虐 已经完结,大家放心食用~

2020.11.30补充下,已经有新评论说想到了丁真哈哈哈哈哈哈,大家真的好可爱啊,都是一群可爱的女孩子。我写的初衷是治愈自己,文章简简单单的,发布出去,是有幸温暖大家,总会有一个人出现,守护自己,我们总会被爱著的~谢谢大家关注,有缘会一直在类似「如何」的话题发小说的。真的谢谢大家这些天的鼓励支持~希望我们都会是幸福的蓁蓁~

  与我同岁的是皇后的嫡公主,都为十七岁,他怎么舍得亲女儿。所以必然只能是我了。

  可惜我母妃刚去世不久,无人护我一下,或说些贴己的话。但即使不去和亲,我在宫里无依无靠的,也不见得能过的多好。

  父皇假惺惺的召见我,说苦了我了,会备好丰厚的嫁妆。封了抚安公主。

  去那偏远的郃族。

  同月,嫡公主也被赐给护国公的长子。留在京城,也好时常进宫。

  七月,正值盛夏,离京。

  郃族远的很,车程需两月,常年在宫里养著,有些不适应遥远的车程。

  等到了郃族境内,那郃族的王子来接我。我知道他名字,叫朗木。

  长的倒也好看,穿著郃族的骑装,有著不同于皇兄他们的气质,皇兄们养尊处优,浑然天成的儒雅。他则是小麦色的皮肤,剑眉朗目,身形高大,一看便是马背上的民族,离我好几米远,没有上前来。

  也不说话,想必是不会汉话。我也不会郃族话,讪讪不语。

  连日车程,晕得我险些站不稳,于是见面后,我又回到了马车上。

  疏月有些担忧,公主,咱们也不会说郃族话,日后怎么和那王子相处?

  想起嫡公主的得意,十姐,妹妹祝你在那野蛮之地过的快活。不过姐姐日常生活简陋,想必也不会嫌弃那荒凉之地。

  有侍女递进来郃族吃食,意外的倒也美味,糕点甜甜的,还有奶茶,疏月说,到了郃族,起码不会饿著了,来之前还担心吃不习惯来著。

  又过了一会,到了王宫,下车后,他也没同我交流过,我都怀疑是他们郃族的规矩,婚前不能说话,还是他哑巴了。

  郃族本在北部草原建了国家,几十年前,突发痢疾,仅靠畜牧业的郃族一夕之间濒临危机,于是有些郃族流民一路到巽朝边城,抢夺粮食,被朝廷派兵降伏,后和解,郃王见识了中原的发达,甘愿成了附属国,每年进贡珍宝牛羊等等,寻求庇佑,引进中原的经济文化。

  这次郃族的王,为他小儿子求亲,求一位公主,父皇也就允了。

  郃族竟是在草原上建的都城,蓝蓝的天,视野极好。空气也有些香甜。离了宫,离了高墙牢笼,觉得甚是开阔。

  若是在这生活,也挺好。

  他依旧离我有段距离,带我去见他父王。

  宫殿是白色的,到处可见彩色飘带,却是别具一格的好看。

  郃王领著大妃在大殿等我,我以他们族的礼数,行了大礼。

  郃王懂汉话,说:「公主远道而来,是郃族的福气。」

  大妃也是会汉话的,说:「公主真是天人之姿,衬得这王宫熠熠生辉。」

  不禁汗颜,怎么和我想的不同?我以为真是皇姐说的野蛮之地,还有些担忧,谁曾想,郃王与王妃上来就是一顿夸,看著也和善。

  我也赶紧回应:「初来郃族,若礼数不周,还请多提点。」

  大妃拉过一旁的朗木,说:「公主可对朗木满意?」

  郃族不比中原,民风开放,直接这么问我,确实把我唬住了,讪笑:「满意,满意。」也没看朗木,尴尬的低著头。

  离成婚还有三日,那天还是郃族新年,我被安置在大妃的宫里,她说出嫁前应该避避嫌,两人不宜见面。

  明明已经相处一路了来著。这会反而在意起来,心里觉得还有些好笑。

  大妃是郃族人,性情意外的很好,向我讨教琵琶怎么弹。母妃是乐府琵琶女出身,我自小随她学琵琶,这次也把我的几把琵琶带来了。

  我教她拨弦,奈何大妃力气大,居然一下就把琴弦谈崩了,一脸愧疚的和我道歉。

  我怎敢承受她的歉意,忙说没关系,心里小小的心疼了一下我的宝贝琵琶。

  她也不再让我教她,拉著我谈天谈地。让我想起我那过世的母妃,也是话多,拉著我唠。大妃很和气,几日相处,便熟络了起来。

  第三日下午,有侍女送来第二天大婚的衣服,不同于红色,郃族崇尚白色,金线绣著吉祥如意花纹,窄袖宽袍,耳饰,项链,发钗,都别具特色。

  还有一把琵琶,想著估计也是大妃送来的。拨了两下,声音清脆动听,笑著和疏月说:「这琵琶比我断了的那把还好听。」

  其实琵琶断了,换上新弦便是,不过既然送了过来,我还是收了。

  第二日,换上衣服,发髻也很简单,额饰很好看,是绿松石,中间缀一红宝,也没有红盖头,略施粉黛,直接去正殿找大妃。

  她也换上了隆重的服饰,挽著我的手,等著朗木。

  我便见到了我的新郎,也是白色衣袍,头发简单的束著,鹿皮靴,眉眼有些温和。看了我一眼,我有些不自在,低下了头。

  给大妃行礼,用的是郃族话,我听不懂。

  声音也挺好听。这几天同大妃处的不错,让我觉得和亲也值了。若是他与我投缘,那真是无憾了。

  说完后,大妃指意他拉起我的手,我有些窘,因著紧张,手心出了汗。

  出了大殿,一路走著,张灯结彩,郃族七月是新年,热闹非凡,按例会有马队,我不会骑马,疏月有些担忧。

  「不如和我同乘一骑?」只听身后的声音响起。竟是朗木。

  原来他会说汉话啊!这些天也不同我说话。

  正对上他甚是好看的眉眼,算是信任他,于是说,好。

  旁边有一人说,「公主,你且信任我弟弟,他马术很好的。」朗木低著头不语。我看向那人,和朗木很像,只是更成熟,更粗犷些,他说著流利的汉话,自我介绍:「我是他哥哥,巴图。」

  朗木插话道,哥,嫂子在那边等你呢。

  巴图笑道,我这弟弟怕是吃醋了,那我先走了。

  我看向朗木,比我高整整一个头,先自己上了马,然后伸出手来,我看他也不说话,就刚刚说了一句,便有些赌气,他手一直伸著,见我不回应,缓缓道:「公主…可是不愿意?」

  我才发现他面色好像有些紧张,不禁觉得好笑,于是把手递给他,他拉我上马,坐在他前面,等他拉起缰绳时,我自然而然被他环抱著。

  郃王与大妃分别骑著马,看著我们,笑著不语。

  马队出了宫,民众都出来朝拜。我全然懵著,什么都听不懂,看来真得好好学学郃族话了。

  他也不说话,我便找话题,「我听他们在窃窃私语,说什么呢?」他说,「他们在讨论公主的美貌。」

  我笑,「怎么可能,我又不是多漂亮。」他却说,「公主很好看。」我回头看向他,他只看著前方,并不看我。

  想问他为何这样闪躲,却忍著没问。

  绕都城一圈,微风习习,草原的夏天也是凉爽的,这点我也很喜欢。

  回到了王宫,一道道仪式,最后给郃王和大妃敬酒,大妃赐了我一只镯子,也是绿松石做的,点缀多宝,亲自为我戴上,祝福我,愿我在这草原幸福无忧。

  然后是祭祀仪式,与巽朝全然不同的仪式,祭牛羊,我和朗木坐在一起,他说:「这是每年都会有的仪式,祭祀完,才算新年开始。」

  我笑了笑,「那我们的仪式刚才已经结束了?」他点了点头。我打趣道:「这么说,我们已经是夫妻了?」他点点头,还是不说话。

  我有些不解,「你怎么话这么少?」他反而脸微红,「我…一贯话少。」

  吃的端了上来,大家都吃著肉,喝著酒,我也尝了一口,肉烤的很是鲜美,只是切的大块,吃起来不方便。

  于是看向朗木,「肉太大块了…」好奇他会怎么办。

  他取出一把精致的小刀,帮我切了起来,均匀的切成小块。

  他也算对我挺好,只是话少。

  旁边的许宜欢声音娇俏,笑说:「二弟对公主真好,羡慕啊羡慕。」

  许宜欢是巴图的王妃,朗木说她也是巽朝人,家里是经商的,与巴图结识,感情甚笃。

  巴图哄著自家五岁的儿子饮著酒,父子两玩闹著,许宜欢冲我敬了一杯,我尝了一口酒,也不烈,甜甜的。我问朗木,「这是什么酒?好像也不烈。」

  朗木愣了一下,说:「这是果酒,不烈。」

  许宜欢笑的别有深意,说道:「公主怕是不知道,这是特意给公主备的,郃族酒烈,怕公主不适应。」我又喝了一小口,真甜。

  晚上还有篝火晚会,大妃说今日刚成亲,还是早早歇息,于是还没看多久,便把我和朗木赶走了。

  自然是要去朗木的府邸。朗木和巴图在宫外开了府邸,想来也是受巽朝影响,建筑或多或少都有些中原建筑的影子。

  进了大门,里面居然很像巽朝风格,种著花草,雕花长廊,还有亭子,通了河道,建了桥,听见潺潺水声,河里养著鱼。

  我看向朗木,「你喜欢巽朝的建筑?」

  他点点头,又问:「公主可喜欢?」我回答道:「嗯,像是回到了家一样。」他摸摸后脑勺,偏过头,好像若有若无的笑了下,说:「公主喜欢就好。」

  这人,怎么这样腼腆!

  带我去了清漪阁,我心想,看来受中原文化影响挺大啊。里面也多用巽朝式样的家具,洗漱完后,侍女们都下去了,我和朗木大眼瞪小眼,他先低了头,说:「我去别处睡,公主好好休息。」

  我愣神了一下,这算什么?虽然不熟…但已经嫁了他,他也看著…甚好,何至于显得他这么委屈?外面还有那么多服侍的人,平白看了笑话。于是拽住了他衣角,有些紧张,说:「不必,还是…留在这里吧。」

  说完脸都烧了起来。

  也不算熟识,又骤然成了亲,想著等会便躺在一张床上,心里多少有些紧张。

  不过他并没有做什么,我睡在里面,他谁睡在外面,中间有距离。

  如此,我也便直接睡了过去。

  第二天,醒来时他已经不见了,疏月走了进来,端著脸盆,服侍我起来,说:「二王子起的早,和大王子去祭祖了。」

  我「哦」了一声,疏月小心的问:「昨晚…」我摇头,「放心,并…没发生。」疏月有些惊讶,也没再问。

  郃族的日常衣饰颜色明亮,服制简单,上衣下裙,挑了套浅黄色的衣裙,早上甚至有些凉,便披了带来的披风。

  入宫去见大妃,她也刚起,打量了一番,说:「难为你了,这草原气候冷。」我行了一礼,面带愧色道:「是我自幼身子弱罢了。」

  养在宫里,又养的不算太好,自然在这草原上显得有些弱不禁风。所以昨日见到许宜欢肆意骑马的样子,还有些羡慕。

  大妃拉著我的手,含笑问:「朗木…可好?」

  我轻轻点头,大妃以为我害羞,便不问了。许宜欢也来请安,一起闲聊了一会。

  不一会朗木也走了进来,也不知他怎么来的,这样凉快的早晨,额头却还有些汗,给大妃请安,大妃笑说:「怎么,一时半会见不到就想了?」

  于是放走了我和朗木,我忍不住拿出手帕给他擦汗,「你怎么出了这么多汗?」朗木有些呆,缓过神来,说「祭祖的地方远,赶回来要骑一个时辰。」

  想起我睡觉不算很安分,容易抢被子,还喜欢和母妃一个被窝睡,母妃总是每次故意说不爱和我睡,说我扰她清静。

  于是问起:「我昨晚…抢被子没?」

  他顿了一下,说:「抢了。」

  我笑著掩饰尴尬,他怎么也不会委婉点!「哈哈,然后呢?」

  「然后我给公主盖上了。」他说。

  「你呢?」

  「我重新取了床被子。」

  「哦,那就好。」有的盖就好,草原早晚凉,还是要盖著的。

  太阳升了起来,从前在宫里无感,如今却觉得,在郃族王宫,光线照在建筑上,折射的光晕太美了。

  许是离开了巽朝,总觉得心里轻了许多。

  走著走著没注意,拐角处侍女端著给大妃上的热汤,差点泼到我身上。

  却是朗木手疾眼快,挡在我前面,我毫发未损,他却遭了这一下。侍女忙跪著,用郃族话求饶。

  朗木紧张的看著我,「公主可伤到哪里?」我心中悸动,盯著他的眼睛,有些感动,说:「我没事,倒是你受伤了。」

  他说,没事,这点还是受的了的。

  我拉著他回了府邸,让疏月取来药,给他上药,疏月避嫌就下去了,我强装镇定,解开他衣服,背上红了一片,给他上药。

  想起刚才下意识护著我那一幕,我终于决定问他:「朗木,你喜欢我?」这是个问句。

  他点点头。侧颜也很好看,棱角分明,鼻梁高挺,说完还弯了弯嘴角。

  我也笑了,喜欢我便好,「你会对我好吗?」我又问。

  朗木肯定的点点头,看向我,眼里满是真诚。

  我说道:「我叫蓁蓁,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不用叫我公主,叫我的名字便好。」

  名字是母妃起的,父皇当年都忘了我了,母妃自己取,她只知这一首乐府诗,便用了。

  我笑盈盈地看向他:「你叫一遍。」他唤了一声「蓁蓁」。

  朗木啊,多希望能在这草原过的无忧无虑一些,多希望我能如愿。

  日子一天天过著,郃族生活肆意,简单,早上睡醒后,朗木已经下朝了,郃族政事也不甚繁忙,一起用早膳,有中原的,也有郃族的,做的精致美味,看看书,练练字。

  他还负责学堂之事,贵族子弟都入了学堂,学汉文化,郃族没那么多规矩,我也可以去看,听著他们摇头晃脑读著诗词,勾起了回忆。

  巽朝时,公主也要上学堂的,咿咿呀呀的跟著太傅从诗词学起,回去给母妃读,她也不再只知道一篇「桃夭」。

  有时在清漪阁抱著琵琶弹奏一曲,朗木就在旁边静静听著。听的入了神,除了母妃,在没有人这样静心听我弹琵琶过。

  隔几日便进宫,和大妃许宜欢聊聊天,在府邸也很自由,不少侍女都会说些汉话,交流起来也不难,我也学起了郃族话。还试著学骑马,朗木手把手叫我,在草原上,洒脱极了。

  渐渐便不会再想巽朝那些事,那些不怎么开心的过往。

  郃王喜欢打猎,赛马,朗木和大王子陪著。朗木骑术很好,在马背上时,与面对我时简直判若两人,在我面前总是话少,甚至显得安静温润。在马背上,却是别有一番张扬,其他人都显得有些逊色了。

  整个草原,我只看著朗木,便看不见其它人了。

  许宜欢的儿子叫凌彦,她说巴图喜欢中原文化,取了郃族名字,但日常用著汉族名字,郃王与大妃随性,也不在意。

  凌彦小团子般,一开始还拘谨,熟了后也不怕我,和我呆在一块,说天说地的。

  有一次,天真的问宜欢:「母妃,要是朗木叔叔不求祖父,是不是婶婶就不会来草原了?」

  许宜欢有些尴尬,捂著凌彦的嘴:「小孩子别瞎说。」

  我却是听懂了,只是朗木怎会认识我?

  远处朗木下了马,朝我走来,自然而然拉著我的手,许宜欢摇摇头,佯装叹息:「我是羡慕不来了,巴图那个呆子!」

  巴图却是抱著凌彦玩去了,一大一小,不亦乐乎。

  晚上,我往朗木那边靠了靠,天有些冷,手伸进他被窝,身子还挺暖,于是我缩进他被窝里,他有些惊讶,我狡黠的笑著说:「搂著我,我嫌冷。」

  他搂住了我,我枕在他胳膊上,感受著他的心跳声,碎碎念:「好歹我也是和亲的公主,咱俩是夫妻,以后还是别这么生分,睡一个被窝挺好。」

  难得他「嗯」了一声,我又嘟囔著:「要是我抢被子了,你也抢一抢,我睡的实,没关系的。」他忍不住笑出了声,又「嗯」了一下。

  母妃同我讲一些情爱故事,说女子不必被封建礼数拘著,喜欢便说喜欢,何至于扭捏著。

  我觉得来草原很幸运,遇见朗木也很幸运,没想到这一切其实是他争取来的。原来早早就喜欢上我了。

  我自觉姿色尔尔,虽是公主,却是个不受宠的公主,被和亲,却意外的过的这样开心。巽宫只知我嫁的偏远,蛮族之地,落后简陋。却不知这深得我心,郃族的一切都简单的可爱。

  还有个一心对我好的朗木,我走到哪,他都跟著,教我骑马,喜欢果酒,他便给我备了好多。我畏寒,殿内温暖如春,每次看向他时,他都那样温润的看著我,或有些害羞,转瞬看向别处。

  「朗木,亲亲我。」我斗胆说道。

  朗木抱著我的手紧了紧,偏头,轻轻吻了我的侧脸。

  许是来这后,受许宜欢影响,我也性情变得外向许多,我主动吻上了朗木,他一瞬间的愣神,也回应著我,逐渐转为主动。

  这样温柔的人,连亲吻都是极温柔的,却又是让我沉醉的。

  纠缠分开时,唇边还是朗木的气息,我说,朗木,我也喜欢你。

  一夜的缠绵,痛,又悸动著,朗木是耐心的,温柔的,深情的,消散了我心底最后的紧张害怕,最后不知何时,才累的睡了过去。

  翌日,醒来的有些晚,许宜欢在我屋里,见我醒了,笑说:「终于醒了,可见昨晚累著了。不过二弟倒是起的早。」

  我禁不住她说,羞著朝她扔了枕头。

  许宜欢道:「看你这样子,谁能想到你们成亲这么久还未…」

  我恨不得埋在被窝里,她怎么这么直接的说!

  她絮絮叨叨的:「我去送凌彦上学堂,遇见巴图拷问二弟,说他怎的迟到了,而且不同往日,好像心情很好,一个劲盘问他,我便找你来了。」

  我羞的无言。许宜欢打趣说:「我生凌彦时落下病根,想要个女儿都要不著,你可得争气呢。」

  把许宜欢赶走后,朗木回来了,我便扑在他怀里,他顺势抱著我,我撒娇说:「累了。」

  他问:「还没吃饭?」我闷声嗯了一声。于是上了饭菜。

  确实拿著筷子都有点虚浮,他径直拿著筷子喂我,心里喜悦的很,嘴上却嘟囔著:「怎么你不累…」

  他手顿了一下,笑了笑,继续喂我吃饭。

  朗木真的是好看,而且越看越好看,他喂,我便吃,不由得吃的有些多。

  去亭子处坐著,我靠在他肩上,看著天上月亮,故意说:「有些想家了,奈何嫁的太远了。」

  他明显表情一滞,不语。

  我「噗嗤」笑出了声,环著他脖子,说:「你说是在巽宫过著被束缚,被欺负的日子好,还是在这草原随心的好?朗木啊,你为何要求得我?」

  他便懂了,知道我不知从哪听来的这事。

  想了想,说:「我以前见过你。」

  「哪里?」

  「巽宫。」

  十年前,郃王致力于学习中原文化,甚至派巴图王子来巽朝访问,那年,朗木十岁,也跟著来了。

  巽朝是有学堂的,皇子会去学堂,巴图也跟著一起。学习汉文化。朗木有时跟著学,有时就在宫里逛逛。

  十年前,我七岁,母妃身体便已经不好了,奈何宫里拜高踩低,母妃早都被父皇遗忘了,月银供不上也就算了,日常滋补的药也断断续续的。

  我便忍著眼泪,去大闹内务府,好歹我也是个公主,大总管怕闹大了,便找了个背锅的,说以后不会断了。

  我看似神气的离开内务府,心里却委屈的不行,在母妃住的宫殿外哭了好久,才擦干眼泪,回了宫。

  朗木说,他看完了全程,我如何职责内务府,条理清晰,软硬皆施,结果最后却偷偷哭,哭完才回宫,宫门没关,他见我一副活泼模样扑在母妃怀里,又讶然,又心疼。

  那时,心里便记著我了。打听到我是巽朝十公主,不怎么受宠。

  他自那次来巽朝后,也为巽朝的繁荣感到震撼,于是每年都来游玩。

  听那说书的讲宫闱秘事,皇后娘娘的大女儿得了一女儿,皇上做了外公,欢喜的很,破例封了郡主,赐了金银美玉。

  皇后娘娘还有一个小女儿十一公主,年方十七,皇上为这女儿择婿操碎了心。

  有听书的,说看来皇上是真喜欢女儿啊。

  另一人说,不不不,还有个十公主,和十一公主同岁,那可是天壤之别,年头里亲娘没了,听说皇上给外孙女办满月酒,十公主一个人守著亲娘灵位,无依无靠的,可怜呐可怜!也不知道皇上能不能想起来给十公主也找个驸马!

  朗木听了,心中钝痛,却自知郃族融入中原不久,还很是落后,和诺大巽朝无法匹敌,但念极了我。

  郃王问他,可看上了那个姑娘?

  求父王,帮我求娶…巽朝十公主。

  问起原因,他便如实说了,于是郃王虽没点名要我,但我不受宠,不出意外,自然是我和亲。

  大妃问他,为何如此,万一那公主不喜欢你呢?朗木说,他想接我出来,草原不比巽宫华丽,但他想让我开心些,他说他会对我好,必定比巽宫要好,我若不喜欢他,放我自由便是。

  见到我后,便控制不住的欢喜,却又害羞,他说,我很好看,第一眼便这么觉得了,比草原上的姑娘都美。他紧张的不敢和我说话。他怕郃族简陋,招待不周,怕我不适应,提前给郃王与大妃做足了工作,大妃笑他痴,他说,公主娇嫩,来草原到底是受苦了。

  大妃弹崩了我的琴弦,他寻出来父皇曾赏给郃族的一把琵琶,给了我。

  我噙著眼泪,伏在他肩上。

  他竟是这样喜欢我,做了这么多,把我从巽宫接了出来。

  朗木轻轻拍我背,我哭的呜呜咽咽,我怎么如此有福气,遇见眼前的一切。

  母妃常感叹,要是她是一寻常妇人,一定把我嫁的好好的,起码夫家要对我好。只是在宫里不由得她,她总担心我被迫指给谁。

  「朗木。」

  「嗯?」

  「就想叫叫你。」

  朗木笑起来是那样好看,只对我一人笑。

  我说,要是我被指给别人怎么办?

  他想了想,说:「那…便把公主一直放在心里。」

  我有些不满意:「你不是说喜欢我嘛!」

  朗木紧紧抱著我,「我会天天想著,我的公主过的开不开心,有没有受欺负,要是过的不开心,我就偷偷把你带走。」

  我们的女儿,在第五年的夏季出生,那一日正好是我来郃族的日子,生她的时候遭了罪,昏睡好久,醒来时,朗木一直守在我身边,憔悴了好多,见我醒来,才松了口气,说:「蓁蓁,你可知我这两天有多怕。」

  我没力气说话,撒娇的看著他,他便懂了,坐在床头,我顺势枕在他腿上。

  凌安和凌扬走了进来,见我醒来,便欢天喜地跑过来,凌安说:「这两天爹爹都不理我们,也不理妹妹,祖母说娘亲睡著了,他只陪著娘亲。弟弟哭了他还训弟弟。」

  凌扬扁著嘴,一副委屈的模样。我不禁笑出来声,说,朗木,你看你这当爹的,好歹顾著点他俩。

  朗木摸了摸凌扬小脑袋,说:「担心你,实在顾不及其它。」

  其实只不过是累了些,他也太小心了。不过心里还是暖暖的。

  许宜欢抱著女儿进来,睡的正香,朗木抱的小心翼翼,放在我身旁,我轻轻拍著她。凌扬凌安被宜换带出去玩去了。屋里静静的。

  朗木盯著女儿好久,笑著说:「像你一样美。」

  「朗木,这日子真好,幸好你带我出来了。」

  「嗯。」

  「我欢喜的很。」

  「嗯。你欢喜便好。」


《谋卿》【已完结】(HE甜文)

1.公主要去和亲了

很不巧

我就是那个公主

我,纪云闲,淮安郡主,哦不,现在是淮安公主了,要去和亲了。

隔壁的晏国求娶我大景公主,以结秦晋之好。

这道理我明白,两国结亲,那么两国关系就更紧密了呗。

可惜的是,当今陛下膝下仅两个女儿,余下都是清一色的皇子,大女儿惠平公主去年下嫁给了丞相家的小儿子,小女儿昌平公主芳龄六岁,想来晏国皇帝也没有什么特殊的癖好。

要结秦晋之好倒也不是非要大景嫁公主过去,然而晏国皇室人丁稀薄,居然只有晏国皇帝和一个已嫁的长公主。

于是英明神武的陛下盯上了自家弟弟——安亲王,也就是我父王。

和他的皇兄不同,父王膝下仅两个儿子,一个是我一母同胞的哥哥,一个是我不到五岁的庶弟。他的女儿倒是多,不过只我一个嫡女。

晏国比我大景还要强盛些,没能嫁公主过去也就算了,总不好还拿个王府庶女充数吧?

总之,从各方面来说,我都是最佳人选。

皇上慈爱地看著我,笑得我心里发毛。

「淮安愿不愿意嫁去晏国啊?」

「听说那晏国皇帝生得很是俊朗,武艺超群,才华横溢,是晏国多少姑娘的梦中郎君呢!而且淮安要是嫁过去呀,就是皇后呢!」皇后娘娘也笑得很是温柔,把晏国皇帝夸的天上有地下无。

「阿闲她……」哥哥想说什么,我悄悄扯了扯他的袖子,于是哥哥停住了话。

我倒是想说不去,但我知道这由不得我,与其被逼著绑去晏国,倒不如我点个头,大家面上也都好看些。

「能嫁给晏国皇帝,是淮安的福分。淮安不过一介女子,不能像男儿那般建功立业,但嫁去晏国让两国交好,淮安也很是开心。」

我虽不聪慧,但场面话还是会说的。

皇上听了龙颜大悦,直夸我识大体,给了我公主封号,还赏赐了不少好东西。

父王向来没什么主见,说风便是风,而且知道我嫁过去就是一国之后,自然是笑得见牙不见眼,直说吾儿好福气。

哥哥倒是又担忧又难过,只是他的意见并不重要,皇上早就有了打算了。

我的哥哥纪云鹤,是安亲王的嫡长子,也就是安王世子。

哥哥长我五岁,虽说是哥哥,但因为父王耽于美色玩乐,对子女并不上心,所以也算得上半个爹了。

母妃早亡,在我三岁的时候就病逝了,父王对她大概也有几分情意,并未续弦,府中事宜交由侧妃打理。

哥哥自小就疼我,教我读书,教我作画,教我武艺,教我骑马。也会给我带街上的糖人,会偷偷带我去游湖,会在我生病的时候耐心地哄我喝药。

哥哥是天底下最好的哥哥。

「阿闲,你若是不愿意,哥哥就把你偷偷送走。」哥哥心疼地看著我。

我知道哥哥说到做到,只是这样做,一定会有很严重的后果。

我希望哥哥好好的,我已经做过一次错事了,不能再犯错了。

「哥哥我没事,」我尽量展出笑脸,「反正嫁谁不是嫁,晏国皇帝这般优秀,我愿意的。」

「阿闲……」哥哥还想说什么。

「我真的愿意,」我打断他道,「听说晏国民风比大景还要开放,女子很是自由,我也很想去感受一下。」

「好吧——」哥哥叹了口气,没再劝我,「若是阿闲受了什么委屈,就给哥哥写信,哥哥不管怎样都会帮你的。」

「不要委屈自己,阿闲。」哥哥温柔地摸了摸我的头。

「我明白的,哥哥。」我忍住心中的酸涩,冲著哥哥灿烂一笑。

2.

公主出嫁的排场总会比寻常女儿家要气派得多,更别提还是和亲这种关系到两个国家的大事。

因著这事,嫂嫂和阿若进宫陪了我半月——既是公主,自是从宫里出嫁。就连朝朝也丢下才一岁的岁岁来陪我,倒是苦了林探花,要一个人应付那个小魔王。

到了出嫁的那日,宫女和嬷嬷们忙里忙外的,连阿若她们也忙的脚不沾地。

我看著镜中的自己,比那时出嫁的朝朝还要华丽得多。

也是,这嫁衣是皇庄的绣娘们绣的,这妆也是皇后身边手最巧的大宫女上的。

只可惜这镜中人,像个任人摆布的木偶似的,没有半点出嫁的欣喜与娇羞。

我在宫人的牵引下一步步地走出这金碧辉煌的笼子,像一只金丝雀,将被关进另一个同样华丽的笼子里。

「阿闲啊,父王以后也没什么机会见到你了,这些年来父王对你确实是忽视了。」父王拉著我的手,声音似乎有些哽咽,「阿闲像你母妃一样聪明,一定能照顾好自己。」

「阿闲……」哥哥的声音里满是不舍,「一定要好好的,有机会哥哥会去看你的。」

晏国的使者已经在宫门等候了,我上了马车,不顾宫女的劝阻,悄悄掀起帘子的一角——我想再看看我的国家。

太子殿下正和使者说些什么,父王在一旁笑著,时不时往我这边看一眼。

哥哥心不在焉地站在一旁应和著,目光却放在我这边。

嫂嫂和阿若她们站在一起,似乎在叮嘱著陪嫁的宫女。

还未看多久,便要启程了。

我放下帘子,忍不住流下眼泪——这辈子怕是再也没有机会回来了。

「公主可要用膳?」

我向来坐不得马车,有些昏昏沉沉,努力睁开了眼,看见一个清秀的宫女低眉顺眼地立在一旁。

「不用了。」我著实没胃口。

「公主,路途遥远,还是用些吧。」这个宫女劝道。

「本宫没什么胃口,你退下吧。」我闭了眼,不太想说话。

「公主可是头晕?」这宫女并未离开,「长公主殿下担心路途遥远,公主难受,特命奴婢带上清心丸和醒神膏。公主您可要用些?」

「长公主?」我缓缓睁开眼,「真是多谢长公主了。」

服下那清心丸,又抹了些醒神膏,果真舒服了些,便用了些爽口的吃食。

「你叫什么名字?」吃饱喝足,我就有精神搭理她了。

「奴婢海棠,曾服侍长公主殿下。」

「给本宫讲讲晏国吧。」我点点头,迟疑了一下,「还有……皇上和长公主。」

从海棠这知道,晏国的皇帝谢琰,于三年前即位,上个月刚及冠。据说生得俊朗,文武双全,刚即位便以雷霆手段,将晏国的朝廷整治了一番,打压了一些蠢蠢欲动的臣子,并十分积极地与周边各国交好,将晏国治理得很是不错,国泰民安,是个贤明的君主。

其胞姐谢珃,如今二十有二,性子很是爽朗,四年前嫁了户部侍郎的嫡次子。

长公主应该是个很温柔的女子吧。

我轻轻地摇了摇装著清心丸的药瓶子,不由得对这个未曾谋面的长公主生出好感。

3.

马车走走停停一个多月,终于到了晏国的都城邺城。

邺城到底与京城有什么差别,此时我并没有掀帘子偷偷瞧几眼的心情。一个多月的舟车劳顿,几乎要了我半条命,现在只想倒在床上睡到地老天荒。

晏国的皇宫和大景的还是有些不一样,少了几分精巧和奢靡,多了几分大气和庄重。

经过一番梳洗,又吃了些爽口的吃食,我觉得舒服了不少,海棠告诉我可以小休一会儿,晚些还得继续大婚的流程。

是哦,我是来和亲的公主。

我迷迷糊糊地躺在床上,恍惚间仿佛听见了什么声音,可我太累了,实在是睁不开眼,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

感觉没睡多久,海棠就把我叫醒了,于是又是梳洗、换装、上妆,我像个木偶似的任她们摆弄。

「海棠。」我忽然想起那说话声。

「奴婢在。」海棠恭敬地应道。

「本宫小休的时候有人来过吗?」

「长公主殿下曾来过,听说您在小休,叮嘱了我们几句便离开了。」

看来长公主是真的很关心我这个未来弟媳。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我坐在婚床上,等待著晏国皇帝。

毕竟是帝后的大婚,隆重倒是隆重,可莫名透著几分冷清。殿内静悄悄的,随我前来的池墨秋毫她们也不敢多言语。

在这种氛围下,我渐渐有了几分困意。

正当我几乎要睡过去时,一声轻笑将我惊醒。

「舟车劳顿,倒是辛苦皇后了。」嗓音清冷,却透著些许温润,想来是个温柔的男子。

正当我愣神的时候,盖头就被轻轻挑开了,对上一双温柔的眼眸。

「陛下……」我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你我即已成亲,私下就不必唤甚么陛下,孤名谢琰,你便唤孤阿琰吧。」晏国皇帝谢琰,当真是生得俊朗,不同于大景男儿君子如兰的俊秀,晏国的儿郎生得都更硬朗些。

「如何?」谢琰嘴角含笑,明明生得有几分冷峻,这一笑却如冰雪消融般,看著温柔极了,连带著那双眼都变得很是蛊惑人。

「阿琰……」我就是那个被蛊惑的人。

「听说皇后闺名云闲,孤便唤你阿闲可好?」谢琰笑道。

我点点头。

「阿闲……」似是情人的呢喃,又似一声满足的谓叹。

我还未来得及疑惑,谢琰就打断了我的思绪:「喝合卺酒吧。」仿佛刚刚什么也没有发生。

喝完酒,就面临著一个有些尴尬的事了。

我有些不安地坐在床上,谢琰并著我,温柔说道:「阿闲若是还未准备好,今夜就算了吧。」

「来日方长。孤可以等。」

我咬了咬唇,这事我早就想到了,既已成了他的妻,这么做也是应当的。

「我……臣妾可以的。」话一出口,我便感觉双颊似是烧了起来。

「阿闲还真是可爱啊。」谢琰轻笑,握住了我的手,「那今晚便要辛苦阿闲了。」

还未等我反应,他便欺身上来,吻住了我的唇。

温柔又霸道,久久不愿离开,直到我快喘不过气了,他才依依不舍地放过我,手上的动作却没停。

「抱歉阿闲,这一天……」

这一吻让我有些晕乎,以至于我那时并未注意他的下半句话——

「我等的太久了。」

4.

一夜春宵。

第二日,当我醒来时,谢琰已经离开了。

我唤来海棠:「陛下何时离开的?」

「陛下是半个时辰前离开的,叮嘱奴婢不可打搅娘娘。」

「本宫不清楚晏国的风俗,今日本宫还需做什么吗?比如敬茶之类的。」

「太后娘娘已仙逝,皇后娘娘无需敬茶。」海棠恭敬道,「长公主殿下兴许会来拜见娘娘,除此并无其他要紧事了。」

我点点头,梳洗过后便打算出去转转。

刚下过雨,地上是湿的,我担心弄湿了鞋因此只在长乐宫门口走了走,便进了殿内。

没多久,宫人禀报:「娘娘,荣安长公主求见。」

「快请长公主进来。」我对这个未曾谋面的长公主很是有好感。

不一会儿,一个身著如意云纹锦服的女子款款而来,这便是长公主谢珃了。

长公主并非绝世美人,不似其胞弟那般生得一副好相貌,但也面容清秀,眉目间隐约能看见谢琰的影子。

「荣安参见皇后娘娘。」举手投足之间皆是贵气。

「长公主快快请起。」我忙扶起她。

「若是娘娘不介意,像阿琰一样叫我一声阿姐就好。」长公主生得英气,笑著颇有几分潇洒的味道。

「阿姐叫我云闲就好。」长公主还真是亲切。

「云闲果真生得漂亮。」长公主拉著我,细细地看了,「看著有些憔悴,这么远的路,辛苦你了。」

「说起来还要多谢阿姐,特意嘱咐海棠照顾我。」我想起了那清心丸,「多谢阿姐的清心丸了。」

长公主先是一愣,随即便悟了似的,笑道:「都是一家人,说什么谢。」

我和长公主很是投缘,聊到中午,便留了长公主用午膳。

刚上了饭菜,谢琰就来了。

「阿姐也在,刚好一起吃。」谢琰丝毫没有后来者的意识,招呼著长公主。

「加一副碗筷吧。」我吩咐道。

一顿午饭吃的倒也和谐。

吃过午饭,长公主便借口先离开了。

谢琰却没有要走的意思,问了有没有缺的东西,还有些日常。

我一一答了,暗想这些事宫人都安排妥当了,哪里还需要皇上来操心。

谢琰点点头,想了想,对海棠说:「在院子里加个秋千吧。」

秋千?

我疑惑地看著谢琰。

「阿闲喜欢吗?」谢琰眼神温柔,似是想起了什么。

我点了点头,曾经我是很喜欢让阿砚给我推秋千的。

不过……

阿砚离开之后,我就很少玩了。

谢琰在这小坐了一会儿,便离开了。

我午睡醒来,秋毫一脸开心地对我说:「娘娘,有好消息!」

秋毫是我还当郡主时就跟在我身边的侍女,活泼又伶俐,便让她跟我来了晏国。

「什么事让我们秋毫这么高兴?」我很是配合。

「娘娘,外边都在传,晏国两个月无雨,娘娘一来就下了一场大雨,都说是娘娘给晏国带来的福泽呢!」

「巧合罢了。」我失笑道。

「外边都这么传呢!大家都说是娘娘的功劳。」

「这是老天爷的功劳,哪是我的功劳。」我摆摆手,并未放在心上。

5.

偌大的后宫,竟然只我一人,以至于谢琰日日歇在我这。

实不相瞒,臣妾顶不住了。

当然,这句话我是不会说出来的。

「阿琰……」我迟疑了一下,还是吞吞吐吐地说了,「那个……要扩充后宫吗?」

「嗯?」谢琰有点困惑,仿佛听不明白我在说什么。

「陛下还未有子嗣,是不是要多纳新人……开枝散叶?」我硬著头皮继续说。

「阿闲是在劝我选妃?」谢琰的表情不知为何有些危险。

「这……关系到皇嗣……」我小心翼翼地开口。

「阿闲不能给我生孩子吗?」谢琰沉著脸道,「这件事就有劳皇后了。」

说罢便打横抱起我,往床榻走去。

又是一夜春宵。

自打那日以后,谢琰再没来过,不知是公务繁忙,还是我失宠了。

不过没关系,吃穿用度一如从前,失不失宠我才不在意呢。

不过这男人还真是奇怪,莫名其妙就生气了。

倒是秋毫宣纸她们很是著急,时不时暗示我去认个错。

笑话,我怎么会去做这种事情,我又没错。

但架不住秋毫她们几个软磨硬泡,我不情不愿地拎著宣纸炖的银耳羹并几样小点心去哄谢琰。

「公公怎么称呼?」我问守在养心殿门口公公,「皇上是在批折子吗?」

「回禀娘娘,小的陈思怀。皇上是在批折子呢。」陈思怀笑道,「皇上有吩咐,若是娘娘来了,直接进去就好,不必通传。」

「多谢陈公公。」我点点头,提著食盒进去了。

「阿琰……」

「嗯。」谢琰批折子的手一顿,却并未抬头看我,仍是在看折子。

「阿琰……」我有些尴尬,「吃些点心吧。」

「忙著。」谢琰语气淡淡的,似乎不愿多说话。

「那我放在这?」我试探性地问道,「你忙的话那我就不打扰你了。」说著便打算离开。

「啪」

谢琰猛地放下笔。

「阿琰?」我回头,有些摸不著头脑。

「也不是很忙。」谢琰看著我,「阿闲若是不忙,我批折子,你帮忙。」说著眼神瞟向了食盒。

「我喂你?」我试探地问了句,心想我是否理解有误。

「嗯。」谢琰对我的话表示肯定。

我无可奈何地打开食盒,端出银耳羹和一盘茶点,一口银耳羹一口茶点地喂他,时不时还用手帕给他擦擦嘴。

就这样过了小半个时辰,茶点和银耳羹都吃完了。

「阿琰可还生气?」我小心翼翼地问道。

「你可知错?」他眼都没抬。

「知。」

「错在哪?」

「不知道。」

「嗯?」他终于舍得抬头了。

「我本来就不知道嘛。」我觉得有点委屈,实在忍不了了,「你莫名其妙就不来找我了,还要我来哄你,现在还问我错在哪……」

「我明明没错!」我理直气壮地说。

「对不起阿闲……」谢琰叹息一声,放下了折子,拉住我的手说,「我不是故意要生你气的。」

「你还好意思生我气……」我嘟囔了一句。

「阿闲。」谢琰很是认真地叫了我一声。

「干嘛?」我有点不满。

「我想告诉你,」谢琰看著我的眼睛,认真道,「我生气,是因为你不知道,」

「我有多在意你。」

6.

谢琰的话让我恍然大悟。

对啊,作为来和亲的大景公主,晏国的皇后,若是入主中宫还未满一月,皇上就选妃,朝臣会怎么想?大景会怎么想?

这个皇后的位置明显坐的不稳啊!那还怎么和大景友好往来?

这确实不怪谢琰,是我思虑不周了,还是他考虑得周全,晚些再选妃,也能展现出皇上对这个来自大景的皇后的在意。

「是我……臣妾思虑不周,没能理解皇上的用心良苦。」我有些羞愧。

「你……」谢琰叹了口气,「你还是没明白。我说过私下不必叫我皇上。」

「罢了,来日方长,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自那日后,我又「复宠」了。

谢琰仍是每日都来长乐宫,哪怕再忙也会来和我用个膳。不那么忙的时候就跟不必说了,我觉得我已经开始适应了,至少走路不用扶了。

我很想告诉他大可不必如此,可每次触及到他幽深的目光,又硬生生把话给咽回去。

转眼便是中秋,宫里必然是要办中秋宴的。

作为皇后,这艰巨的任务自然得交到我的手上,不过幸好长公主人很好,愿意来帮忙,倒也不会太难。

我与谢琰端坐在上方,看著下方的臣子及其家眷。

嗯,女眷那边真不少漂亮姑娘,环肥燕瘦,那各色美人,比御花园花的品种还多。

这目的很是明显呢

不知道谢琰会喜欢什么样的

我悄悄看了他一眼,却见他目不斜视,仿佛那些娇花般的姑娘比路边的野草还不起眼。

啧,这么冷淡的吗?

谢琰看见我在看他,转过头来对我温柔一笑,捻起一块梅花饼送到我嘴边。

「阿闲应当会喜欢。虽比不上景国京城五福记的,不过也别有一番风味。」

我没想到他会突然来这么一手,愣愣地张嘴咬了一口。

谢琰用帕子给我擦了擦嘴角,问道:「好吃吗?」

我点点头,瞥见那边的娇花们似乎焉了不少。

我忍不住抽了抽嘴角,道:「皇上是故意的吧。」

「阿闲说什么呢?孤不过是想让阿闲尝尝这梅花饼。」谢琰笑得一脸无辜。

我似乎能感觉到一些羡慕嫉妒恨的目光射到我身上。

好家伙,拿我当靶子呢

中秋宴向来会让各家未婚的女子展示才艺,不少人家也许会因为一次中秋宴而定下婚事。

当然,也包括皇上。

这些臣子明显是想趁著这次中秋宴来展示自家女儿孙女,希望能被皇上选入宫中为妃。

当今陛下不过及冠,正是年轻的时候,若是选了自家的女儿孙女为妃,将来若是衍下皇子,即便不是太子,将来也是个王爷啊!自家岂不是能再往上走走?起码也能延续此时的荣耀吧?

而对这些姑娘来说,陛下俊朗非凡,文武双全,还是那万人之上,自然也愿意入宫。

这些姑娘们并不害羞,自愿出席展示才艺,这还真是比大景开放得多。

先出席的是左相家的孙女和户部尚书家的女儿,这俩姑娘一个跳舞一个抚琴,倒是配合得挺好,生得也标致,若是入宫,定是宠冠六宫的主。

其他姑娘也不甘示弱,紧随其后,纷纷拿出自己的才艺。

谢琰对这些似乎没多大兴趣,我倒是看得认真,结束了还会给些赏赐。

许是觉得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展示了几场后,就再没姑娘自荐了。

谢琰似是很满意大家的识趣,说了几句场面话便叫散了。

我刚回到长乐宫换下宫装,谢琰就来了。

「阿琰今晚是歇这儿吗?」我问道。

「嗯。」谢琰点头,又道,「不过,我先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我有些困惑,原来早早结束宫宴就是为了自己去玩吗?

谢琰微微一笑,并不告诉我。

「你会喜欢的。」

7.

没想到谢琰会带我出宫。

我们扮作寻常夫妻,只带了两个随从。

邺城的夜晚很是美,刚来晏国那日并未多看,现在细细看来,和京城的街道还是不同的。

因著是中秋夜,街上很是热闹,有许多卖灯笼和零嘴的小贩,孩童在人群中跑来跑去,不少夫妇也牵著手看灯。

谢琰悄悄牵住了我的手,我有些不好意思,稍稍挣扎了一下,他凑到我的耳边说:「你看别人,咱们是微服私访,不能太特别。」

温热的气息扑在我的耳上,有些痒痒的,我约是红了脸,惹得他轻笑了一声。

我没再挣扎,任由他牵著,他嘴角含笑,似乎很是高兴。

街上的灯笼零嘴迷了我的眼,只要我多看了哪样东西一眼,谢琰就会吩咐陈思怀去给我买,不一会儿他的手里就满满当当的了。

我拿著一串糖葫芦,颇为同情地看了一眼陈思怀,好惨一小太监。

就当谢琰又准备让陈思怀去买一只小兔子花灯时,我拦住了他,小声说:「陈公公都拿不了了,买那么多干嘛?」

谢琰看了一眼陈思怀,后者正满头大汗地抱著各种灯笼零嘴、胭脂水粉,连脖子上都吊了一串葫芦挂饰。

又看看随行的池墨,池墨手上也拎了不少点心,似是终于放弃了折腾他们的打算。

不过那小兔子花灯还真是很可爱,我忍不住地多看了一眼。

「想要?」谢琰偏头看著我。

我抬头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一眼灯笼,想想苦兮兮的陈思怀,摇摇头说:「也不是很想……」

话还没说完,他就走上前去买下了,我愣愣地看著他的背影,恍惚间觉得有几分熟悉。

十四岁那年的元宵夜,哥哥刚巧没空陪我看花灯,我便让阿砚陪我去。

那时的京城很是热闹,就像现在的邺城一样。

我兴奋地在人群里到处钻,阿砚怕我丢了,一直紧紧地跟著我。

「阿砚,你看那个花灯!」我兴奋地拉著阿砚的袖子,指著一只白兔花灯,「真好看!」

「郡主想要?」阿砚偏头问我,「郡主站在这别乱跑,属下去给您买。」

说著便走过去买下了那只花灯。

「阿砚……」眼前的景象仿佛和十四岁那年的景象重合在了一起。

「阿闲?」谢琰见我出神地盯著他,唤了我一声,「喜欢吗?」说著举起了手中的花灯,轻轻地晃了晃。

我眨眨眼,回过神来,已经没有阿砚了。站在我面前的是晏国皇后的夫君谢琰,不是淮安郡主的侍卫陈砚。

晏国男儿大多生得比大景男子高些,谢琰也生得高,这样一个高大俊朗的男子,却拎著一只小巧可爱的小兔子花灯,看著很是有趣。

我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谢琰无奈地看著我,我努力忍住笑,点点头:「喜欢。」

说罢便打算伸手去接那只灯笼,谁知谢琰拎著灯笼的手却收了收,目光移向我的糖葫芦,说:「你还拿著糖葫芦。」

我看了看我左手的糖葫芦,举起空著的右手晃了晃,说:「另一只手空著呢,可以拿。」

「不行。」谢琰抿了抿嘴,在我疑惑不解的目光下开口道——

「我要牵。」

8.

我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原来谢琰是这样的吗

我乖乖地把手给他,任由他牵著,他另一只手提著小兔子花灯,看著很是有意思。

谢琰牵著我七拐八拐,来到戏台子前,在最前面一排坐下了。

还在大景的时候,我最喜欢看戏了,甚至还会自己写戏本子。

这场讲的是李生进京赶考中了状元,和高门大户的小姐定了亲,托人骗等他回家的妻子说他在赶考路上坠崖而亡,妻子伤心欲绝而离世,在地府却得知李生并没有死,鬼差看她可怜便允她几日去寻夫,妻子寻到了做了官的李生,并向那小姐说出了事实,小姐气愤地提出了解除婚约,她的父亲也愤怒地向皇帝弹劾了李生,皇帝认为李生品行不端,便罢了他的官。李生灰溜溜地回了老家,谁知大家早已知道了他的事迹,都看不起他,最后李生在乡亲们的白眼下孤独终老。

这故事中规中矩的,没什么太大意思,还不如我自己写的戏本子。

谢琰倒是看得认真,转头问我:「阿闲,若是我骗了你,你会原谅我吗?」

「这……」我想了想,诚实地告诉他,「若是你让我很难过,那我大概是不会原谅你的。」

「这样……」谢琰沉默了,随即又认真道,「我不会再让你难过了。」

再?

我有些困惑,他什么时候让我难过了吗?

我想了想,可能是闹别扭那次吧。

看完戏,谢琰又牵著我到了江边。

「我们还不回去吗?」毕竟出来也挺久了。

「再过一会儿。」谢琰笑道。

我吃著手中最后一颗糖葫芦,有些无聊地看著远处的风景。

「糖葫芦好吃吗?」谢琰突然开口。

「好吃,你要尝……」我刚想问他要不要尝尝,突然意识到最后一串糖葫芦刚被我吃完。

我尴尬一笑:「下回请你吃。」

「不用。」

谢琰突然弯下腰,吻了上来。

江上突然绽开了烟花,谢琰的睫轻颤,和我的睫交叠在一起。

过了很久很久,唇上的温热才离开,谢琰意犹未尽地开口道——

「确实美味……」

我向来很快就能入睡,这夜却破天荒地失眠了。

听著躺在身旁的谢琰清浅的呼吸,以及我那不可忽视的心跳声……

我睡不著!

我猜我大概是心动了。

这也正常,毕竟谢琰生得俊朗,对我也温柔,想不心动也有点难。

但是……

都说最是无情帝王家,这心动就很不适宜了。

纪云闲,清醒一点!

我看著眼前人的眉眼,伸手碰了碰他纤长的睫,叹了口气。

这人终究是不可能只属于我一人。

「为什么你偏偏生在帝王家呢……」我轻声道。

眼前这人似是感受到有人触碰他,睫毛颤了颤,呓语著——

「阿闲……」

9.

第二天,我迷迷糊糊地醒了,身旁果不其然又空了。

虽都说帝王家无情,但万一呢?

或许他对我有情呢?

我从不是那种优柔寡断举棋不定的人,不纠结,直接问就好。

兴许是今日事少,谢琰下了朝便往长乐宫来了。

「阿琰!」我在门口等著,老远就看到他,一路小跑过去,一头扎进他怀里。

「阿闲?」谢琰对我的热情似乎有些惊喜。

「我有话跟你说。」我揪著他的衣袍,仰头看他。

「好。」谢琰给我理了理碎发,「阿闲想说什么呢?」

我牵著他的手,往秋千架走。

「你给我推秋千好不好?」我问道。

「好。」谢琰走到秋千后面,微笑著看向我。

我也笑,欢快地坐了上去。

「阿琰……」我闭著眼,感受著风拂过我的面颊。

「嗯?」谢琰轻柔地给我推著秋千。

「阿琰,你是不是喜欢我?」

恍惚间,我仿佛又回到了十四岁,我也曾这样问过阿砚呢……

对不起啊阿砚,我好像喜欢上别人了。

我在心里默默道。

谢琰突然停了动作,秋千慢慢停了下来,我睁开了眼,谢琰不知何时站在了我前面,眼中倒映著我的样子,那温柔仿佛能将我溺死在里面。

「阿闲,我喜欢你,很久很久了……」

「很久很久?」我回过神来。

「阿闲还记不记得……」谢琰闭上眼,似是在追忆,「你十三岁那年,救过一个人。」

「十三岁……」我努力回想。

「淮安,谯楼。」

「原来是你!」我恍然大悟。

我的封地是淮安,十三岁那年曾在淮安小住了一段日子,偶尔喜欢去谯楼登楼远眺。

而那一日,我在谯楼上一个隐蔽的角落,发现了一个人蜷缩在那,我向来胆大,看著四周无人,便一个人走上前去。

「喂,你是谁?」我用手指戳戳他,「受伤了?」

那人垂著头,瞧不清模样,见我走近也只是随意瞥了我一眼。

「不劳姑娘费心。」声音有些嘶哑,但听著应当很年轻。

「你不是坏人吧?」我迟疑地看著他,「万一你是坏人我又救了你,那我岂不是罪过大了。」

「姑娘不想惹麻烦就赶紧走吧。」那人无视我的好心。

「算了算了,这个给你。」我骑马总是会从马上摔下来,因此身上常备金疮药,「还是要爱惜自己的命,家里人会担心的。」

那人没说话,也没动作,我叹了口气,把药放在他手边就走了。

「你那时候怎么会受伤?」我问道。

谢琰沉默了一下,说道:「晏国向来会让家中子弟远游历练。皇室也不例外,尤其是储君,只有经过历练才能坐上这个位置。」

「总会有些心怀鬼胎的人……」

「那次是……」我看著谢琰这样,有些心疼。

「是我舅舅派的人。」谢琰闭了闭眼。

我没再多问,握著他的手。

「都过去了……」

「那时候我还想是谁家的姑娘这么傻。」谢琰笑著转移了话题,「没想到是淮安郡主啊……」

「我明明是好心……」我不满地嘟囔著。

「确实多亏了郡主,不然我可没机会娶到这么好的妻子。」谢琰笑弯了眼。

10.

自那日谢琰表明心意,并明确告诉我不会纳妃之后,我们一下子就亲近了不少。

只是,我更累了……

谢琰毕竟年轻力壮,真是苦了我了。

这日长公主带著儿子来看我。

「阿煜给舅母请安。」三岁的温煜脆生生地请安道。

「这就是阿煜吧,真懂事。」阿煜让我想起了哥哥的儿子、我的侄儿纪和渊,这孩子看著和阿渊一样,小小年纪便一副沉稳懂事的样子。

长公主笑了笑说:「也就看著懂事,闹腾起来还是很让人头疼的。」

「我有个侄儿的性子瞧著和阿煜很像,闹腾的时候倒也少,阿煜应该也是乖巧的。」想起阿渊,我忍不住勾起嘴角,拿起桌上的梅花饼递给阿煜。

「云闲似乎瘦了些,」长公主拉著我仔细瞧了瞧,笑道,「不过气色还不错,看来阿琰没亏待你。」

「最近没什么胃口,吃的少些。」我打趣著长公主道,「阿姐瞧著气色也好,想来和姐夫很是恩爱呢。」

「胃口不好?」长公主有些担忧,「可是还不习惯这边的饮食?」

「习惯习惯,阿姐不用太担心。只是近日有些没胃口,前些日子还是不错的。」我连忙解释。

「这……」长公主想了想,小声问道,「云闲这月可有来月事?」

「还未……向来有些不准。」

「去叫张御医来瞧瞧。」长公主吩咐她的侍女。

「阿姐我没事……」我有些摸不著头脑。

「可能有大事呢!」长公主笑著眨眨眼,看著有几分俏皮。

张御医来得很快,在给我把完脉后,露出喜色,恭贺道:「恭喜皇后娘娘,您已有孕一月有余。」

长公主笑容更深了,道:「张御医善治妇人,我怀阿煜的时候也是张御医把的脉。」

我愣了愣神,喜悦在心中蔓延开来,我笑著让池墨给张御医些赏赐,又叫秋毫去寻谢琰来。

「舅母肚子里是有娃娃了吗?」阿煜睁著一双澄澈的眼望著我。

「是啊,阿煜就要有弟弟妹妹了。」我一手摸著平坦的小腹,一手摸著阿煜的脑袋,「阿煜想要弟弟还是妹妹?」

阿煜皱著眉,看起来有几分纠结,最终笑道:「先要弟弟,再要妹妹!我和弟弟一起保护妹妹!」

「阿煜真聪明!」我不禁失笑,这真是个小机灵鬼。

没多久,谢琰急急地进来了。

「阿闲!」谢琰很少有见这般激动。

「阿姐和阿煜也在。」谢琰看到长公主和阿煜,打了声招呼。

「既然阿琰来了,我们娘俩就不打扰你们了。」长公主掩嘴笑道,「云闲,我们下次再来看你。」

「舅舅舅母再见。」阿煜很有礼貌地道别。

送走长公主和阿煜后,谢琰又露出了几分激动的神色。

「阿闲……」谢琰小心翼翼地抚著我的小腹,「我要当爹了……」

「是啊,我们要当爹娘了。」我看著谢琰这个样子,忍不住笑了。

「要辛苦阿闲了。」谢琰怜惜地抚著我的脸。

我摇摇头笑道:「我很高兴。」

「以后让御医每日都来给你把脉,再请个善做药膳的人来好好调理你的身子,还有……」谢琰平日话并不多,这会儿却絮絮叨叨地没个停。

「若是个男孩儿,以后就是太子。若是个女孩儿,以后就给她最富饶的封地。」谢琰想的很远。

「好了好了,这才一个多月呢。」我笑道。

「是我著急了。」谢琰也忍不住笑了。

11.

晏国的天似乎比大景冷得快,中秋才过去两个多月,我就得穿上厚些的衣袍了。

尽管肚里揣著个娃,我还是很热衷于到处溜达。若不是谢琰太过紧张,我都想出宫玩。

尽管是在宫里,谢琰仍然吩咐宫人们要寸步不离,以至于我每回去御花园溜达都是浩浩荡荡的。

谢琰担心我无聊,还让我办了场赏花宴,想让我寻些合得来的夫人姑娘来聊天。

各家约是会错意了,以为皇上有扩充后宫的意思,纷纷让自家夫人将家中女孩儿打扮得漂漂亮亮去赴宴。

谢琰的外祖家也在受邀的行列中。

当年派人行刺谢琰的是已故太后的大哥,太后是承安候原配所出长女,太后大哥是原配故去后,扶正的妾室所出。

约是庶子变嫡子,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才会对自己的外甥痛下杀手吧,毕竟,听说谢琰大舅有个同胞妹妹,生得不输其长姐当年呢……

在出了那件事后,为了保住太后亲弟等家人,谢琰瞒下了这件事,等到登基后才搜集了证据流放了大舅,而承安候府也因此遭到打压。

一场赏花宴办得热闹,只是不知赏的,究竟是什么花。

我也是闲出毛病了,看这一群莺莺燕燕争奇斗艳的,若是给我把瓜子儿,我估摸著能看个一天的戏。

我坐在上首,看著左相的孙女跳一支舞,户部尚书的女儿抚一首曲,紧接著张御史的女儿咏一首诗,王侍郎的妹妹唱一支曲儿。

我突然觉得好生无趣,便借口更衣先离开了,让她们接著玩。

虽说更衣不过是个借口,我还是加了件外衫。

刚穿上,池墨便禀报承安侯夫人求见。

「还带了一个女孩儿。」池墨加了一句。

「请进正殿吧。」我淡淡道,说著便往正厅去。

老承安侯去年将位置传给了儿子,如今的承安侯是太后胞弟,谢琰的二舅。

我一进正殿大厅便瞧见那母女二人规矩地坐在那,见我进来便赶快起身见礼。

承安侯夫人并不是什么美人,不过看起来温和大气,却并无贵夫人的傲慢。

那女孩儿也并无花容月貌,举止不卑不亢,看著也温柔娴静,想来是承安侯夫人亲女了。

「皇后娘娘可有不适?方才见皇后娘娘离席,心下担忧,才贸然来访,请娘娘勿怪。」承安侯夫人说明来意,且不说真假,这话说出来至少让人挑不出错。

「本宫无碍,劳舅母担忧了。」我抿了口茶水,道,「不过是有些乏了。」

「皇后娘娘有孕在身,自是容易疲乏。」承安侯夫人笑道,「臣妇怀阿暖的时候也是这般。」

说著便向我介绍旁边的女孩儿:「这便是阿暖,早该进宫向皇后娘娘请安的,不过……皇后娘娘大约是也知道,出了那档子事儿,承安侯府著实无颜打搅陛下和娘娘。」

「臣女陈暖,见过皇后娘娘。」这个叫阿暖的女孩儿声音温柔,容易让人心生好感。

「无妨的,这与舅舅舅母无关。」我冲阿暖点点头,宽慰著承安侯夫人。

「臣妇再多嘴一句,还请娘娘莫怪。」承安侯夫人迟疑了一下才开口道,「如今娘娘还未衍下皇子,若是陛下此时扩充后宫,怕是不妥。」

承安侯夫人说的委婉,却也很是清楚——若是此时纳了那群有野心的莺莺燕燕,先不说这胎究竟是不是皇子,能不能顺利生下或许都是个未知数。

我真心实意地笑了:「舅母不必担心,陛下并无此意。」

「臣妇此次带阿暖进宫,并无别意,只是带她来多见见世面罢了。」承安侯夫人似是怕我多心,看了阿暖一眼,解释道,「阿暖她,已经定亲了。」

12.

我正想问问是谁家的儿郎,池墨又来报有人拜访。

请进来的吏部尚书夫人眉眼间和谢琰有两分相似,只是矫揉造作的惹人生厌。

带著的那个姑娘穿著一身白,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娇娇弱弱的不似寻常的晏国姑娘那般大气。

「臣妇陈氏给皇后娘娘请安。」

「臣女白芙蕖给皇后娘娘请安。」

请安之后,白夫人才像刚发现似的,惊讶地看著承安侯夫人说:「这不是二嫂吗?哟,阿暖也在呢。」

我这才想起,谢琰的那位二姨——也是他大舅的同胞妹妹,正是眼前这位吏部尚书夫人。

听说当年陈家有三女,长女陈研才貌无双,端庄大气,次女陈碧善作诗词,我见犹怜,幼女陈砂能歌善舞,娇俏可人。

当年谢琰大舅欲送入宫顶替大妹陈研的,就是只比长公主大两岁的、他和眼前这位白夫人的同胞幼妹陈砂。

「白夫人突然造访,所为何事?」我对这个能对外甥下毒手的人的妹妹并无好感。

「皇后娘娘这话就说得见外了。」白夫人柔柔一笑,「臣妇不过是带芙蕖来给她表嫂请安罢了。」

说罢,那一身白的白芙蕖也同样柔柔一笑。

「看到娘娘安好,我们母女俩也放心了。」白夫人继续说,「芙蕖自幼便与她表哥感情极好,对娘娘的身子很是关心,方才见娘娘离席,还担忧娘娘是否有什么不适。」

这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还点明了白芙蕖和谢琰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不劳白姑娘挂心,本宫很好。」我淡淡道。

「皇后娘娘若是不介意,无聊的时候可以招芙蕖进宫陪您。芙蕖善吟诗作对,性子柔顺,若能给娘娘做个伴也是好的。」我的冷淡并不让她尴尬,仍是一副为我著想的模样。

「宫中事务繁忙,怕是会冷落了白姑娘。」

「芙蕖同臣妇学过管家,能为娘娘分担一二。」

「白姑娘并不是宫中管事,也非公主宫妃,如何分担?」我实在是有些厌烦了,语气不善。

「是臣妇思虑不周了,娘娘莫怪。」白夫人低眉顺眼地,没再试图将她女儿塞进来了,却是将矛头转向一旁的承安侯夫人,「二嫂将阿暖带到娘娘跟前,可是忧心陛下后宫空虚,无人陪伴娘娘,想让阿暖给娘娘做个伴?」

这话说的可算不上隐晦,甚至有些带刺了。

承安侯夫人还未答话,白夫人又接著说:「哎呀,妹妹差点忘了,阿暖是在和王尚书的长子说亲吧?莫不是瞧不上那王公子?也对,听说那王公子怯懦平庸。阿暖啊,听二姑一句劝,像陛下那般优秀的男子毕竟是少,寻个普通些的就算啦!」

阿暖毕竟是年轻,听了这刻薄的一番话,脸涨得通红,却碍于辈分几次张口都没说出一句话。

「白夫人若是无事,便退下吧。本宫有几句话想和侯夫人说。」我看不下去了。

「这……那臣妇就不叨扰了,若是娘娘愿意,随时可招芙蕖进宫。」白夫人有些不甘心地看了承安侯夫人一眼,就带著白芙蕖离开了。

我与承安侯夫人又聊了几句,直到宴会接近尾声了,才露面让大家散了。

13.

「阿闲,今日的赏花宴如何?」谢琰替我盛了一碗鸡汤。

「那些花不错,就是有些闹。」我意味深长地说,「可能是希望见到养花人吧。」

「阿闲……」谢琰无奈地点了点我的鼻尖,「这么大的花园不就只养了你这一朵人间富贵花吗?」

「万一园主看腻了富贵的牡丹,想看看其他品种的花,」我歪著头说,「比如洁白无瑕的莲花?」

「你说白芙蕖?」谢琰一下就明白我说的是谁。

「毕竟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亲亲表妹呢——」我故意拖长了尾音。

「我可没有什么青梅竹马,」谢琰喂了我一颗肉丸子,「若是说以后花园里会不会有别的什么花……」

我恨恨地咬著肉丸,用威胁的目光看著他。

「那大概就是我们的小公主了。」谢琰笑道。

我摸摸还未显怀的小腹,哼了一声:「算你识相。」

「不过阿闲,」谢琰叮嘱我道,「要离白夫人姐妹远一点。」

「我怕她们对你不利。」谢琰皱著眉,「三姨倒还好些,二姨心机深沉,你别和她走近了。」

「放心,我也不喜欢她,」我握著他的手,「舅母和阿暖应该没问题吧?」

「舅舅舅母人都不错,」谢琰回握住我的手,「阿暖我不太熟悉,她哥哥陈易我倒还算熟,应当也可以来往一下。」

「莫要同承安侯老夫人的儿女孙辈来往便对了。」谢琰有些厌恶地皱著眉头。

我握著他的手没说话,乖巧地点点头。

日子一天天过去了,我的肚子也一天天大起来了。

这段时间阖宫上下都关心著我这肚子,过了三个月才稍稍松了口气。

长公主时不时便带著阿煜来寻我,偶尔我也会招阿暖来说说话,过得倒也不算太无聊。

不过年关将至,长公主忙著府里的事宜,阿暖作为承安侯府的嫡长女,也要学著处理府中的事务。

我又无聊了起来。

不过朝朝来信说,她听林探花说大景会派人送去年礼,以及恭贺我有孕的贺礼。

据她说,她未来弟媳的弟弟是随行的副将,便和阿若她们将礼物一并放在他那,托那位副将一起送来。

没想到慕小公子已经定亲了,不知阿若和她的夫君如何?她成亲的时候我还偷偷派人送了礼呢。还有,朝朝她们会送些什么呢?

我将信纸叠好放进梳妆盒的夹层里,开始期待著大景使者的到来。

作为皇后,我本该亲自操持过年的事宜。

但是谢琰生怕累著我似的,不许我多操劳。

因此我每天最累的事,大概也就是在皇宫里转悠了。

我从未去过宣政殿那边,这日便打算去那边附近转转。

「也不知陛下到底图谋些什么。」

我只带了池墨秋毫两个,听到有外人,便示意她们停住脚步。

转角那边的两位大臣许是刚下朝,还未离开,我正打算往回走,又听见了一句。

「陛下有雄心壮志,谋的……莫非是景国?」

我止住脚步,池墨秋毫两个也听见了,池墨扶著我的手紧了紧,秋毫也惊讶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这也不是没可能……」

两人的声音本就不大,稍稍走远就听不到了。但这几句话,也足够让我心惊了。

我像被泼了盆冷水,几个月来谢琰的柔情蜜意让我昏了头脑,以至于我从未细想。

谢琰为什么那么肯定来的会是我?就算他算准了来和亲的是我,那仅凭多年前那模糊的一面,他就对我一见钟情认定要娶我了吗?这场关乎两国利益的和亲,真的只是他心悦我这么简单吗?

直到指甲将掌心抠得生疼,我才稍稍冷静下来,看周围并无他人,便沉声嘱咐池墨秋毫她们。

「不要……告诉任何人。」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

「娘娘……」池墨担忧地看著我。

「先假装不知道吧,等大景的人来。」

我无力地闭上了眼。

14.

「阿闲今日心情不好?」谢琰握著我的手,「怎么了吗?」

「没什么。」我勉强牵动了下嘴角,将手抽了出来,怕他起疑又装作揉太阳穴的样子,「可能是有些累了。」

「是吗?」谢琰拿了梳子为我梳发,「等孩子生下来,再带你出宫玩。」

谢琰轻柔地为我梳著发,我感到心中一阵酸涩,他对我这么好,真的只是图谋大景而装出来的吗?

「阿闲不开心。」谢琰停下了动作,靠近了我,「发生了什么事吗?」

谢琰的眸里盛满了担忧。

「如果当初来和亲的不是我,你也会对她这么好吗?」我垂著眼不看他。

「一定会是你。」谢琰很肯定地说,「我是等景国大公主嫁了才求娶景国公主的。」

「你……」我睁大了眼。

「我打听清楚了,景国只两位公主。二公主不过是一个孩子,大公主嫁了,势必要从王府郡主中选一个。」谢琰拢了拢我的头发,「亲王只有你父王一个,你父王只有你一个嫡女,所以说,在公主之下,你最尊贵,一定会是你。」

「你为什么会想娶我?就因为我救过你?」

「并不是,我不信什么一见钟情。」谢琰目光柔和,「我更向往细水长流的感情。」

「你又敢肯定我一定会喜欢你?」我忍不住问道,「也许我永远不会喜欢上你呢?」

「你会喜欢我的,这一点我很肯定,」谢琰笑道,「至于我为什么娶你,有些事情我还不知道怎么告诉你,等我想好了,我再慢慢告诉你。」

「阿闲,我是真的很喜欢你。」

我什么也没说,心中还是有疑问。

以至于接下来几日,我都忍不住对他有些冷淡。

「表嫂是有什么心事吗?」连阿暖都看出了不对劲。

「没事啊。」我笑了笑。

「我瞧表哥表嫂不如之前那般亲热了。」阿暖真是个细心的姑娘。

「这些事,有些复杂,我也不知怎么和你说。」事关两国,我也不可能轻易说出来。

「表哥是一国之君,日理万机,总会有疏忽的时候,表嫂莫要放在心上。」阿暖还以为是谢琰冷落了我。

「你觉得,你表哥是个怎么样的人?」我突然想知道别人是如何看待他的。

「表哥他,」阿暖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什么,酒窝都笑了出来,「是个很温柔的人。」

「阿暖你是不是……」看到阿暖有些脸红的样子,我的心沉了沉,「喜欢他?」

「表嫂……」阿暖的脸色一下子变了,「我……」

「表嫂放心,我不会进宫的。」阿暖低著头,「承安侯府不能太强盛,我也决定不喜欢他了。」

「阿暖……」我有些心疼她。

「毕竟,表哥心仪的人是表嫂呀。」阿暖冲我笑道,露出两个酒窝,「表哥真的很喜欢表嫂。」

「是吗……」我摸著微微隆起的小腹。

「表嫂还不知道吧,」阿暖压低了声音,「表嫂到的那晚下了场大雨,还记得吗?」

我点点头,有些疑惑,这和谢琰喜不喜欢我有什么关系。

「表哥之前让哥哥去景国接亲,」阿暖说,「哥哥告诉我,钦天监早就算准了哪日会下雨,表哥派人让哥哥安排好行程,要保证表嫂是在那一日到。」

我惊讶极了,想起那时秋毫告诉我说,外面都传那场雨是我带来的福泽。

「那些传言也是……」

「哥哥说也是表哥放出去的,想让大家都能喜欢表嫂呢!」

15.

从前哥哥便说我藏不住事,若是不开心他一眼就能看出来了。

不管是庶姐妹们阴阳怪气的嘲讽或是上不了台面的小把戏,还是府中姨娘欺我年幼占便宜,哪怕是庶弟不懂事吓著了我的猫儿,哥哥都会替我出头。

哥哥说:「阿闲太单纯了,开心不开心都写在脸上。」

「阿闲,是我做了什么让你不开心的事吗?」

看,谢琰也能轻而易举地察觉到我的不开心。

哥哥说,自己憋著气对身体不好,我金枝玉叶的,有什么不高兴的直接发作也没关系。

我觉得哥哥说得对,不能让自己不开心。

「谢琰。」我似乎是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叫他。

「阿闲?」谢琰眉头微皱。

「你在图谋些什么?」拐弯抹角向来不适合我,不如直接问,「你说你不信一见钟情,那你娶我,是图谋什么?」

「你在图谋大景吗?」

「亦或是,这个天下?」

问出来,我的心里就舒畅了不少。

谢琰有些惊讶,我紧盯著他,等他的答案。

「我本来不想这么早告诉你的,」谢琰叹了口气,「我是阿砚,陈砚。」

「阿砚!」我如遭雷击,「你的容貌……」

「我游历时救过一位江湖人士,他将易容的本领教给了我。」谢琰解释道,「你在谯楼救了我之后,我想报恩,我那日瞧见了你腰间的玉佩有安王府的徽记,去寻你的时候正巧安王世子为妹妹淮安郡主招贴身侍卫,没想到,救我的正是淮安郡主。」

「你……」我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

「我那时还未完全学会景国的口音,因此寡言少语,怕暴露我晏国人的身份,本来是想贴身保护你以报恩,顺便也是躲一躲大舅派的人。」谢琰握住了我的手,「可是阿闲,你太好了,我越陷越深。」

「所以你是假死?」我终于问出了一个问题。

「我不是故意要瞒你的。」谢琰攥紧了我的手,「我被树挂了一下,因此只是受了伤,暗卫找到我,告诉我父皇驾崩了,我来不及找你,就匆匆赶回来了。我本来想你知道『阿砚』死了兴许会放下,所以也想放下你,可是我放不下。」

「所以我扫清了所有会阻挡我娶你的障碍,等到大公主出嫁,便计划和亲,幸好,你还没定亲。」

「海棠她……」我突然想起了她。

「是我的人。」谢琰坦然地承认了,「是我让她借阿姐的名义去照顾你的」

「万一我已经不喜欢你了呢?」我不知道他为我做了这么多。

「阿闲,别哭。」谢琰温柔地拭去我脸上的泪水,我才发现我竟然哭了,「我也担心过,但是,当我知道你的侍女,笔墨纸,我就知道,你还在想阿砚啊……」

我的泪水断了线般地往下掉。

「哪怕你已经放下我了,」谢琰吻了吻我脸上的泪水,「我也会让你重新爱上我。」

「阿闲啊……」

「我谋的不是景国,也不是这个天下。」

谢琰捧住我的脸,目光灼灼。

「我谋的,」

「是你啊……」

16.

我抱著谢琰不知道哭了多久。

虽然他不过是轻描淡写的一句「受了伤」,但是从那么高的山崖上掉下去,哪怕是命大被树挂了一下,恐怕当时也是危在旦夕的情况。

我抱著他胡乱叫著「阿琰」「阿砚」,他怎么也哄不了我,只好任由我抱著。

待我缓了过来,才抽噎著让他以后不许骗我。

「我怎么舍得骗你啊……」谢琰轻柔地吻了吻我的唇,仿佛是对待什么稀世珍宝,「以后不会丢下你了,说好要永远保护你的。」

「阿琰……」我的眼泪又要流下来了。

「别哭,阿闲。」谢琰抚著我的头发,「我在。」

情绪经过这样的大起大落,我被逼著喝了几天的苦汤药。

看著我愁眉苦脸的样子,谢琰丝毫不同情,甚至还无辜道:「本来也不想一下子全告诉你的,可是阿闲你怀疑我。」

「谁让你早不告诉我!」我恨恨地往嘴里塞了一块蜜饯。

「好好好,是我不对。」谢琰无奈一笑,又为难我道,「那阿闲是更喜欢阿砚,还是阿琰呢?」

「嗯?这有什么不一样?」我才懒得进他的圈套,「反正喜欢谁都不喜欢你。」

汤药太苦了!

「阿闲还想喜欢谁?」谢琰环住我,凑到我耳边,语气中带著威胁。

「喜欢你喜欢你,这样总可以了吧。」我推开他。

谢琰这才勉强放过我。

「对了,景国的人,什么时候能到?」我还是很期待见到故乡的人的。

「再过十几日吧。」谢琰又抱住了我,「阿闲想家了?」

「嗯。」我点点头,确实很想。

「等过两年,我再带你回去看看。」

「可以吗?」我有些期待,「可是一国之君和一国之后……」

「晏国可没你想得那么多规矩。」谢琰点点我的额头,「别担心,当年父皇也带著母后出去玩呢。」

来到晏国这么久,先皇和太后那神仙眷侣的故事我也听了不少。

先皇与太后青梅竹马,还是太子时便娶了那时的陈大小姐陈研为太子妃,一直到登基也没纳妾,哪怕是坐上了那至尊的宝座,也坚持不纳妃。

我看了谢琰一眼,这或许是像了先皇,是个痴情种?

转眼大景使者就到了邺城。

我向秋毫她们解释了一下都是误会,才止住秋毫冲去找使者们。

「不过秋毫你去一趟也行,」我想了想说,「林三夫人她们托一位姓孟的副将给我带了礼物,你去找他。」

「是。」听到能出宫,秋毫很高兴地答应了。

「娘娘要和陛下说一声吗?」池墨向来仔细。

「陛下不会在意的,」我摆摆手,「我晚上和他提一句就是了。」

「娘娘和陛下感情真好。」宣纸感叹道,「世子知道了肯定很高兴。」

「哥哥……」想到哥哥我又有些伤感了,「不知道哥哥他们过得怎么样……」

池墨瞪了宣纸一眼,安慰我:「娘娘莫担心,世子精明能干,想必安王府上下都很好呢!」

「是啊是啊,说不准世子也派人送了大礼给娘娘呢!」宣纸补救道。

听了这话,我更期待今晚的宴会了。

17.

我和谢琰坐在上面,接受著下面大臣们的恭贺。

我脸上带著笑,眼神却往门口飘,使者们什么时候来啊……

「阿闲等急了吧。」谢琰笑著看我,「等会儿还有个惊喜。」

「什么惊喜?」我好奇地问。

谢琰只是笑笑,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无论我怎么求他都不肯说。

「景国使者到——」

我急切地望著门口,一行人缓缓而至。

「哥哥!」我看著那个熟悉的身影,忍不住流下泪来。

「参见晏国陛下、娘娘。」哥哥含笑行了一礼。

「世子请起,你我都是一家人,不必如此客气。」谢琰拍了拍我的手,我才擦了擦泪。

「礼不可废。」碍于场面,哥哥还是全了礼数,「娘娘近来可好?父王甚是挂念。」

「本宫一切都好,劳父王挂心。」我眼巴巴地望著哥哥,很想问问家里的情况。

谢琰握了握我的手,小声安抚道:「等宴会散了再请大哥留下叙话。」

我点点头,目光却黏在哥哥身上。

谢琰又和其他使者客套了几句,我才注意到那位孟省孟副将。

这位孟小副将看著年纪挺小,不过十五岁的模样,生得……很是漂亮。虽说用漂亮形容一个男孩子似乎有些不妥,但他确实是秀气。

许是发现我在瞧他,还朝我挤了挤眼,倒是个胆大的。

这次宴会,大臣们都很老实,没让自家女儿孙女来表现,大概是谢琰说过些什么。

一场宴会就这样和谐地结束了。

谢琰带我到了偏殿,一人坐在那喝茶,正是哥哥!

「哥哥!」我几乎都要冲过去了。

哥哥回过头来,伸手稳稳抱住了我,语气中带著一点责怪和亲昵:「都是要当娘的人了,还这么不稳重。」

「有劳陛下照顾阿闲了。」哥哥对谢琰拱拱手。

「大哥客气了,都是一家人,私下叫我阿琰就好。」谢琰微微一笑,「阿闲是我的妻,照顾她是应该的。」

「若是阿琰对阿闲不好,哪怕是贵为天子,我也不会轻易放过的。」哥哥仍是笑得温和有礼,说出来的话却不敢让人忽视。

「大哥莫担心,」谢琰正色道,「我谢琰此生,只阿闲一个妻,绝不纳妾。」

哥哥有些惊讶,笑著点了点头:「如此,我便放心了。」

「家里一切可好?父王好吗?嫂嫂呢?还有阿渊!」我有些急切。

「都好都好,」哥哥无奈地摸摸我的头,「阿闲不用担心,有哥哥照顾著呢。」

「你嫂嫂……」哥哥顿了顿,又脸上是掩不住的喜色,「阿渊要添弟弟妹妹了。」

「那便要恭喜嫂嫂了!」我也很高兴,「那我要准备些礼物,给我未出生的侄子侄女,还有阿渊,我也准备了礼物给他,刚好哥哥来了给他带回去。」

「家里什么也不缺。」哥哥失笑道,「不用了……」

「大哥带上吧,」谢琰也开口道,「阿闲的侄儿就是我的侄儿,我也准备些礼物给我的侄儿们。」

谢琰都开口了,哥哥也就不推辞了。

哥哥临走前悄悄对我说:「看到他对你好,哥哥就放心了。」

18.

今早起来,我就让海棠池墨将哥哥和朝朝他们给的礼物拿来。

昨天回来太晚了,都没来得及看。

哥哥知道我喜欢漂亮的玉,送了一支白玉笔杆的画笔,还有几只不大翡翠小像。

嫂嫂和朝朝她们送的都是一些给孩子的礼物,长命锁、金项圈,甚至还有给孩子穿的衣服,一看就知道嫂嫂和绾绾做的,朝朝和阿若和我一样,女红差得不行。

连阿渊都送了一套九连环,还附上一封信,歪歪扭扭地写著是送给他未来表弟表妹的,顺便向他姑姑我问好。

我哭笑不得,让海棠和池墨她们准备好礼物,过几日哥哥回的时候让他一并带回去。

哥哥他们待了几日便要回去了,任我再怎么不舍也不能让他们留下来。

谢琰再三保证一定会带我回大景,我才委委屈屈地送哥哥他们离开了。

几个月的时间过得飞快,转眼我就要临盆了。

深受话本子的影响,我总害怕我怀孕临盆的时候会有奸人害我,比如后宫女子的各种手段。直到我想起,谢琰的后宫只有我一个,我不用去想那些勾心斗角的事情。

哎呀,想想还是有点遗憾,我从话本子里学了不少宫斗技巧呢!

话本子看太多也不好,以至于我临盆的时候都还在胡思乱想。

「娘娘,坚持住!」池墨担心得不行。

其实我疼到不行,但还是安慰她说:「别著急,有产婆在。」

就在我疼到意识模糊的时候,我感觉到一只温暖的手握住了我。

「陛下!这里有奴婢们在,您……」

「少说废话。」

「阿琰……」我努力想睁开眼。

「阿闲别说话,我在。」谢琰握紧了我的手,「阿闲别睡。」

阵阵的疼痛更加凶猛地袭来,我疼得掐紧了谢琰的手。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才听见一声婴儿的啼哭。

「恭喜陛下、娘娘,是位皇子!」

我虚弱极了,想伸手抱抱我的孩子,却还是因为太疲惫而睡过去了。

等我醒来已是第二天了。

「孩子呢?」我睁眼就看见谢琰趴在我的床边。

「让奶娘抱过来吧。」谢琰吩咐道,又亲了亲我的额头,「辛苦了,阿闲。」

奶娘很快就将孩子抱过来了。

「啊,好丑。」我嫌弃地看著这个小东西。

「娘娘,刚生下来的孩子都是这样的。」海棠掩嘴笑道。

「哪有说自己的孩子丑的。」谢琰也无奈一笑,「长开些就好看了。」

「取名字了吗?」我小心翼翼地抱著这个小东西,这孩子也不闹,只是吐著泡泡。

「这一辈从水,便叫谢淮吧。」谢琰看著我,嘴角带著一丝笑意,「不过陈思怀就得避讳一下了,改名叫思安吧。」

「多谢陛下赐名。」陈思怀,不,陈思安无奈极了。

这可是谢琰的嫡长子,莫说我们重视,连朝廷上下都重视极了,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了淮儿身上。

谢琰高兴极了,大肆封赏,以表对淮儿的喜爱和重视。

20.

淮儿一天一个样,越看越好看,眉眼随了谢琰,嘴巴像了我,长大了必定是俊朗的儿郎。

「弟弟什么时候能和我一起玩?」阿煜趴在一旁,伸手戳了戳淮儿的脸蛋。

「等弟弟像阿煜这么高了,就可以和阿煜一起玩了。」看著快四岁的阿煜,忍不住幻想著淮儿这么大的样子。

阿煜皱著一张包子脸,盯著我的肚子:「那妹妹呢?舅母什么时候生妹妹?」

「妹妹啊……」我失笑道,「等淮儿像阿煜这么高了,就有妹妹了。」

「啊……」阿煜失望极了,皱著眉头看著小小的淮儿,「那还要好久……」

「阿娘!」阿煜突然又精神了,兴奋地望向长公主,「阿娘给我和弟弟生个妹妹吧!」

「这……」长公主无奈地笑著。

「阿娘~」阿煜晃著自家娘亲的手,撒著娇,「好不好,舅母生妹妹还要等弟弟长大,我已经长大了,阿娘就不用等了。」

「问你爹去。」长公主含糊道,「让你爹给你生。」

我已经笑得直不起腰了,阿煜却当了真:「阿爹能生?那舅舅也能生吗?那让阿爹和舅舅都生,到时候就有两个妹妹了!」

「什么妹妹?」谢琰刚好进来,「阿煜想要妹妹?」

「舅舅好。」阿煜很有礼貌地行了礼,「刚刚在说让阿爹和舅舅,给我和弟弟生妹妹!」

「这……」谢琰失笑,「舅舅和你爹可没办法,还是要问你舅母和你娘。」

「啊……」阿煜有点失望。

「我和你舅母商量一下,争取明年给你生个妹妹。」谢琰揉了揉阿煜的头,一把抱起他。

「阿琰!」我轻轻踢了他一脚,「别在孩子面前胡说八道。」

「我是真想。」谢琰无辜地看著我,又看向长公主,「不过阿姐,你和姐夫还年轻,再给阿煜添个伴,多好。」

「真是……」长公主都不知道说他什么好了,「娶了媳妇之后越来越不正经了。」

「舅舅说得对。」阿煜一本正经地维护著舅舅,「阿爹阿娘还年轻,可以给我生妹妹。」

「阿煜一定会是个好哥哥。」我感叹道,想起了哥哥。

「我想了想,阿煜说的有道理。」

长公主他们离开后,谢琰突然抱住了我,说道。

「啊?」我一愣,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淮儿看著呢……」

淮儿在一旁嘬著手指,好奇地望著爹娘。

「让奶娘抱他下去。」谢琰毫不留情地说,抱著我不松手,「阿闲,我忍了这么久了……」

「你能不能正经点。」我推了他一下。

「那么娘子,愿不愿意和为夫共赴巫山望云雨?」谢琰一本正经地问道。

「你好讨厌!」我羞红了脸。

淮儿被奶娘抱下去了,谢琰也一把抱起我,往寝宫里去。

21.

转眼淮儿就满周岁了。

淮儿百日宴的时候办得热闹,抓周礼也并不随意,瞧著谢琰的模样,若不是淮儿年幼,怕是要马上立太子了。

淮儿坐在各种笔墨纸砚、刀枪剑戟中间,茫然地望著周围的人。

「淮儿,拿一样你喜欢的。」我朝淮儿招招手,淮儿最喜欢我了,我瞧著我眼前未开刃的小匕首小剑,打心眼里希望淮儿能学武。

「淮儿,到姑姑这来。」长公主晃了晃手中的白玉狼毫笔,试图将淮儿诱惑过去。

「弟弟!」连阿煜都挥动著手里的九连环。

「淮儿自己选。」谢琰什么动作都没有。

淮儿不知是不是听懂了,左瞧瞧右看看,最后飞快地爬向了谢琰,一把抓住了他的龙纹玉带钩。

「斧房(父皇)!」淮儿抓著玉带钩不松手。

我们都惊讶不已,龙纹玉带钩,这意味著……

「不愧是吾儿。」谢琰一把抱起了淮儿,「若是喜欢这个,将来一定要做个贤明的君主!」

此话一出,震惊四座。

哪怕谢琰并未将淮儿立为太子,这话也是告诉大家,淮儿就是未来储君。

淮儿抓完周,宴会便继续。

秋高气爽,因此这宴会并未在宫内办,为著不让大家觉得不自在,座位也安排得随意些。

晏国没有那么多规矩,因此与谢琰相熟的亲友还会给他敬酒,连关系并不亲近的白夫人也凑了过去。

我逗著淮儿,几位夫人也围著对他一顿夸,一时间,这气氛很是融洽。

「娘娘,」一个侍女不知何时凑了过来,「奴婢有要事禀报。」

「嗯?」我皱了下眉头,随即舒展开来,「什么事?」

「这……」那位侍女面露难色,看著池墨灵机一动,「奴婢同这位姐姐说,让这位姐姐转告娘娘可好?」

我点点头。

那侍女同池墨耳语了几句,池墨的表情一下变得复杂起来。

「娘娘,她说,白姑娘找您,此事关系著陛下。」池墨耳语道。

我皱了皱眉,看见谢琰那边的确是不见人了。

我将淮儿交给长公主和奶娘看著,带著池墨随那侍女去。

那侍女将我们引到一个稍稍有些偏僻的花丛旁,一个白色的身影立在那,正是白芙蕖。

「白姑娘有什么事吗?」因著白夫人,我对她的女儿也没什么好感。

「娘娘。」白芙蕖行了一礼,咬唇看了看两个侍女。

「都退下吧。」我摆摆手。

「是。」池墨和那个侍女都站得远了些。

「说吧。」

「臣女想,和娘娘做一笔交易。」白芙蕖深吸一口气,说道。

「交易?」我挑著眉,「我们有什么好交易的吗?」

「娘娘不知,陛下此时,应当被下了药了。」白芙蕖揪著自己的袖子,一副强装镇定的模样,「按照计划,此时,臣女应当躺在陛下的龙床上。」

「大胆!」我几乎忍不住要给她一巴掌,「白家是要造反吗?」

「娘娘息怒,这是我娘一人的主意,爹爹并不知情。」白芙蕖有些害怕,声音颤抖,「我……臣女想和娘娘交易的就是,我告知娘娘此事,求娘娘放过我娘。」

「我答应你。陛下在哪?你不想进宫?」我有些急。

「娘娘请随我来,」白芙蕖领著我,边走边说,「臣女有意中人,进宫虽能享荣华富贵,但臣女……臣女不愿!」

「陛下就在里面,此事我会告知爹爹,希望娘娘能够放过白家和我娘。」白芙蕖看著我,「宴会那边,臣女会请长公主先应付一下,这里就交给娘娘了。」

说完便逃也似的离开了。

22.

「娘娘,」池墨担忧地拦住我,「万一有诈……」

我看著空无一人的宫门,摆了摆手:「你在门口守著,我进去看看,有什么事就喊你。」

说罢便推门进去了。

「阿琰?」里面的窗子都关了起来,有些昏暗,我小心翼翼地唤著谢琰,「阿琰你在吗?」

不远处的帐中隐约传来了粗重的喘息声。

「阿琰?」我又急又怕,迟疑地往那边走去,正当我伸手想掀开床帐的时候,一只手扣住了我的手,并捂住了我的嘴。

我大惊,正想挣扎,就听见身后那人说:「阿闲,是我。」

是阿琰!

谢琰把我带到一旁,轻拍著我的背,安抚道:「阿闲别怕,我没事。」

「那里面的人是……」我惊疑地望著那边的床帐。

「是阿易。」谢琰的表情有些凝重,「就是阿暖的哥哥。」

「所以白芙蕖是帮著白夫人骗我?」我仿佛有些明白了,白夫人对承安侯府应该是有怨,来这么一手是要让承安侯府和谢琰决裂吗?

「这对她有什么好处?」我有些不解。

「白芙蕖未必知道她的计划,她确实也对我下了手。」屋内昏暗,我看不清谢琰的表情,「只是她那点小伎俩还瞒不过我。」

「我思来想去,她就算将她女儿塞给我了,你毕竟还是皇后,淮儿也是我的嫡长子,她的女儿未必会好过,她不可能想不到。」谢琰继续说,「所以,我猜她可能会对你下手。」

「那阿暖她哥哥……」我有些担忧地看了一眼那边的床帐。

「我已经让暗卫去寻解药了,应当没什么大事。」谢琰也有些担心,不过还是很放心暗卫的办事能力。

「娘娘!」一声急切地呼唤响起。

「是白芙蕖。」我听了出来。

「娘娘……」池墨拦不住她,也跟著进来了。

「娘娘?」白芙蕖试探地喊了一声。

「到底怎么回事?」池墨有些著急。

「我……」白芙蕖有些急,一把掀开了床帐,惊讶地看著床上的人,「表哥!」

谢琰看见她发现了陈易,只好出面道:「他无事。」

「陛下……」白芙蕖的表情有些惊惶。

暗卫在白芙蕖闯进来的前一刻就把解药送来了,谢琰没理会他,将解药喂给了陈易。

「娘娘没事就好。」白芙蕖看著紧跟著走出来的我,松了口气。

「表哥无碍吧?」白芙蕖紧张得将衣袖都揉皱了。

「你很担心?」我挑眉问道,心里清楚陈易并不会有什么事,「不过那药确实伤身,以后也不知会不会影响他娶妻。」

看著她紧张的模样,我就想捉弄她一下。

「这……」白芙蕖蹙著眉,她本就看著娇弱,这一皱眉更显得楚楚可怜。

「怕是很难娶妻了……」我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也不知还能不能娶上媳妇。」

「我……我愿意嫁给表哥!」白芙蕖果然上套,那张娇柔的脸显出几分坚定,还带著几分娇羞。

「原来你的心上人就是他啊……」我点点头,想到她之前说过有意中人,没想到会是陈易。

白芙蕖红著脸点了点头,小声道:「表哥人很好。」

我对白芙蕖的印象并不算差,哪怕之前并无好感,也是因为白夫人。

若是陈易也对她有意,我倒是很愿意成人之美。

23.

我将白芙蕖往宫门引,刚推开门便听见白夫人那尖酸刻薄的声音。

「娘娘果真在这呢,大家可担心娘娘了。」白夫人装模作样地抚著心口,「这不,大家都来看看娘娘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长公主看到我没事,松了口气:「娘娘无事,白夫人总该放心了吧。」语气并不友善。

我还未开口,白夫人又「哎呀」一声惊叫:「娘娘的衣裳怎么乱了?芙蕖也是来寻娘娘的?莫非有歹人伤了娘娘?芙蕖可有瞧见?」

跟著来的其他人也好奇地瞟了几眼我的衣襟。

我看了有些不整的前襟,约莫是刚刚谢琰抱著我的时候弄乱了。

「娘——」白芙蕖一副头疼的样子,「您能不能别这样……」

「你这孩子,我这也是担心娘娘,说起来娘娘可是你的表嫂呢!我能不关心吗?」白夫人对女儿的不配合十分不满,又做出一副为我好的样子,「娘娘莫担心,若是被歹人伤著了,陛下一定会为您做主的!」

「本宫无碍,不劳白夫人担心。」我淡淡道。

「莫非娘娘是在包庇那奸人?还是说那奸人本就和娘娘……」白夫人意有所指。

「白夫人是对孤的皇后有什么看法吗?」谢琰从我身后宫门的阴影里走出来。

「陛下!」白夫人大惊,「您怎么在这!」

「白夫人很惊讶?孤为何不能在这?」谢琰与我并肩而立,目光威严,白夫人害怕地低下了头。

「白陈氏对皇后出言不敬,罚抄佛经。白大人治家不严,罚俸半年,以儆效尤。」

抄佛经,并未指明是哪篇,具体要抄多少卷,相当于是变相终身禁足了。

天子之怒,不是一个白夫人可以承受的,在场的其他人也瑟瑟如鹌鹑。

「阿暖她哥哥怎么样了?」发生了那样的事,宴会自然是草草结束了,我和谢琰也可以舒舒服服地坐在长乐宫里喝茶了。

「无碍了,我已经让人把他送回去了。」谢琰揉了揉眉心,冷笑了一声,「没想到陈碧这么大胆,都敢算计到你我头上来了,若不是为了名声,我可不会轻饶她。」

「也幸好白姑娘没有入宫的意思。」我想到白芙蕖,她娘虽不是什么好人,她却不是个坏姑娘。

「就算她有这个意思,难道阿闲认为我会中计吗?」谢琰揽住我,眯著眼睛似乎有些不满。

「谁知道呢……」我哼哼了两声。

「阿闲竟然不相信我,你说,我该怎么罚你?」谢琰将我抱在怀中,惩罚似的轻咬了一下我的耳垂。

「别咬……」我轻颤了一下。

「这么敏感啊……」谢琰才不听我的,又亲了亲它。

我感觉那只耳垂像是火烧一般,还未等我去揉揉它,我忽然就感觉到身后那人的变化。

「阿琰你……」

「阿闲,这都是你惹的祸。」谢琰一把抱起我,往床榻走去,「淮儿也该添个妹妹了。」

24.

「要说那晏国帝后,那可真真是一对神仙眷侣,晏帝贵为一国之君,偌大的后宫只晏后一人。咱们寻常人家有点闲钱都想养一两个小妾,晏帝对晏后,那可真是用情至深啊。晏后大家伙儿都知道,那可是如今咱们安王殿下的亲妹妹,曾经的淮安郡主,先帝亲封的淮安公主。要说淮安公主当年,那是生得叫一个国色天香,性子又直爽,不似寻常女儿家那般善女红,偏爱骑马作画。听闻晏帝少游淮安,一眼便看中了咱们那时的淮安郡主,那叫什么?一见倾心呐!晏帝回去一直念念不忘,直到登基也还是放不下,这不,就向咱们大景求娶……」

说书人在台上滔滔不绝地说著故事,听众们也听得津津有味,还时不时插句嘴。

不远处,一对富商打扮的夫妇正喝著上好的天目青顶。男子生得有几分冷峻,瞧著自家夫人时却是满目柔情,那夫人生得明艳,不难看出年轻时也是一等一的美人,而那美妇人此时也笑意盈盈地望著自家夫君。

「好久没听到这般有趣的故事了,」那妇人自然是我,我打趣著那男子,掩嘴笑道,「都说你对我是一见倾心呢!」

「夫人这般貌美,一见倾心再正常不过了,」男子正是谢琰,听到这话也笑了起来,「可我对郡主明明是日久生情,一日比一日喜欢的紧。」

「幸好淮儿他们几个不在,不然都要被你带坏了。」我嗔怪道。

「这可是实话,夫人这话说的,可叫为夫好生委屈。」谢琰嘴角含笑,哪见半分委屈的模样,「我可当真是爱极了夫人。」

我当皇后的第二个年头,阿暖嫁了王家公子,王公子平庸,待她却极好,阿暖过得很开心。同年,陈易娶了张御史家的长女,听说很是恩爱,白芙蕖终于死了心,嫁给了白大人的学生。

我当皇后的第四个年头,长公主衍下一女,取名温烨,阿煜如愿拥有了一个妹妹。

我当皇后的第五个年头,淮儿也有了自己的亲妹妹,不用眼巴巴地看著阿煜逗烨儿了。谢琰给女儿取名谢浔。我还是郡主时,我曾带阿砚,也就是阿琰,南游浔阳,他很是怀念那时的日子。

我当皇后的第九个年头,淮儿七岁,被立为太子。同年底,渚儿出生,阿浔圆了当姐姐的梦。

我当皇后的第十个年头,大景的南方发生了瘟疫,听说死了不少人,谢琰知我心忧,为大景送去不少米粮草药。

我当皇后的第二十个年头,这一年,淮儿十八,阿浔十五,渚儿十一。晏国正是太平盛世,我们为阿浔择了驸马,给渚儿寻了良师,谢琰命淮儿监国。谢琰答应带我回大景的诺言,终于兑现了。

初遇谢琰时我十三岁,如今我三十有七,不知不觉竟与君相识二十余载。

谁能想到坐在我身旁的这个体贴的男子会是那万人之上的帝王?对我而言,他不过只是我孩子的父亲、我的夫君罢了。

「夫君可知,我也爱极了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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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茶姬:如何以「姐姐,你别不要我」为开头写一个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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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茶姬练笔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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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要去和亲了,公主的男宠不高兴了,男宠不高兴,公主就害怕,夭寿哦,不要再来个一箭穿心,我才刚重生回来……



我死的那天是六月初六,我的二十六岁生辰。


在避暑水宫疯玩了一整天,傍晚回王城的路上,我被人绑架了。


绑架我的,是我的旧情人。


他把我拖进小树林,问我还爱不爱他。


这个问题真是太难了。我俩一年没见过面了,上来就问爱不爱,我和他很熟吗?


他见我不回答,就问:「长公主殿下还记得我是谁不?」


「记得记得,你是李郎。」


「嗯?」


「韩小公子。」


「你确定?」


「等等,本宫想想……对对,景骏!你是景骏!」


景骏是谁?


景骏这个名字,在隋国人心目中,就等于狂将、邪神、战魔。


他麾下有一支凶悍的刺鹰军。这支军队不属于任何王国,不为任何人而战,属于收钱干活的佣兵。


话说回来,我与景骏,还有过一夜春情。


一年前,江州牧发动叛乱,围困王城。我无兵可用,逼不得已,以重金雇来了刺鹰军。


那天,景骏忽然出现在王都,穿著银色铠甲,挥舞著长刀,骑著雪蹄黑马,如同邪魔降临人间。


我站在城楼上,看著这个俊美邪恶的男人纵横驰骋,想起了一句流传已久的话:景骏出征,寸草不生。


当景骏单膝跪在我裙下,双手将江州牧的头颅奉献给我时,我忍不住「性」奋地深吸一口气,这个男人,很有味道,本宫要宠他!


当晚,我设宴款待景骏,款待著款待著,就款待到床上去了。


我承认我喝多了……惭愧惭愧。


事后,景骏穿好衣服准备离去。我意犹未尽地扯住他的袖子,他俯身,吻了一下我的额头。


什么也没说,就走了。


第二天,拿到了平乱的佣金,景骏带著刺鹰军离开王城。来如风,去如风。风一样的男子。


我回味了他几天,就把他抛在脑后了。我身边美男太多,爱都爱不过来。


之后,隋国又发生了大大小小好几场叛乱,每次只要我出钱,景骏的刺鹰军就会为我出征,踏平一切妖魔鬼怪。


不过,我再也没和景骏见过面。


再次见面,就是一年后的今天,他带刺鹰军突袭我的车驾,把我绑架了。


真是胆大包天,不想活了,本宫堂堂隋国长公主,他也敢绑?


我威严地说:「景骏,咱们有话好好说,有恋爱慢慢谈,你别冲动,强扭的瓜不甜。」


景骏盯著我。一个刀口舔血的将领,却长著一对含情的桃花眼。


「对不起,是臣太冲动了,冲撞了殿下。」他替我捋了捋鬓边乱发。


我笑起来:「没事,原谅你,放本宫回去吧,天快黑了。」


他的桃花眼弯了弯,扣住我的后脑勺,深情吻了一下我的嘴唇。


我有点害羞,一见面就这么火热,这小伙子……


只听他说道:「快跑,跑得越快越好。」


我愣了,快跑?什么意思?


先不管那么多了,先从他手上脱身再说!


我转身就跑,跑得比兔子还快。


跑出小树林,面前是一片荒原。荒原那一边,巍峨的王城在暮色中深沉矗立。


跑!跑回王城就安全了!


我抱著这个念头,朝著王城的方向狂奔。


跑著跑著,我觉得有点不对劲……


以前,我和弟弟玩游戏的时候,就喜欢把奴隶放出去,让他们在前面跑,我们在后面放箭,射死一个,赢一壶好酒。


我停下脚步,回过头,看见景骏手里持著一张金弓。


他搭箭上弦,左手掣弓,右手把弦,箭头斜对著上空,三指迅速张开,离弦之箭破风而出,在半空划过一个慵懒的弧线。


等我反应过来,利箭已经扎进了我的胸膛。


完了,本宫的小心脏都被扎碎了。


我跪倒在地,夕阳落下,彻底的黑暗。


我,隋国长公主宋冷寰,被我的旧情人杀死了。


可我居然又醒了。


确切地说,我重生了,重生到了一年前,和景骏一夜情后的第二天。


我坐在床上,反复跟婢女确认,这会儿是复业九年六月初六。


景骏刚刚从我的枕边离开,衾被中还残留著昨晚我们胡闹的痕迹。


想起那个男人往我小心脏上射的一箭,我就一阵心颤。


昨夜床上如此温存的小情人,为什么会在一年后对我痛下杀手?这是道德的沦丧,还是人性的扭曲?


不过既然老天爷让我重生了,我就有机会搞清楚背后原因,避免悲剧再次发生。死在二十六岁,这可不是我宋冷寰的命格。我的目标是活到九十六,玩遍小狼狗。


我收拾收拾心情,准备先出门浪一圈,死都死过一回了,必须抓紧时间,及时行乐。


走在王宫花园里,沐浴著阳光,轻嗅著花香,啊,活著真好。


在酒芳泉的拱桥上,我遇到了一个人。


他身穿青袍,清癯俊挺,站在那里像一首动人的诗。


他曾是我的老师,我的初恋,我的高岭之花。


他,是我的驸马。


准确地说,他是我前世的驸马。我被景骏杀死那天,我们结婚刚满三个月。


那三个月,是我二十六年人生中最不堪回首的日子。


此时,他看见我了,他走过来了。他的目光,冷淡无谓,带著幽恨。


「恭喜长公主殿下,」他向我鞠躬,「又一次平定叛乱,保大隋国祚绵延,殿下真是洪福齐天。」


我客套地笑道:「是老师您教得好。」


「殿下此话怎讲?」他语气清淡,「你从没听过我的话,我不是你的老师。」


我呼吸一窒,心里很难受。曾几何时,他在王宫里给我和王上教习诗书,我一喊他「老师」,他眼里便绽出淡淡的温柔。


我与他相识五年,也在他的温柔里沉醉了五年。我把最纯挚的少女情怀给了他,作为我们相守一生的契约。


可是突然有一天,他毁约了,他不要我了。


确实,我不是个好学生,他教过我很多东西,我都没学会,不断让他失望、失望、失望。当热恋的激情淡去以后,他慢慢发现,我就是个昏庸无道、不可救药的蠢货,配不上他的期望。


他开始收回他的温柔,对我从冷淡再到疏远,只是为了曾经的情分,勉力维持著我们之间的体面。


直到有一天,他长兄的死和我牵上了关系,我们之间最后的体面也没了,他与我彻底决裂。


他的离开,对我来说如同天崩地裂。我开始穷追不舍、死缠烂打,为了挽回他,自己脸都不要了。


我曾追著他的马车跑过一整条街。我曾淋著大雨在他的府邸外站了三个时辰。我曾扯著他的袖子,当著众多宫仆的面低声下气,「我哪里不好,我愿意改,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一个女人为了挽回心上人所能发的一切疯,我都发过了。整个王宫的人后来都知道,长公主为了一个男人,疯了。


但是他竟无动于衷,郎心似铁,铁了心不回头了。我没想到那样一个温柔美好的人,绝情起来能这么绝。


我的心态被搞崩了,很长时间缓不过劲来,怀疑自己,怀疑人生,怀疑爱情。


直到那年发生江州牧叛乱,在我最绝望无助的时刻,景骏出现了……唉,不说了,往事不堪回首。


现在,重生后的我面对自己曾经的白月光,心境忽然平和了很多。


我对他说:「我们的婚约取消吧。从此我与你再也没有关系了,就当从没认识过。」


他淡漠的目光变作惊讶。之前我为了逼他订立婚约,耍尽了花样,用尽了手段,现在婚约定下来了,距离正式成婚还有九个月,我却突然主动放手了,倒令他疑惑不解。


原因很简单,我累了。前世,我为了挽回他的心,受尽了委屈,耗尽了耐心,这一世我决定放过他,也是放过我自己。


没等他说话,我就离开,与他擦肩而过。


龙梦河,希望这一世,你我再无瓜葛。


下午,景骏的副将前来求见,要求我支付此次平叛的佣金,刺鹰军准备离开王城了。


我想起来,前一世,我和景骏一夜情后的第二天,他拿了佣金就风一样地消失了。一年后他再出现,就成了我的噩梦。


那我岂能让噩梦重演?


我对那副将说:「劳烦你们将军亲自来一趟,本宫有临别的话儿跟他说。」


傍晚,我的小情人景骏果真来了,只带了两个随从。


而在我的宫殿里,埋伏著一百精兵,只要我摸一摸头上的金钗,他们就会冲出来把他砍成肉泥。


景骏望著我,桃花眼里含情脉脉,很邪气的温柔。


「长公主殿下,生辰快乐。」他对我说。


我才想起,对,今天六月初六,是我的生辰啊……


江州牧叛乱刚刚结束,大家都忙著压惊,把本宫的生辰都给忘了。


这小情人居然记得。


我本来想摸金钗的手,放下了。


「献给殿下的寿礼。」他递给我一个漂亮的檀木盒子。


哟,还有礼物,够贴心的。


我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副人头骨,打磨得干净光滑。


「这是叛臣江州牧的头骨,臣改装了一下。」景骏道,「殿下可以拿来盛酒,或者当夜壶。」


江州牧,就是江州叛乱的罪魁祸首。一个精明强干、野心勃勃的权臣,昨天被景骏砍了脑袋,今天成了长公主的夜壶。


人生就是这么充满惊吓。


「谢谢景将军,这个夜壶很可爱,本宫很喜欢。」


「殿下,谁与你为敌,臣就让谁当你的夜壶。」


啧,说著最狠的话,发著最齁的糖。


这小情人,我有点舍不得把他砍成肉泥了。


「这么说来,以后有景将军保护本宫,本宫就再也不会被人欺负了。」


景骏单膝跪地,「臣愿效忠长公主殿下,只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他抬起头,盯著我,「殿下要遵守昨夜的承诺。」


昨、昨夜的承诺?


昨夜我酒后承诺啥了?


不会是把国库、土地或者我弟弟的王位承诺出去了吧?


唉,我这人一喝多,就喜欢作死。


他冷飕飕地问:「不记得了?」


我赶紧在脑子里过,我说了啥,我说了啥,我到底说了啥!


真的想不起来了……


「如果……我不遵守昨夜的承诺,会怎么样?」


「会死。臣会把殿下的小心脏扎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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庙堂之下:势均力敌的虐恋情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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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曌长空》

感谢 落雪无声宝贝给我想的超好名字!!

因为文章太长 拉下去很麻烦

我把文章都搬到专栏里啦 我把文章都搬到专栏里啦 我把文章都搬到专栏里啦

宝贝们可以去那里看 我会努力更新的(?ì _ 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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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公主要去和亲了,听说没?」一个小官喝醉了酒,便忍不住买弄起自己的消息来,他品级虽不高,姿态却倨傲,教他同桌的人十分看不上眼。

另一位同僚嘀嘀咕咕「怎么又要和亲啊,皇帝的女儿可真多」

「这次可不一样,这次嫁的,可是那位缙阳公主」他红著脸大著舌头,微微压低了嗓子,吐露出了一件了不得大事来。

「就,就是那个光面首就有七大院子的缙阳?!哎,哪个王那么倒霉」同僚不禁失了声,惹得周围众人纷纷侧目。

「小声点,叫监察史听见,拔了你的舌头」另一个吓得赶忙捂住了他的嘴。

他心惊胆颤地看向周围,似乎下一秒就有凶神恶煞的监察史抽刀跳出来。

「怕什么!如今还是她只手遮天的时候?」原先那放消息的小官冷哼一声。

「她要嫁的,是周朝那个疯子」

「嚯,怎么是那位啊,陛下竟也肯?」

「我看今上可是求之不得呢」小官哈哈大笑。

他得意洋洋开口道「所以要我说,女人啊,又风流又有野心,终归没有什么好下场,长得再漂亮,多得帝王恩宠又有什么用,还不是一朝天子一朝臣」

「先帝把她宠的上了天,让她动了想扶助她弟弟的心思,结果还是棋差一著吧,太子登了位,第一个就要开始清算大名鼎鼎的缙阳了,这次的和亲怕也是借刀杀人罢了」

「即使是公主又如何,当个贤妻良母夫荣妻贵才是根本,还真当她能穿著她的石榴裙与男子比肩而立?」

众人听了这话,都捋须而赞,不禁附和。

「可惜了,那位长得可是如神女落凡,这般美人到了周朝那疯王手里怕是挨不过一个月」其中也有人不免惋惜。

「说的好像你见过似的」众人纷纷嬉笑起哄。

「我哪像你们这些个没见识的,我自然是看见过」他被他们打趣得脸红脖子粗,不由极力争辩。

「元晔十三年的宫宴上,缙阳公主为先帝贺寿,亲自跳了一曲霓裳羽衣曲,我虽坐的远了些,但到底还是远远瞥见了一眼」

「真是……皎皎如天上月,教人眼睛都不能眨」他似乎还是沉醉于当日那瑶池宫宴,整个人都变的呆头呆脑。

「一代公主,又不是舞妓,御前献舞实在是太过荒谬了!」小官颇有些发酸地开口。

他家里是傍著宫妃才来的京城,花了大钱给他捐了一官半职,比不上周围几个虽是落拓但早已扎根京城的世家子,他自然是去不了那种场合的,也见不到所谓的霓裳舞,便愤恨想著这种事实在不堪入眼,不看才是君子之道。

同僚仿佛看透了他心里的酸意,折扇一摇。

「就是因为这种荒谬绝伦,才能讨得咱们那位先帝的欢心啊,先帝不仅给了她比长公主还大的封地,纵容她畜养美人,还为了她屡次三番贬斥太子,禁足皇后,这才是更大的荒唐呢」

「说是为她不惜揽月摘星,也不过如此了」

「我记著当年先帝看完缙阳的舞后还击掌而叹道……」

在他们并没有瞧见的窗口,坐著两位普通的客商,看打扮却于细致彰显著华贵。

女子戴著黑色的帷帽,身姿窈窕,却看不清面容,而她对面的男子却轻轻接上了那句话,笑意盈盈。

「美彼之态度兮,凤翥龙翔」

仙子的风姿好有一比啊,就像飞舞的凤凰在空中舒展,又像起舞的神龙在云中歌吟。

「昭昭啊,这大魏怕是再也出不了,跳这支舞跳的比你还好的姑娘了」

他抬袖给女子倒了一杯君山银尖,宽大袖摆下的手白若美玉,骨节修长,浸润著煮茶的热气与雾气,香润玉温,不过如是。

女子一双手轻轻掀开了帷帽,露出了娇美白皙的面容,她额上的宝石熠熠生辉,她的眼睛清亮如水,如同泛著月光的荡漾湖泊。

谁能想到呢,整个大魏权力漩涡的中心,传闻纷纷里志得意满的大魏新皇和仓皇落败的缙阳公主就出现了这京城小小一隅茶室里。

「能跳这舞的人多了去了,皇兄不必太过灰心」

她慵懒雍容地浅浅泯了一口茶,转瞬笑颜如花,抬头看向他,目光流转。

她向来知道自己美丽,也从不吝啬于展示自己的美丽。

「我一直讨厌你,可不得不说,你煮的茶是最好的」

「你我当年也是有过一段好时光的,不是吗?」男子转著手上的扳指,不紧不慢开口。

他有一副极其洌然清冷的容貌,但说这话时,却恍如高山之上的雪融化于他眉间,使他的气质变得温和恬静。

「可是后来你宁愿帮著你那个白痴弟弟,也不愿看我哪怕一眼,你抛弃了我,昭昭」他的声线有些微不可闻的颤抖,敛下双目。

男子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他死的时候不停的跪在我面前求饶,磕头磕的面前的砖都要被磕碎了,丝毫不带疑迟把那些事全推到了你身上,我可真怀疑,那个白痴是不是我们裴家的种,孬种一个」

他轻蔑地一笑,他这张翩翩公子不食烟火的脸做出这种表情似乎很违和,但女子好像已经习以为常了。

「我知道他并非良君」女子放下了瓷杯,对他的话并不以为意,对他口中那个男孩的惨死场景似乎也没有半分动摇。

「可我也并非需要一个勇敢的果决的智慧的皇帝,我需要的只是一个听我话的皇帝」

她指甲拨弄著茶叶,笑得华美恬静,岁月安好,似乎只是一个不谙世事的世家小姐在谈论著衣裳的颜色。

他一下子就为她口中随便就说出的大逆不道之言愣住了,过了一会竟失神似的笑了出来。

「你要的太多了,昭昭」他颇有些可惜地叹了口气。

「所以你沦落到了今天」

「那时我真羡慕你」

「羡慕到千次百次想亲手杀了你」他的雅致面容有一瞬间扭曲。

「你的风光,盛名,威仪不要说长公主,就连当年是太子的我也及不上」

「你怎么能那么轻易的就得到父王的喜爱,你怎么能过的那么肆意快活」

「你一个女子怎么能有著被君王容许的滔天野心呢!」

不过下一秒他便收起那种与气质不符的阴毒和轻蔑,变得温文清润,仿佛刚才的一切都不过是一场臆想。

「如果再来一次,你会不会改变,哪怕一点点?」

他似笑非笑地看著她,就等著她像所有败寇一样垂泪求饶,露出她那柔弱无依泪眼婆娑的姿态来取悦他。

他心里早已胸有成竹地准备好了下一句话

「求我,我就让清平替你去」

她抬眼看他,散落的朝霞为她微微上翘的眼角涂染了如玫瑰般妖异靡妍的色彩,眼如琉璃,唇若施脂,教人色授魂与,心甘情愿做其裙下白骨,帷下奴仆。

「不会」

她推远了瓷杯,语调柔又慢,说的话却让他听不懂。

「为什么?」他忍著事情不受其预料的怒气厉声问道。

「因为我是缙阳公主裴幼澄」

她戴上帏帽,缓缓起身,似乎并未将他的怒火沉沉放在眼中。

「因为我想要世上最好的东西,因为我想要可以选择,我想要可以拒绝,想要拥有把这天下搅的翻天覆地的本事」

「因为我有野心,我有著你们口中我不该有的野心」

「再活一次也好,再活千百次也好,我裴幼澄都要那么过」

2.

裴幼澄安安静静地坐在镜子前,像个小孩似的托腮发呆,看起来乖巧极了。

有胆大的侍女瞟了一眼又一眼,心想这大名鼎鼎的缙阳公主似乎也没像想像中那么难相与。

她心里数著那些关于这个这个公主漫天的传言,面首无数,狡诈放荡,嚣张任性,坑害忠良图谋皇位……

侍女打量著她。

她没见到她时,就已经知道她是皇家最好看的公主了,而整个大魏,又有谁不知道呢。

她的美貌倾倒过帝王,俘获过蛮将,大魏的世家子弟为了她头上的一朵绢花能豪掷万两黄金,就连处心积虑想置她于死地的新魏王也曾为她画过美人图。

她本以为她的美丽是耀眼如太阳的,不可直视,不可触碰,她媚眼如丝,风情万种,她会是哪种看一眼就让人失掉魂魄的妖精。

可是眼前的缙阳公主,就像是一个柔软心肠的温软女郎。

脆弱,单纯又妩媚,这些特质被她浑然天成地融合在一起,

她这般模样,让看了的人觉得她即使干出再大逆不道的事也能被原谅。

「可惜了……」她心想。

明天就是缙阳公主出嫁的日子。

不出意外的话,过上几个月,她就能以周朝皇后的身份风光大葬。

因为,周朝国君宁睢意,是个疯子,彻彻底底的疯子。

这件事几乎各国人人皆知,所以他拖到了十八岁还没立后。

他恶名昭彰到除了那些他看不起的小国外压根就没人想把王女嫁给他。

传闻中他残暴无道,嗜血成性,以杀人取乐。

他当上王的时候将自己的三个异母兄弟全部当场凌迟处死,剜其眼,割其头,最后还被做成了肉酱送到他们的母亲那儿去,生生吓死了其中一个妃子。

这个人喜欢活剥牛、羊、马等动物的皮,然后看它们剥皮以后在宫殿上奔跑。甚至还把死囚喊到宫殿上来,剥下他们的脸皮,叫他们挂著脸皮跳舞,跳得越盛大他越开心。

上朝时,他常常拉满弓弦或手握利剑召见朝臣,只要看著谁不顺眼,就自己亲自动手解决,尤其喜欢发脾气,一旦不高兴,就要杀人。

没办法,最后大臣们只好将死囚送到皇宫,供他杀人玩乐,后来杀的太多,连死囚也不够供应。

最重要的是他身边的侍妾能活下来的一个都没有……

「禀报公主,行监司指挥使徐大人求见」

门外尖细的嗓音打断的她的思绪,她匆忙回过神来,却发现公主正颇有兴致地看著自己,似乎一眼就能看透她全部小心思似的。

她忙不迭地下跪。

可缙阳却对门外一声比一声更高的求见声充耳不闻,径直著向她走来。

她脚上缠著金钏铃铛,走起来玲琅错落,仿佛囚鸟在笼中扑腾。

侍女把头低的越来越低,如果地上出现一个洞的话她此刻一定毫不犹豫跳下去。

随著缙阳在她面前停下,并没有意料之中的巴掌或者训斥,反倒她的头上传来微微耸动。

她茫然抬头才发现,缙阳公主正抬手将一枚发簪插入她的发髻里。

她温柔似水地捏了捏她的脸「这是门外那个人给我的点翠珠钗,你若放出宫门后,也可把这个卖了换一处大宅子」

「多,多谢公主赏赐」她慌张又脸热,连句完整的话也说不上来了,只知道磕头。

「去叫那人进来吧」缙阳轻轻拍了拍她的头。

「是」她赶忙应道。

徐誉青再次走进了这个他曾来过许多次的地方。

曾几何时,别人提起他时,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缙阳公主未婚夫婿的名号。

他曾是她的挚友,她的师长,她手里的利剑,她枕边的情郎,她未来的丈夫。

而也是他,亲手把她推入这种死地。

他闭了闭眼。

「你来了啊」

她的声音就像这些天他每一场旖旎梦里那样真实。

昭和殿里不复昔日豪奢繁华,再没有流水似的锦缎,也没有随意摆放的珍宝,空旷得只能勉强称得上一句素淡。

而素淡一词,从来都不配和她放在一起。

他垂下眼眸,脸上不显情绪,心中却像翻江倒海似的难受。

「我带了山楂糕,卢家铺子的山楂糕」

她闻言露齿而笑。

她到底也算是喜欢过他,虽然能让她喜欢的人多了去了,但一小片心肝难道就不能算作心肝了吗?

初见他时,他好家世好容貌,有善念 ,也英勇,意气风发,一身傲骨。

即使最后他毫不怜惜捅了她一刀,把她搞成这幅模样,她也没什么可抱怨的,识人不清,被美色迷晕了眼就只能怪自己。

「多谢了,子渊」

「北方寒冷,你又畏寒,我命人准备了很多裘衣……」

「子渊」

她抚上他的衣襟。

「你不必做这些事,我不怪你」她凑到他耳边轻声细语,呵气如兰。

徐誉青做不了驸马,因为他一开始就没想做。

他是徐家最出色的子弟,将来封侯成将不在话下。

但要是娶了滔天权势的公主,未来就只能当一个富贵闲人,再也不会有什么大作为了,不如倒旗易帜,投靠她那皇兄。

他是喜欢她的,但他也有自己的野心,徐家也有自己的野心。

他和所有大魏的男人一样,渴慕著她手中的权力,又无法承认,或者是恐惧于这种权力能够被女人所拥有。

他背叛了她,理所应当,情理之中。

「我不想的,我不想的,我不想伤害你的」他喃喃自语,不知道是在说服谁。

她坐直了身,有些可怜的看著他。

似乎是这种目光激怒了他,他突然重重地推翻了桌子,目眦欲裂地掐著她的双肩。

两边服侍的侍女吓得花容失色。

「你从来都没有爱过我,是不是!」

「我对你来说,究竟是什么!」

他说出来的这些话,倒像要去和亲的是他一样,被辜负,被背叛,被三连抛弃的人也是他一样。

这就没意思了。

皇城里能说出爱这个字的不是骗子就是傻子,前者这里一抓一大把,后者可真是珍稀动物。

她叹了口气,觉得他真叫人不耐烦「你觉得我不生气,我不计较是因为我不爱你吗?」

「裴肃当上皇帝的那一天,我就把你们家这些年贪污的证据一本不落地亲手给了他」

「我还原来一直想呢,徐太傅门客三千,就凭他这么一点俸禄怎么还把他们都养的白白胖胖的」

裴幼澄看著眼前人越来越惨白的脸高兴的一拍手。

「所以啊,回家最好去拜拜佛,多求求裴肃他不是一个兔死狗烹之辈」

虽然话是这么说的,但这话连她自己都觉得好笑,裴肃和她在某些方面很像。

他们尊重劲敌,他们蔑视叛徒。

「做好准备,接下来,裴肃会像驱使狗一样驱使你们徐家」

「早点学会叫,汪汪汪呀」

「现在你说,我爱不爱你呀」

3.

一个穿著华裳满头珠钗的美人正往朝政殿走去,后面跟著一行宫女随从。

路上洒扫的太监一见这位就利索地立马刷刷敛目跪下。

等这位主走了好远这几人才敢凑到一起窃窃私语起来。

「这是萧贵妃第几回给皇上送参汤呢?这次次都吃闭门羹,贵妃还送?」

这个小太监刚进宫不久,虎头虎脑,极为讨喜,什么都敢问上一嘴,大家看他年纪小又好玩,也乐意教教他。

「皇上这几天脾气可不好著,谁愿意喝她那参汤呀「

「是哪儿有发大水了,还是哪儿又吃不上饭了?惹得今上不快?」

小太监摸摸脑袋,心想这些贵人可真奇怪,连那么好的参汤都不喝,据说熬汤的千年野山参,刚死的人喂一口就能从床上蹦起来,可皇上连看都不看一眼。

要知道他还在家里的时候,生了大病,娘连只老母鸡都不舍得炖,最后他爹死了,娘才把那鸡给杀了,肉全喂了那帮子吊唁打秋风的远房亲戚肚子里,他和姊妹们只分到每人浅浅的一碗鸡汤,他可从没喝过那么好喝的汤。

他一边哭他爹,一边咽著汤,不舍得剩一滴,喝完了热汤就把自己卖了,换米给家里吃,来了皇城当了太监。

鸡汤都那么好喝,参汤岂不是要鲜死人?他正砸吧嘴呢,就被老太监一巴掌呼到脑袋上。

「少说话,多做事,可别撞枪口上了」

「缙阳公主今天出嫁呢!」

萧贵妃今日终于见到了裴肃。

他明黄色的衣衫有些凌乱,眉间有著浓重的倦色。

年轻的帝王就那样随意地坐在床沿上,身上有著倾国之力堆砌出来的沉静高贵,翩翩贵公子,华衣美服,面容精致。

她还是秀女的时候第一次见到他,才知道什么是书上写的「美词气,有风仪,而土木形骸,不自藻饰,人以为龙章凤姿,天质自然。」

少女当年因为钟情的一腔孤勇让整个家族都为此不得不站队。

幸好,她赌赢了,他当上了皇帝。

可她真的赢了吗?赢了他的心。

「陛下「她接过婢女手中的参汤盅,柔柔地唤了一声「歇一歇吧」

「翩翩「他恍若未闻地说道」你知道吗?宫后院的一处,有一架紫藤秋千」

「好像谁都不知道那儿,但缙阳知道「

「我和缙阳小时候常常跑去那里玩」他

「她喜欢荡秋千,荡得越高,她就越开心,我就在后面帮她推」

「她越飞越高,衣袂在空中翻飞,笑得比宫后苑所有的花都好看「

「看著她那么开心,我好像比自己玩都高兴」

年轻狠辣的帝王此时竟好像仍是当时那个推著秋千的少年,她的衣摆带著清妙香拂过他的脸颊,她笑著,喊著,高一点,再高一点,阿兄,再高一点。

他的神情安静又温柔。

「我们俩那时候常常吓得太监宫女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满苑子追著我们跑」

「我是真的,把她当小妹看的「

他伸出手,用中指和拇指捏住她的下颚,迫使她抬起头来看他。

他的眼神悲伤极了,似乎在透过她看另外一个人,

「陛下「她吃痛地喊道。

这一句提醒了他。

「时辰到了「他倏然敛了神色。

那种柔软的怀念神采消失的无影无踪,取代的则是得体端方的平和笑意,

「该去送公主了「

裴幼澄摆弄著匣子里的凤冠,心不在焉地数著冠子上宝石的数量。

乌如黑瀑的秀发被命妇拢到手里,小心地梳著,编上珍珠,盘上翡翠缎带,插上金翠花钿。

精干的侍女给她的眼尾点上金箔和胭脂,梨涡处则粘上水滴状的宝石,她的耳垂上坠上金牡丹花耳环,其雕刻极尽精美之能事。

弄好了妆面,她便站起身来,任由仆妇将她像个木偶似的打扮。

她被套上一层层繁重的钗钿礼服,整整十一件,层层叠压著,沉得能叫人闷死,外面还要套上宽大的织锦广袖上衣。

繁杂又华丽,就如同这座宫墙的一切。

往先恨不得每天给她下三顿毒的太后此时和蔼可亲地在众人簇拥下,将镶著红宝石的黄金凤冠牢牢地戴在她发上,笑得如同给她戴上枷锁一样的满意。

她走上汉白玉台阶时。

终于透过珍珠串成的流苏看见了站在裴肃旁侧的男人。

来自大周的使臣,大周国师殷观南。

他才是真正的仙子。

符合了一切人们对于神仙的想像。

莲华容姿,天人不敢看,不染纤尘,不动凡尘。

叫人甘愿献祭自己做他发上飞霜,眉上风雪。

他似乎注意到她珠帘下微笑的唇,疏冷淡然地远远望过来一眼。

如同,看一只蝼蚁。

她饶有兴趣地抿了抿唇。

殷观南,观南。

我观是南阎浮提众生,举心动念无不是罪。

真想看看,这个九重天上睥睨凡人的神明,因为妄念被拉扯著跌下祭坛的样子呢。

她一步一步朝裴肃走去,逶迤的嫁衣如流云般堆叠,姿态庄重典雅。

她走到裴肃跟前,从容地颔首跪了下来。

裴肃拿过放著圣旨的匣子,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我们这辈子许是不会再见了,昭昭」

他扶起她,姿态亲昵,如同爱护姊妹的兄长一般对她殷殷嘱托。

但声音却冷的像冰雪「那不妨让我今日明白,为什么你当年要抛弃我」

她笑著抬起头,艳丽的眉眼在阳光下像波光粼粼的秋水,多情又热烈。

「有一次在父王面前打马球」

「我赢了你」

「你气极了,下场后把我的挥杆当著我面给折断,冲我喊道:

「我才是太子」

「你只是个公主」

她凑近了他,梨涡上点的宝石蹭著他温热的气息,两个人的举动仿佛是这天底下感情最深厚的兄妹。

「那时候我就明白了」

「你就是个」

「废物」

他顿了许久,捏著匣子的手用力地几乎发白,最后却还是将手中放著圣旨的匣子交到她手里,

裴幼澄笑容甜美温顺的移步至他身边的皇后前,皇后笑著将手中的玉如意给了她,好像对他们的谈话没有听见一个字。

接下来就是一整套为了彰显魏国威仪的流程,整整花了大半天才算完。

她被扶上了车辇,和大周的迎亲依仗一起离开。

车队出了拱门,出了皇城,走过民街,两道的百姓像在看戏一样看著这场和亲,连街道两旁的酒楼都被人为了凑热闹而包了下来。

一个是暴戾恣睢的周王,一个是声名狼藉的公主,这么好看的戏,估计再过十几年都遇不上一回,最近各家赌场还纷纷设地下赌局,赌的就是这缙阳公主能在大周撑上几天。

「阿裳,别哭了,你哭得叫我心疼「车辇内的缙阳正一边脱著身上的华服一边无奈地看向自己哭个不停的小婢女「女孩子哭花了脸可不好看」

阿裳听了这话更是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她从小便呆在缙阳公主身边伺候,她性格蠢笨,不知变通,要是跟了其他娘娘,坟头草早就有人高了。

更多的时候不是她照料公主,而是公主照顾她。

在她眼里,公主是整个大魏最善良最温柔最好看的女子了,即使多纳了几个面首,多杀了几个人,给皇帝使了不少绊子,那没什么大不了的,都是可以忽略的事。

「公主明明是为了他们嫁去大周的「

「这帮人连一点良心也没有「她揉著肿的像核桃似的眼睛哀哀戚戚。

「要不是皇上打不过大周,公主才不会被卖去换一时安宁」

裴幼澄看著她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叹了口气,给她递了快帕子。

「人之常情「

「在他们眼里,如果今日落魄的是皇帝,他们或许笑得还会更开心,灾难落在别人身上时,围观的人总是会鼓掌叫好的,不必苛责他们」

「而我是公主,我享用了十六年的天家富贵,这是我该做的「

「可公主如果不去嫁给那个……「

「说不定能遇上一个喜欢的人呢」阿裳拿帕子捂著嘴,两眼泪汪汪。

她摸著阿裳的头发,语气轻柔,耐心极了。

「不,我只会去找一个完完全全没有任何势力的男子成婚」

「只有这样我才能永远留在王庭,而且夫家不会对我有半分威胁,我如果还想有回旋之地,下嫁是我最好的选择「

「公主,那这样你会高兴吗「阿裳欲言又止。

「阿裳,我不要这些如梦似幻云里雾里的东西「

裴幼澄慵懒地摘下自己的金钗和头冠,眼眸清明,声音轻柔却坚定。

「我不要做是谁的妻子,谁的女儿,谁的母亲」

「我要做裴幼澄,我只要做裴幼澄」

「即使他们这些傲慢的男人掌握著这该死的世道」

「他们也不能掌控我「

4.

周魏边境,昆州。

大风吹得旌旗飘飘,浩浩荡荡的队伍正在官道上缓缓行进著。

今天一过就正式离开了大魏国境。

从此再也没有魏国的缙阳,只有大周的皇后。

「前方有异动!「突然间,走在最前头的哨兵大声嘶喊著,慌张不堪地燃起了狼烟。

「前方有异动!「喊声如麦浪似的起伏送达到后方。

「保护公主!「指挥官面若冰霜,坐在马上提剑高喊。

大周铁骑纷纷举起弓箭长矛,就地列阵。

裴幼澄撩开了窗,懒懒一眼扫去。

前方风沙滚滚,似有数十人朝著跑来。

「我们是魏国子民,我们是魏国子民啊」

「莫要放箭!「

「我们是魏国子民!莫要放箭!」

朝依仗队奔跑而来的人似乎看到了他们就像看到了希翼一般,喜不自禁地举著手一边跑一边用力挥著。

凑在她身边的阿裳脸色难看地攥著她的袖子

「公主,前面那些人好像都是奴隶」

裴幼澄轻声嗯了一句,阿裳说的并没有错,这些人大概便就是叛逃的北地奴隶。

裴肃上位后,便一心想在边境修筑要塞关门,至于找不到修塞关地劳工?便用大把大把的奴隶往里面填,反正奴隶的命在他眼里贱的连荠草都不如,累死了饿死了就往城墙里一填。

关城坚不可摧,城下尸骨累累。

即使奴隶们也并不把自己的命看的多重要,可当发现自己注定是文书里都不会出现的罹难数字后,他们也会不甘,这些一辈子谨小慎微勤勤恳恳,任劳任怨被主人当牲畜使的奴隶们开始以一种极为悲壮方式反抗这这一切。

她和亲之前,已经出现了好几例奴隶杀死看管吏卒暴动逃亡的事了,不过都被当地长官派了军队轻而易举压了下去,折子连递到裴肃案头的机会都没有。

这些人估计又是一批叛逃者,躲过了当地的追捕,看见了大周的旗帜,以为终于可以有一条生路可走。

「本也跑得掉,可惜了……「

裴幼澄看向坐在前方银鞍马上的殷观南。

那人一袭白色华服,神色慈悲恭谦,冰冷的阳光从云端神圣庄重地铺洒下来,仿佛虔诚地跪拜在他足下,敬他为神。

他微笑著,那是一种怜悯又柔情的微笑。

仿佛是九重天上不识红尘哀苦病死的神仙,看著在泥泞中奋力挣扎却还攥著稻草不愿认输的凡人。

「冒犯大周依仗者,按律,杀「

「一个不留」

世上最高洁慈悲的神,并不想救他凄苦的信徒,

「可惜了」

「撞上了我们「裴幼澄盖上了帷帘,轻轻靠在了阿裳的肩上,汲取一点如今她唯一可以有的温暖。

不到一刻钟,血腥味便伴随著厮杀声和叫喊声被风吹遍了整个官道。

如今这一条古旧普通的路已变成了躺满了尸首残肢的战场。

这一场变故,拖延了他们的行程,到了晚上也只能赶到昆州的边陲小城水洛。

军队和仪仗只好在水洛城安顿一晚。

而因为这,公主帐里来了一位似乎不受任何人欢迎的客人。

她穿著玄色纯衣𫄸袡礼服,虽已解了珠钗,但还未来得及换上寝衣,任由及腰墨发如黑缎似地披在身后,温柔又华贵。

优美的身形被摇曳的淡金烛光勾勒描绘,看起来真像是人畜无害,柔弱不堪的贵女。

如果他不知道她就是大名鼎鼎的缙阳公主的话,兴许还真会被这一时的馨柔给迷惑。

她支著下巴饶有兴致地打量著猛然跳入自己帷帐里的少年。

他嘴里衔著匕首,满身血污,衣衫褴褛,五官却是鲜血风沙掩盖不了的桀骜英姿。

这个奴隶少年,漂亮的有些过分。

他似乎有著胡人的血统。

眉骨高,眼窝深,头发微卷,宽背窄腰。

他的瞳孔是奇异的鸦青色,桌案上跳动的烛焰火光照耀著他的眼睫,如同晚风掠过暮色尽头,像一支神秘庄严的颂歌。

裴幼澄闲适随意地转头对著阿裳说道「乖,去桌子后头给我剥两个橙子来「

「她还小,你别吓到她「又转过头来,对著那奴隶少年似嗔怪的笑道。

仿佛一点也不在意男子在她转头的一瞬,将衔著的弯月匕首抵上了她脖颈。

匕首还滴著血,血滴顺著她美丽的脖颈线条,流到了小衣领口下看不见的细腻如脂玉的肌肤上。

「公主就一点都不怕?」少年如狼似的眼神带著凶狠与贪婪直视著她。

「怕啊」

她的嗓音低哑勾人。

「但我说怕你就会放了我抬腿走出去吗?」

他看著她唇角的笑,不由自主地放慢了呼吸,心头微动。

「是不是所有的公主都是你这个样子的?「

她半阖双眸,视线落在他肩头象征著低贱到代代不得翻身的奴隶烙印上,反问道。

「那是不是所有的奴隶都是你这个样子的呢?「

他注意到了她的视线,眼神变得锋锐残忍。

「我求公主救我」

他虽然说著求字,脸上却一点没有求的意思。

刀甚至还抵地深了些,在缙阳地脖子上划出了一条浅浅的口子。

正抖抖索索剥著橙子的阿裳吓得脸色发白,几欲失声尖叫。

她脸色未变,微微上挑的眼角映著烛火,眼睫染上了光,剔透绮丽。

裴幼澄抬起手轻轻复上了他脸上的伤口,她的手温热细腻,如同长宁玉。

「大周的神仙都想杀你,我又怎么能救得了你」

她甚至还笑了出来,似乎困惑于他的天真和幼稚。

他握著匕首的手微微颤抖,如同一只走投无路的困兽,他咬牙厉声道「要是公主不肯施以援手,那我就只能和公主一起走了」

少年似恫吓般的凑过身来,舌尖舔上她脖颈上的血。

「像我这种贵人连看都不看一眼的卑贱之人 ,还没有尝过公主的滋味呢「

话里的警告不言而喻。

橙子从阿裳手里咕噜咕噜滚了下来,阿裳双手捂著嘴脸上全是泪。

「你身上有沙漠和海盐的味道「

她突然开口,说的话却和妥协风牛马不相及。

「你叫什么?」她张合的唇瓣像玫瑰一样娇艳,手指轻柔地抚摩著他的脸。

像是被追逐的猎物突然反客为主,撕下伪装开始撕咬起追扑他的不可天高地厚的猎手。

「尉迟」

一种名为欲望的,无能为力的欲望情感在少年的心中嘶啸而起,几乎要把他的心肝统统吃掉。

「我叫尉迟「他轻声说。

5.

「名字真奇怪「她垂眸浅笑。

「不过我不是什么救苦救难,不求回报的观世音菩萨「

「你能做什么还我这一条命「

他沉默了半晌,松开了匕首。

匕首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发出冷冽的声响。

「我能为公主杀人「

他定定地看著她,咧嘴一笑。

笑容牵动伤口,刚形成的痂被撕裂,让他的嘴角一片殷红,他却毫不在意地擦了一把嘴角,仿佛不知痛楚。

*

「国师,国师,公主睡了「

门口传来阿裳慌乱无措的声音和士兵杂乱的脚步声。

裴幼澄从床榻上坐起,身上只著了一件薄薄的绣著红莲暗纹的素白寝衣。

她正侧身掀开了床头的熏香炉的鼎盖,颓靡又沉静的甜香萦绕在她帷帐中,像一场没有边际的美梦。

帷帘被人掀开,山风夹著落花也一同簌簌而进,屋内点著的烛火摇曳生辉。

身后传来了那人的脚步声,只他一个人。

「和亲队伍还没出魏国之境呢,我的帷帐就能由外男随意闯入了?」

裴幼澄拿著银簪子拨弄著炉里的香灰,袅袅的香柔和了她如珠玉似的面庞,无端给这场景增添了几分暧昧之感。

「大周到底,有没有把我这个公主放在眼里「

「或者」她扔下簪子,转过身来,仰著头看著眼前这个面容高贵宁静的男人,

「国师也想做我缙阳的帏中之宾呢」

「公主莫要妄言」

他唇边残留著温和微笑,眸中却是冰冷的讽意,像结满了泠泠寒霜。

也许此时在神仙心里的她,不过就是一个轻佻放荡上蹿下跳的小丑。

但裴幼澄并不为此失望恼怒,反倒莞尔地回望著他

殷观南避开她的视线,目光落在她颈上华贵的金螭璎珞圈上。

她指尖轻抚著颈饰,风吹四野,帘幕翻飞,花瓣吹到了她的衣裳上。

她站起身来,带著浓郁绮丽的香气,一步一步朝他走近。

「据说璎珞原为天竺佛像颈间的一种装饰,后来随著佛教一起传入中原,变成了项饰。

「《妙法莲华经》记载」用金、银、琉璃、砗磲、玛瑙、真珠、玫瑰七宝 「众华璎珞」,由世间众宝所成,有「无量光明」

「国师见解如何?「

他抬眼,目光从她的颈饰上移开。

「物来则应,物去不留,公主聪慧,不会不知道「他语气柔和。

摇曳的烛火被风吹的明明灭灭,映著他不堕凡尘高洁如月的面容,恍惚间似乎还真让她窥见了九重天上的神仙。

「今天有几个失踪的贼人「他缓缓开口,环顾著这并不算大的帷帐四周。

「兵卒看见他们逃进了和亲的队伍

他神情如同以往一样,看不出什么情绪来,像极了塑了金身的菩萨塑像,一笑一悲皆不动念。

她看著他的唇。

唇薄的人性情也凉薄寡淡,无情无爱。

「有一个奴隶,听说,逃进了公主的帷帐」

他眉眼温情,循循善诱。

仿佛悲苦信徒只要双手合十,匍匐于他脚下,磕头乞求他的怜悯就能得到一如往常的宽恕。

「公主可有曾受伤?」

「可看见歹人?」

裴幼澄摇了摇头笑了。

「要是歹人进了我的帐「

「此刻你看见的就不是活著的缙阳了「

她笑时,乌黑如宝石的眼睛里散发著晶莹的微光,宛如碎碎星子。

「国师把我想得太厉害了些」

殷观南看了她片刻,态度看起来圆润温和,却实际冰冷疏离。

他并不信她。

真巧,她也不信他这个神棍。

「公主没事便好」他从容开口,似乎真的放下心来。

裴幼澄几乎想为眼前这人鼓上一会掌,论演戏,这殷观南简直和自己不相上下。

「国师并不喜欢我「她敛了眸子,像做错了事的小孩子。

「公主无需我的喜欢「他淡淡道。

他转身欲走,雪白的袍袖带起的风拂过烛火,险些将烛火湮灭。

她没有接他的话,反而扯住他的袖子。

「是因为传言吗?那些关于我铺张奢靡,耽于享乐,玩弄权术的传言?」

他听了这话,反倒一笑,眼睫垂下,灵动风流荡蕴了开来。

「我们的国君也有很多无端的猜测流言,公主不必为此多虑」

「啊「

裴幼澄眼中闪过一丝恶作剧似的狡黠。

「其实我想告诉你「

「那些说我的都是真的呢「

他抿嘴看向她,并没有动怒,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原来如此」

「国师」

因为这种反应,让她对他更有了兴趣。

「陛下,我未来的夫君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他低眉看她,很是谦和恭顺,却仿佛能读懂她心一般,用著话语扎向她的软肋。,

「他是我们大周所有子民的主人」

「也将是你的主人」

殷观南走后,裴幼澄才扶著桌沿坐了下来,她开口将门外蹲著吹了半天冷风的阿裳唤了进来。

阿裳进屋的那一刻,尉迟从墙角的一只陪嫁大木箱里翻身一跃而出。

「憋死我了「他气的脸色通红,十分可爱。

「他要是再磨蹭久一点老子就冲出来把他给宰了」

「你杀不了他」

裴幼澄给瑟瑟发抖的阿裳披上了一件大氅,耐心地给她整起领子来,连一个眼神也不留给他。

「他比你武功高」

他不信地咕哝一句「你怎么知道「

「不过,小公主,你胆子可真大」他手里把玩著从陪嫁箱子里掏出的明黄色宝石项链,眼里闪著渴慕贪婪的光。

「敢去调戏国师」

「不这样,他怎么会迫不及待地走」

她给自己沏上了一杯君山云尖,烛光照在她白皙如雪的肌肤上,笼上一阵淡黄色微晕的色彩。他一时竟鬼迷心窍,觉得手中鸽子蛋大的宝石和她比起来,简直不值得一提。

「你为什么不怕我?「他不解,索性问了出来。

「你和我难道不是一种人吗?「她熄灭了香炉,表情也似乎随著炉火的熄灭而变得冷淡。

她的手指划过了他高高的眉骨,像是想把他刻画成她喜欢的模样。

「你不想死在这里,你不想当一个奴隶随随便便毫无价值地死去,你想和我们这些倚靠著权力的,所谓受之于天的贵人好好争上一争」

「而我,我想和这个世道的男人争上一争「

「我想和只有男人才能承载的天命争」

「如果天命不愿承认我,那我,就要天命向我俯首」

6.

丑时刚过,天与山峦昏暗一片,仿佛白纸上晕开的墨汁,伸手不见五指。

「公主!」

待那个叫尉迟的奴隶从帐中拿了大把珠宝和干粮趁夜色逃走后,阿裳才敢放声哭出来,她显然被吓坏了。

原先缙阳也不是没遇到过这种场面,可总是自己地盘上,而那群不知天高地厚想来威胁公主的人结局不是被拖下去五马分尸了就是送到大牢里喂一辈子老鼠。

哪像现在,只身在外,孤立无援,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阿裳愤愤地扯著裘衣「公主为什么不告诉国师?」

「他那个下贱奴隶不仅威胁公主,还伤了公主,公主就让他那么轻易走了?」

「这也太便宜他了」她恨不得将那奴隶切碎了做肉干挂在墙头晾上一个冬天,这也难解她心头之恨。

「他欠我一条命,我会讨回来的「裴幼澄笑眯眯地拍了拍她的脑袋」你放心吧,谁都不能欠我缙阳的东西而不还「

她说这话时,微微上挑的眉梢眼角流转著细碎如宝石的光华,看呆了阿裳,阿裳突然心里觉得,如果有倾覆山海王朝的瑰丽,那一定在她的公主眼睛里。

她漫不经心继续道「如果殷观南知道我帐里进了一个叛逃的奴隶男子」

「而且除了你谁还知道这帐里发生过什么」

「你说他会对我干什么?」

「殷观南他」她冷静开口。

「会在路上就让我『自尽『来保全名节」

裴幼澄的手轻抚著那个奴隶作为信物留下来的弯月匕首,雪白的寒光在她指尖闪跃。

「到时候的大周就会等来下一位清清白白的魏国公主了「

阿裳身体瞬间僵硬,不可置信地张大了嘴,嗷呜一下紧紧抱紧了裴幼澄,冷汗顺著她瓷白的脸颊一滴滴滑落。

她眼底闪过一丝若有若无的嘲讽,轻轻揽过像只孱弱的小动物一样瑟瑟发抖的阿裳。

「阿裳,你要知道,男人们向来都会告诉我们」

「他们会保护我们,他们会保护我们的柔弱和无助」

「但这些都是谎话」

她轻柔地一勾唇角。

「只有我们才会保护自己」

「没有别人,也不会有别人,

「从来如此「

脖子上的血迹渐渐渗出了她颈上贵重繁复的金螭璎珞圈,。

仿佛于金色烟霞中缓缓绽开出的一朵阿芙蓉。

*「

大周国都,镐京,承干宫。

殿中气氛凝重诡异,华奢至极的宫殿里是阳光也驱散不了的森森死气。

跪在龙椅下首一排排头发花白企图死谏的老臣此刻竟连呼吸都不敢大气,企图把自己缩成小小一团隐于众人之间不当下一个倒霉鬼才好。

因为上一个倒霉鬼的脑袋,此刻被皇帝拎在了……手里。

宁睢意一手提著剑。

一手拎著被砍断的头颅。

摇摇晃晃仿佛喝醉一般从龙椅上走下。

他眉眼细长,唇红齿白,杀杀气凛凛。

眼角一颗红痣,仿佛从百鬼道里狰狞笑著爬出的阿修罗。

他将头颅往面前一个还在坚持著死谏的臣子面前一扔。

那早已魂归西天的死人脸上仍旧是惊恐和不可置信的表情,眼睛大大睁著,想看著最后一眼的人间。

跪著的臣子再也支撑不下去,两眼一翻索性晕了过去。

突然门口传来了战战兢兢的通报声,好巧不巧,扰了他继续杀人的兴致。

他兴致缺缺地懒懒走上白玉台阶。

「陛,陛下,公主的仪仗队到了「

魏国的使臣亦步亦趋哆哆嗦嗦进来 ,头也不敢抬半分,就怕看见了大魔王的脸当场就被当灰给扬了,结果还是灾难般地看见地上的人头,噗通一声利索给跪了。

宁睢意看了他著模样,扬起好看的唇,嗤笑一句:

「你怎么一副见了鬼的样子,真没出息「

悲惨的使臣心里哀嚎,我还不如去见鬼了呢,总比在这伺候您强啊。

「你去给我把国师宣进来吧,好久不见白玉了,怪想他的」

他慵懒的靠在龙椅上,手中的剑一下,一下地戳著地,声音在这落针可闻的大殿里显得异常可怖。

「是」

使臣颤著声,尽管知道这叫人的活不是自己堂堂大魏使臣该干的事,但你要是不干?哦豁,自己怕是这辈子都别想回大魏了。

他最后看了一眼地上的人头,为这个看起来就很刚正不阿的死人头默哀三秒,觉得自己以后还是当个阿谀奉承见风使舵马屁精比较好,然后就立马连滚带爬去找殷国师了。

逃的比尚有老母在的家里著火还快。

「这就是,魏国人?「他薄薄的眼皮一抬,环视了一圈殿下跪著的人,似乎开始觉得他这门亲事有上当受骗之嫌。

完了,完蛋了……陛下又生气了!

正在各位大臣纷纷求著十八路神仙时,最有用的那位神仙终于迎著光走了进来。

明丽灿然的洒在了殷观南身上,仿佛给他镶了一圈金边,看上去真犹如圣光普照,他身上有著一种太过高贵疏冷的气质,这种气质将他和周围所有人划出了一条隐隐却不容忽视的天堑。

立如芝兰玉树,笑如朗月入怀,说的便是他。

「参见陛下「他优雅地跪地参拜。

「国师不必拘礼「宁睢意看见他十分开心,急忙站起了身想要过去扶起他。

众人一听陛下这上扬的语调,便有经验得知今天怕是不用死人了,心也都纷纷放进了肚子里,并且为大周有殷观南这个救火能力极强的国师献上惯例地一百二十分庆幸。

大周奉天祇教为国教,每一任国师是由上一任国师临死之前占卜的转世之身培养而来,从小便被带到神殿里抚养学习,断绝家人,不近情爱,通过一级级考核传教,最后剩下的那个孩子,才是未来能够护佑整个王朝兴盛,掌管祭祀礼仪,可以窥见天道的大周国师。

而这一任的国师也是宁睢意的表兄,曾经梁太后长姐的儿子。

殷观南,字白玉,十五岁就当上了国师。

两人关系甚笃,宁睢意往往杀人不决就去找殷白玉,通常在他一番圣光感化下,回去也就砍掉了那人的手脚,大发慈悲留他一条命。

就在一群人还弱小的匍匐在冰凉的地上跪著时。

两人早已聊上了。

「她,可真有魏国皇帝送来的画像上那样好看?「宁睢意并不是很相信。

他娶那魏国公主一大半原因就是国师整日唠唠叨叨他后宫空虚,而那一小半原因,虽然他也不想承认,那画像确实漂亮。

不是画师技艺鬼斧神工,职业道德低到忽略不计,被那魏王胁迫下将烧饼脸画出天仙女,就是那公主还真有几分姿色,如果是后者,他也不反感后宫多养一个人吃饭。

什么时候看不顺眼了,就洗干净了去喂他的宝贝雪狼崽子。

「瑰姿艳逸,仪静体娴「殷观南淡淡一笑。

他一听便咧嘴笑了出来,眼角红痣艳丽地灼人眼。

「她有没有吓的哭出来,一路寻死觅活?「

「未曾「

宁睢意困惑地看了他一眼「她不怕我?」

「也是「倏尔自己一个人又喃喃自语」听说她胆子挺大的,差点把魏王从龙椅上推下来」

「真不像话「

他手指摩挲著下唇,脸上倒并未有什么不满,反而像一个小孩子看见自己的玩具会跳会叫那样兴致勃勃。

「那便见一见「

他一挥袍袖,黑金色八爪龙袍映著他温腻俊美的脸,竟有种说不出的浸人凉意。

7.

「皇上,不可啊,公主才刚抵镐京,况且今天并非卜算的吉日,万一冲撞了……」

礼部大臣想起自己身上重沉沉的列祖列宗托付的担子,深吸一口气,打算用著平生最大勇气吐出自己的逆耳忠言。

宁睢意只是森森看了礼部大臣一眼,他立刻吓得合上了嘴,再也不能吐出半个字来。

再见嘞,列祖列宗,保命要紧。

今天不是见面的吉日不知道,反正天天都是陛下杀人的吉日,他可一点不想成为皇帝陛下刀下第九百九十九个无辜亡魂,死了还要被送去挂墙头,终日变成孤魂游荡在城外掉眼泪。

裴幼澄的车舆一停就被魏国使臣哆哆嗦嗦来告知,现在周王就想见见她。

她在众婢环绕下婷婷袅袅地下来,举目环顾了四周,大周皇宫的建制和魏国并不相同。

屋檐上盖了黄色,绿色的琉璃瓦,下面并衬以一层以及好几层白玉台阶和栏杆,

黄绿瓦面,青绿梁枋,朱红墙柱,白玉栏杆,望柱上则有著精美的龙凤纹雕刻,高贵悠远,比起魏国皇宫大面积地铺金散银更显威仪。

她轻轻捏了一下阿裳的手「你就在这儿等我,别跟我进去了」

阿裳面露忧色,但还是点点头退到了后头。

她摘下披风,白瓷一样的脸颊被冷风吹的略微苍白了些,却不减姿容秀美。

她被一群宫人浩浩荡荡簇拥著走过台阶和廊口,缓缓抬足走进殿中,地上跪著一排排大臣,像雕塑似地动也不动,气氛极其凝重诡异。

像是,亲临了断头台。

她仿若未见地上的尸首,恭顺地低著头,端著甜美的笑,一步一步走向那个殿中央的人,宽大的衣摆如流云一般葳蕤堆叠在她身后。

「暧,抬起头来「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宁睢意。

许多年后,她仍会想起这句话,也许在她抬头看他的一瞬间,所有人的故事都早早写好了结局。

一片雍容暗沉中,惟他唇色鲜红,显得凄美又妖冶。

但真是奇怪,她居然会在他的身上读出一种摇摇欲坠即将倾覆的脆弱和绝望。

而和这种隐藏的脆弱气质相反的是他脸上洋溢著一种天真的,不加克制的傲慢之情,那是坐拥权势者天生的娇矜,她曾在许多人的脸上见过,她的父亲,他的兄弟,他们就是用这种表情一遍一遍居高临下地告诉她,你该做什么,你不该做什么,你要讨我开心,你要依附我才能生存。

他墨发半散,冠冕轻歪,视线慢悠悠地在她的脸上身上落了一处又一处。

「你笑起来」他一锤定音似地点了点头「不错」

他似乎还挺满意,主动找著话。

「以后多笑笑」

宁睢意带著仍旧温热血液的指尖在她眉间轻轻一刮,跟逗小狗似的,浓郁的甜腥味顺间钻入了她的鼻腔。

她听了这话后笑得更加放肆明媚,得寸进尺般地仰头吻上了他的手指。

「是,陛下」

他被她这般举动惊得一愣,然后也跟著笑了出来。

「你合该当我的皇后」

他的手捏住了美人的下巴。

美人唇齿微张,如春天的樱桃一样鲜艳欲滴,叫人垂涎万分。

「守宫砂还在吗?」他松了手突然发问。

然后还未等她反应过来便觉肩上左肩上一阵凉意,她的纱衣被他扯落半边,露出了白如藕节的手臂。

而上臂竟有著出人意料一点嫣红。

他挑挑眉,看了看那点红,又看看她,退后了两步转头问起了殷白玉「我们的细作不是说她光面首就有七个大院子?还有一个前未婚夫婿?那这是?」

跪著的大臣都傻了。

陛下在朝堂上当著不知道多少个外男的面将自己未来老婆,大周皇后的衣服给扯了,让她雪肤尽露,然后说了一通她原先的风流韵事……

这种羞辱之于公主就相当于自己偷偷养猪被同僚发现了啊!

以后还怎么上朝!怎么喝花酒!怎么和对方炫耀自己儿子考了第几名啊!别人一看见他只会记得「啊,你就是那养猪的谁谁谁」

魏国的公主是不是要当场自杀啊!

还是先把自家陛下骂一顿再自杀!!不要哇!怎么又要死人了!

等等!还暴露了我们在魏国安插细作的事!陛下,你不要那么诚实吧!

但显然处于震惊和迷惑中的宁睢意并没有想过这个行为有多么……匪夷所思?仍旧执著的看著殷白玉。

殷白玉咳嗽了一声「兴许是这一批训练的不好」

「那就换一批」宁睢意轻飘飘一句话决定了这批细作的生死。

大臣们瞪大眼,换,换一批!培养这些细作潜入魏国国境里光伙食费都花了不少银子呢,大家纷纷把默哀目光投向兵部大臣,致以诚挚又沉默的慰问。

这时候裴幼澄却并没有吵闹哭喊,只是安静地将纱衣遮上,还认真抚了抚褶皱,似乎和先前并没有什么差别。

她反而温柔地开口」那群细作也并没有什么罪过「

「魏国太无聊了,总得有人陪我玩啊,于是我像我的兄弟那样,找了许多貌美的门客乐人,可我找了那么多人,似乎哪个人都不配和我耳鬓厮磨」

她踮起脚,软绵绵地攀住他的肩头「大概,他们都不是陛下罢」

宁睢意脸一热,但旋即觉得这解释又合情合理极了,瞬间心里像是被人熨平了那样舒坦。

「也是啊」他赞赏地给了裴幼澄一个你十分有品位的眼神。

「我知道你在魏国那些破事」他起了兴致,继续说著「听说你弟弟是个白痴,那种话都说不全的,你还一门心思想把他扶上皇位?听说你一顿饭要用一百八十道菜?这你可不如我,我有一次整整摆了三百道……「

大臣们此刻不约而同地在心里哀嚎著,求求你了陛下,快住嘴吧,没看见魏国使臣脸都涨成茄子了吗,也是,你也不在乎他,可你也不想搞出一个当庭把公主羞辱死的名声,隔天就打仗吧,也是,您就喜欢见血。

算了算了,还是好好跪著吧,回家收拾收拾移民吧……

她绸缎般的黑发自她肩头滑落,引开了他的视线。

「说实话你在魏国名声挺不好的「他索性捞了把她的乌发在指尖把玩

「我纳皇后也不是做善事,我想要一个出身高贵又漂亮的皇后,生下一个血统纯正的皇子,这就是我为什么要娶你,啊,当然,你的嫁妆也很丰厚,这一点让我很开心「

「你的守宫砂还留著,这很好,你至少在子嗣上还」他蹙眉找著词语「纯洁无暇「

「目前为止,我对你很满意」 他留恋地摸了她一把脸才松手,看著她水汪汪的眼睛,真像小狗一般。

养一只也不错,他心想。

「但你如今在大周,对吗「

宁睢意声音放缓,话语里的残酷和诱惑交织在一块,仿佛在拿著甜糕哄骗著小狗。

「你就不能再像魏国那样,胡闹了「

「你要乖「

8.

而她只是垂著眼睫,似是而非地答了一句。

「我是陛下的皇后」

宁睢意听了有些生气 ,话到嘴边,却看著她妩媚的脸庞突然也说不出什么斥责的话来。

「你知道就好」最终也只是怏怏那么一句。

少女听了这话,眼皮轻轻往上一掀,长而媚的眼睛里秋水泠泠,粉颊红晕,仿佛是将绽未绽的枝上花。

她似乎一点也不害怕他,就像个天真烂漫过头的豪族女郎。

宁睢意想,她应该就是那种喜欢享乐,喜欢争抢,长相明丽不可方物,倚靠平易无法撼动的权势的女郎,也因为这权势和美貌而被宠溺的过度愚蠢天真。

这种蠢货,以后看著她上蹿下跳估计也挺好玩的。

他心里不禁期待起来,问「你有小字吗?」

「昭昭,我叫昭昭」她软软道。

宁睢意饶有兴趣看了她一眼,随口便吟出:

「昭阳桃李月,罗绮自相亲?」

说罢便击掌而笑「希望你在这里,能待到来年桃李开花的季节」

她伸出手,指尖轻轻触了触他的手背。

真冷。

她心想。

但面上笑容仍旧不减分毫「那陛下,便与我约定共赴一场赏花之宴,如何?」

他并没回答,只是懒懒的挥了挥手,似乎并不觉得这个问题多么有意义。

或者说,他根本不相信他们日后会到牵著手去看一场花的地步。

「下去吧,

「让他们带你去皇后的寝殿「

「多谢陛下「她盈盈叩拜,看起来并未对他的轻慢和冷怠有半分不满。

他轻扫了一眼她嘴边因笑而漩起的梨涡,觉得对比以前那些瑟瑟发抖只知道哭的女人她还是有些有优点的,便又施恩似地加了一句「以后整个皇宫里的内侍宫女都任你差遣」

「他们见你如见我「他秀白修长的手戳了戳她的左脸的梨涡,惹得她像小兔子似地一惊,乐的他笑出声来。

他笑完后拍了拍她的脸「保证能把你伺候的比在大魏更舒心「

裴幼澄出殿后,眼中敛著的笑一点一点冷了下去,直至完全消失不见,仿佛星子坠落湖中,无处打捞。

阿裳急匆匆地跑过来给她给她披上披风。

「走吧,阿裳「

「去哪儿,公主「阿裳懵懵懂懂问。

她看了看后头低眉顺眼乖顺万分地仿佛见了宁睢意本人的侍从婢女。

鲜红薄唇一开一合,又娇又艳,如同镶著露水的玫瑰花蕾。

「去长秋宫「

长秋宫,大周皇后殿。

*

「公主,这里真大,比公主府差不了」阿裳看著偌大的殿宇开心地抱著首饰匣子跺脚。

她以前老是听说周国皇室穷酸,这次公主出嫁带了那么多嫁妆更是让她坚定不移了大周就是个皇帝只睡青瓦漏雨房,各个妃嫔估计都饿得面黄肌瘦可怜模样的地方。

她还在路上偷偷藏了几块金条,想著要是大周把公主的嫁妆都给霍霍完了,这几条金条也够养她和公主的了。

今天见到这样的大房子,还有这那么那么多的摆设玉器,悬著的心终于掉回了肚子里。

「阿裳」裴幼澄温言提醒「以后别再提公主,或者提魏国了「

阿裳茫然。

裴幼澄指了指东边方向「他不会喜欢听见这些的「

「到时候,我保不了你「

阿裳突然间意识过来那个疯子的存在,心慌地低头不语。

裴幼澄看著她这副样子,心软了一下。

「阿裳,再等一等「她抚著阿裳的头发,轻轻说。

等到我可以,让他们让我笑的嘴都被我缝上为止。

等到让他们,为了阻止我往上爬,从我脖子上踩的脚被我砍断为止。

等到我再也不由任何人生杀予夺为止。

「嗯嗯「阿裳毫不怀疑的扬起胖乎乎的可爱笑脸「我都听公主的」

裴幼澄转身往梳妆铜镜前走去,伸手抹去了唇上的胭脂。

「给我找出那条芙色的飞蝶百水裙吧,阿裳」

「你们给我换个妆吧「她端详著自己的脸,一点都没有拘谨地开始吩咐起侍候的婢女。

阿裳问「公,不,娘娘要见什么人吗?」

「等一下会有人来拜访啊「

裴幼澄神情悠闲地端详著自己的蔻丹。

「大概,不止一个「她嘴角微弯。

半个钟头后。

阿裳万万没想到出现在自己眼前的居然是国师,她揉了揉眼睛,发现国师还是没有消失!

真……真的是国师!

裴幼澄摆了摆手,让把她围得严实的侍女私下散去。

阿裳担心她慢吞吞的不想走,裴幼澄只好安抚地看了她一眼才让她肯退下去。

殷观南对周遭这一切也并未有反应,不过是自始自终眼神冷淡,看她就和看著殿中普通的桌子椅子一般。

他礼数周到,面上仍是春风和煦的端方神情。

「我给娘娘送经书来「他接过后头内侍呈上的木盘,仿佛如珍宝似的抚摩著盘中书的封页。

「娘娘既然来了我大周,就该了解我大周的国教,而这些经书,都是天祇教的基本经典「他看著书,恭敬虔诚又温柔珍视。

裴幼澄觉得,他这辈子估计没有用这种眼神看过一个活人。

「《太清经》?「她瞟见了封页上的字,低声问。

「气化天地,天道承负,皆在书中,娘娘可以好好览阅一番「

他并不看她一眼,垂眸敛眉,像是中央神龛供奉的塑著金身的无上天师,即使世间最美的花在他面前为他陨毁凋零,他也不会叹息,哪怕一声。

裴幼澄心里笑了声。

这世上哪有什么真神仙,有的不过是苦苦压抑自己欲望来图谋实现更大野心的普通人。

比如眼前的殷观南。

「陛下姓教吗?」她口中虽说著陛下,眼睛毫不顾忌地却打量著他。

她的眼神像一尾绒松的湖笔扫著他的眉眼鼻嘴颔,扫的他心里如同烧了火似不舒畅。

殷观南抬头终于看向她。

「陛下不信「他答道。

「啊「她了然一笑。

她看著他沉著的脸,突然像个骄傲的孩子炫耀自己新衣服一般开口道:

「陛下似乎喜欢我,不是吗?」

「臣不知「

「但国师害怕我」她看著他那一副每时每刻都丹晖慈悲高高在上的虚假面容,摇了摇头,手撑著桌子俯过身去靠近他。

「你害怕我什么?」她详装不解的蹙起好看的眉头。

「我只是,并不喜你」他冷冷道。

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神色更加活泼鲜妍。

她往后退了回去斜斜靠在软榻上,细白的手指抚上云鬓,婷婷袅袅,语气笃定。

「你也会喜欢我的」

说完这句话后,她看著他满是寒霜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慌乱。

忽然觉得,在这副国师皮囊下的殷白玉,或许此刻也在不由自主地战栗著向她靠近。

「甚至比陛下还喜欢我」她口音软甜,笑得更甜。

甜地能将人醉死。

「我的预感最准了「

她的眼里仿佛有著夜色中无数发光的星子,砰然四散,落到湖里,却开出了大朵大朵的函白的花10.

「你的卦象说了什么呢」裴幼澄看著他,随口抛出一句话来。

「什么?」他目光避开她,微微侧头而问。

「你应该卜过我的卦象吧」她似笑非笑说了句,眉梢眼角都是妩媚流转。

他指腹摩挲著腰间冰凉的玉。

这个妖妇的脸庞或许也如这般细腻,他想。

殷观南道「娘娘自然是坤卦,坤,顺也,地也」。

「为母,为布,为斧,为吝啬,为均,为子母牛,为大舆也,为文,为众,为柄」。

「皇上是乾卦,为天为主,乾坤相契,天生最合适不过「。

说谎。

这世上才没有什么天生。

她压抑下心底的烦躁,抽下发上的攒珠钗在手间把玩,这使她乌发散落,配上眼角红晕,像极了池边的桃花妖。

什么都不用做,就能引得王公书生争相拿鲜血来供养她,死也不悔。

「那你是什么「

「国师给自己给自己占卜过吗?「裴幼澄道。

在殷观南将要开口前,她却一放簪子笑盈盈截住了他的话。

「让我猜猜「

裴幼澄若有所思地看著他微颤的眼睫,他的眼睛其实很美,不同于宁睢意那种妖冶尽绽的美,而是沉静地像盛满了柔软的月色。

随波无限月,的的近南溟。

只不过,是水中月,一粒石子就能被打散。

每当他露出戴上那张慈悲假面时,这般风华的月色就消散地干干净净,井里弯月复上了雪,结成了严冰,漆黑疏冷。

「坎卦」她笑了。

「对不对?」

她话语刚落,他抚著玉佩的手霎时停下,眼里月亮碎成一片又一片。

虽然极力掩饰,脸上没什么起伏表情,但神色中,一丝被自己股掌间玩弄的小老鼠啃咬的讶异仍就被她捕捉到。

国师的卦象自来都是圣殿秘密,不会向旁人透露半个字,他不知道她是从何得知。

「国师书也送了,天也聊了」

「我还要自行拾缀些东西,就不送国师了「

她在得到想要的反应后,便毫不留情下了逐客令。

旋即再也不看他一眼,径直走向了屏风后头,只留下他怔然的神色,显得尤为落寞。

裴幼澄蜷著手指躺在阿裳膝上,闻著她身上令人心安的皂香。

阿裳轻柔地拿著象牙梳梳著黑瀑似倾泻于她膝上的乌发,动作细致又温柔。

「阿裳」裴幼澄忽然唤她。

「你说,地能摸到天吗?能倾覆天吗?

「能摘到月亮吗?能碾碎月亮吗?「

「别人或许不行,但公主可以,公主一定可以「阿裳语气里没有一丝迟疑。

裴幼澄闻言笑著握住她的手。

「去帮我把门外的第二个客人带进来吧,他等的够久了「

不消一会,扮成太监的尉迟就跟著阿裳阴著脸进来了。

他头上的怒火都要把自己的头发给烧了。

虽然宫婢都被遣散了,但他到底不敢在大周后宫作乱,仍旧扮著太监亦步亦趋而来,等著她发话。

她煮著茶,不紧不慢地开口道:

「等了那么久,坐下喝杯茶吧,这是英山云雾,我从魏国迢迢带来的」

他定定站著,面上厌恶急躁之情尽显,似乎等待已耗光了他对这个高贵又不可捉摸的女人所有耐心,要是可以的话,他当即就会转身走。

但他走不了。

最终还是心烦意乱地坐了下来,抱著手一副有事快说,老子绝不会在你这儿再浪费一点时间的样子。

片刻后。

「好喝「他眼睛瞪得圆圆,一脸不可思议。

他前十七年的人生里能喝上茶的次数屈指可数,像他一样出身就是奴隶的人,能喝上口隔夜碎茶都是主人家善心大发了,他以前好奇,冒著被打死的风险偷喝过一口,又涩又浓,嘴里苦了好久,让他觉得这东西也不过如此。

可她泡的茶,香的像花,喝起来像甘露仙泉。

奇怪奇怪。

难道这和泡茶的人也有区别?美人泡的茶就比胖子老爷泡出来的好喝?

她又给他斟上一杯,姿势行云流水,优雅端庄,他忽然觉得人和人之间或许真的有那么不一样。

他一辈子也泡不会那么好喝的茶,也买不起堪比黄金的茶叶,做不出那么优雅的姿势,他兴许只能在淤泥里打滚,在血水里厮杀,被当作逃犯追逐一生。

「我哥哥教我的 「她一个抬眼,接住了他打量自己的目光。

她有著少女张扬的清纯,又有著不露声色的风情,眼睛长而媚,将绽未绽的枝上桃花。

这样的女子想要攫取哪一个男人的注意都是轻而易举的事。

他猛地一滞,心竟不安分跳地极快。

端起的茶杯啪地一声掉在地上,声音尖利清亮,碎片四散。

裴幼澄并没有理睬他的失态,支著头看著地上的水渍,慢条斯理把话往外抛。

「你要帮我做一件事」

他回过神来,有些脸红。

但转眼又是那副混不吝的姿态,翘著脚了然点头。

「说吧,杀谁,皇帝不杀,我还想活」

她放下茶具「不杀人」

尉迟懵了,等想明白了,气的头发都要竖起来了「不杀人你找我来作甚?」

「我会付给你另外的酬劳」她道。

他冷笑一声「你听明白,我来见你,只是因为我欠了你人情,要是你不杀人我们就算两清,我不欠你什么了「

说罢便起身欲走。

她看著杯中漂浮的茶叶,眼神清明地开口「你想要许多东西不是吗?」

他的身形顿住。

周遭一片安静,只听见她娇软又清冷的声音「而目前为止,只有我才能给你这些东西」

「我付出我能付出的,你得到你能得到的,天底下你不会再找到像我这样好心又公正的雇主了「

说完了这几句,她便不再说话,静静地看著茶的香热雾气消散。

「我要钱」他回到了位置上。

「我要很多,很多,很多的钱」 尉迟近乎咬牙切齿地重重地说。

她脱下腕上厚重的金镯掷到他眼前。

「这个够吗?「

他毫不犹豫地捡了起来,手掂了掂重量,又咬了咬确定了是足金后便笑了出来。

「你要我干什么「

「你认字吗?「

「不认识「他黑了脸,以为她是要羞辱他。

「那就好,你还能活得久一点」她从袖子里抽出一份书册「帮我去找大周詹事府左中允戚余东,把这个给他看,其余你什么都不必管,他会告诉你怎么做的,到时候我会给你双倍的钱「

他揉了揉鼻子,将册子放入衣襟里「路上被人抓住会死吗?「

「会「她淡淡说。

「哦「他似乎早料到了,也并不在意,笑著勾起嘴角掂著镯子,自信又自负。

她视线在他的脸上慢悠悠转了一圈,颇有些大发慈悲地补充了一句。

「你可以把整个册子都给抓你那人,或许就能活下来」

他道「那我必须得好好保管咯「

「你还会叫我杀人吗?」他想起了他为什么来的原由

「会」她微微一笑,细软的手臂往旁落在靠枕上,目光似水。

「什么时候,给个准话,说不定我哪一天就跑了」他一对上这种眼神就不由心乱,掐了自己一把才镇定说道「我可不会再回来履行这种脑袋提在裤腰带上的事」

「我在等」

她的声音很轻,他却听的很清楚,仿佛就攥著他的心在他耳垂边呢喃细语。

裴幼澄的脸色如雨后桃花一般,粉颊上带著点红晕,嘴角轻轻挑起,含羞带笑。

少女妩媚又多情, 白皙如玉,眼角含春。

「在等你,心甘情愿,为我杀人的那一天」

11.

尉迟从小便是最最不愿被谁束缚又注定被人被这规矩和世道视作齑粉的人。

可今天却突然生出想甘愿被她驱使做牛马,即便她高高在上吝于给自己一眼也没关系的荒唐想法来。

皇家美丽的公主从来都不少见。

可只有缙阳如此赫赫有名。

连最下等的奴隶,最底层的市井也知道她的传闻。

因为她的美貌就是一把利刃,她挥舞著她的美丽,玩弄著美丽之下肆意绽放的情欲,撕碎敌人,剜出异心,提著石榴裙拾阶而上。

他们总以为她是猎物,是被追逐的黄金母鹿,可到最后却发现自己总是无可避免死在她的弓箭之下,他们的渴慕,贪婪,自以为是,垂涎的目光都变成了她手中最终射向他们的咽喉的弓箭。

她用吸引他们的一切,来给他们设下陷阱,让这些贪心的人无处可逃,甘心自缚。

「尉迟「她声音低哑而富有诱惑。

「这个世道,光靠钱是活不下去的「

「你要得到一样东西」

「一样更好的东西「

「权力「

*

阿裳就坐在门口的小圆登上一边给里头望风,一边绣著手里的白鹤献瑞图,虽然公主总是把这个认成是大鹅升天,但她一点也不气馁,总有一天她能给公主绣出最好看的衣裳来。

「暧,你叫阿裳?「

后面冷不丁地传来阴恻恻的声音,把阿裳惊得一跳三尺高,还不忘握紧手里的针。

定睛一看,原来是已经穿著太监服的尉迟。

「你干嘛」被惊到的阿裳一点好脾气都没有,出口便咄咄逼人。

尉迟倚著门懒洋洋开口道:

「好心劝你一句,要跑赶快跑,你家皇后殿下是个什么都能干出来的人「

说罢还觉得不够似地又想到了什么颇觉牙疼似地加了一句:

「凶狠狡诈地比狼还可怕」

阿裳一听这人诋毁公主就炸毛了,拿著针就呲牙咧嘴地往他眼睛戳,把他唬得连退好几步,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任她怎么也挣不开才作罢。

「嘁,好心提醒你,不听就算了」他看著她被钳制手腕满脸通红的模样颇觉好奇「你就那么在乎她?她打算干的可不是什么闺房中画画眉扑扑粉的事「

「我不知道公主想干什么,但我想和公主在一起」她忍著心里对这个男人的害怕,大著胆子看著他,一字一句掷地有声,神色认真无比。

尉迟似乎被她的目光灼到了似地,慌乱地放开了她的手。

「傻子「

他匆匆离开,只留下这一句话。

阿裳一直警惕地看著他离开长廊走出她的视线之外才放下心回殿。

一进来就见公主在桌前看书,一脸津津有味。她还以为是国师送来的经书,凑近一看,书名是……《国师和大将军的惊天秘恋》??

什么啊!我的公主才不会这样看这些狗血市井小说!!

经书呢?等等!那那烛台下的长得好像国师送来的那些!不会吧,不可能哈哈哈哈哈,公主怎么会用经书去垫烛台!

移过去,瞥一眼,太清经这三个字……好,明显啊。

「公主」她深深叹了口气,偏过头打算无视这些书,装作自己从来没见过。

「这个人是个贪婪的亡命徒,以后怕是会割伤公主的手」

她白嫩的手指一折书页,恋恋不舍地放下来。

裴幼澄问「如果有那么一天该怎么办「

「当然是折断那把刀,然后放进炉里,炼成公主的戒指「她争著大眼睛,毫不迟疑地脱口而出。

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这话从她这个胖乎乎软绵绵,脸上写著好人两个字的小侍女嘴里说出,有多么的……违和。

二人相视一笑。

她倚著阿裳的脑袋说:「我们现在走的是一条很难的路「

她不动神色看了一圈四周,宁睢意似乎并不认为她重要到需要配专人监视看守的地步,或者认为她是个奸细也没什么关系,目前并没有对她上心,这也是她为什么可以今天大著胆子传唤尉迟的原因。

不过按她的计划,或许一个月后这种情况就会改变,所以她要乘这一段被宁睢意放置在一边的日子彻底安排好所有的计策人手,把这三个男人慢慢织成一张蛛网。

「要是我娘还活著,她肯定要千方百计劝我迎合取悦宁睢意,教他爱上我,为我神魂颠倒,然后依靠这份爱来保命」她嘴角溢出一丝嘲讽。

裴幼澄眸色变冷「可她从来都不会知道,依附于男人随时都可能消失的喜爱而活,是这个世界上最不靠谱的事,他们天生就觉得我们就为了满足他们这些男人可笑的野心和梦想而存在的「

「不知感激而且贪得无厌「

「又要美丽,又要温顺,又要家财万贯甘愿如数奉上,又要知情知趣三妻四妾服侍」

阿裳发现公主说这话时,漂亮的脸庞上没有一丝表情,没有气愤,没有厌恶,就像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那样平静无波,以前她见到公主为了栽赃一直欺负她的三皇子而跳湖时,她也是这样的样子,她甚至还冲三皇子笑了一下,然后软绵绵掉入水里,一点都不挣扎,但她又知道,这是公主最为以命相搏的挣扎。

裴幼澄道:「小的时候我总是奇怪,先帝和我的兄弟为什么总是把他们的女人想的和牲畜一样简单,他们觉得女人会为他们的一点垂青而和其他女人打得头破血流,懵懵懂懂就是耽溺于情爱,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嫁心上人」

「他们把女人看作是虚荣,柔弱,稚嫩的代表」

她顿了一下,语气变得轻飘飘,像是落在湖上的一片羽毛,谁都抓不住。

「可我后来发现这些都是他们说出来蛊惑我们的,是他们教我们娇弱,他们教我们嫉妒彼此,他们教我们脆弱敏感,以此来祈求著他们的垂青过活」

「很不幸,我娘信了这些鬼话」她摇了摇头,但脸上并不见遗憾。

「所以她死了」

「而我不要成为她,那样窝囊地死掉「她的语气变得冰冷。

「我不可能放弃,我必须再试一次,我在魏国失了手,就不代表我不能将大周收入囊中「

「我要让这些人都知道,野心和权力不是男人的专属物,我是个女人,但我也渴慕权力,我也有不可抑制的野心,这一点都不羞耻「

「他们,也别想让我放手「

12.

「侍寝吗?」裴幼澄从镜中看向身后谄媚笑著传旨的内侍。

「这还没到辰时呢,何况还要娘娘去陛下寝宫,不是应当陛下来长秋宫吗?「阿裳惹不住出声。

内侍知道皇后一向偏爱这个从魏国带来的侍女,也不能叱责她多嘴,只好打著圆场道:

「兴许陛下想乘此机会同娘娘一起用膳「

裴幼澄无所谓地笑了笑,挥了挥手叫阿裳给一行内侍打点了一盘白银,乐的他们纷纷叩头应和,直念叨皇后宽厚,佳偶天成,好听话像不要钱似的洒出来。

侍女们各个也颇为会看眼色的一个个笑著上来恭贺,在她们眼里承宠这件事就是鲤鱼跃龙门,过了今夜她才算是个真正货真价实的皇后。

「行了,为我梳妆罢「她止住身边这群叽叽喳喳小姑娘的话头。

「娘娘想画什么妆」阿裳凑到她跟前来问道。

她并未急著回答,而是看著镜子里不施粉黛的脸,似乎极为陌生,这时候的她看上去令人吃惊的娇弱清瘦,就像是悬崖上一株泠泠的药草,随时都会轻易消失,一场小小的雪就能叫她枯萎。

「就画,桃花妆」她缓缓道。

桃花妆也叫桃花面,美人妆,面既傅粉,复以胭脂调匀掌中,施之两颊,浓者为『酒晕妆』,淡者为桃花妆。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敷铅粉,抹胭脂,描黛眉,画面靥。

在额上贴金箔,银箔,云母片,宛若桃花盛开。

阿裳为她递上口脂,她轻轻一抿,唇瓣便灿若云霞。

裴幼澄偏头挑著步摇,手滑过一排金银,最后落到一支垂著流苏的宝石凤凰上,对阿裳笑道「你还记不记得我父王,他最喜欢我扮成这副摸样供他作画 「

其他的婢女自是听不明白,还以为皇后想念她死去的父亲,便连忙争相柔声安慰道。

只有阿裳颤抖著嘴唇,被挤在角落里似是在极力隐忍什么。

梳妆完毕,她便换上花纹繁复的曲裾深衣,戴著东珠朝冠被送上了凤銮,她不愿让阿裳跟著她去那个地方,阿裳便只能站在门口巴巴地望著她。

行了好久,她回头望时,阿裳仍在原地。

打开门的时候她便笑了,她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宁睢意叫她来这儿了,与其说这是一场侍寝,不如说这是一场穷奢极欲的小型私密宴会。

宁睢意显然还是个自以为有点情趣的疯子,今日的寝宫里统统被布置成了南国风情,挂的是金丝芙蓉纱,燃的是稗粤香,处处还放了从南方运来的像珠宝似的奇珍异果。

仕女被画上了宛如南国神女的妆容,削发露额,眉若桂叶,以迎蝶粉敷面,双颊略施红粉鹅黄,穿著绿色轻纱,行走间以左手托银盘,旖旎生香。

裴幼澄莫名觉得宁睢意似乎就是为了这种场合而生的王孙,面容秀美,靡靡情欲,在凡俗热闹中唇若红丹,疯狂又冷漠。

他这样的人,估计死都要死在镐京最繁华的地方。

宁睢意一左一右搂著两位薄纱遮掩的妙人,早已喝的很醉了,眼睛因醉意而显得水润羞涩,一看见裴幼澄便迷迷瞪瞪地冲她招手,让她过来。

她也并未过多吃惊,在案桌前坐了下来,桌上放著箭筒,她的位置旁边还搁著一把短剑,两位美人对这些兵器并没有反应。

裴幼澄随手捻了一颗梅子吃,圣生梅长在湿润的南方,酸甜可口,并不是什么稀有的水果,可是在北方的镐京却难以见到,何况这也不是圣生梅成熟的季节,这里随处可见的圣生梅估计都是南方暖室里栽的,专门雇车放冰运来的,一盘圣生梅运到镐京所花费的恐怕超过一颗等大的明珠。

宁睢意左边的美人像是没看见她般亲密地抚上他的臂膀,吃吃笑著「陛下,你喝的太多了」

他不耐烦的一把推开了她,倒是很有兴致地像展示自己玩具一般和裴幼澄介绍起了右边的美人。

「这个,是我叔叔送给我的,她原先在我叔叔那儿可得宠的很,也是他从一个商贾那儿抢来的,为此还直接把那倒霉鬼给逼死了,后来哄得我叔叔那糟老头子给她造了一座高楼」

「上次他来镐京给我上贡时,连带著把她也割爱了,哈哈哈哈你是没看见他那副心疼样子,跟割了心头肉似的」宁睢意说到这,便不禁拍桌大笑,笑得眼尾都发红,一头栽进少女的怀中。

她看向那个温顺低眉的玲珑少女,眼波流转,一颦一笑皆是绝色,气质慵懒天真,手持蓝绿色宝石翎羽扇,赤足上系著红绳,头上只简简单单一支祥云金钗,仿佛是从荒原深海中走出来的生灵。

「叫什么?」她问道「那座楼」「

「让我想想 「他一扶额,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便伸手拍了拍美人的小腿,美人凝了凝眉头,一边为他又重新斟上了酒,一边小声说道」云雨楼「

这一听就是宁睢意嘴里那个抢夺他人爱妾的那个好色皇叔想出来的好名字,里面的侮辱和玩弄意味不言而喻。

宁睢意一听这名,笑得差点连酒杯都打翻,还不住揶揄她「我那皇叔可真有文采,什么时候有了太子,可得封他个从一品太傅做做,让他好好教教龙子皇孙「

裴幼澄脸色渐渐变冷,宁睢意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情绪,嘴角下陷,颇觉没意思,不过看著她今日这番面若桃花,尽显风流的模样便也反常的耐著性子敷衍了她一句:

「你要是比她还乖,以后我为你造一座比她大十倍百倍的,到时候名字任你定「

仿佛给了她天大的恩赐。

左边那位活泼大胆的美人也见气氛不对,盈盈再度凑上来「陛下不是说了,要给妾们看教坊新排的舞吗?我们都等了好几个时辰了,怎么也不上呢」

听到这话,宁睢意才被转移了心思「可就一直等你这位贵客」他看向裴幼澄。

他举杯含笑「我听闻你在魏国也夜夜笙歌,歌舞不辍,昭华宫里的烛火是没有熄掉的一晚,我便想让你看卡我们大周的歌舞,不知可胜魏否?」

他话毕,便一饮而尽杯中美酒。

在宁睢意放下酒杯的那一刹,突然间琅珰乐曲响起,烛火黯淡了一半,众人皆不自觉的向殿上望去。

一群妙龄少女身著襦裙款款踱步而出,裙子色如流霞之色,活色生香,俏丽动人,腰部系以绸带,绸带上有绶环垂下,绶环上缀以珠玉,琳琅作响。

开始乐声轻缓,裙摆随著动作如碧波荡漾,舞姬们衣袖半遮面,欲语还休,楚楚动人。

忽然间一阵激越的鼓声与琴声响起,如江河奔腾入海,少女们一下子将衣袖舞开,素手婉转,身形变幻宛如和风,乐声越来越急促,少女们的舞步也越来越迅疾。

杂而不乱,利而不艳,一片绚烂到令人诧异的裙裾纷飞,缥缈朦胧的如同遥不可及的天上之星。

随著琴音暂缓,烛火又一盏一盏被依序点亮,少女们步履轻柔了下来,掩面而歌,笑颜如画,身体柔软地如同云絮一样,摇摇曳曳。

只见舞回风,都无行处踪。

裴幼澄透过杯中香醇的美酒,纤丽窈窕的美人,靡靡热闹的气氛沉静地看著四周,这些舞姬,这两个美人是真的像面上那么因获天恩而笑容可亲吗?

冒著极大的风险,在一个满屋子随处都是利器的黄金屋里伺候一个阴晴不定的疯子,她们不是无所求的,她们以命相搏的是一份飘渺但尚还有可能的通天富贵。

帝王的心意最为难测,但这心意其中包含的权力和富贵又是近乎于滔天的,谁要是能抓住帝王那转瞬而逝的一份短暂的宠爱,便能上可登凌霄,下可入五洋而无虑,不光是自己,连带著盘根错节的一众大树皆能欣欣向荣,枝繁叶茂。

不然宁睢意的皇叔怎么会甘心割让自己动用了大手段才夺得的美人,原因不过是在满足简单的肉欲和满足更大的私欲之间选择了后者罢了。

所以说帝王家是没有真心的,因为真心所付出的代价是一个合格的皇帝难以承受的,寻常人付出真心大不了是一场心碎,而帝王家付出的真心便是主动献出的软肋,主动交付他人本该属于自己的权力,这一份不忍心最终会招来巍峨根基的动摇。

按这么看来,宁睢意这种动不动就杀妃嫔的疯癫作态还误打误撞有几分可取。

他没有心,又怎么会动心。

这是一个残忍到近乎天真的人。

13.

舞一停,他就笑嘻嘻地出声开口道「昭昭还满意?这可都是我从中容国千挑万选的歌姬」

「很好看「裴幼澄不假思索」陛下今日可让我开了眼界「

坐在他左边的活泼美人极为捧场地喂了他一颗葡萄说道「陛下的眼光自是旁人所不能及」

宁睢意的脸却突然阴了下去「我和皇后说话,你插什么嘴,话那么多不如把嘴缝上好了「

那美人吓得动也动不了,脸一下子褪去了红润,眼睛里的恐惧快要溢出来,却一个字也不敢再说,看这个样子似乎宁睢意说的话不是玩笑。

而是,他真的,会那么做。

右边的安静美人看起来似乎与她关系不错,此刻忍不住大著胆子抚上宁睢意的手,颤著声道「笙云她年纪还小,说话总是不带脑子,这次冒犯了姐姐等下我就领著她去给姐姐磕头认罪,陛下就宽恕她罢「

宁睢意不可思议的看了她一眼,眼中玩味大起,气急反笑「姐姐?「

少年笑容满面,眉飞色舞,阳光透过窗帷照到他鬓角眉间,驱散了些许他身上浓郁的孤暗,显得澄明又干净,要是不知道他是如何的人,此刻或许还真地会被这幅表象给迷惑。

他微笑著看著那个恬美安静的美人「你这种下贱卑劣的娼妇也配管皇后,叫姐姐?」

美人僵直直坐著,蓄著泪水,脸上满是惊慌和哀求。

宁睢意无聊地咂了一声,此刻连看也不看她了。

「我记得你一曲流水跳的最好 要不让跳跳「

这句话并非问询,而是命令。

他往裴幼澄面前推了推梅子碗「前面这舞和她跳的可不算什么,你今天可撞了运能见到真正的好戏」

她敏感的发现美人们颤抖的身形,意识到这支舞可能并没有她想像地那么简单。

宁睢意叫来一个内侍,吩咐了两句,便一开折扇,心满意足地品起酒来,脸上是掩盖不住的兴奋和得意,他对面有疑惑的裴幼澄解释道「此女自从被我收入囊中,便只练一支杨谱流水,,如今她的舞技必然不必说,但今日我想到了一个新法子,让你开开眼「

裴幼澄对流水之曲也早有耳闻,也曾练过此曲,但她的父王并不喜欢这首,当即就把她谱子给扔了,说什么,周人的乐曲全是不登大雅之堂的东西。

流水本是《天闻阁琴谱》中并不出彩的一首古琴,但由于当初大周睿宗的母亲还是一个小小的章才人时,靠著亲自将流水改编成舞曲,清亮绵远,意趣高雅,博得先帝青眼,大赞此曲 「宣和情致,神趣迥然,莫近于此也」,从此章才人得宠数年,平步青云至后位。

一个小小的才人靠这曲成为了大周的皇后,是这首曲子最为别样的神奇色彩。

但当初章后只改编了琴谱的前五段,而后三段后人争相改编,竟衍生出了数十种版本,但只有杨康在的改编独得晚年的章后的认可,被后人誉为杨谱。

宁睢意示意式地击了三下掌,烛火彻底一下子被点亮,殿内亮的如同白昼一般。

转眼家数十名内侍便像变戏法似的抬来一块偌大的三层铁板,并在铁板夹层铺上燃烧著的猩红的银霜碳,铁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冒起青烟。

裴幼澄心里意识到什么,但仍不露声色笑著打趣确认道「有这等美人作舞还要拿铁板做什么,莫不是想教美人来做炙肉?「

此刻被搬上来的那块燃烧著木炭的滚烫铁板被烧的通红,恍如修罗地狱盛开的朵朵的红色莲花。

宁睢意没有直接回答她,反而看著殿中满足至极地谓叹道「炙上美人,迢迢流水,弥天大火,美啊,美啊」

她刹那明白了,他是想让这个和她年纪相差无几的小姑娘在烤红的铁板上跳舞来取悦他,来惩罚她,或者说为了满足他内心近似变态的绮念。

他调教这个貌美而富有才气的女子,让她为了这种场合而把一曲流水练的已臻化境,又毫不犹豫的想要以最残忍最凶狠的方式摧毁她的美丽。

她一双玉足,她的痛苦,她的美丽,她因绝望而迸发出的最后一支舞只是像他这样高高在上的王公贵族饭后的一刻闲谈,是几日后就会消弥在风中的奇闻逸事。

裴幼澄望向宁睢意年轻俊美的脸,却不曾从他这个在云端之上安然端坐的人脸上看到一丝不忍和犹豫,他像看一支美丽的花一样看那个美人,而这支花今天就会凋零他是不会关心的,只要这支花凋零的足够美丽难忘。

这是她到大周后,第一次感到如此深重的冰冷感。

被点到的安静美人早早就知道了自己的结局,看到炙板的时候似乎晓得害怕也没什么用了一下子变得坦然自若。

她甚至仍旧挂著天真烂漫的笑,但这笑如同被砸碎的琉璃,泼在地上的酒般悲伤。

反倒是那活泼美人慌了神,手足无措的甚至将求助目光抛给了裴幼澄。

她张著嘴无声的眨了眨眼睛,仓皇失措地白著脸,已经被这场繁华之极的悲剧彻底给击败,裴幼澄看清楚了她的口型。

「救救她,求求你,救救她吧「

她的痛苦被宁睢意的叫好声,催促声,响起的丝竹管乐声所掩盖,显得那么无足轻重不堪一提。

走向殿中央的女子已经张开衣袖,身形轻盈如坠落之花将欲跃入炙板上。

这时,裴幼澄叹了口气,倾身上前拉住他的衣袖。

他转过头来看向她,眼中无悲无喜,妖冶和醉意褪去,像是一幅被静静勾勒的清淡水墨画,好像早就在等她这一动作。

「你觉得她可怜?「 他冷冷笑了一声。

「昭昭,这世间人人都可怜,不少她一个,也不多她一个」他轻轻拂去她的手,脸上没有一丝动容。

「继续吧「

乐声再度响起。

哐铛一声,一只瓷白酒杯被掷到了地上,酒水四溅,四周一下子陷入了安静,宁睢意偏过头诧异地望向掷出酒杯的那个人。

是他那不知天高地厚,将他的耐心快要磨干净的皇后。

她倒是像没有发生任何事似的微笑著收回手,声线如同春天山涧里洒满繁花的河水一样柔和「如此之物,这般亵玩岂不可惜?」

宁睢意却是觉得她是存心要给自己砸场子来的,面容扭曲开口道 「昭昭这是做大善人了?」他环视了一圈周围都不敢言语的乐人内侍面孔「我好心好意请你看歌舞,竟成了俗人恶人了」。

她摇摇头,眼儿媚黛眉蹙「陛下所言差矣,只是我觉得这也不断太有趣,不如我邀陛下换种游戏如何?」

「我瞧著陛下似乎十分喜欢兵器,正巧,我啊,以前师承早已退隐的第一剑客袁士霄」她噙著若有若无的笑意说「一手剑舞的还算不错,连他的唤云剑法我也学了两手,不若乘此机会我为陛下舞上一段?」

「我可自问,绝不比什么劳什子流水差」她像是个吃醋争宠的寻常小姑娘一样撒著娇。

宁睢意颇有些吃惊「唤云剑法?」顿时开始犹疑。

唤云剑法失传已久,据说其形如韫云缭乱,其韵可招鬼神入剑,当年陈徽无论如何也不肯传授于人,闻名天下却不为第二人所习得。

比起一个中容国的貌美舞姬在炙板上作舞,他的确还是更好奇传闻中不见庐山真面目的唤云剑法。

「不如今天就让我为陛下献舞罢?」裴幼澄趁热打铁道「至于那个美姬,陛下还是留著再跳几曲流水好了」她扫了一眼满脸感激的活泼美人,眼神如同高高落下的羽毛一样瞬间掉落,轻轻慢慢。

他犹豫半晌后还是情不自禁开口道「若是昭昭执意,那倒也不是不行」但他一挑眉脸色又变道「只是光是舞剑那不是太无趣了」

宁睢意的眸色渐渐变沉,他咧著嘴笑道 「我自小也练剑,我和昭昭较量一番罢,至分输赢才下炙台,如何」

14.

裴幼澄深深看了一眼站在殿中央那个小姑娘,捡起了案边的剑,抬头对宁睢意仰起了一个张扬明艳的笑容,镶著盈盈绿宝石的凤凰簪衬得她乌发如鸦羽,而一双杏眼在烛火的照耀下璀璨如琉璃。

「能与陛下比试,求之不得」

「好「宁睢意兴冲冲地转身去挑剑,顺便不耐烦地挥手让人把那年轻美人带下去。

那美人顺从地离开,但在走到殿门口时却转头直直地看著她,似乎在看一个很奇怪而且不可思议的人,幽深的瞳孔里情绪不明。

她张开嘴,慢慢的无声的说了两个字。

她说「多谢『

裴幼澄朝她咧嘴一笑,悄悄弯了弯手指向她打了招呼。

没有犹豫,她旋即提剑起身,径直一步步走上了炙台的左侧。

一双歧头履落在烧红的铁板上发出颤栗的滋滋声,她心里微叹了一句可惜,这鞋是阿裳精心绣了大半年的梅兰竹菊,这次特意拿出来给她穿的,结果还没穿几个时辰就要被这铁板烧糊了,估计回去后阿裳肯定要气的跺脚。

她弯腰向对面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负手而立,不卑不亢落落大方的站在那儿,脸上带著与生俱来的骄傲。

宁睢意换了装束从屏风后缓缓走出,摘了冕旒,束著湖蓝色的巾帻,腰间配著一把黑色的剑,手里还拿著酒樽,面色因饮酒而潮红,眉如星月,似笑非笑,有几分落拓武士的样子,

他的美貌仿佛是一朵氤氲扩散于无人之境的阿芙蓉,在绽放出残忍杀戮的同时,又天真野性地让人无法克制向他走去,宁愿做长街上他踩在脚下的影子。

宁睢意一口而尽杯中的酒,猛地将杯掷于地,利落的抽出剑,拖著剑就那么一步一步走过来,寒铁磨于地发出令人胆颤的声音。

她也缓缓抽出了剑,剑的寒光照映在她的侧脸上,仿佛是清淡恬美的月色洒落在皑皑雪地上,空中还下著细细密密的雪,月色和细雪揉杂成浑然天成的泠冽之色,教人醉倒。

他迅疾地向前冲出,剑在空中虚虚实实挽了三个剑花朝她刺来,如蛇吐信般直刺她眉间。

一改之前颓败之色,锐不可当。

她抬剑一挡,身形一瞬变动,轻轻点地侧身避开。

只是今天穿的是裙子下摆厚重,转身时如同盛开了一朵繁华无比的花朵,好看是好看,只是一个侧身便被宁睢意砍下一侧裙角,显得颇为狼狈。

但还没等宁睢意得意地笑出来,她就踩著被割断的裙角腾空一跃,泠冽的剑光从她的手腕间流出,逼近他的胸口,速度极快,却只是极为克制地在他衣襟划破一道长长的痕。

宁睢意不由往后退了好几步,眉头紧皱,认真的打量了好几眼面前的女人,他转瞬便横削过去,手中丝毫不留情,仿佛就是挥剑砍像一棵羸弱的花树,等著落花四散的那一场结局。

但他离得近了却挺剑一挑,打算趁她来不及防备便卸下她的剑,却被她举剑一击,金铁交鸣之声震耳欲聋。

她一套剑法使得的确巧妙,四两拨千斤似的轻易,似乎能将周身严寒剑气都化为柔和春风。身形灵动飘逸,如云絮般拂动,但剑意又刚健笃定,灵气漫溢,好似漫天飞雪,花落流水。

几招下来两人的动作都缓和了下来,但是实际上却还是暗潮汹涌。

铁板几乎要将鞋底都要烧焦了,发出了令人难受的糊味,吱吱作响,给这氛围增添了许多的紧张。

突然匝地寒光四起,宁睢意骤然间朝她斜刺而来。

她的珠钗被挑落。

玲琅满目的宝石如下雨似飞散出去落在炙板上,她那支凤钗也被剑挑落丢弃在炙板外的石板上。

裴幼澄青丝垂落如云翳飘逸,头上只剩下了珍珠珐琅,看起来少了近乎攻击性的艳丽,而多了几分清纯明亮。

就连此刻打算乘胜追击的宁睢意眼中一阵惊艳之色划过。

但还未等他追她而来,她随先一个后下腰躲过他的剑,然后身形一转,还未等他反应过来,便已经出现在了他身后,手腕间那一抹清亮却已经抵到他肩头。

「你输了」她眨了眨眼睛。

这场比试消耗了她太多的力气,若是这个宁睢意再有本事一点或是再小心一点估计她就下不了这炙台了,她心头落下一块大石头,扔下剑,快速的走出炙台。

鞋底已经快要烧尽了,灼热的感觉搅得她心烦意乱。

落败的宁睢意如同杀红了眼似的困兽般颤抖著手,站在原地并不动弹,似乎仍旧无法接受输了的事实,烧红的铁板开始烤噬皮肉,发出奇怪可怖的味道,他却没有痛楚般浑然不觉。

她发现宁睢意还站在那儿,并没有动弹,她奇怪地转头讶然望向他。

她看到了宁睢意遂然变色的脸,他一双眼里明明装了一潭安静寂寥的春池水,但现在彷佛有人重重的朝这潭静水中掷下石子,激起了一番重重的涟漪。

裴幼澄只觉得周围一瞬间陷入了诡异的,巨大悲惨事件之前那种通常会发生的安静之中。

他对上她的目光,面色一变,似乎从惘然若失中清醒了过来,但下一刻这个输掉的天之骄子却做出了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举动。

他抬手使了力气就将剑向裴幼澄狠狠掷出。

她看到了朝自己掷来的剑,近在咫尺的剑,无处可避,无路可逃。

心里只有重重一声骂:真他妈的倒霉。

*

「然后呢?「阿裳焦急万分地晃著她的胳膊,对她把情节说了一半就止住表达了极大的愤慨和不满,上一次阿裳如此气愤还是她正在追的那本《邪王魔尊带球跑》的话本写手因为销量不济吃不上饭索性直接一章就把男主角们全写成绝食而死,然后自己扔了笔跑去卖烧饼了。

气的阿裳三天也没顺过气来,发誓以后再也不为芝麻烧饼和邪王魔尊贡献一钱银子。

裴幼澄揉了揉腰,慵懒地看著桌上烟气缭绕的千叶香炉,随意答道:

「然后我侍寝了啊「

「咩!?!「阿裳一蹦三尺高」娘娘娘娘,你这中间还少了一万多个字吧!这情节根本连不上啊,哪和哪啊,等等等!侍寝!他他他,陛下不是要杀你吗!他要杀你诶!「

阿裳仿佛遭受了莫大的冲击,目光呆滞地在原地转圈圈,突然猛一抬头把裴幼澄吓了个哆嗦。

「娘娘,你,怕不是借尸还魂罢!!!「

她瞬间嚎哭地扑到裴幼澄身上,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扯著嗓子开始嗷呜嗷呜嚎」我也不活了,公主把我一块带去吧,反正公主你死了也去不了什么好地方,有那么多人咒你,还不如叫我和你一块去,人多力量大啊……「

「闭嘴「裴幼澄看著自己被哭花的蜀锦忍无可忍,拧了一把阿裳的脸「疼不疼,我手热不热」

阿裳懵懵抬起头来「欸,公主你保温还不错哦」

裴幼澄拍了下她脑袋,下手轻飘飘,就怕把阿裳本不聪明的脑瓜子拍的更不聪明。

她仿佛觉得解释这件事挺无聊,但还是耐著性子给她掰扯道:

「他那剑术能干成什么事,就砍断了几缕头发,我愣了一下头一偏就给擦过去了,皮都没伤著,然后我看他手里剑也没了,还一脸疯癫样子,怕他之后又要找我麻烦」

「我就把他给睡了「

「那鹿角椅烙得我腰可疼了「裴幼澄一脸嫌弃。

14.

烈日高悬,身著厚重黑色朝服的韩稽征正举著奏折等著面觐皇帝,他既年老又瘦小,硕大的汗珠一颗颗从他脑门上落下来,看起来滑稽的很,可他仍旧背挺得笔直,不厌其烦地一遍又一遍问著出殿门的内侍「陛下现在可得闲?「

内侍看著他这样也不忍,但只能摆摆手:

「韩大人,陛下正和国师讨论政事呢,真得再等等」

「还得等多久啊」他小心问道。

「这我们哪里晓得啊」内侍撇撇嘴「兴许一等就要等到太阳落了山,要不您明儿个再来?「

韩稽征一听这话身体仿佛又矮了几寸,站在大太阳底下看起来可悲又可笑。

「哎「他一口气叹尽又缓一缓,说服自己般地喃喃 」我再等等,再等等「

殿内。

穿著八爪蟒袍的年轻帝王正随意地落下了一粒棋,转头望了一眼窗外那个踌躇的身影厌恶道:

「真烦,放他进来又要唠唠叨叨说上一大堆「

「要不是当年我父王死前还提了他的名字,我早把他舌头给割了「他抬头恶趣味地吐出舌头对著对面的人做了一个割断的手势,随著他的用力,手背的苍白皮肤上凸起了黛色血管,衬得他格外妖冶。

「我能容他到今天,是不是也算菩萨心肠啊,白玉?「他一脸笑嘻嘻。

殷白玉的目光沉静地落在棋盘上,「今年菏泽,五开,越州好几个地方都出了大旱,颗粒无收,韩大人儿子任下的青徐也被波及到了,再过几个月怕是民之饿殍者不可胜记「

「兴许就是为了这事来求陛下免了今年几成赋税,开仓放粮的「

「开仓开仓,又是开仓」宁睢意脸色骤变「不过是饿死几个人,这群人不自己想想办法,尽想从我这里捞东西「

「别人家的猪狗还能长长肉,轮到了我这儿,各个既懒又蠢「他冷笑。

殷白玉没做什么评价,捻起一枚棋子答道:

「不仅是朝中官员,几个江南的神使也希望今年可以减少对当地的盐税和铁税,商贾们跪求了好几天了」

这话要是从别人嘴里说出来,估计早就被视为猪狗给宰了,可这话殷白玉说了,还关乎殷白玉的地盘,还真让宁睢意考虑了一下。

「真烦」他语气缓和了不少。

但到底心里烦躁,推远了棋盘「过几天再弄个祭祀求雨吧,堵堵这些人的嘴」

「这次情况特殊,普通的祭祀求雨怕是不能灵验」殷白玉抬眼,。

宁睢意不假思索「那就用人牲「

殷白玉微笑著从善如流「我去找教内有没有适合的处子或是孩童,这次是桩大祭司,需要向神明乞求更多的力量,也要付出更纯洁的珍宝「

「那就先这样做「宁睢意无所谓地拿了几枚棋子在手里把玩。

他抱怨道「不说这个,这都什么破事啊,这个天下都没一刻安歇的,今天这儿发大水了,明天那儿打仗死了几个人,当皇帝可真苦命,都没什么有意思……「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停住了声音,脸上慢慢绽开了大大的笑容。

「暧,还倒真有「

「皇后可真是有意思「

殷白玉听出他话里提及那个女人时不加掩饰的兴致勃勃,宁睢意苍白的脸上还染上了云霞般的病态殷红,他挑眉好奇道「嗯?」

「她竟敢赢我」宁睢意将棋子拍到桌上,仿佛又觉不够似的又大声说了一遍 「裴幼澄她竟敢赢我」

「可你没杀她」殷白玉含笑「为什么?」

「我当场就想把她给杀了啊」他为自己争辩道「这种没眼力见的皇后不要也罢,结果你猜怎么著,她不仅躲过了我的剑,还捡起剑就朝我走过来,我当时以为她想砍我一剑出出气呢」

「然后,她拿剑抵著我脖子就上来亲我」宁睢意情不自禁地咬住了下唇,阴鸷地盯著桌上的黑子。

棋子幽黑地像少女空淼温柔的眼睛。

「舞也看了,剑也比了,春宵苦短,陛下要不等明天再杀我?」

灯火摇曳迷离,像极了朝霞余韵,四遭浑然中,瑰丽的灯火跟随她而来,唇齿相交,颈上利刃,他仿佛看见了一树桃花缤纷而落,世间湮灭一切声响。

桃花扇底风,

不关云与月。

「太可爱了」他托著下巴咧嘴而笑。

「我怎么以前怎么不知道女人那么可爱」

「哎,你说,是不是魏女都这副脾气,早知道我就多纳几个了,这宫里可就热闹了「宁睢意可惜地摸了摸唇角。

不过转眼看到殷白玉又幸灾乐祸起来:

「暧,白玉啊,像你这种人这辈子可是体会不到这般好滋味了」

「瞧瞧你也一表人才,怎么就想不通要入教,要我打死都不愿,清规戒律那么多,还没成仙先把自己给苦死了」

殷白玉一挑眉,少见的有了几分鲜活气息「没了我,谁帮你解决那些烦心事」

宁睢意想了想「倒也是」

「你等下帮我去库里给她挑些好东西送去,女人嘛不就尽喜欢衣服,首饰,辰州贡来的夜明珠刚到,你看著给」

长秋宫。

「这些都是陛下赏的啊「侍女们围著十几样赏赐好奇激动地望了一眼又一眼。

「陛下看重娘娘呢「

「可不是,听说昨天晚上因为娘娘去了,顾经娥和盛容华都灰溜溜地赶出了盛德殿」

「那么大的珠子,足足一斛呢,这后宫里可谁都没有,独一份!「

「真好看,这做成簪钗可像天女下凡了「

只有阿裳趴在裴幼澄膝头小声嘟囔「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我们在魏国时,这种珍珠公主都拿著当弹珠玩呢」

裴幼澄笑谑地拍了一下她的头「你去给我收起来,以后给我磨成粉上妆用罢「

阿裳乖乖站了起来:

「好了好了,都散了,各自去干活去,小心娘娘罚你们「

「陛下对娘娘似乎有些上了心「阿裳给她梳头时,有些惴惴地轻声说道「娘娘兴许得到陛下的宠爱极其顺利呢?」

裴幼澄对著镜子给脸颊仔细抹香脂,墨黑的双瞳沉静如水:

「阿裳,你见过小孩吗?」

「两三岁的小孩「

「我最不喜欢这种,他们每天总是吵吵闹闹,控制不了自己自己的情绪,想要什么就挥著手大哭大闹,把东西都摔个破烂,不被别人看著就会惹出大事来」

「宁睢意和这种小孩的唯一差别在于他被捧上了龙椅」裴幼澄唇角弯起若有若无的弧度。

「被这种人上心可不是什么好事,他需要的是别人无时无刻委曲求全去稳定他的情绪,喜欢你容易,厌烦你也轻易」

「我想要的可不是让他对我有多上心,我不在乎他有多喜欢我 只要他不讨厌我就行了「

「我保证我不会从这个位子被他给推下来」

「我要在这里,坐到有一天我能推倒他为止「

15.

这时外头传来细细簌簌的声音,像是几个女子在交谈。

裴幼澄疑惑地看向阿裳,阿裳放下梳子朝门外走去,不一会皱著眉回来了。

阿裳道「娘娘」

「那个顾经娥和盛容华在门外求见,娘娘要见吗?」

裴幼澄手腕露出堪堪一截羊脂玉手镯,表情淡淡「正好我想去逛御花园,出门顺便见见他们罢,别让她们进来了,我懒得交际」

顾经娥和盛容华便是昨晚那两个陪侍女子,两人感情似乎颇为不错,安静美人顾经娥是宁睢意的皇叔送的,活泼美人盛容华原是户部尚书家的小妾,也是以同样的方式被进献给他,两人在这动不动就要『上路』的后宫里足足呆了半年,可以称得上一句老人。

裴幼澄抬脚迈步越过珠帘走了出去,一眼便瞟见了廊下的两人,顾琬妆容清淡,牵著盛怀娥的手像是在耐心劝说些什么,盛怀娥虽嘟著嘴一脸不情愿,倒还是点了点头。

她俩一看见她,顾琬便扯著盛怀娥的袖子不假思索地噗通一声跪了下来,顾琬含著感激道「多谢娘娘慈爱宽厚,救我姐妹二人性命,我顾琬此生没齿难忘「

说罢她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跪在一旁的盛怀娥似乎并不想开这个口,过了好久才嘟嘟囔囔翁声说:

「多谢你,救我姐姐「

「以后有了什么事,我也会帮你的,算我欠你「她嘴硬地加上了一句。

「你能帮我做什么?」裴幼澄笑盈盈地故意激怒她「在床笫之间教我如何取悦陛下吗?」

她愣了一会才明白过来,到此为止对她还算感激地想法顷刻崩塌,盛怀娥甩了顾琬拦著她的手站起来脸上羞愤难忍:

「你是觉得我除了这个什么都不会吗?「

她紧咬贝齿,两颊晕红:

「我凭著我的姿色活著,和这宫里所有女人一样,和你一样,我们在这里谁都不一定比谁活得久,你以为我想每天宽衣解带扭捏作态?「

顾琬听到盛怀娥这些口无遮拦的话彻底慌了神,赶忙起身把她揽到身后不住地道歉,就害怕裴幼澄心情一变,皇后想为难一个小小容华是再简单不过的事了。

但裴幼澄只是似笑非笑地斜睨了盛怀娥一眼,眼波流转,风情万种:

「你比我想的聪敏「

「那你就那么想一辈子当个被送来送去的雀鸟吗?为了生计向一个又一个男人脱下裙钗?」

裴幼澄懒懒抬手拨开顾琬,看似温和实则强硬地向盛怀娥问道。

「如今哪里不是一样「盛怀娥讥笑著激动地说。

她似乎到了这般境地,也不管不顾破罐子一摔,想要把苦楚统统倒出来才好「我忘了,你是公主,自然不同,你什么都有,你的路躺著就可以坐在辇上被人抬著走完,而我们只能伏在地上往前爬「

「你又怎么会明白」她摇著头。

裴幼澄绕著自己的乌发玩,看起来安静又无害,她听完后轻描淡写说道「如果这世道不是这样,你会怎么做?」

盛怀娥冷笑一声「你告诉我如今这样的好世道在哪,我和顾姐姐拚死也是要去的「

裴幼澄听到这冲撞的话不怒反笑,挥了挥手好脾气地让两人下去了,也没多说什么,盛怀娥倒也硬气,直接转身便走了,倒让顾琬为盛怀娥惴惴不安了好久。

裴幼澄悠悠转声,朝廊柱后头笑道「偷听这种事,不该是国师能干出来的啊「

殷白玉心不跳脸不热地负手从后头出来。

「我来拜见娘娘,不料娘娘有客,为了不惊扰娘娘的客人,便就只能在这儿等等了「

「国师来寻我干什么?「裴幼澄秀白修长的手搭在侍女手上,并不止步,悠悠地往外走。

」微臣来给娘娘送经书「他微微一笑,笑意却未达眼底,双瞳淡漠无澜。

她听了这话半开玩笑道「经书就不必了,我也不会看,还是多给我送些好看的珠子吧「

他眼里划过一丝异色「娘娘怎么知道……「

知道,那夜明珠是他给她挑的。

「别小看女子的直觉,她们什么都晓得」她绽开了一个异常美艳的笑。

「要陪我去御花园逛逛吗?」她忽然开口。

他看著她灿若霞雾的眼角红晕,不知为何鬼使神差地便点了头。

等到他回过神来,他已经同她一块站在大片大片妃色的西府海棠花前。

层层叠叠的海棠如同女郎裙摆,像古人书里说的那般,其木坚而多节,其外白而中赤,其枝柔密而修畅,大者缥绿色,而小者浅紫色,初极红如胭脂点点然,及开则渐成缬晕,至落则若宿妆淡粉。

「可惜了「她叹了一口气」海棠盛开却没有花香「

黑发黑眸的他安静地投来视线「对她说的那些话,你看起来似乎并不生气 「

裴幼澄毫不留情地掐断一支嫩粉的花,花的汁液迸溅到了她的丹蔻上,在光下发著盈盈水色,她好笑的目光睥睨过去。

「我十岁时,就被我的母亲送给皇后去取悦我的父王了 然后现在又被我的哥哥送给你们的皇帝 ,被抛弃被转卖这种事我经历的不比她少,也知道是什么感觉,为什么要对她生气?「

他静静地站在她身旁,看著她爱美地叫婢女拿来镜子将花簪在自己发鬓上,左右对著镜子仔细端详,突然间觉得这世间女子真是奇怪,尤其是眼前这位。

殷白玉不禁开口「你就不讨厌那些人?他们都是你夫君的女人」

「我听传闻说,你在魏国时,你的未婚夫婿看别的女人多一眼你就能降他一级官」

她兴致盎然地眯了眯眼「讨厌什么?」

「你觉得我会嫉妒,我会生气,我会恃宠而骄?「

裴幼澄勾了勾唇角,颇有些被宠坏了的神气「你也说了我降的是我当年未婚夫婿的官衔,而不是去找那些女孩子麻烦」

「我们嫉妒彼此,是你们要我们妒嫉,因为只有我们这样做了才能满足你们那些可笑的虚荣心,用女人的柔弱和争抢来衬托你们的强大和力量「

「有的时候不是我们想斗,而是那些男人想看我们斗」

「无聊「她冷酷地吐出这两个字,挑起细长的柳眉,袅袅婷婷往花深处走去。

「难道不是吗,国师?「她温软的声音散在空中,手拂过花瓣,丹蔻柔润的颜色比盛然绽放的西府海棠还要艳丽,还要脆弱怜爱。

他黑如点漆的眼眸深处拂开泠咧,清冷的面容上罕见地有些诧异「也许我真的看错了你,你不该来这里「

「啊,那么真可惜,晚了呢」她低头微笑,眼中仿佛是一滩藏著潜龙的深渊,湿热的水汽在池面上不断翻滚,如同一片蔚蔚云海。

「娘娘愿与我结盟吗」他跟著她,不远不近地走在她后头,追逐著她的影子,仿佛这件事已经做了好多年般从容。

「你要什么?」裴幼澄一点也不惊讶地问道。

花落在了她的发鬓上,殷白玉走近轻轻为她摘去,冰凉滑沉的触感从指尖划过,像是蜀地运来的上等丝绸。

「我要大周」他道「我要一个由天祇教掌控的大周「

裴幼澄的脚步停下,转头走向他,湿热秾香的气息洒在他的耳垂,流经四肢百骸的快感让他的眼角一瞬间泛红。

「胆子那么大啊?你就不怕我告诉陛下」

她弯起眼睛,脸庞娇艳欲滴。

「不怕」他神色恢复先常,面如止水。

他看著她好看的眼睛,冲她笑笑「你想要的,也并不比我少吧」

16.

「为什么是我?「她懒洋洋地拨弄著花骨朵。

「因为来找你,或许会少很多口舌来解释,我不喜欢愚笨的人「殷白玉身体微移,为她遮住了略有些刺眼的阳光。

她注意到了他这一举动,却理所当然连眉头都不皱地享用著他的贴心,还不忘出言揶揄:

「比如,还要问你两句为什么你和宁睢意关系那么好,你却想将他拖下皇位置他于死地?「

殷白玉安静地睥睨了她一眼。

「那你可找对人了,我和裴肃还是亲兄妹呢,互相下毒手的时候可一个比一个狠 「裴幼澄轻轻舔了下贝齿,仿佛往日回忆给她带来了无限美好之感。

「这个宫里能活下来的都是聪明的女人,不止我一个「她敛起笑容。

「你不同「

殷白玉清贵的面容在光下泛著玉石般的光泽,他脸上难得露出了些许不那么虚假的真诚之感,冷清如积雪的眉眼似乎像遇上了暖春涧水般消融温存。

言念君子,温其如玉。

如同一切危难中只有他跋山涉水来救你,他无私的,近乎于牺牲地站在你这边,只属于你的这一边。

太容易迷惑人。

「你不畏惧政治,你不畏惧权力,你甚至不畏惧我们任何一个人」

「你既是魏国的公主,也是大周的皇后,你会孕育出皇族最尊贵的血脉」

「而我能给予你神明的指导和支持,你梦寐以求想要获得的权力会在大周被承认,谁也无法撼动「他的声音恍如吐著信子饱含诱惑的美丽毒蛇。

裴幼澄懒散的表情一变,脸上的笑容变得讥讽又冷酷,她转头折了一支即将枯萎的残败海棠簪于他领口。

少女的声音清冽:

「殷白玉,我可以拿我的身家性命来和你玩一场,但你手里的筹码也太少了」

「重新想想你的诚意再来找我,我不做赔本买卖」。

长秋宫。

「娘娘,你这样说国师不会生气吗「阿裳好奇「要想获得天祇教的支持国师不是最好的选择吗?」

「就算让他高兴也不会给我什么好处「裴幼澄仰面躺在阿裳腿上,轻轻给自己揉著脸,披著老虎的皮子在一只真正的老虎面前装大王终归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她在阿裳面前说话随意「他这个人啊,比宁睢意可怕多了,我取悦不了他,他有成千上万的信徒,我能比哪个虔诚啊,给人家三跪九叩说不定他还嫌我烦呢「

「而且,别那么相信他说的话「她软绵绵地翻了个身,盯著窗棱外露进来的如碎金般的阳光发呆,蝶翼似的眼睫微微颤动」我们和他,要抢的可是同一样东西,「

她手上没有任何殷白玉的把柄,相反,身在异国他乡的自己是最容易被掌控而无力还手的存在,而殷白玉能承诺给她的东西远超过她能给予的,他并不是什么善人,一旦她的利用价值被压榨到所剩无几,到产下皇嗣的那一天,他根本不会让自己兑现承诺。

殷白玉很聪明,但他同时也不可避免有著大权在握者独有的自傲和愚蠢,他以为她不过是个在权力王座上吸血的依附者,一个幕前太后的承诺就可以随随便便蛊惑她为自己卖命,他看到了她的独特和野心,却吝啬于她放在和自己平等的位置上对待。

哪怕他们都是追逐权力的猛兽,她甚至比他更加嗜血。

他没有向她袒露全部的游戏规则,他只是在玩弄她,像是玩弄又一个有点野心却容易受诱惑的漂亮蠢女人一样玩弄她,这种人的承诺永远都不会兑现,所有的引诱话语都只是希望你跃入陷阱牢笼的准备。

既然他把她当成一个蠢货,那就让他看看被蠢货当成垫脚石的时候吧。

「娘娘你在高兴什么?「耳畔传来阿裳的声音。

「你怎么知道我在高兴「裴幼澄蹭了过去。

阿裳眨了眨大眼睛,认真又真诚「因为每次娘娘心情很好的时候,都会露出这种有人要倒大霉的样子,而且事后真的有人会倒霉「

裴幼澄听了便忍不住笑出声来,使劲捏了把阿裳的脸「亏我平日没白疼你「

「我啊,在想现在他是怎样一副表情「

「是在想先杀掉我呢「

「还是在想怎么来讨好我呢?「她眼中风流蕴藉,似乎于浅笑间开出水中花月来。

「不过话说回来,你手里拿的是什么啊「裴幼澄努努嘴。

「拿竹条编的小兔子」阿裳一乐「娘娘要吗?我还有小猴和小猫,都是咱们宫一个扫洒太监送的,每个侍女都有呢,他什么都能编的出来,厉害得很「

「拿来我看看「裴幼澄伸手。

阿裳递上小兔子的同时还不忘帮那扫洒太监美言两句「他人都四五十了,但嘴笨不会来事,现在还在被一些晚来的势利眼欺负,什么脏活累活都给他做,娘娘要不调他干些轻便的活?

裴幼澄一听便猜到了,戳了戳兔子上拿珠子做的红眼睛「傻阿裳,我看最笨的是你,他是想借著你凑到我跟前来呢」

「他叫什么,长什么模样?」

她倒也不在意,是人都有自己想要的东西,他们汲汲钻营来接近她还省了她不少事来筛查人手。

阿裳歪著脑袋想了想「叫什么不知道,好像姓单,个子中等,凸额头招风耳」

裴幼澄脑子里扫了一遍还是没发现这号人「没见过,什么时候叫他来给我编些小玩意罢」

「好「阿裳应了声,又记起了件事「交代御膳房的樱桃酪送来了,娘娘现在要用吗?」

「让他端进来 「她直起细软的腰,慢悠悠扫了一圈众侍女」你们都下去吧,我歇一会「

「阿裳你给我按按头「

青衣内侍端著盘子低著头被唤进了殿内,盘子上盛著四周堆满了冰防止酪乳味道变了,碗沿上凝结出颗颗冰凉的水珠,乳白的酪乳看起来又甜又软。

他慢悠悠将盘子呈给阿裳,待宫婢走尽才扬起脸来,露出了一张熟悉的清癯面容。

「殿下,万福金安」他一见到裴幼澄变红了眼眶,几乎是踉跄著跪了下来,激动万分。

「行了,起来吧」看见荀礼哭皱的老脸,她叹了口气「我在这好吃好喝没什么大碍,不用这样「

她继续道「我不让你叫尉迟过来吗,怎么自己就来了,到时候出事你不出去这皇宫」

他摇摇头「我怕那奴隶牙关不紧,耽误了殿下的事」似乎觉得不够又说道「为殿下效命,百死不悔」

荀礼是辅佐她的门客之一,也是从小看她长大的,两人情谊自是不可比,她信任她,他也不辜负这份嘱托,这次他从魏国潜入大周帮她转移一切事物人马,如果中途有有一丝马脚泄露,就是抄家灭族的风险,即使这样,他也办成了。

裴幼澄脸色变得温柔,仿佛像脱下了重重面具「别总把死挂嘴上,我们的人手还剩多少?」

「微臣办事不力,自公主走后,裴肃就彻底大举抓捕我们在魏国的人手」荀礼眼睑颤抖,沉痛地开口「……已经绝大部分折损了」

「只剩下了温越,楚绾绾和原澄明这三支线」

「王治敬呢?」虽然已经知晓了答案,但她仍怀著幼稚又微弱的希望问出了声。

「王治敬被抓了「

「凌迟」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却如一记记重拳打在她心上。

阿裳惊呼出声。

「他什么也没说」他哽咽难言。

她沉默片刻,捂住了脸,死死咬著织锦,喉间似乎有甜腥味翻涌,眼前似乎如幻影般的浮现出那个猎猎少年的身影,他骑著骏马身姿飒爽,笑著咧著一口大白牙「公主,我这条命可就给你了,将来,可要带我见一见这盛世 」

——一看——就很懒——分割线—————

下边是我参加的一个写文活动的链接

姐妹们如果觉得我写的还行的话,能给我去点个赞啥的吗,因为现在在那的我…好透明…

拜托了

https://www.zhihu.com/question/401800398/answer/1320917455


公主要去和亲了

这个消息一传出来

全京城的世家公子和青年才俊都松了一口气

皇帝也兴奋前往祖坟祭扫,拜先皇在天恩情

户部尚书也终于可以去减少皇宫一半的开支

之前本来要嫁的羽林军大将军也伏地朝北三拜九叩,磕头流血,哭喊天恩浩荡

一直神神道道的左丞相却说这是皇上攻破单于的一步妙棋

羽林军马上进行大比武,输了的要执行保护公主前去和亲的,他们其实不用担心,公主会很好的保护好他们。

三日后

公主从西城门出发,前往和亲

所有的百姓都出来了,万人空巷,大家都赶去东城庆祝去了

随著故土远离,公主坐在车上,赶往了西域

一路无书

就在单于迎接公主的时候疑惑于中原皇帝居然用这么大的车带这么多嫁妆的时候。

公主却从车上走下来朝他嫣然一笑

没有人知道,这一笑,让单于攻打中原的计划,提前了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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