茶和她碰也沒碰過的礦泉水。

就是從那天起,一切都不對勁了,我再也沒有見到我的阿潯。那天過得非常奇怪,我明明點的是檸檬派,外賣小哥卻錯送了檸檬小排;陽臺上的桔梗一夜之間凋零;剛剛交了水費卻又被貼了一次催款單。如果說這些還不夠奇怪,那麼我要說的最讓我害怕的事情是:隔天上午,我去小區超市門口採買,付款時在收銀臺遇到了唐老師。她看上去很憔悴的樣子,她想要來我家坐坐。我端上礦泉水,她開始調電視節目。然後中午的門鈴響起來,宅急送小哥手裡捧著一盒檸檬小排……

說到這裡,你應該也覺得恐懼了吧。

C

從數學的角度定義莫比烏斯環只有一個面、一個界,假設一隻小蟲在莫比烏斯環上爬動,它將永遠循環地爬下去。而連日來發生的一切,讓我像是掉進了一個莫比烏斯環的世界。不管我多麼努力去修改變數,我試著不出門、不去超市,躲著唐老師,拒絕外賣。但神奇的是,他們總能在固定的時間重複昨天甚至是前天發生過的事。我甚至不清楚唐老師是怎麼坐在我家裡的,可當我回過神來,她已經坐在沙發上絮絮叨叨很久了。

我想念阿潯,我需要什麼人來幫我解答。可他就像是從我的世界徹底消失了,連電話明明接通了也不肯說話。

這種感覺糟糕透了。

一開始我以為這是個楚門式的惡作劇:叫楚門的男人生活在人造世界裡,從小到大所遇到的一切都是假的,所有人都是為了騙他而在配合演戲。證明我也遭逢惡作劇的證據是,無論我試著同唐老師交談什麼,她總是支支吾吾將話題繞回自己的老公和孩子;而穿黃衣服的外賣小哥,他從沒有向我收過外賣的錢。有一次我小聲地詢問他是否需要付錢,他無意中說漏了嘴,表示已經有人付過了。

很明顯,冥冥中有人在操控著這一切。

當所有的一切都在不斷循環的時候,我又發現了一個新的變數,一件始終沒有循環過的事。

我清楚地記得,阿潯離開家上班的那天早晨,他穿著淺灰色西裝,黑色絲質阿瑪尼領帶,腋下夾著一張牛皮紙套包裹的黑膠唱片。那張唱片前夜裡我們聽過,是柴可夫斯基的《胡桃夾子組曲》,我特別愛裡面的一首《花之圓舞曲》。我還對阿潯說過,婚禮上我想放這首曲子走紅毯呢。

他是夾著這張黑膠唱片出門的,因為他的朋友要借去聽。

而我為小咪洗澡、做大掃除的那天,在衣帽間的抽屜裏翻出了這張唱片。

我為什麼這麼確定?因為它的牛皮紙封面上,有我那天早晨不小心濺上去的一點咖啡漬。棕黑色的水斑像一顆碎掉一半的心——這是我決心要在婚禮上播放的唱片。

更要命的是,這張唱片旁邊還放著團成一卷的黑色絲質阿瑪尼領帶。

阿潯悄悄回來過。如果說眼下無限循環的一切只是我醒不來的夢魘,那麼阿潯的領帶,還有唱片,如此真實的質感又是怎麼回事呢?

再明顯不過,何之潯不僅知道發生了什麼,很可能他還是操控這一切發生的主謀。他不敢接我的電話,不敢面對我。我的眼睛流淚,心卻沒有哭。我有太多太多的疑問,這個迷霧背後的男人,我十年的愛侶,我突然要用新的眼光去看待。

D

第十四天在衣櫥裏醒來。

最近已經很久不在牀上睡覺,另一半牀鋪上愛人的氣味、體溫,棉質品與肌膚接觸的柔軟,都像無形的針刺在我的心上。這段日子裡,我發展了很多新的睡眠地點,小咪的貓窩旁邊、浴缸、陽臺飄窗、衣櫥,甚至是餐桌底下。新的地點帶來睡眠的安穩,而只有擁有飽滿的精神才能讓我堅強地在這場看不見對手的遊戲中熬下去。

很想念阿潯的時候,我會在家裡隱祕的地方刻下他的名字。午夜夢回時分,胸口會疼到忽地蘇醒。不知你有沒有經歷過那樣的夜,三點鐘的馬路上冷冷清清,偶爾車輛駛過的燈光在牆壁上打過長長的破折號,倏忽即逝的明亮從皮膚上爬過。是什麼樣的夜歸人呢?我總盼望著是我的阿潯。然而車子駛遠,終於留給室內更深的暗和寂,要到第二天天亮我才會發現自己枕頭上的哭痕。

我開始在循環裏為自己尋找一點破解沉悶的方法,我試著和唐老師聊天。如果她知道這個迷局,也參與了這個迷局,那她終究會露出些許破綻。

我和她聊起阿潯的事情,她問:「你還是忘不了他?」

我笑著說:「怎麼可能。」

我注意到唐老師的表情很奇怪,她發現我在觀察她,不自然地低頭轉著手裡的礦泉水杯,肩膀以微不可見的速度慢慢地塌下去。

這個動作讓我感覺到,唐老師一定知道些什麼,而且她是個重感情的人。

我慢慢地說:「老師,剛才您提起阿潯,為什麼會用『忘不了』這個詞?我們冬天就要結婚了,我怎麼可能忘記我的未婚夫?」

唐老師欲言又止地望著我,好像在看一條瀕危的魚,在甲板上大口大口地呼吸。

「如果您知道真相,」我從坐椅上滑下來,膝蓋不自覺地觸碰到地板上,眼淚開始滾燙地炙烤臉頰,我努力穩定情緒,輕聲說,「如果您知道,請告訴我他在哪裡。我真的沒有辦法再承受了,老師。」

E

老師,那時的阿潯還是少年模樣,我們男孩騎著自行車從校門口的香樟樹坡道疾馳而下,藍白色校服如風帆一樣鼓在身後。五月的,六月的,七月的風,從十幾歲的臉龐間流淌而過,連風都愛慕我們的少年。

那時我好快樂,不知道世界憂愁的模樣,跟同桌聊起《棒球英豪》,都覺得上杉和也戴棒球帽的樣子帥到令人花癡,夢想自己就是淺倉南。兩個人竊竊地躲在桌肚裡笑,又講起柯南漫畫本里的黑麪人,歲月比一塊錢一支的草莓甜筒還要清爽悠甜。

那是我們的時代,很多明星還沒有出道,信息也不像今天這樣迅捷。男孩手寫一份情書,趁沒人的時候紅著臉塞到女生的課桌裏。有一天,我也在我的課桌裏發現了一張動漫卡,那是我盼了很久卻沒能買到的上杉和也。卡片埋在雪白的信封裏,再沒有任何一句多餘的話語。

我破天荒沒有跟同桌講起這事,然後接下來的日子,每隔幾天我就會意外發現新的棒球英豪動漫卡。天知道在我們的小城市,這些卡片有多難收集。可我始終沒辦法找出神祕的送卡人,說起來也好笑,那時的我像得了妄想症,將班裡每個可疑的男孩都猜了一遍。

可我就是不會猜到何之潯,因為不可能會是他。老師,你知道,每個班級總有那麼一個冷冰冰不同大家往來的人,成天坐在最後一排睡大覺。如果不是他的成績好得要命,被他頂撞無數次的班主任早就勒令他退學了。

他就是這樣孤傲的男孩,校服的拉鏈從來不拉好,黑色線帽遮下來壓著眉,睫毛陰影下是一張不苟言笑的臉。誰都不敢靠近他,我們都記得上次撩撥他的小子是怎麼被打到胳膊脫臼。

每當放學時,學校門口長長的坡道就倍顯熱鬧。男孩們呼嘯著從坡頂上衝下,鬆開車把手,引起女孩們小小的羨慕和驚呼。而我天生有過馬路恐懼症,就像有的人看到密集的波點也會頭皮發麻一樣,我就是沒辦法穿越川流不息的馬路。

我的女伴們都過去了,揚手在對面喚我。可那天的車特別多,我徘徊了很久,直到她們都笑著散去,沒有人相信十幾歲的我不會過馬路。

我想她們後來一定很後悔離開,因為下一秒,我緊張到汗濕的手被另一雙手撈了起來。我扭頭看到何之潯,他抬著頭,栗色的眼睛空得像一片黎明前的濃霧,校服斜搭在肩膀上。他始終沒有正眼看我,很自然地牽著我的手走過馬路。到了另一邊,然後他再轉身走回對面。

他是專程送我過馬路的。意識到這一點時,盛大的夜幕正降臨在我們之間。川流的車燈和霓虹,人和事都被淡化成不重要的佈景。而他的背影如此獨特,烙成佈景上煙洞一般堅硬焦黑的一圈。固執,彆扭,從此讓人無法忽視。

F

老師,說來也好笑,還是我先暗戀的他。

當年我是班裡年紀最小的一個,十四歲。十四歲懂什麼呢?什麼都懂,也什麼都不懂。我笑著,低頭撕著手指上泛白的死皮。這雙手因為最近頻繁地擦洗掃除,已經變皺了。這雙手,誰能相信它曾經承載了我最初的心動,只因為指尖一分鐘的相觸?

何之潯成了我心目中的上杉和也,與同桌聊起新的動漫劇情,腦海里浮現出的是他冷酷的表情,一種超越同齡人的存在。暗戀一個人,連風月也皆成為好。傍晚放學跟在他身後,吹過來的柳絮會讓我掉淚。因為這樣不為人知的隱祕的愛慕,逐日在心中發酵滾燙。我對他害怕又歡喜,是擦過他身邊的柳絮,歡喜這一照面,害怕這一照面後會是永不再相交的失去。

很好笑,是不是?我那時就是在這樣的心境裏惶惶地長大。初三照畢業照那天,我小心翼翼地站在他前面一排。他總是疏離在人羣外,連合影的照片都看得出來,一種桀驁不馴的眼神,讓旁人都成為襯託,逐漸暗淡。我也是那暗淡的一分子,害羞、膽小,且拘謹地站在他前排。

我花了整整三四年來喜歡他,為了他努力地考上重點高中,夜晚在棉被裡臥著,夢話也全是背單詞。一隻醜小鴨愛上天空有多遙遠,卑微的我愛上何之潯就有多遙不可及。我所踏出的每一步,都是為了讓曾經那麼近的距離再重演一次,指尖的溫度再留戀一次。

這三四年裏,很多次我都以為要失去他,喜歡他的人真的太多了。上高中後何之潯就穩坐年級第一的位子,可學校首次破例沒有讓成績最好的他當優秀學生代表——他曾上臺發過一次言,發言稿還是班主任修訂過的。老師您一定記得,他當時是怎麼說的?

他看也沒看稿子,就慢悠悠地說,人生苦短,及時行樂,我們的目標是天馬行空該戀愛戀愛,該放縱就放縱……他的話還沒說完,話筒就被訓導主任搶走了。

下面的學生全都沸騰了,口哨聲、喝彩聲不絕於耳,連臺下維持紀律的老師們都鎮壓不住。我們真的太長時間習慣於垂手聽訓,每週一聽優秀學生代表們絮絮叨叨講述品學兼優的重要性。可大人們一定忘記了,連優秀學生代表們也忘記了,我們才只有十七八歲。

何之潯從前只是酷,因為這樣的反叛,他變得更受女孩歡迎。紛紛揚揚的情書如雪片一樣彙集到他的課桌裏,也成為墜在我心頭的積雪,將我連那一點青澀的心苗也壓得萎頓下去。

所以當年級最漂亮的女孩涼瑚步履亭亭地走進網球場,沒拿情書直接面對面地向何之潯表白時,坐在他前座在場邊默默當球童的我,難過得心都要碎了。這一招真的很厲害,用男孩最顯著的特質來吸引對方的注意,涼瑚身上好聞的鳶尾花香氣在教室裏宛轉地飄蕩了整個秋天的下午。在她驕傲的告白前,我潰敗如遠徵莫斯科的拿破崙軍隊,身心都麻木到沒有知覺。

「我已經有喜歡的人了。」他聲音淡淡的,眉眼也沒抬一下。

在整個教室的靜默裏,這是那時候他唯一的話了。

G

那時我與何之潯的家,在小城相反的兩個方向。從十四歲起,每天放學我都會跟在他後面,悄悄地走上一小段路再折返。就好像踏過他曾踏過的路,經過他曾經過的樹蔭,我們之間太多的不同,又可以多一點點相同似的。

高中時我們增加了晚自習,即使踏著月色,也沒有結束這種默默的跟隨。我從來都沒有打擾他,也不敢搭訕他,能夠和暗戀的人一同走一小段路,對於明知不可得的自卑女生,已經是莫大的幸福。

可這持續了三四年沒有停止的心動,卻在何之潯簡單地說出「有喜歡的人了」這樣的話時,慢慢停滯下來。涼瑚是怎麼走的我不記得了,我只記得那天我慢慢地立起身,生平第一次逃課去水房偷偷哭了好久。

當天夜裡,我便沒再偷偷跟著他,那一路我走得難過極了。他從來都是我人生目標的前方,突然間目標沒有了,挖空了,前面的路我該怎麼走下去呢?老師,您一定覺得好笑,十七八歲的孩子怎會懂得愛情。可就是因為年輕,才愛得更單純,受的傷害也最深。

三四年時間,我因為何之潯的存在,一點一點不放棄努力,只為了能夠離他近一點,更近一點。可如今我連那一點暗戀的快樂好像也失去了。

所以一路哭哭啼啼走在回家路上的時候,我甚至沒有看清前面的人影。那人問「今天怎麼了」的時候,我抬起一張滿是鼻涕和眼淚的臉,嗚咽著說「我再也不要喜歡何之潯了」。老師,我一生中最美妙的事情發生了。

在不太美妙的垃圾箱旁,追著氣喘吁吁的男主角,還有眼睛腫得一塌糊塗的女主角,十七八歲的少年何之潯,低頭輕輕擋在我的面前,吻在了我的嘴脣上。

以前有人說,初吻少年的好感是蜜糖,是青蘋果,是春天夜晚的風。可當我最喜歡的人真實地站在我面前的時候,我卻什麼感覺都沒有。我的大腦一片空白,所有溫柔的觸感變成以後回憶裏無數迷離的星夢,那麼輕,也那麼不真實。

「我喜歡你很久很久了,你真的很笨啊,傻丫頭。」

我在一片空白裏看到煙花,如果不是真的有人放煙花,那一定是在我的心裡。它怎麼這麼按捺不住,我想我甚至從何之潯的瞳仁裏看到了自己眼睛裡的星星。

H

我們分班以後,在您抓到他從隔壁理科樓偷偷跑出來給我送喫的的那個晚上,是我的生日,老師。

他犧牲晚飯時間,來回坐了兩小時地鐵,去我最喜歡的蛋糕店買紅絲絨小方。老師,當他飛奔著把蛋糕放在我的桌上,老老實實出去罰站時,他還不忘回頭對我微笑。

他笑起來的樣子真好看,嘴角上揚,眼神慵懶,有種壞孩子的得意。班裡的女孩們都羨慕死了,從來沒有誰看到過何之潯的微笑。那時我心裡是多麼快樂啊,不是因為女孩們的羨慕,而是那顆最明亮的星。當他微笑的時候,我的世界都被點亮。

您一定會笑我花癡,可是十四歲就喜歡上並默默暗戀著的人,如果在未來告訴你,他也很喜歡你,相信任何人都會沉浸在癡迷裏。

記得他說,那個叫小葉子的女生,每次傻笑著討論棒球英豪時,他都會覺得她好有趣。為了讓她開心,他開始蒐集動漫卡,悄悄放到她的桌肚裡,然後第二天欣賞她漲紅驚喜的臉;他說,小葉子過馬路時一臉茫然的樣子,像自己童年養過的大笨狗,世界上竟然會有鼻子失靈到找不著家的狗,也竟然會有害怕過馬路的笨丫頭;他說,小葉子每天同手同腳驚慌失措地跟在他身後,以為沒人發現的樣子,她努力學習,偷偷將他的成績刻在桌肚裡當成目標激勵自己的樣子,都讓他覺得感動;他說,這個傻子的威力太大,已經不知不覺融化了冰封的他,如果他要是再不出來告訴這個自以為失戀到世界都灰暗掉的傻子,她怕是會哭出一條Milk Way來融化世界……

老師,我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天,都幸福到不敢置信,以為是幻境。可每當他嫌棄地捏我的臉,那種感覺又是真實的。我就這樣迷迷糊糊地幸福著,直到上大學那年。

I

我們的大學很遺憾沒能考到一起,為了讓何之潯可以實現他的理想,我堅定地拒絕了他要為我下調自己志願的舉措。他在北京可以進入本專業最好的高校,他點亮過我的世界,現在該輪到我支持他的夢想了。

可異地戀是很難熬的,寂寞難過時需要獨自消化。我很習慣,只因我從來不是喜歡訴苦的人。快樂的時候沒人訴說,這才真正令人難過。喫到好喫的食物,看到好看的風景,想回頭跟心愛的人分享,他卻不在身邊。這種惆悵,貫穿了我們的大學時代。

阿潯在大學裡仍然深受女生們的歡迎,我的上杉和也成了別人眼裡的風景,爭吵就是從那時候開始冒出苗頭。

像我這樣一個普通的女生,沒有一天不在拷問自己,何德何能讓阿潯可以長久地守候在我身邊。心裡的卑微在戀情初期成為躲藏在玫瑰花下的尖刺,一旦阿潯不在我身邊,花刺便開始放大,在黑夜裡灼灼閃著光,嘲笑我所配不上的一切。

大一時,我失魂落魄地度過了整個學年,還掛掉了一門必修課。我越來越自閉,因為戀愛的壓力讓學業無法專心,又因為學業的挫敗導致戀愛更加自卑。老師,很多時候我會懷念起中學時代,那個以喜歡的男生作為燈塔,默默朝著他努力的女孩,現在我明明擁有一切,卻在患得患失中喪失了愛的純真。

我們開始有了爭吵。一定都是我的錯,因為我變得多疑,而他始終沒有變過,還是小時候冷酷桀驁的他。這樣的特質曾讓他閃耀,也讓他在壞情緒湧現時也變得不通人情地倔強。

積累的火藥味隱隱讓我嗅到不安的氣息,一次次的不善溝通不歡而散後,大一學年已經結束了。我去高鐵站接他,看到隨後出來的是言笑晏晏的女生涼瑚。

老師,您千萬不要覺得又是老套的三角戀。沒有,真的沒有。儘管涼瑚重重的行李箱提在阿潯的手上,儘管她微笑著走上前同我擁抱時眼神複雜,可阿潯說他們沒有什麼,我就相信他。

如果女生比較弱,連普通路人也該照應一下,何況是好巧才能在一所大學遇見的中學校友。

是不是,老師?

今天的頭有點疼,我的布洛芬也喫完了。我們下次再聊吧。

J

睜開眼,不辨晝與夜。

小咪溫軟的毛皮輕輕蹭過我的皮膚,我在一片寂靜裏感受到它細微的心跳,如此篤定。我的世界裡,唯一還剩下小咪的心跳,是永恆的時間鼓點,告訴我是現實,不是夢境。

近來發生的變化,是唐老師已經兩天沒有出現了。如果不是小咪這唯一的活物在我和阿潯的家裡遊走,我真的要忘記一切了。我爬起牀給小咪倒了貓糧,這包貓糧可以喫二十一天,現在刻度落下的位置空了兩格,證明唐老師已經兩天沒出現。

然而迷霧裡多了新的面孔,戴帽子的男人,我姑且稱他為H先生。他身材矮胖,手裡總是拿著一頂好看的毛氈禮帽,讓我想起《愛麗絲夢遊仙境》裏的瘋帽匠。

在一個月沒有阿潯的生活裏,我逐漸變得平靜。阿潯是存在的,我做過實驗證明——我悄悄扔進垃圾桶的黑膠唱片、阿潯的襯衫和領帶,總會在第二天再回到家裡另一個隱祕的地方。這也讓我沉迷於無休止地給家裡做大掃除,因為我總能夠在發現中得到小小的快樂。鑒於我在這場循環遊戲裡好像並沒有失去什麼,如果有人要陷害我,那麼唐老師、外賣小哥,還有H先生,他們何以看起來都是善良溫順的好人呢?

我還有一個猜想,聽說有人求婚會用特別的橋段給女生驚喜。既然我的生活沒有受到打擾和威脅,恐怕說不定會是阿潯給我的驚喜呢。

這樣想著,我的心又定下來。阿潯一定是給了H先生鑰匙,因為他也像唐老師一樣,會突然出現在我家的沙發上。

我已經習慣了唐老師的傾聽,但H先生明顯是個話多的男人,這讓我有些不耐煩。

他會不厭其煩地問,阿潯最後那個早晨是怎樣離開的。

我也一遍遍回答,他穿著淺灰色西裝,配黑色絲質阿瑪尼領帶,腋下夾著牛皮紙包裹的黑膠唱片。

「那麼,那天的天氣怎麼樣?」

「陰天,微微下著小雨。」

「他為什麼要帶那張唱片出門?」

「給他的一個朋友,他的朋友想要借這張唱片去聽。」

「哪位朋友?」

「不記得了,他的同事,可能是吧。」

「小姐,您再好好想想。」

「不記得了!」

我失控地喊出來,太陽穴一跳一跳的,腦子像是要裂開一樣,由內而外發出「咯吱咯吱」的噪音。噪音越來越大,我忍不住捂住耳朵。等我再睜開眼時,帽子先生消失了。

K

在那個早晨,何之潯說了什麼?是誰要借這張唱片去聽?去聽?去聽?我不記得,真的不記得。我抱著小咪,擰開老式唱片機,將指針輕輕搭在唱片的紋路上。

來吧,小咪,讓我們跳一支《花之圓舞曲》。

「小葉子,等我們大學畢業,我會努力工作攢錢,給你訂做一枚獨一無二的求婚戒指。

「就做成莫比烏斯環的式樣,我對你的喜歡,像莫比烏斯環一樣,永遠沒有終點。

「傻小葉子,想什麼呢,沒有的事。我從前沒有喜歡她,以後也不會。

「我只是把她當妹妹而已。」

我的頭開始疼,在柴可夫斯基如雨般降落的音符裏,我疼得支持不住,亂了舞步。

「親愛的,涼瑚想借這張唱片去聽一聽。」

亂掉的鋼琴黑白鍵開始瘋狂,小提琴的絲弦根根崩落,是淚水還是雨水緩緩漫了一臉。

「是又怎麼樣,真的受夠你了!」

「我們分手吧。」

叫小葉子的女孩衝進陰天的雨幕裏,沖著曾經深愛過,也愛過她的背影,絕望地喊出「去死」這樣的氣話。

真的只是氣話,真的。可為什麼他走在馬路上,越來越大的雨水讓剎車失靈的摩托在最後一刻撕裂了他的生命?她說的真的只是氣話,為什麼老天總是讓不該實現的願望在瞬間完成呢?

幼年時阿嬤抱著她唱童謠「天黑黑,欲落雨」,原來每個人一生都要獨自淋一場大雨,望不到邊際,沒有傘,沒有溫暖和救贖。

醫生說,唐葉子小姐,你該將他的東西扔掉,可犯病的時候,那個我不知道的人格又會將一切再撿回來。我害怕,卻又隱祕地高興,或許你的小葉子,她將要生活在玻璃球般的世界,把對你的愛每天循環,從樹木化為森林。

在這片玻璃森林裡,我忘了母親唐老師,忘了自己約好的外賣,忘了拖著肥胖身體辛苦上樓來的心理醫生。在巨大的痛苦裡,我分裂出另一個人格,將自己的一生,心甘情願鎖在那場永失所愛的大雨裏。

我懲罰了自己,也終於原諒了你。何之潯,我原諒你了。可是,你肯不肯原諒我?

……

在無休無止的圓舞裏,我蜷曲在地板上,抱著小咪哭著睡去。阿潯,你應該還是不肯原諒我,連夢也不讓我做一個。或許我們的相遇從一開始就是錯的,我們都忘了莫比烏斯環的另一個解釋——愛是無限,是循環,也是徒勞。

尾聲

眼睛好痛。去洗浴室裏照鏡子,才發現眼皮好腫。昨夜什麼時候哭過了?近來真的很奇怪,我的未婚夫阿潯消失了,到處找不到他。

我記得他早上離開家,穿淺灰色西裝,配黑色絲質阿瑪尼領帶,他腋下夾著我們婚禮上要放的黑膠唱片,那是柴科夫斯基的《胡桃夾子組曲》。我有沒有告訴你,裡面有一首是我準備婚禮要用的哦。你猜得到是哪一首嗎

儘管不知道阿潯去了哪裡,我都有信心他會回來。畢竟,我們是十年的愛侶。

有時候我做大掃除,也會偶爾發現愛人留下的絲絲痕跡。這時,我會抱著小咪,指給它看阿潯最終會回來的證據。小咪總是睜著圓圓的眼望著我,在它玻璃般迷人的瞳孔裏,我好像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那是一片澄藍色的森林,環成一個圓形,循環著,循環著,無邊無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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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篇長篇《舊夢1913》我看的超級意難平

《我在1913等你》

文/沈魚藻

侵刪

情人節,季然犯了一個天大的錯誤。他忘了買玫瑰花送我。

我其實是個特別矯情特別注重儀式的人,季然的無心之失讓我耿耿於懷,長達一星期時間對他愛答不理,直到他終於意識到自己捅了馬蜂窩,前來求和。

「哎呀,其實市面上賣的玫瑰根本就不是真正的玫瑰,不過是切花月季。連你用的玫瑰精油都是從大馬士革玫瑰裏提取的,那種玫瑰實際是突厥薔薇科,較真起來也不算是真正的玫瑰,真正的玫瑰叫Rosa rugosa。」

「所以呢?」我斜眼看他,「這樣你就能夠理直氣壯地為忘記情人節而開脫了?」

他無奈,舉手投降:「拜託,只是公司最近在做玫瑰精油項目。還有,我沒有要開脫哦,我只是想說,下星期我要去印度玫瑰園談生意,那裡的玫瑰是正宗的Rosa rugosa,作為忘了情人節的補償,我申請了帶家屬,你要不要跟我去?」

那天我們出發時,在飛機上他拿出一瓶玫瑰精油給我看:「這就是我們公司打算做的新項目,從Rosa rugosa裏提取的精油,而不是大馬士革玫瑰精油。市場部提議用正宗玫瑰作為賣點。這種精油屬於一位印度商人,這次我去是要跟她談在中國的代理權。」

我接過精油,倒了一滴在手背上,濃鬱的玫瑰花香立時彌散開來。我使勁嗅了一下,忍不住誇獎:「真是有前途的精油。」

我擰緊蓋子拿在手中把玩,精油的顏色看著也賞心悅目,突然間我摸到一點凸起,把瓶子調轉過來,果不其然在平底發現了幾個字。

這瓶來自印度的精油,瓶底竟然印著幾個中國字:我在1913等你。

我的職業敏感立刻被觸發,印度商人,中國文字,象徵愛情的玫瑰,1913年,這些字眼串起來,我立刻在腦海里腦補了一個世紀跨國戀的故事。

可是我沒有想到的是,那位印度商人竟然會是個中國人。黑眼睛、黑頭髮、黃皮膚,儘管她穿著艷麗的粉紅色紗麗,但那種婉約是除中國女人之外的外國人所不會有的,一種好像來自很久以前的舊式婉約。

季然雙手合十向她問好:「南小姐。」

那位南小姐對著我們溫柔地一笑。

南小姐家有一個佔地面積頗廣的玫瑰園,種的全是Rosa rugosa,他們家的玫瑰精油也是從中提取的。整個家裡都瀰漫著一股玫瑰的香氣,令人心曠神怡。

我們漫步在玫瑰園中,我被這大片的玫瑰驚艷到,只顧貪婪地看,季然卻沒忘職責,在與南小姐商談合同。

南小姐的性格和她的笑容一樣溫柔:「我只有一個要求,瓶身必須印上『我在1913等你』那句話。」

我遲疑了下,還是忍不住問出來:「南小姐,這句話有什麼特別的含義嗎?」

她淡淡一笑:「喫飯的時候再說吧。」

午餐是極清淡的一桌素菜,南小姐雙手合十致歉:「抱歉,今天是我曾外祖母的忌日。如果她還活著,現在應該已經一百二十多歲了。」

一百二十多歲?我在心裡算了算,這位老太太應該是出生在19世紀末的人。

19世紀末……我精神一震,脫口而出:「南小姐,那句『我在1913等你』,是否和您的曾外祖母有關?」

季然悄悄推了我一下,南小姐卻沒有惱:「是的,茹小姐,聽說你是個小說家,今天午餐清淡,不如我講個故事給你們佐餐吧。」

距離玫瑰園最近的城市是齋普爾,一百年前,南小姐的曾外祖母傅蘭君和她的情人南公子重逢,以及和未來的丈夫顧靈毓的初遇就是在這裡。

傅蘭君的父親在中國南北之交的某城鎮做官,傅家與一位英國公使交好,傅蘭君認那位公使夫人為乾媽,後來那位公使調任印度。傅蘭君此次來印度,就是受乾媽的邀請來做客的。

那時候,齋普爾有個花名,叫玫瑰之城。

我忍不住插嘴打斷她:「抱歉,我們的飛機是到齋普爾的,我們已經逛過齋普爾了,可沒見到玫瑰啊,為什麼要叫玫瑰之城?」

南小姐淡淡一笑:「真巧,1904年傅蘭君遇到南公子和顧靈毓的時候,說的第一句話也是這個。」

傅蘭君覺得好失望,乾媽的信裏描述的齋普爾,說它號稱玫瑰之城,但是她轉遍了整座城市也沒有見到大片的玫瑰,心裡頓時有種被欺騙的感覺。

「你現在站的地方,曾經有過一個巨大的玫瑰園,後來王室衰敗,玫瑰園也就荒蕪了。」

傅蘭君轉過身,兩個年輕人站在她的身後,說話的那個眉目間儘是玩世不恭的戲謔之意,而站在他旁邊的年輕人看上去則穩重多了。他們一個像寶石一個像美玉,寶石是顧靈毓,美玉是南公子。

傅蘭君的祖父是一個玉石收藏家,傅家有許許多多的美玉,傅蘭君從小就喜歡玉的光澤和觸感。更何況,這還是一塊失而復得的美玉。

傅蘭君幾乎是第一眼就認出了南公子。

傅蘭君出身於家教森嚴的清末中國官宦之家,從小少見外人,尤其是異性,但南公子是個例外。南公子的父親與傅老爺曾是同僚,在他父親去世之前,每逢過年過節,他都會隨父母來傅家。

傅蘭君偷看《西廂記》《牡丹亭》《紅樓夢》的時候,心裡想的都是這位美玉一般的南公子。

後來南公子父親去世家道中落,傅蘭君就再沒見過他,只知道他出國留學了。

沒想到再見竟然是在印度。

不知他是否還記得自己,傅蘭君看著南公子,那少年公子正對著她微笑,十七歲的她臉紅了紅,忍不住低下了頭。

再見到南公子與顧靈毓是在乾媽家裡。

乾爹乾媽在中國待了很多年,染上了中國人的一些愛好。在印度的家裡他們也養著鳥,是畫眉鳥。傅蘭君坐在迴廊裏靠著欄杆逗鳥,她心裡在想事情,所以有些心不在焉,以至於人都走到身後了還沒察覺。直到一隻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嗨!」

傅蘭君嚇了一跳,回頭,一雙笑眯眯的眼睛正盯著自己看:「又見面了,傅小姐。」

是顧靈毓,他穿了一身剪裁妥帖的白色西裝,年少英俊的紈絝模樣。可惜傅蘭君不稀罕,不知道為什麼,第一眼看到顧靈毓她就覺得他很討厭,她站起身來想走,卻被顧靈毓閃身攔住:「來者是客,傅小姐不要怠慢客人啊。」

他看了一眼籠中鳥:「是畫眉?」又轉過頭看著傅蘭君笑:,「畫眉畫眉,夫妻閨中趣味。小姐看畫眉,一定是心裡有人了。」

他怎麼那麼輕佻?傅蘭君皺眉,這時是1904年,大清朝還在,天朝重禮儀,哪個有身份有教養的世家公子會這樣孟浪?

傅蘭君上過女學,性格里頗有點潑辣,她在要不要扇顧靈毓一耳光之間躊躇,然後,南公子出現了。他跟在乾爹的身邊走進後院,見到傅蘭君和顧靈毓對峙的場面,愣了一愣。

乾爹打破僵局,給三個年輕人互相介紹,傅蘭君這才知道原來大家是同鄉,顧家和南家都與乾爹有舊交,所以是特來拜訪的。

「沒想到傅小姐原來也在這裡。」南公子微笑。

傅蘭君有點心旌蕩漾,顧靈毓卻又開口了:「是啊,誰知道那個嘟囔齋普爾為什麼沒有玫瑰的小丫頭竟然會是大名鼎鼎的傅家女公子呢。」

他說話怎麼就能做到句句都招人討厭呢?

乾爹客氣地詢問了兩個小輩的課業情況,南公子留學英國學植物,如今學成歸國。而顧靈毓則棄文從武,他在保定參謀速成學堂讀書,今年五月剛剛畢業。南公子回國恰逢顧靈毓畢業,於是便相約取道印度旅行。

難怪顧靈毓讓人覺得哪哪兒都礙眼呢,原來他只是個學武的匹夫,一個丘八,傅蘭君想。

少女時代的傅蘭君有點矯情,也有點傲氣,只愛花前月下,不愛刀槍劍戟。

送客的時候,趁南公子和乾爹不注意,傅蘭君惡狠狠地瞪了顧靈毓一眼。他訕訕地摸摸鼻尖,沒有說話。

第二天早上,傅蘭君收到一束花,是玫瑰,沾著晨露,嬌艷動人。

第三天早上,那束花再次如約而至,換了種顏色,嫩嫩的,彷彿一碰即碎。

第三天早上,天還沒亮,傅蘭君帶著丫鬟偷偷出了府,她把從花束上摘下的花店名牌給車夫看,車夫載著她七拐八拐,最終在送花的時間到來之前趕到了那家花店。

不出意料又萬分驚喜的是,傅蘭君看到了南公子。

南公子蹲在花店門口修剪花枝,他穿了一件白襯衫,挽起袖子露出手臂,神情專註,鼻尖的一滴汗彷彿花葉上滾動的露珠。傅蘭君站在遠遠的地方靜靜地看了他半晌,沒有打擾他,然後原路返回了乾爹家。

花送到第五天就沒有了,喫飯的時候傅蘭君假裝不經意地問乾爹:「那個南公子和顧公子是不是回國了?」

乾爹回答是。果然如此,傅蘭君在心裡想。

1905年,去印度之前的傅蘭君心裡一片白茫茫,年幼時南公子無意間埋下的種子在印度破土而出,回國時她的心裡已經盛開了一叢顫巍巍的玫瑰花。

她在自己的小院裏種了一叢玫瑰,每天趴在走廊欄杆上盯著玫瑰,一盯就是大半天。親戚家的女眷來串門,聽到傅母提起這事,笑著說:「該給小姐說門親事了。」

傅家在當地頗有名望,很快就有人上門來提親。提親的人是當地世家出身,年少英俊,一表人才,可惜不姓南。

而是顧靈毓。

父母親對這樁親事很滿意,顧家家境殷實,兩家門當戶對,他又是武備學堂出身,回鄉後很自然地入了新軍做軍官,可謂前途無量。

其實傅家父母也早盯上了顧家公子,只沒想到顧家也有意,這下真是再好不過了。

可惜傅蘭君卻並不覺得好,她打心眼裡討厭輕佻的顧靈毓。如果來提親的是南公子就好了,為什麼就不是南公子呢?

傅蘭君找去南家,在一個天剛亮的清晨,就像她在印度花店遇到南公子那次一樣,他蹲在門口修剪花枝,神情專註,英俊迷人——如果旁邊沒有一個正在為他擦拭汗珠舉止親暱的姑娘的話,那畫面將會更和諧。

南公子注意到了傅蘭君,他直起腰來,面帶微笑地看著傅蘭君:「傅小姐有事?」

傅蘭君眼睛直盯著那個為南公子擦汗的女人,南公子向她介紹:「這是我的未婚妻。」

傅蘭君不知道自己是怎樣渾渾噩噩走出南家巷子坐上黃包車的,她想質問南公子,你有了未婚妻為什麼還要來招惹我?但她什麼都沒問出口,她只是對南公子說:「聽說你這裡有玫瑰,我是來買花的。」

她的手裡握著一支玫瑰,是南公子剛從枝頭剪下來親手遞給她的,因為攥得太緊,有花刺扎進了手心,鑽心地疼。

傅蘭君終於忍不住坐在黃包車裡哭出聲來。

她哭得好專心,甚至嚇到了黃包車夫。車夫飛跑起來想要儘快到達目的地擺脫這個棘手的活兒。可由於跑得太快,在轉彎的時候出了事,傅蘭君只感覺到一下猛烈的撞擊,之後黃包車翻倒,她的腦袋重重地磕在地上。昏迷前她視線裏最後看到的,是眼前這幢大宅正門上的匾額——顧宅。

傅蘭君醒過來時,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坐在自己牀邊的顧靈毓。

他正握著她的一隻手,專心致志地用針和小鑷子為她拔去手指上和掌心的花刺,牀頭擱著一個小盤子,裡面放著一堆酒精棉球。他每挑去一根刺,就會用棉球擦一點酒精為傷口消毒,棉球過處感覺一陣涼絲絲的。

他微微低頭側臉,陽光從窗子裏照進來打在他的臉上,他有舒展如鴉翅的劍眉,鼻樑挺拔。在家裡,顧靈毓穿了一身長衫,溫文儒雅,假如你事先沒有聽說過他,根本不會看出來他是一介武夫,你只會覺得他是個翩翩世家公子——當然,他也不能開口。

看到傅蘭君醒了,他笑嘻嘻地說:「傅小姐真是心急過門啊,自己坐著黃包車就飛奔進我家了。」

傅蘭君氣得說不出話來,顧靈毓放下她的手,給她掖了掖被子:「放心,我顧家肯定會用八抬大轎十里吹打迎你進門的。」

傅蘭君一口鬱結的肝氣好半天才緩下去,她問:「我的花呢?」

顧靈毓臉上的笑容淡下去:「你摔倒的時候扔了出去,被我一腳給踩扁了。」

怒火上頭,傅蘭君霍地坐起來,一個巴掌招呼過去,被顧靈毓攥住手腕,他擰眉看著她:「這就是傅家的家教?」

傅蘭君冷笑:「我家的家教就是這麼差,顧公子還是另覓佳人吧,別讓我辱沒了你家門風。」

顧靈毓「撲哧」笑了:「我不。你養過鷹嗎?聽說過熬鷹嗎?我就喜歡把兇巴巴的鷹訓練成聽話的小鸚哥。」

他是軍人,骨子裡有一點蠻橫的征服欲和破壞欲,他站起身來:「進了我家的門,也就不要再惦記著別人送的花了,你要乖。」

他知道,他知道自己心裡有人!傅蘭君沖著他的背影喊:「我不喜歡你,你知道的。」

顧靈毓轉過頭,臉上帶著勝券在握的笑容:「有什麼大不了的?大多數夫妻成親前都沒有見過面,我的父母也是,可他們現在很恩愛,我相信總有一天你會愛上我的,就像他們一樣。」

定親兩個月後,在舊曆八月的一天,傅蘭君嫁給了顧靈毓。

南公子沒有來參加婚禮,就在婚禮前兩個星期,他和未婚妻東渡去了日本。他託人送來了結婚賀禮,是一對小小的金玫瑰,傅蘭君的是襟花,顧靈毓的是袖釦

南小姐把傅蘭君的日記拿給了我。

一百年前的日記,紙張脆薄泛黃,連翻頁都要小心翼翼。我從頭看起,這本日記從傅蘭君的十幾歲開始寫起,斷斷續續,翻到快凌晨纔看到關於印度的。

關於印度的日記有七八篇,她在裡面寫印度的好與壞,抱怨顧靈毓,描述自己收到的玫瑰花有多美,她還為那幾支玫瑰畫了素描。

再往下,空白了兩個多月,到成親前的一個月日記又續上,可每一篇的內容都差不多。怕、怨、恨,怕婚後生活不如意,怨南公子招惹她後離去,恨顧靈毓為什麼像個強盜。

關於婚禮當晚的記述,只有得意揚揚的一句話:我抓花了他的臉,他氣得要死,但沒敢打我。

此後好幾個月又是空白,我猜想,左不過互相難為打打鬧鬧。少年夫妻嘛,又都是富貴出身,一個驕矜的大小姐,一個霸道的大少爺。如果傅蘭君的心裡沒有南公子,或許她和顧靈毓會日久生情也說不定。

可惜她的心裡早有一個人,所以在一百年後,身雖已死,卻仍舊在尋找那個心裡的人。

我繼續翻日記,空白了幾個月後,日記又密集起來,內容多是在記婚後的生活,傅蘭君在日記裏得意揚揚地講自己如何捉弄顧靈毓,同顧靈毓作對,顧靈毓是怎樣氣得橫眉怒目卻又無可奈何。

暮春四月是顧靈毓的生日,傅蘭君親自下廚做了一碗長壽麵,當然,裡面是加了料的。

晚上回到自己房裡,傅蘭君把面端出來,顧靈毓的眼神閃爍了下,他雙手交握許願:「希望我家刁蠻的小嬌妻能快點懂事,看在一年來我打不還口罵不還手的份兒上,早早良心發現,別再捉弄我,能和我琴瑟和鳴恩愛到老。」

說完這段話他拿起筷子,傅蘭君有些心虛了,她抓住顧靈毓的手腕:「你還是別喫了。」

顧靈毓笑吟吟地看著她:「你下藥啦?」

一年來對於她的惡作劇他早已經熟稔,傅蘭君艱難地點點頭,顧靈毓輕輕推開她的手:「是砒霜嗎?」

傅蘭君瞪了他一眼,他挑起一根麵條塞進嘴裡:「不是砒霜我就不怕。」

他喫完了整碗麪,還喝光了所有的湯,最後一抹嘴:「廚藝有待加強。」

後來,因為喫了那碗加了料的長壽麵,除了婚假之外從沒有請過假的顧靈毓第一次無故請了兩天假。

到此處日記又斷了,後面連續十幾頁都是各種用鋼筆素描的玫瑰。我打著哈欠,心想這位傅蘭君小姐還真是任性又沒有長性,真難以想像她會思念一個人長達一百年。

終於又翻到文字記錄,時間是丙午年10月,也就是1906年,那篇日記只有一句話——我必須救他。

他是誰?

我飛快地往後翻,後面卻又是大片連綿的玫瑰素描,一直翻完正本日記,纔在最後一頁看到一句沒有日期的話。

那句話是——它真奇怪,最初你恨它,後來你習慣它,再後來,你離不開它。

它又是什麼?我心中疑竇叢生。

第二天喫飯的時候,我知道了他是誰,是南公子。

南公子是在1906年初回到家鄉的,他獨自一人,他的未婚妻在日本因病去世了。

回國後南公子沒有再從事與植物相關的工作,他加入了新軍,成了顧靈毓手下的一名新軍士兵。

唏噓不已,初見顧靈毓,傅蘭君嫌棄他是個丘八行伍出身,現在她的心上人也成了個丘八,不知道她心裡會是個什麼滋味。

我問南小姐:「傅小姐為什麼要救南公子,是南公子犯了什麼軍規嗎?還是顧靈毓藉機整他?」

情敵落入自己手下,藉機公報私仇也不是什麼不可能的事,南小姐卻搖搖頭:「他的罪名要重多了。」

南公子的罪名是,亂黨。

1904年南公子攜未婚妻去了日本,次年他在日本加入了同盟會,回國後他入新軍也不過是為了向同僚們傳授思想,於是他很快就被盯上了。

捉拿他的計劃悄無聲息地制定,而被委任負責這次行動的人,正是顧靈毓。

傅蘭君無意間聽到了顧靈毓和親信的對話,她驚得幾欲腿軟,稍微回過神來後,她偷偷溜出了家門,跑到南公子家通知他事情已經敗露,讓他趕緊逃命去。

但是她沒有想到,顧靈毓的動作會那麼快。官兵破門而入時,傅蘭君與南公子無處躲藏,被現場緝拿。

誰也沒有想到會在亂黨的家裡看到顧夫人,一時間所有人面面相覷不知所措。顧靈毓最先反應過來,他一個箭步走過去,清脆響亮的耳光打在傅蘭君臉上:「你果然還與他有私情!」

之後他使了個眼色,士兵們一擁上去綁住南公子,顧靈毓揪著傅蘭君的衣服把她拖到了車上。

第二天整個軍營都傳遍了,抓亂黨的現場看到了顧夫人,原來顧夫人和亂黨有染,亂黨給顧靈毓戴了綠帽子,這下這個亂黨是非死不可了。

如大家議論的那樣,半個月後,南公子在夜裡被處以死刑。

而傅蘭君,她被顧靈毓帶回家軟禁了起來。

南公子死後,城裡開始傳,顧夫人瘋了,戀慕的人慘死,且是死於自己丈夫手中,如果不是在抓捕現場看到了她,或許顧靈毓不會非要置南公子於死地,都是顧夫人不守婦道,逼急了顧靈毓,害死了南公子。

「是真的嗎?」我問南小姐。

南小姐點點頭:「可以說是真的吧,總之,顧靈毓對外說傅蘭君瘋了,傅蘭君也搬出了原本的房間,住到了顧府西廂的別院裏。她在那裡一住就是六年,一直到顧家敗落了,纔出來。」

我恍然大悟,那句「最初你恨它,後來你習慣它,再後來,你離不開它」的它,說的就是這處別院吧。大好的青春年華,在這個冷清的院子裏荒蕪。

可傅蘭君的父親就在當地做官,他難道會放任女婿這樣冷待女兒?

南小姐嘆了口氣:「第二年春天起了一場亂,傅老爺因為瀆職被撤了職,沒過多久就去世了,傅蘭君從那時候開始就無依無靠了。」

瘋了的傅蘭君住在顧家的別院裏,她在別院裏種了很多玫瑰。玫瑰瘋長,讓人害怕,除了貼身伺候她的丫鬟,再沒有人敢進去。

瘋了的傅蘭君很安靜,她每天除了喫飯睡覺,就是種玫瑰,畫玫瑰,在日記本上畫滿了玫瑰,這一畫就是六年。

玫瑰畫到第二年末的時候,丫鬟帶來消息,顧靈毓要重娶了。

他沒有休掉傅蘭君,但顧家全家上下都已經當她死了,一個不守婦道讓顧家蒙羞的女人,有什麼說話的餘地,何況她還是個瘋子。

傅蘭君想起了很久前,在顧家,她對顧靈毓說:「顧公子還是另覓佳人吧,別讓我辱沒了你家門風。」

不想竟然一語成讖,如果當時顧靈毓聽了她的話該有多好。傅蘭君趴在窗子上,獃獃地看著滿院的玫瑰。

六年,傅蘭君沒有出過別院,她也沒有見過顧家的新夫人。六年裏這個世界天翻地覆。她從丫鬟的話裏得知,大清朝完了,新政府建立起來了。

這個新政府就是南公子生前效命的新政府,傅蘭君問丫鬟:「那姑爺呢?」

顧靈毓殺過新政府的功臣,這個新政府會對他不利嗎?丫鬟瞟了她一眼:「姑爺現在在新政府做事,還升了官呢。」她還補充了一句,「我知道您恨姑爺,但現在咱們家老爺沒了,他要是出了事您又靠誰去?」

所有人都認為傅蘭君恨顧靈毓,可傅蘭君沒有說話。

她再次見到顧靈毓是在一個夜晚。

那天夜裡是毛月亮,丫鬟請假回家了,傅蘭君獨自一人坐在窗邊看玫瑰看月亮,八角門裡突然踱進來一個人影。

顧靈毓剪掉了辮子穿上了西裝,不甚明朗的月光照在他的臉上,他一如當年在印度初見時的年輕模樣。

距離初見,已經過去了整整八年。

傅蘭君看著顧靈毓,沒有說話。顧靈毓看著傅蘭君,也沒有說話。

兩人沉默地對視了很久,傅蘭君從屋子裡走了出來,她走到八角門邊,伸出手去撫摸顧靈毓的臉。從他的眉骨撫摸到鼻樑,像在撫摸一件至真至愛的寶貝。

那天晚上顧靈毓沒有離開別院。

南小姐為我們斟茶,玫瑰香氣撲鼻:「後來,傅蘭君就生下了我的外公。」

我長舒一口氣,原來南小姐確實是顧靈毓的後人,是我誤會了。

但是……她生下了顧靈毓的孩子,卻讓後代姓南,我在心裡不由得對這苦命的官家小姐頗有點微詞,南小姐又繼續說下去:「這個孩子一生下來就被抱走了,一直到會喊媽媽,都沒有和傅蘭君相處過。」

我擰起眉毛:「為什麼?」

南小姐的臉上露出遺憾的神色:「因為那天晚上,傅蘭君說了兩個字,嘉木。」

嘉木,南嘉木,南公子的名字就是嘉木。

她到底愛的還是南公子。顧靈毓從她這裡得到的僅有的溫柔以待,全是因為,瘋了的她把他錯認成了南公子。

孩子重新回到傅蘭君的身邊是在1913年。

1913年的一天晚上,顧靈毓突然出現在別院,他問傅蘭君:「你想不想見南嘉木?」

傅蘭君獃獃地看著他,他自嘲地笑了笑:「以前我說,我相信有一天你肯定會愛上我,可我現在才知道,世間事十有八九強求不得,十年了,我也已經想通了。」

他攤開手心,一枚金玫瑰襟花靜靜地躺在他的手心裡。他拿起襟花,傾身別在傅蘭君的衣襟上:「去吧,南嘉木還沒有死,你去找他吧。」

他的呼吸打在傅蘭君的脖頸間,暖暖的,讓傅蘭君如鯁在喉。

他帶傅蘭君出了顧家,沒有坐汽車,而是叫了一輛黃包車。兩個人擠在一輛黃包車上,車向著碼頭跑去,一路上跌跌撞撞搖搖晃晃。傅蘭君沒有說話,顧靈毓靜靜交代著事情:「南嘉木在船上等你,這是英國的護照,現在是多事之秋,你們能走多遠就走多遠吧,再也不要回來了。「

碼頭到了,顧靈毓沒有下車,他坐在黃包車上,看著傅蘭君一步步走上船。

傅蘭君停下腳步回過頭,顧靈毓還在望她,他揮了揮手:「走吧。」

傅蘭君走上了船,從此再也沒有見過顧靈毓。

關於顧靈毓的消息,戛然而止於1913年。他在那年七月送走了傅蘭君,遣散了家僕,安頓了親人,然後獨身一人去了南方。那年的八月,南方因為打仗死了很多人,不知道其中有沒有一個叫顧靈毓的?

誰都不知道。

傅蘭君在船上見到了南嘉木,他果真沒有死,他帶著傅蘭君去了英國,一起的還有傅蘭君和顧靈毓的兒子。

在英國,南嘉木把傅蘭君母子安頓好後,在一個清晨靜悄悄地消失了。他留給了她一個盒子,裡面的東西包括一本數額頗豐的國外銀行存摺。

傅蘭君猜想,他應該也是回了國,像他們這種人,越是多事之秋,越不會獨善其身。

和顧靈毓一樣,南嘉木從此也失去了消息。

傅蘭君一直活到2004年去世,其間她經歷了兩次世界大戰。這個世界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她再也沒有得到過有關南嘉木與顧靈毓的消息。後來她離開英國搬到了印度,在齋普爾附近買了大片土地,種千傾玫瑰,等一個人。

可她到死也沒有等到,於是便讓後人幫她等,玫瑰做成精油,精油瓶底寫是「我在1913等你」。傅家的精油出口到中國,原不是為了賺錢,而是為了找人。

我摩挲著那瓶底的幾個漢字,嘆息:「其實顧靈毓不算是個壞人,他有他的職責,要怪也只能怪他們生在那個年代。但愛情這回事實在是強求不得,顧靈毓偏要強求,本身也有錯。」

南小姐奇怪地看了我一眼:「你是不是理解錯了?」

她看我的眼神就像看一個傻子,彷彿在問,你真的是寫小說的?你的觀察力那麼低真的是寫小說的?

她指指瓶底:「1913,是傅蘭君和顧靈毓永別的日子,傅蘭君等的,其實是顧靈毓。」

我目瞪口呆地看著她:「可是你姓南……」

南小姐無言以對,好半天才回答我:「我姓南,是因為我的父親姓南,但是我的父親和傅蘭君沒有血緣關係,他只是傅家的女婿。」

「還有,」她補充,「顧靈毓的身份,也不是你想的那樣。」

顧靈毓與南嘉木,其實是志同道合者。

南嘉木從日本歸國後,顧靈毓是第一個被他說動影響的人,後來抓南嘉木,顧靈毓其實是迫不得已也是將計就計。那時眼見南嘉木已保不住,於是他們商定,由顧靈毓抓捕南嘉木,這樣還可以留下顧靈毓這步棋。

南嘉木沒有死成,也是顧靈毓動的手腳,為了演足這齣戲,顧靈毓委屈了傅蘭君六年,她也一直被蒙在鼓裡。

直到1913年,國家再次多事,顧靈毓決意去南方,這一去生死未卜,他於是遣散僕從安置好家人,獨自去做自己要做的事情。他一句話也沒有對傅蘭君解釋過。後來在船上,南嘉木告訴了傅蘭君這六年背後的隱情。

他還告訴傅蘭君:「在印度,顧靈毓每天早晨都會去花店買玫瑰讓人送到你那裡,他是對你一見鍾情。」

傅蘭君如遭雷擊:「不對,有一天早晨我去了花店,見到的人是你……」

南嘉木苦笑:「那天是因為顧靈毓身體不舒服,所以我受他之託幫他選花。」

天意如此,讓世事陰差陽錯,一步走錯,滿盤皆輸。

天意也如刀。

在回去的飛機上,我問季然:「你說,傅蘭君是什麼時候意識到自己愛上顧靈毓的?」

季然反問我:「你有沒有聽說過漸悟與頓悟?」

想不到他除了研究玫瑰還有研究佛理,我想了想,還是不能解,於是他笑著說:「你們女生就是這個樣子,太過感性,於是往往身在迷局而不自知,就像你聽故事的時候一直傾向於傅蘭君愛的是南嘉木一樣。傅蘭君也是這樣想,其實不過是先入為主。南嘉木是傅蘭君先遇到的那個人,你和傅蘭君都是亂了腦子,心在漸悟,腦子卻要讓人當頭棒喝才能頓悟本心。」

他想了想,舉了個簡單的例子:「南嘉木是傅蘭君小時候看到的一道彩虹,遠在天邊,顧靈毓卻是圍在傅蘭君身上的一條圍巾,貼近溫暖。」

我由衷地嘆服:「你不如來寫小說吧。」

季然拍了我的後腦勺一下:「瞎扯什麼,走吧。」

下了飛機,我還在想,傅蘭君頓悟的那一剎那是在什麼時候?

或許是在那個去英國的清晨吧。

初見時,傅蘭君嫌棄顧靈毓油嘴滑舌,但她不知道,他其實是最訥於言辭的人。他從未對她解釋過一句,他的心思隱晦婉轉得就像那晚的毛月亮。

是在英國的某一天晚上,傅蘭君才突然發現,自己衣襟上那枚金玫瑰的襟花,並不是當初南嘉木送給自己的結婚賀禮。儘管它和那枚賀禮很相似,卻在極其細微處有差別,這枚襟花,是顧靈毓重新打造的。

他重新打造了一枚襟花,以南嘉木的名義別在她的衣襟上,讓這枚襟花長伴她一生,隱祕而沉默,就像他愛她心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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