虐 已經完結,大家放心食用~

2020.11.30補充下,已經有新評論說想到了丁真哈哈哈哈哈哈,大家真的好可愛啊,都是一羣可愛的女孩子。我寫的初衷是治癒自己,文章簡簡單單的,發布出去,是有幸溫暖大家,總會有一個人出現,守護自己,我們總會被愛著的~謝謝大家關注,有緣會一直在類似「如何」的話題發小說的。真的謝謝大家這些天的鼓勵支持~希望我們都會是幸福的蓁蓁~

  與我同歲的是皇后的嫡公主,都為十七歲,他怎麼捨得親女兒。所以必然只能是我了。

  可惜我母妃剛去世不久,無人護我一下,或說些貼己的話。但即使不去和親,我在宮裡無依無靠的,也不見得能過的多好。

  父皇假惺惺的召見我,說苦了我了,會備好豐厚的嫁妝。封了撫安公主。

  去那偏遠的郃族。

  同月,嫡公主也被賜給護國公的長子。留在京城,也好時常進宮。

  七月,正值盛夏,離京。

  郃族遠的很,車程需兩月,常年在宮裡養著,有些不適應遙遠的車程。

  等到了郃族境內,那郃族的王子來接我。我知道他名字,叫朗木。

  長的倒也好看,穿著郃族的騎裝,有著不同於皇兄他們的氣質,皇兄們養尊處優,渾然天成的儒雅。他則是小麥色的皮膚,劍眉朗目,身形高大,一看便是馬背上的民族,離我好幾米遠,沒有上前來。

  也不說話,想必是不會漢話。我也不會郃族話,訕訕不語。

  連日車程,暈得我險些站不穩,於是見面後,我又回到了馬車上。

  疏月有些擔憂,公主,咱們也不會說郃族話,日後怎麼和那王子相處?

  想起嫡公主的得意,十姐,妹妹祝你在那野蠻之地過的快活。不過姐姐日常生活簡陋,想必也不會嫌棄那荒涼之地。

  有侍女遞進來郃族喫食,意外的倒也美味,糕點甜甜的,還有奶茶,疏月說,到了郃族,起碼不會餓著了,來之前還擔心喫不習慣來著。

  又過了一會,到了王宮,下車後,他也沒同我交流過,我都懷疑是他們郃族的規矩,婚前不能說話,還是他啞巴了。

  郃族本在北部草原建了國家,幾十年前,突發痢疾,僅靠畜牧業的郃族一夕之間瀕臨危機,於是有些郃族流民一路到巽朝邊城,搶奪糧食,被朝廷派兵降伏,後和解,郃王見識了中原的發達,甘願成了附屬國,每年進貢珍寶牛羊等等,尋求庇佑,引進中原的經濟文化。

  這次郃族的王,為他小兒子求親,求一位公主,父皇也就允了。

  郃族竟是在草原上建的都城,藍藍的天,視野極好。空氣也有些香甜。離了宮,離了高牆牢籠,覺得甚是開闊。

  若是在這生活,也挺好。

  他依舊離我有段距離,帶我去見他父王。

  宮殿是白色的,到處可見彩色飄帶,卻是別具一格的好看。

  郃王領著大妃在大殿等我,我以他們族的禮數,行了大禮。

  郃王懂漢話,說:「公主遠道而來,是郃族的福氣。」

  大妃也是會漢話的,說:「公主真是天人之姿,襯得這王宮熠熠生輝。」

  不禁汗顏,怎麼和我想的不同?我以為真是皇姐說的野蠻之地,還有些擔憂,誰曾想,郃王與王妃上來就是一頓誇,看著也和善。

  我也趕緊回應:「初來郃族,若禮數不周,還請多提點。」

  大妃拉過一旁的朗木,說:「公主可對朗木滿意?」

  郃族不比中原,民風開放,直接這麼問我,確實把我唬住了,訕笑:「滿意,滿意。」也沒看朗木,尷尬的低著頭。

  離成婚還有三日,那天還是郃族新年,我被安置在大妃的宮裡,她說出嫁前應該避避嫌,兩人不宜見面。

  明明已經相處一路了來著。這會反而在意起來,心裡覺得還有些好笑。

  大妃是郃族人,性情意外的很好,向我討教琵琶怎麼彈。母妃是樂府琵琶女出身,我自小隨她學琵琶,這次也把我的幾把琵琶帶來了。

  我教她撥弦,奈何大妃力氣大,居然一下就把琴絃談崩了,一臉愧疚的和我道歉。

  我怎敢承受她的歉意,忙說沒關係,心裡小小的心疼了一下我的寶貝琵琶。

  她也不再讓我教她,拉著我談天談地。讓我想起我那過世的母妃,也是話多,拉著我嘮。大妃很和氣,幾日相處,便熟絡了起來。

  第三日下午,有侍女送來第二天大婚的衣服,不同於紅色,郃族崇尚白色,金線綉著吉祥如意花紋,窄袖寬袍,耳飾,項鏈,髮釵,都別具特色。

  還有一把琵琶,想著估計也是大妃送來的。撥了兩下,聲音清脆動聽,笑著和疏月說:「這琵琶比我斷了的那把還好聽。」

  其實琵琶斷了,換上新弦便是,不過既然送了過來,我還是收了。

  第二日,換上衣服,髮髻也很簡單,額飾很好看,是綠松石,中間綴一紅寶,也沒有紅蓋頭,略施粉黛,直接去正殿找大妃。

  她也換上了隆重的服飾,挽著我的手,等著朗木。

  我便見到了我的新郎,也是白色衣袍,頭髮簡單的束著,鹿皮靴,眉眼有些溫和。看了我一眼,我有些不自在,低下了頭。

  給大妃行禮,用的是郃族話,我聽不懂。

  聲音也挺好聽。這幾天同大妃處的不錯,讓我覺得和親也值了。若是他與我投緣,那真是無憾了。

  說完後,大妃指意他拉起我的手,我有些窘,因著緊張,手心出了汗。

  出了大殿,一路走著,張燈結綵,郃族七月是新年,熱鬧非凡,按例會有馬隊,我不會騎馬,疏月有些擔憂。

  「不如和我同乘一騎?」只聽身後的聲音響起。竟是朗木。

  原來他會說漢話啊!這些天也不同我說話。

  正對上他甚是好看的眉眼,算是信任他,於是說,好。

  旁邊有一人說,「公主,你且信任我弟弟,他馬術很好的。」朗木低著頭不語。我看向那人,和朗木很像,只是更成熟,更粗獷些,他說著流利的漢話,自我介紹:「我是他哥哥,巴圖。」

  朗木插話道,哥,嫂子在那邊等你呢。

  巴圖笑道,我這弟弟怕是喫醋了,那我先走了。

  我看向朗木,比我高整整一個頭,先自己上了馬,然後伸出手來,我看他也不說話,就剛剛說了一句,便有些賭氣,他手一直伸著,見我不回應,緩緩道:「公主…可是不願意?」

  我才發現他面色好像有些緊張,不禁覺得好笑,於是把手遞給他,他拉我上馬,坐在他前面,等他拉起韁繩時,我自然而然被他環抱著。

  郃王與大妃分別騎著馬,看著我們,笑著不語。

  馬隊出了宮,民眾都出來朝拜。我全然懵著,什麼都聽不懂,看來真得好好學學郃族話了。

  他也不說話,我便找話題,「我聽他們在竊竊私語,說什麼呢?」他說,「他們在討論公主的美貌。」

  我笑,「怎麼可能,我又不是多漂亮。」他卻說,「公主很好看。」我回頭看向他,他只看著前方,並不看我。

  想問他為何這樣閃躲,卻忍著沒問。

  繞都城一圈,微風習習,草原的夏天也是涼爽的,這點我也很喜歡。

  回到了王宮,一道道儀式,最後給郃王和大妃敬酒,大妃賜了我一隻鐲子,也是綠松石做的,點綴多寶,親自為我戴上,祝福我,願我在這草原幸福無憂。

  然後是祭祀儀式,與巽朝全然不同的儀式,祭牛羊,我和朗木坐在一起,他說:「這是每年都會有的儀式,祭祀完,纔算新年開始。」

  我笑了笑,「那我們的儀式剛才已經結束了?」他點了點頭。我打趣道:「這麼說,我們已經是夫妻了?」他點點頭,還是不說話。

  我有些不解,「你怎麼話這麼少?」他反而臉微紅,「我…一貫話少。」

  喫的端了上來,大家都喫著肉,喝著酒,我也嘗了一口,肉烤的很是鮮美,只是切的大塊,喫起來不方便。

  於是看向朗木,「肉太大塊了…」好奇他會怎麼辦。

  他取出一把精緻的小刀,幫我切了起來,均勻的切成小塊。

  他也算對我挺好,只是話少。

  旁邊的許宜歡聲音嬌俏,笑說:「二弟對公主真好,羨慕啊羨慕。」

  許宜歡是巴圖的王妃,朗木說她也是巽朝人,家裡是經商的,與巴圖結識,感情甚篤。

  巴圖哄著自家五歲的兒子飲著酒,父子兩玩鬧著,許宜歡沖我敬了一杯,我嘗了一口酒,也不烈,甜甜的。我問朗木,「這是什麼酒?好像也不烈。」

  朗木愣了一下,說:「這是果酒,不烈。」

  許宜歡笑的別有深意,說道:「公主怕是不知道,這是特意給公主備的,郃族酒烈,怕公主不適應。」我又喝了一小口,真甜。

  晚上還有篝火晚會,大妃說今日剛成親,還是早早歇息,於是還沒看多久,便把我和朗木趕走了。

  自然是要去朗木的府邸。朗木和巴圖在宮外開了府邸,想來也是受巽朝影響,建築或多或少都有些中原建築的影子。

  進了大門,裡面居然很像巽朝風格,種著花草,雕花長廊,還有亭子,通了河道,建了橋,聽見潺潺水聲,河裡養著魚。

  我看向朗木,「你喜歡巽朝的建築?」

  他點點頭,又問:「公主可喜歡?」我回答道:「嗯,像是回到了家一樣。」他摸摸後腦勺,偏過頭,好像若有若無的笑了下,說:「公主喜歡就好。」

  這人,怎麼這樣靦腆!

  帶我去了清漪閣,我心想,看來受中原文化影響挺大啊。裡面也多用巽朝式樣的傢具,洗漱完後,侍女們都下去了,我和朗木大眼瞪小眼,他先低了頭,說:「我去別處睡,公主好好休息。」

  我愣神了一下,這算什麼?雖然不熟…但已經嫁了他,他也看著…甚好,何至於顯得他這麼委屈?外面還有那麼多服侍的人,平白看了笑話。於是拽住了他衣角,有些緊張,說:「不必,還是…留在這裡吧。」

  說完臉都燒了起來。

  也不算熟識,又驟然成了親,想著等會便躺在一張牀上,心裡多少有些緊張。

  不過他並沒有做什麼,我睡在裡面,他誰睡在外面,中間有距離。

  如此,我也便直接睡了過去。

  第二天,醒來時他已經不見了,疏月走了進來,端著臉盆,服侍我起來,說:「二王子起的早,和大王子去祭祖了。」

  我「哦」了一聲,疏月小心的問:「昨晚…」我搖頭,「放心,並…沒發生。」疏月有些驚訝,也沒再問。

  郃族的日常衣飾顏色明亮,服制簡單,上衣下裙,挑了套淺黃色的衣裙,早上甚至有些涼,便披了帶來的披風。

  入宮去見大妃,她也剛起,打量了一番,說:「難為你了,這草原氣候冷。」我行了一禮,面帶愧色道:「是我自幼身子弱罷了。」

  養在宮裡,又養的不算太好,自然在這草原上顯得有些弱不禁風。所以昨日見到許宜歡肆意騎馬的樣子,還有些羨慕。

  大妃拉著我的手,含笑問:「朗木…可好?」

  我輕輕點頭,大妃以為我害羞,便不問了。許宜歡也來請安,一起閑聊了一會。

  不一會朗木也走了進來,也不知他怎麼來的,這樣涼快的早晨,額頭卻還有些汗,給大妃請安,大妃笑說:「怎麼,一時半會見不到就想了?」

  於是放走了我和朗木,我忍不住拿出手帕給他擦汗,「你怎麼出了這麼多汗?」朗木有些呆,緩過神來,說「祭祖的地方遠,趕回來要騎一個時辰。」

  想起我睡覺不算很安分,容易搶被子,還喜歡和母妃一個被窩睡,母妃總是每次故意說不愛和我睡,說我擾她清靜。

  於是問起:「我昨晚…搶被子沒?」

  他頓了一下,說:「搶了。」

  我笑著掩飾尷尬,他怎麼也不會委婉點!「哈哈,然後呢?」

  「然後我給公主蓋上了。」他說。

  「你呢?」

  「我重新取了牀被子。」

  「哦,那就好。」有的蓋就好,草原早晚涼,還是要蓋著的。

  太陽升了起來,從前在宮裡無感,如今卻覺得,在郃族王宮,光線照在建築上,折射的光暈太美了。

  許是離開了巽朝,總覺得心裡輕了許多。

  走著走著沒注意,拐角處侍女端著給大妃上的熱湯,差點潑到我身上。

  卻是朗木手疾眼快,擋在我前面,我毫髮未損,他卻遭了這一下。侍女忙跪著,用郃族話求饒。

  朗木緊張的看著我,「公主可傷到哪裡?」我心中悸動,盯著他的眼睛,有些感動,說:「我沒事,倒是你受傷了。」

  他說,沒事,這點還是受的了的。

  我拉著他回了府邸,讓疏月取來葯,給他上藥,疏月避嫌就下去了,我強裝鎮定,解開他衣服,背上紅了一片,給他上藥。

  想起剛才下意識護著我那一幕,我終於決定問他:「朗木,你喜歡我?」這是個問句。

  他點點頭。側顏也很好看,稜角分明,鼻樑高挺,說完還彎了彎嘴角。

  我也笑了,喜歡我便好,「你會對我好嗎?」我又問。

  朗木肯定的點點頭,看向我,眼裡滿是真誠。

  我說道:「我叫蓁蓁,桃之夭夭,其葉蓁蓁。不用叫我公主,叫我的名字便好。」

  名字是母妃起的,父皇當年都忘了我了,母妃自己取,她只知這一首樂府詩,便用了。

  我笑盈盈地看向他:「你叫一遍。」他喚了一聲「蓁蓁」。

  朗木啊,多希望能在這草原過的無憂無慮一些,多希望我能如願。

  日子一天天過著,郃族生活肆意,簡單,早上睡醒後,朗木已經下朝了,郃族政事也不甚繁忙,一起用早膳,有中原的,也有郃族的,做的精緻美味,看看書,練練字。

  他還負責學堂之事,貴族子弟都入了學堂,學漢文化,郃族沒那麼多規矩,我也可以去看,聽著他們搖頭晃腦讀著詩詞,勾起了回憶。

  巽朝時,公主也要上學堂的,咿咿呀呀的跟著太傅從詩詞學起,回去給母妃讀,她也不再只知道一篇「桃夭」。

  有時在清漪閣抱著琵琶彈奏一曲,朗木就在旁邊靜靜聽著。聽的入了神,除了母妃,在沒有人這樣靜心聽我彈琵琶過。

  隔幾日便進宮,和大妃許宜歡聊聊天,在府邸也很自由,不少侍女都會說些漢話,交流起來也不難,我也學起了郃族話。還試著學騎馬,朗木手把手叫我,在草原上,灑脫極了。

  漸漸便不會再想巽朝那些事,那些不怎麼開心的過往。

  郃王喜歡打獵,賽馬,朗木和大王子陪著。朗木騎術很好,在馬背上時,與面對我時簡直判若兩人,在我面前總是話少,甚至顯得安靜溫潤。在馬背上,卻是別有一番張揚,其他人都顯得有些遜色了。

  整個草原,我只看著朗木,便看不見其它人了。

  許宜歡的兒子叫凌彥,她說巴圖喜歡中原文化,取了郃族名字,但日常用著漢族名字,郃王與大妃隨性,也不在意。

  凌彥小糰子般,一開始還拘謹,熟了後也不怕我,和我呆在一塊,說天說地的。

  有一次,天真的問宜歡:「母妃,要是朗木叔叔不求祖父,是不是嬸嬸就不會來草原了?」

  許宜歡有些尷尬,捂著凌彥的嘴:「小孩子別瞎說。」

  我卻是聽懂了,只是朗木怎會認識我?

  遠處朗木下了馬,朝我走來,自然而然拉著我的手,許宜歡搖搖頭,佯裝嘆息:「我是羨慕不來了,巴圖那個獃子!」

  巴圖卻是抱著凌彥玩去了,一大一小,不亦樂乎。

  晚上,我往朗木那邊靠了靠,天有些冷,手伸進他被窩,身子還挺暖,於是我縮進他被窩裡,他有些驚訝,我狡黠的笑著說:「摟著我,我嫌冷。」

  他摟住了我,我枕在他胳膊上,感受著他的心跳聲,碎碎念:「好歹我也是和親的公主,咱倆是夫妻,以後還是別這麼生分,睡一個被窩挺好。」

  難得他「嗯」了一聲,我又嘟囔著:「要是我搶被子了,你也搶一搶,我睡的實,沒關係的。」他忍不住笑出了聲,又「嗯」了一下。

  母妃同我講一些情愛故事,說女子不必被封建禮數拘著,喜歡便說喜歡,何至於扭捏著。

  我覺得來草原很幸運,遇見朗木也很幸運,沒想到這一切其實是他爭取來的。原來早早就喜歡上我了。

  我自覺姿色爾爾,雖是公主,卻是個不受寵的公主,被和親,卻意外的過的這樣開心。巽宮只知我嫁的偏遠,蠻族之地,落後簡陋。卻不知這深得我心,郃族的一切都簡單的可愛。

  還有個一心對我好的朗木,我走到哪,他都跟著,教我騎馬,喜歡果酒,他便給我備了好多。我畏寒,殿內溫暖如春,每次看向他時,他都那樣溫潤的看著我,或有些害羞,轉瞬看向別處。

  「朗木,親親我。」我鬥膽說道。

  朗木抱著我的手緊了緊,偏頭,輕輕吻了我的側臉。

  許是來這後,受許宜歡影響,我也性情變得外向許多,我主動吻上了朗木,他一瞬間的愣神,也回應著我,逐漸轉為主動。

  這樣溫柔的人,連親吻都是極溫柔的,卻又是讓我沉醉的。

  糾纏分開時,脣邊還是朗木的氣息,我說,朗木,我也喜歡你。

  一夜的纏綿,痛,又悸動著,朗木是耐心的,溫柔的,深情的,消散了我心底最後的緊張害怕,最後不知何時,才累的睡了過去。

  翌日,醒來的有些晚,許宜歡在我屋裡,見我醒了,笑說:「終於醒了,可見昨晚累著了。不過二弟倒是起的早。」

  我禁不住她說,羞著朝她扔了枕頭。

  許宜歡道:「看你這樣子,誰能想到你們成親這麼久還未…」

  我恨不得埋在被窩裡,她怎麼這麼直接的說!

  她絮絮叨叨的:「我去送凌彥上學堂,遇見巴圖拷問二弟,說他怎的遲到了,而且不同往日,好像心情很好,一個勁盤問他,我便找你來了。」

  我羞的無言。許宜歡打趣說:「我生凌彥時落下病根,想要個女兒都要不著,你可得爭氣呢。」

  把許宜歡趕走後,朗木回來了,我便撲在他懷裡,他順勢抱著我,我撒嬌說:「累了。」

  他問:「還沒喫飯?」我悶聲嗯了一聲。於是上了飯菜。

  確實拿著筷子都有點虛浮,他徑直拿著筷子餵我,心裡喜悅的很,嘴上卻嘟囔著:「怎麼你不累…」

  他手頓了一下,笑了笑,繼續餵我喫飯。

  朗木真的是好看,而且越看越好看,他喂,我便喫,不由得喫的有些多。

  去亭子處坐著,我靠在他肩上,看著天上月亮,故意說:「有些想家了,奈何嫁的太遠了。」

  他明顯表情一滯,不語。

  我「噗嗤」笑出了聲,環著他脖子,說:「你說是在巽宮過著被束縛,被欺負的日子好,還是在這草原隨心的好?朗木啊,你為何要求得我?」

  他便懂了,知道我不知從哪聽來的這事。

  想了想,說:「我以前見過你。」

  「哪裡?」

  「巽宮。」

  十年前,郃王致力於學習中原文化,甚至派巴圖王子來巽朝訪問,那年,朗木十歲,也跟著來了。

  巽朝是有學堂的,皇子會去學堂,巴圖也跟著一起。學習漢文化。朗木有時跟著學,有時就在宮裡逛逛。

  十年前,我七歲,母妃身體便已經不好了,奈何宮裡拜高踩低,母妃早都被父皇遺忘了,月銀供不上也就算了,日常滋補的葯也斷斷續續的。

  我便忍著眼淚,去大鬧內務府,好歹我也是個公主,大總管怕鬧大了,便找了個背鍋的,說以後不會斷了。

  我看似神氣的離開內務府,心裡卻委屈的不行,在母妃住的宮殿外哭了好久,才擦乾眼淚,回了宮。

  朗木說,他看完了全程,我如何職責內務府,條理清晰,軟硬皆施,結果最後卻偷偷哭,哭完纔回宮,宮門沒關,他見我一副活潑模樣撲在母妃懷裡,又訝然,又心疼。

  那時,心裡便記著我了。打聽到我是巽朝十公主,不怎麼受寵。

  他自那次來巽朝後,也為巽朝的繁榮感到震撼,於是每年都來遊玩。

  聽那說書的講宮闈祕事,皇后娘娘的大女兒得了一女兒,皇上做了外公,歡喜的很,破例封了郡主,賜了金銀美玉。

  皇后娘娘還有一個小女兒十一公主,年方十七,皇上為這女兒擇婿操碎了心。

  有聽書的,說看來皇上是真喜歡女兒啊。

  另一人說,不不不,還有個十公主,和十一公主同歲,那可是天壤之別,年頭裡親娘沒了,聽說皇上給外孫女辦滿月酒,十公主一個人守著親娘靈位,無依無靠的,可憐吶可憐!也不知道皇上能不能想起來給十公主也找個駙馬!

  朗木聽了,心中鈍痛,卻自知郃族融入中原不久,還很是落後,和諾大巽朝無法匹敵,但念極了我。

  郃王問他,可看上了那個姑娘?

  求父王,幫我求娶…巽朝十公主。

  問起原因,他便如實說了,於是郃王雖沒點名要我,但我不受寵,不出意外,自然是我和親。

  大妃問他,為何如此,萬一那公主不喜歡你呢?朗木說,他想接我出來,草原不比巽宮華麗,但他想讓我開心些,他說他會對我好,必定比巽宮要好,我若不喜歡他,放我自由便是。

  見到我後,便控制不住的歡喜,卻又害羞,他說,我很好看,第一眼便這麼覺得了,比草原上的姑娘都美。他緊張的不敢和我說話。他怕郃族簡陋,招待不周,怕我不適應,提前給郃王與大妃做足了工作,大妃笑他癡,他說,公主嬌嫩,來草原到底是受苦了。

  大妃彈崩了我的琴絃,他尋出來父皇曾賞給郃族的一把琵琶,給了我。

  我噙著眼淚,伏在他肩上。

  他竟是這樣喜歡我,做了這麼多,把我從巽宮接了出來。

  朗木輕輕拍我背,我哭的嗚嗚咽咽,我怎麼如此有福氣,遇見眼前的一切。

  母妃常感嘆,要是她是一尋常婦人,一定把我嫁的好好的,起碼夫家要對我好。只是在宮裡不由得她,她總擔心我被迫指給誰。

  「朗木。」

  「嗯?」

  「就想叫叫你。」

  朗木笑起來是那樣好看,只對我一人笑。

  我說,要是我被指給別人怎麼辦?

  他想了想,說:「那…便把公主一直放在心裡。」

  我有些不滿意:「你不是說喜歡我嘛!」

  朗木緊緊抱著我,「我會天天想著,我的公主過的開不開心,有沒有受欺負,要是過的不開心,我就偷偷把你帶走。」

  我們的女兒,在第五年的夏季出生,那一日正好是我來郃族的日子,生她的時候遭了罪,昏睡好久,醒來時,朗木一直守在我身邊,憔悴了好多,見我醒來,才鬆了口氣,說:「蓁蓁,你可知我這兩天有多怕。」

  我沒力氣說話,撒嬌的看著他,他便懂了,坐在牀頭,我順勢枕在他腿上。

  凌安和凌揚走了進來,見我醒來,便歡天喜地跑過來,凌安說:「這兩天爹爹都不理我們,也不理妹妹,祖母說娘親睡著了,他只陪著娘親。弟弟哭了他還訓弟弟。」

  凌揚扁著嘴,一副委屈的模樣。我不禁笑出來聲,說,朗木,你看你這當爹的,好歹顧著點他倆。

  朗木摸了摸凌揚小腦袋,說:「擔心你,實在顧不及其它。」

  其實只不過是累了些,他也太小心了。不過心裡還是暖暖的。

  許宜歡抱著女兒進來,睡的正香,朗木抱的小心翼翼,放在我身旁,我輕輕拍著她。凌揚凌安被宜換帶出去玩去了。屋裡靜靜的。

  朗木盯著女兒好久,笑著說:「像你一樣美。」

  「朗木,這日子真好,幸好你帶我出來了。」

  「嗯。」

  「我歡喜的很。」

  「嗯。你歡喜便好。」


《謀卿》【已完結】(HE甜文)

1.公主要去和親了

很不巧

我就是那個公主

我,紀雲閑,淮安郡主,哦不,現在是淮安公主了,要去和親了。

隔壁的晏國求娶我大景公主,以結秦晉之好。

這道理我明白,兩國結親,那麼兩國關係就更緊密了唄。

可惜的是,當今陛下膝下僅兩個女兒,餘下都是清一色的皇子,大女兒惠平公主去年下嫁給了丞相家的小兒子,小女兒昌平公主芳齡六歲,想來晏國皇帝也沒有什麼特殊的癖好。

要結秦晉之好倒也不是非要大景嫁公主過去,然而晏國皇室人丁稀薄,居然只有晏國皇帝和一個已嫁的長公主。

於是英明神武的陛下盯上了自家弟弟——安親王,也就是我父王。

和他的皇兄不同,父王膝下僅兩個兒子,一個是我一母同胞的哥哥,一個是我不到五歲的庶弟。他的女兒倒是多,不過只我一個嫡女。

晏國比我大景還要強盛些,沒能嫁公主過去也就算了,總不好還拿個王府庶女充數吧?

總之,從各方面來說,我都是最佳人選。

皇上慈愛地看著我,笑得我心裡發毛。

「淮安願不願意嫁去晏國啊?」

「聽說那晏國皇帝生得很是俊朗,武藝超羣,才華橫溢,是晏國多少姑娘的夢中郎君呢!而且淮安要是嫁過去呀,就是皇后呢!」皇后娘娘也笑得很是溫柔,把晏國皇帝誇的天上有地下無。

「阿閑她……」哥哥想說什麼,我悄悄扯了扯他的袖子,於是哥哥停住了話。

我倒是想說不去,但我知道這由不得我,與其被逼著綁去晏國,倒不如我點個頭,大家面上也都好看些。

「能嫁給晏國皇帝,是淮安的福分。淮安不過一介女子,不能像男兒那般建功立業,但嫁去晏國讓兩國交好,淮安也很是開心。」

我雖不聰慧,但場面話還是會說的。

皇上聽了龍顏大悅,直誇我識大體,給了我公主封號,還賞賜了不少好東西。

父王向來沒什麼主見,說風便是風,而且知道我嫁過去就是一國之後,自然是笑得見牙不見眼,直說吾兒好福氣。

哥哥倒是又擔憂又難過,只是他的意見並不重要,皇上早就有了打算了。

我的哥哥紀雲鶴,是安親王的嫡長子,也就是安王世子。

哥哥長我五歲,雖說是哥哥,但因為父王耽於美色玩樂,對子女並不上心,所以也算得上半個爹了。

母妃早亡,在我三歲的時候就病逝了,父王對她大概也有幾分情意,並未續弦,府中事宜交由側妃打理。

哥哥自小就疼我,教我讀書,教我作畫,教我武藝,教我騎馬。也會給我帶街上的糖人,會偷偷帶我去遊湖,會在我生病的時候耐心地哄我喝葯。

哥哥是天底下最好的哥哥。

「阿閑,你若是不願意,哥哥就把你偷偷送走。」哥哥心疼地看著我。

我知道哥哥說到做到,只是這樣做,一定會有很嚴重的後果。

我希望哥哥好好的,我已經做過一次錯事了,不能再犯錯了。

「哥哥我沒事,」我盡量展出笑臉,「反正嫁誰不是嫁,晏國皇帝這般優秀,我願意的。」

「阿閑……」哥哥還想說什麼。

「我真的願意,」我打斷他道,「聽說晏國民風比大景還要開放,女子很是自由,我也很想去感受一下。」

「好吧——」哥哥嘆了口氣,沒再勸我,「若是阿閑受了什麼委屈,就給哥哥寫信,哥哥不管怎樣都會幫你的。」

「不要委屈自己,阿閑。」哥哥溫柔地摸了摸我的頭。

「我明白的,哥哥。」我忍住心中的酸澀,沖著哥哥燦爛一笑。

2.

公主出嫁的排場總會比尋常女兒家要氣派得多,更別提還是和親這種關係到兩個國家的大事。

因著這事,嫂嫂和阿若進宮陪了我半月——既是公主,自是從宮裡出嫁。就連朝朝也丟下才一歲的歲歲來陪我,倒是苦了林探花,要一個人應付那個小魔王。

到了出嫁的那日,宮女和嬤嬤們忙裡忙外的,連阿若她們也忙的腳不沾地。

我看著鏡中的自己,比那時出嫁的朝朝還要華麗得多。

也是,這嫁衣是皇莊的綉娘們繡的,這妝也是皇后身邊手最巧的大宮女上的。

只可惜這鏡中人,像個任人擺布的木偶似的,沒有半點出嫁的欣喜與嬌羞。

我在宮人的牽引下一步步地走出這金碧輝煌的籠子,像一隻金絲雀,將被關進另一個同樣華麗的籠子裏。

「阿閑啊,父王以後也沒什麼機會見到你了,這些年來父王對你確實是忽視了。」父王拉著我的手,聲音似乎有些哽咽,「阿閑像你母妃一樣聰明,一定能照顧好自己。」

「阿閑……」哥哥的聲音裏滿是不捨,「一定要好好的,有機會哥哥會去看你的。」

晏國的使者已經在宮門等候了,我上了馬車,不顧宮女的勸阻,悄悄掀起簾子的一角——我想再看看我的國家。

太子殿下正和使者說些什麼,父王在一旁笑著,時不時往我這邊看一眼。

哥哥心不在焉地站在一旁應和著,目光卻放在我這邊。

嫂嫂和阿若她們站在一起,似乎在叮囑著陪嫁的宮女。

還未看多久,便要啟程了。

我放下簾子,忍不住流下眼淚——這輩子怕是再也沒有機會回來了。

「公主可要用膳?」

我向來坐不得馬車,有些昏昏沉沉,努力睜開了眼,看見一個清秀的宮女低眉順眼地立在一旁。

「不用了。」我著實沒胃口。

「公主,路途遙遠,還是用些吧。」這個宮女勸道。

「本宮沒什麼胃口,你退下吧。」我閉了眼,不太想說話。

「公主可是頭暈?」這宮女並未離開,「長公主殿下擔心路途遙遠,公主難受,特命奴婢帶上清心丸和醒神膏。公主您可要用些?」

「長公主?」我緩緩睜開眼,「真是多謝長公主了。」

服下那清心丸,又抹了些醒神膏,果真舒服了些,便用了些爽口的喫食。

「你叫什麼名字?」喫飽喝足,我就有精神搭理她了。

「奴婢海棠,曾服侍長公主殿下。」

「給本宮講講晏國吧。」我點點頭,遲疑了一下,「還有……皇上和長公主。」

從海棠這知道,晏國的皇帝謝琰,於三年前即位,上個月剛及冠。據說生得俊朗,文武雙全,剛即位便以雷霆手段,將晏國的朝廷整治了一番,打壓了一些蠢蠢欲動的臣子,並十分積極地與周邊各國交好,將晏國治理得很是不錯,國泰民安,是個賢明的君主。

其胞姐謝珃,如今二十有二,性子很是爽朗,四年前嫁了戶部侍郎的嫡次子。

長公主應該是個很溫柔的女子吧。

我輕輕地搖了搖裝著清心丸的藥瓶子,不由得對這個未曾謀面的長公主生出好感。

3.

馬車走走停停一個多月,終於到了晏國的都城鄴城。

鄴城到底與京城有什麼差別,此時我並沒有掀簾子偷偷瞧幾眼的心情。一個多月的舟車勞頓,幾乎要了我半條命,現在只想倒在牀上睡到地老天荒。

晏國的皇宮和大景的還是有些不一樣,少了幾分精巧和奢靡,多了幾分大氣和莊重。

經過一番梳洗,又喫了些爽口的喫食,我覺得舒服了不少,海棠告訴我可以小休一會兒,晚些還得繼續大婚的流程。

是哦,我是來和親的公主。

我迷迷糊糊地躺在牀上,恍惚間彷彿聽見了什麼聲音,可我太累了,實在是睜不開眼,昏昏沉沉地睡過去了。

感覺沒睡多久,海棠就把我叫醒了,於是又是梳洗、換裝、上妝,我像個木偶似的任她們擺弄。

「海棠。」我忽然想起那說話聲。

「奴婢在。」海棠恭敬地應道。

「本宮小休的時候有人來過嗎?」

「長公主殿下曾來過,聽說您在小休,叮囑了我們幾句便離開了。」

看來長公主是真的很關心我這個未來弟媳。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

我坐在婚牀上,等待著晏國皇帝。

畢竟是帝後的大婚,隆重倒是隆重,可莫名透著幾分冷清。殿內靜悄悄的,隨我前來的池墨秋毫她們也不敢多言語。

在這種氛圍下,我漸漸有了幾分睏意。

正當我幾乎要睡過去時,一聲輕笑將我驚醒。

「舟車勞頓,倒是辛苦皇后了。」嗓音清冷,卻透著些許溫潤,想來是個溫柔的男子。

正當我愣神的時候,蓋頭就被輕輕挑開了,對上一雙溫柔的眼眸。

「陛下……」我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

「你我即已成親,私下就不必喚甚麼陛下,孤名謝琰,你便喚孤阿琰吧。」晏國皇帝謝琰,當真是生得俊朗,不同於大景男兒君子如蘭的俊秀,晏國的兒郎生得都更硬朗些。

「如何?」謝琰嘴角含笑,明明生得有幾分冷峻,這一笑卻如冰雪消融般,看著溫柔極了,連帶著那雙眼都變得很是蠱惑人。

「阿琰……」我就是那個被蠱惑的人。

「聽說皇后閨名雲閑,孤便喚你阿閑可好?」謝琰笑道。

我點點頭。

「阿閑……」似是情人的呢喃,又似一聲滿足的謂嘆。

我還未來得及疑惑,謝琰就打斷了我的思緒:「喝合巹酒吧。」彷彿剛剛什麼也沒有發生。

喝完酒,就面臨著一個有些尷尬的事了。

我有些不安地坐在牀上,謝琰並著我,溫柔說道:「阿閑若是還未準備好,今夜就算了吧。」

「來日方長。孤可以等。」

我咬了咬脣,這事我早就想到了,既已成了他的妻,這麼做也是應當的。

「我……臣妾可以的。」話一出口,我便感覺雙頰似是燒了起來。

「阿閑還真是可愛啊。」謝琰輕笑,握住了我的手,「那今晚便要辛苦阿閑了。」

還未等我反應,他便欺身上來,吻住了我的脣。

溫柔又霸道,久久不願離開,直到我快喘不過氣了,他才依依不捨地放過我,手上的動作卻沒停。

「抱歉阿閑,這一天……」

這一吻讓我有些暈乎,以至於我那時並未注意他的下半句話——

「我等的太久了。」

4.

一夜春宵。

第二日,當我醒來時,謝琰已經離開了。

我喚來海棠:「陛下何時離開的?」

「陛下是半個時辰前離開的,叮囑奴婢不可打攪娘娘。」

「本宮不清楚晏國的風俗,今日本宮還需做什麼嗎?比如敬茶之類的。」

「太后娘娘已仙逝,皇后娘娘無需敬茶。」海棠恭敬道,「長公主殿下興許會來拜見娘娘,除此並無其他要緊事了。」

我點點頭,梳洗過後便打算出去轉轉。

剛下過雨,地上是濕的,我擔心弄濕了鞋因此只在長樂宮門口走了走,便進了殿內。

沒多久,宮人稟報:「娘娘,榮安長公主求見。」

「快請長公主進來。」我對這個未曾謀面的長公主很是有好感。

不一會兒,一個身著如意雲紋錦服的女子款款而來,這便是長公主謝珃了。

長公主並非絕世美人,不似其胞弟那般生得一副好相貌,但也面容清秀,眉目間隱約能看見謝琰的影子。

「榮安參見皇后娘娘。」舉手投足之間皆是貴氣。

「長公主快快請起。」我忙扶起她。

「若是娘娘不介意,像阿琰一樣叫我一聲阿姐就好。」長公主生得英氣,笑著頗有幾分瀟灑的味道。

「阿姐叫我雲閑就好。」長公主還真是親切。

「雲閑果真生得漂亮。」長公主拉著我,細細地看了,「看著有些憔悴,這麼遠的路,辛苦你了。」

「說起來還要多謝阿姐,特意囑咐海棠照顧我。」我想起了那清心丸,「多謝阿姐的清心丸了。」

長公主先是一愣,隨即便悟了似的,笑道:「都是一家人,說什麼謝。」

我和長公主很是投緣,聊到中午,便留了長公主用午膳。

剛上了飯菜,謝琰就來了。

「阿姐也在,剛好一起喫。」謝琰絲毫沒有後來者的意識,招呼著長公主。

「加一副碗筷吧。」我吩咐道。

一頓午飯喫的倒也和諧。

喫過午飯,長公主便藉口先離開了。

謝琰卻沒有要走的意思,問了有沒有缺的東西,還有些日常。

我一一答了,暗想這些事宮人都安排妥當了,哪裡還需要皇上來操心。

謝琰點點頭,想了想,對海棠說:「在院子裏加個鞦韆吧。」

鞦韆?

我疑惑地看著謝琰。

「阿閑喜歡嗎?」謝琰眼神溫柔,似是想起了什麼。

我點了點頭,曾經我是很喜歡讓阿硯給我推鞦韆的。

不過……

阿硯離開之後,我就很少玩了。

謝琰在這小坐了一會兒,便離開了。

我午睡醒來,秋毫一臉開心地對我說:「娘娘,有好消息!」

秋毫是我還當郡主時就跟在我身邊的侍女,活潑又伶俐,便讓她跟我來了晏國。

「什麼事讓我們秋毫這麼高興?」我很是配合。

「娘娘,外邊都在傳,晏國兩個月無雨,娘娘一來就下了一場大雨,都說是娘娘給晏國帶來的福澤呢!」

「巧合罷了。」我失笑道。

「外邊都這麼傳呢!大家都說是娘娘的功勞。」

「這是老天爺的功勞,哪是我的功勞。」我擺擺手,並未放在心上。

5.

偌大的後宮,竟然只我一人,以至於謝琰日日歇在我這。

實不相瞞,臣妾頂不住了。

當然,這句話我是不會說出來的。

「阿琰……」我遲疑了一下,還是吞吞吐吐地說了,「那個……要擴充後宮嗎?」

「嗯?」謝琰有點困惑,彷彿聽不明白我在說什麼。

「陛下還未有子嗣,是不是要多納新人……開枝散葉?」我硬著頭皮繼續說。

「阿閑是在勸我選妃?」謝琰的表情不知為何有些危險。

「這……關係到皇嗣……」我小心翼翼地開口。

「阿閑不能給我生孩子嗎?」謝琰沉著臉道,「這件事就有勞皇后了。」

說罷便打橫抱起我,往牀榻走去。

又是一夜春宵。

自打那日以後,謝琰再沒來過,不知是公務繁忙,還是我失寵了。

不過沒關係,喫穿用度一如從前,失不失寵我纔不在意呢。

不過這男人還真是奇怪,莫名其妙就生氣了。

倒是秋毫宣紙她們很是著急,時不時暗示我去認個錯。

笑話,我怎麼會去做這種事情,我又沒錯。

但架不住秋毫她們幾個軟磨硬泡,我不情不願地拎著宣紙燉的銀耳羹並幾樣小點心去哄謝琰。

「公公怎麼稱呼?」我問守在養心殿門口公公,「皇上是在批摺子嗎?」

「回稟娘娘,小的陳思懷。皇上是在批摺子呢。」陳思懷笑道,「皇上有吩咐,若是娘娘來了,直接進去就好,不必通傳。」

「多謝陳公公。」我點點頭,提著食盒進去了。

「阿琰……」

「嗯。」謝琰批摺子的手一頓,卻並未抬頭看我,仍是在看摺子。

「阿琰……」我有些尷尬,「喫些點心吧。」

「忙著。」謝琰語氣淡淡的,似乎不願多說話。

「那我放在這?」我試探性地問道,「你忙的話那我就不打擾你了。」說著便打算離開。

「啪」

謝琰猛地放下筆。

「阿琰?」我回頭,有些摸不著頭腦。

「也不是很忙。」謝琰看著我,「阿閑若是不忙,我批摺子,你幫忙。」說著眼神瞟向了食盒。

「我餵你?」我試探地問了句,心想我是否理解有誤。

「嗯。」謝琰對我的話表示肯定。

我無可奈何地打開食盒,端出銀耳羹和一盤茶點,一口銀耳羹一口茶點地喂他,時不時還用手帕給他擦擦嘴。

就這樣過了小半個時辰,茶點和銀耳羹都喫完了。

「阿琰可還生氣?」我小心翼翼地問道。

「你可知錯?」他眼都沒抬。

「知。」

「錯在哪?」

「不知道。」

「嗯?」他終於捨得抬頭了。

「我本來就不知道嘛。」我覺得有點委屈,實在忍不了了,「你莫名其妙就不來找我了,還要我來哄你,現在還問我錯在哪……」

「我明明沒錯!」我理直氣壯地說。

「對不起阿閑……」謝琰嘆息一聲,放下了摺子,拉住我的手說,「我不是故意要生你氣的。」

「你還好意思生我氣……」我嘟囔了一句。

「阿閑。」謝琰很是認真地叫了我一聲。

「幹嘛?」我有點不滿。

「我想告訴你,」謝琰看著我的眼睛,認真道,「我生氣,是因為你不知道,」

「我有多在意你。」

6.

謝琰的話讓我恍然大悟。

對啊,作為來和親的大景公主,晏國的皇后,若是入主中宮還未滿一月,皇上就選妃,朝臣會怎麼想?大景會怎麼想?

這個皇后的位置明顯坐的不穩啊!那還怎麼和大景友好往來?

這確實不怪謝琰,是我思慮不周了,還是他考慮得周全,晚些再選妃,也能展現出皇上對這個來自大景的皇后的在意。

「是我……臣妾思慮不周,沒能理解皇上的用心良苦。」我有些羞愧。

「你……」謝琰嘆了口氣,「你還是沒明白。我說過私下不必叫我皇上。」

「罷了,來日方長,總有一天你會明白的。」

自那日後,我又「復寵」了。

謝琰仍是每日都來長樂宮,哪怕再忙也會來和我用個膳。不那麼忙的時候就跟不必說了,我覺得我已經開始適應了,至少走路不用扶了。

我很想告訴他大可不必如此,可每次觸及到他幽深的目光,又硬生生把話給咽回去。

轉眼便是中秋,宮裡必然是要辦中秋宴的。

作為皇后,這艱巨的任務自然得交到我的手上,不過幸好長公主人很好,願意來幫忙,倒也不會太難。

我與謝琰端坐在上方,看著下方的臣子及其家眷。

嗯,女眷那邊真不少漂亮姑娘,環肥燕瘦,那各色美人,比御花園花的品種還多。

這目的很是明顯呢

不知道謝琰會喜歡什麼樣的

我悄悄看了他一眼,卻見他目不斜視,彷彿那些嬌花般的姑娘比路邊的野草還不起眼。

嘖,這麼冷淡的嗎?

謝琰看見我在看他,轉過頭來對我溫柔一笑,捻起一塊梅花餅送到我嘴邊。

「阿閑應當會喜歡。雖比不上景國京城五福記的,不過也別有一番風味。」

我沒想到他會突然來這麼一手,愣愣地張嘴咬了一口。

謝琰用帕子給我擦了擦嘴角,問道:「好喫嗎?」

我點點頭,瞥見那邊的嬌花們似乎焉了不少。

我忍不住抽了抽嘴角,道:「皇上是故意的吧。」

「阿閑說什麼呢?孤不過是想讓阿閑嘗嘗這梅花餅。」謝琰笑得一臉無辜。

我似乎能感覺到一些羨慕嫉妒恨的目光射到我身上。

好傢夥,拿我當靶子呢

中秋宴向來會讓各家未婚的女子展示才藝,不少人家也許會因為一次中秋宴而定下婚事。

當然,也包括皇上。

這些臣子明顯是想趁著這次中秋宴來展示自家女兒孫女,希望能被皇上選入宮中為妃。

當今陛下不過及冠,正是年輕的時候,若是選了自家的女兒孫女為妃,將來若是衍下皇子,即便不是太子,將來也是個王爺啊!自家豈不是能再往上走走?起碼也能延續此時的榮耀吧?

而對這些姑娘來說,陛下俊朗非凡,文武雙全,還是那萬人之上,自然也願意入宮。

這些姑娘們並不害羞,自願出席展示才藝,這還真是比大景開放得多。

先出席的是左相家的孫女和戶部尚書家的女兒,這倆姑娘一個跳舞一個撫琴,倒是配合得挺好,生得也標緻,若是入宮,定是寵冠六宮的主。

其他姑娘也不甘示弱,緊隨其後,紛紛拿出自己的才藝。

謝琰對這些似乎沒多大興趣,我倒是看得認真,結束了還會給些賞賜。

許是覺得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展示了幾場後,就再沒姑娘自薦了。

謝琰似是很滿意大家的識趣,說了幾句場面話便叫散了。

我剛回到長樂宮換下宮裝,謝琰就來了。

「阿琰今晚是歇這兒嗎?」我問道。

「嗯。」謝琰點頭,又道,「不過,我先帶你去個地方。」

「去哪?」我有些困惑,原來早早結束宮宴就是為了自己去玩嗎?

謝琰微微一笑,並不告訴我。

「你會喜歡的。」

7.

沒想到謝琰會帶我出宮。

我們扮作尋常夫妻,只帶了兩個隨從。

鄴城的夜晚很是美,剛來晏國那日並未多看,現在細細看來,和京城的街道還是不同的。

因著是中秋夜,街上很是熱鬧,有許多賣燈籠和零嘴的小販,孩童在人羣中跑來跑去,不少夫婦也牽著手看燈。

謝琰悄悄牽住了我的手,我有些不好意思,稍稍掙紮了一下,他湊到我的耳邊說:「你看別人,咱們是微服私訪,不能太特別。」

溫熱的氣息撲在我的耳上,有些癢癢的,我約是紅了臉,惹得他輕笑了一聲。

我沒再掙扎,任由他牽著,他嘴角含笑,似乎很是高興。

街上的燈籠零嘴迷了我的眼,只要我多看了哪樣東西一眼,謝琰就會吩咐陳思懷去給我買,不一會兒他的手裡就滿滿當當的了。

我拿著一串糖葫蘆,頗為同情地看了一眼陳思懷,好慘一小太監。

就當謝琰又準備讓陳思懷去買一隻小兔子花燈時,我攔住了他,小聲說:「陳公公都拿不了了,買那麼多幹嘛?」

謝琰看了一眼陳思懷,後者正滿頭大汗地抱著各種燈籠零嘴、胭脂水粉,連脖子上都吊了一串葫蘆掛飾。

又看看隨行的池墨,池墨手上也拎了不少點心,似是終於放棄了折騰他們的打算。

不過那小兔子花燈還真是很可愛,我忍不住地多看了一眼。

「想要?」謝琰偏頭看著我。

我抬頭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一眼燈籠,想想苦兮兮的陳思懷,搖搖頭說:「也不是很想……」

話還沒說完,他就走上前去買下了,我愣愣地看著他的背影,恍惚間覺得有幾分熟悉。

十四歲那年的元宵夜,哥哥剛巧沒空陪我看花燈,我便讓阿硯陪我去。

那時的京城很是熱鬧,就像現在的鄴城一樣。

我興奮地在人羣裏到處鑽,阿硯怕我丟了,一直緊緊地跟著我。

「阿硯,你看那個花燈!」我興奮地拉著阿硯的袖子,指著一隻白兔花燈,「真好看!」

「郡主想要?」阿硯偏頭問我,「郡主站在這別亂跑,屬下去給您買。」

說著便走過去買下了那隻花燈。

「阿硯……」眼前的景象彷彿和十四歲那年的景象重合在了一起。

「阿閑?」謝琰見我出神地盯著他,喚了我一聲,「喜歡嗎?」說著舉起了手中的花燈,輕輕地晃了晃。

我眨眨眼,回過神來,已經沒有阿硯了。站在我面前的是晏國皇后的夫君謝琰,不是淮安郡主的侍衛陳硯。

晏國男兒大多生得比大景男子高些,謝琰也生得高,這樣一個高大俊朗的男子,卻拎著一隻小巧可愛的小兔子花燈,看著很是有趣。

我忍不住「噗嗤」一聲笑出來,謝琰無奈地看著我,我努力忍住笑,點點頭:「喜歡。」

說罷便打算伸手去接那隻燈籠,誰知謝琰拎著燈籠的手卻收了收,目光移向我的糖葫蘆,說:「你還拿著糖葫蘆。」

我看了看我左手的糖葫蘆,舉起空著的右手晃了晃,說:「另一隻手空著呢,可以拿。」

「不行。」謝琰抿了抿嘴,在我疑惑不解的目光下開口道——

「我要牽。」

8.

我簡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原來謝琰是這樣的嗎

我乖乖地把手給他,任由他牽著,他另一隻手提著小兔子花燈,看著很是有意思。

謝琰牽著我七拐八拐,來到戲檯子前,在最前面一排坐下了。

還在大景的時候,我最喜歡看戲了,甚至還會自己寫戲本子。

這場講的是李生進京趕考中了狀元,和高門大戶的小姐定了親,託人騙等他回家的妻子說他在趕考路上墜崖而亡,妻子傷心欲絕而離世,在地府卻得知李生並沒有死,鬼差看她可憐便允她幾日去尋夫,妻子尋到了做了官的李生,並向那小姐說出了事實,小姐氣憤地提出瞭解除婚約,她的父親也憤怒地向皇帝彈劾了李生,皇帝認為李生品行不端,便罷了他的官。李生灰溜溜地回了老家,誰知大家早已知道了他的事蹟,都看不起他,最後李生在鄉親們的白眼下孤獨終老。

這故事中規中矩的,沒什麼太大意思,還不如我自己寫的戲本子。

謝琰倒是看得認真,轉頭問我:「阿閑,若是我騙了你,你會原諒我嗎?」

「這……」我想了想,誠實地告訴他,「若是你讓我很難過,那我大概是不會原諒你的。」

「這樣……」謝琰沉默了,隨即又認真道,「我不會再讓你難過了。」

再?

我有些困惑,他什麼時候讓我難過了嗎?

我想了想,可能是鬧彆扭那次吧。

看完戲,謝琰又牽著我到了江邊。

「我們還不回去嗎?」畢竟出來也挺久了。

「再過一會兒。」謝琰笑道。

我喫著手中最後一顆糖葫蘆,有些無聊地看著遠處的風景。

「糖葫蘆好喫嗎?」謝琰突然開口。

「好喫,你要嘗……」我剛想問他要不要嘗嘗,突然意識到最後一串糖葫蘆剛被我喫完。

我尷尬一笑:「下回請你喫。」

「不用。」

謝琰突然彎下腰,吻了上來。

江上突然綻開了煙花,謝琰的睫輕顫,和我的睫交疊在一起。

過了很久很久,脣上的溫熱才離開,謝琰意猶未盡地開口道——

「確實美味……」

我向來很快就能入睡,這夜卻破天荒地失眠了。

聽著躺在身旁的謝琰清淺的呼吸,以及我那不可忽視的心跳聲……

我睡不著!

我猜我大概是心動了。

這也正常,畢竟謝琰生得俊朗,對我也溫柔,想不心動也有點難。

但是……

都說最是無情帝王家,這心動就很不適宜了。

紀雲閑,清醒一點!

我看著眼前人的眉眼,伸手碰了碰他纖長的睫,嘆了口氣。

這人終究是不可能只屬於我一人。

「為什麼你偏偏生在帝王家呢……」我輕聲道。

眼前這人似是感受到有人觸碰他,睫毛顫了顫,囈語著——

「阿閑……」

9.

第二天,我迷迷糊糊地醒了,身旁果不其然又空了。

雖都說帝王家無情,但萬一呢?

或許他對我有情呢?

我從不是那種優柔寡斷舉棋不定的人,不糾結,直接問就好。

興許是今日事少,謝琰下了朝便往長樂宮來了。

「阿琰!」我在門口等著,老遠就看到他,一路小跑過去,一頭扎進他懷裡。

「阿閑?」謝琰對我的熱情似乎有些驚喜。

「我有話跟你說。」我揪著他的衣袍,仰頭看他。

「好。」謝琰給我理了理碎發,「阿閑想說什麼呢?」

我牽著他的手,往鞦韆架走。

「你給我推鞦韆好不好?」我問道。

「好。」謝琰走到鞦韆後面,微笑著看向我。

我也笑,歡快地坐了上去。

「阿琰……」我閉著眼,感受著風拂過我的面頰。

「嗯?」謝琰輕柔地給我推著鞦韆。

「阿琰,你是不是喜歡我?」

恍惚間,我彷彿又回到了十四歲,我也曾這樣問過阿硯呢……

對不起啊阿硯,我好像喜歡上別人了。

我在心裡默默道。

謝琰突然停了動作,鞦韆慢慢停了下來,我睜開了眼,謝琰不知何時站在了我前面,眼中倒映著我的樣子,那溫柔彷彿能將我溺死在裡面。

「阿閑,我喜歡你,很久很久了……」

「很久很久?」我回過神來。

「阿閑還記不記得……」謝琰閉上眼,似是在追憶,「你十三歲那年,救過一個人。」

「十三歲……」我努力回想。

「淮安,譙樓。」

「原來是你!」我恍然大悟。

我的封地是淮安,十三歲那年曾在淮安小住了一段日子,偶爾喜歡去譙樓登樓遠眺。

而那一日,我在譙樓上一個隱蔽的角落,發現了一個人蜷縮在那,我向來膽大,看著四周無人,便一個人走上前去。

「喂,你是誰?」我用手指戳戳他,「受傷了?」

那人垂著頭,瞧不清模樣,見我走近也只是隨意瞥了我一眼。

「不勞姑娘費心。」聲音有些嘶啞,但聽著應當很年輕。

「你不是壞人吧?」我遲疑地看著他,「萬一你是壞人我又救了你,那我豈不是罪過大了。」

「姑娘不想惹麻煩就趕緊走吧。」那人無視我的好心。

「算了算了,這個給你。」我騎馬總是會從馬上摔下來,因此身上常備金瘡葯,「還是要愛惜自己的命,家裡人會擔心的。」

那人沒說話,也沒動作,我嘆了口氣,把葯放在他手邊就走了。

「你那時候怎麼會受傷?」我問道。

謝琰沉默了一下,說道:「晏國向來會讓家中子弟遠遊歷練。皇室也不例外,尤其是儲君,只有經過歷練才能坐上這個位置。」

「總會有些心懷鬼胎的人……」

「那次是……」我看著謝琰這樣,有些心疼。

「是我舅舅派的人。」謝琰閉了閉眼。

我沒再多問,握著他的手。

「都過去了……」

「那時候我還想是誰家的姑娘這麼傻。」謝琰笑著轉移了話題,「沒想到是淮安郡主啊……」

「我明明是好心……」我不滿地嘟囔著。

「確實多虧了郡主,不然我可沒機會娶到這麼好的妻子。」謝琰笑彎了眼。

10.

自那日謝琰表明心意,並明確告訴我不會納妃之後,我們一下子就親近了不少。

只是,我更累了……

謝琰畢竟年輕力壯,真是苦了我了。

這日長公主帶著兒子來看我。

「阿煜給舅母請安。」三歲的溫煜脆生生地請安道。

「這就是阿煜吧,真懂事。」阿煜讓我想起了哥哥的兒子、我的侄兒紀和淵,這孩子看著和阿淵一樣,小小年紀便一副沉穩懂事的樣子。

長公主笑了笑說:「也就看著懂事,鬧騰起來還是很讓人頭疼的。」

「我有個侄兒的性子瞧著和阿煜很像,鬧騰的時候倒也少,阿煜應該也是乖巧的。」想起阿淵,我忍不住勾起嘴角,拿起桌上的梅花餅遞給阿煜。

「雲閑似乎瘦了些,」長公主拉著我仔細瞧了瞧,笑道,「不過氣色還不錯,看來阿琰沒虧待你。」

「最近沒什麼胃口,喫的少些。」我打趣著長公主道,「阿姐瞧著氣色也好,想來和姐夫很是恩愛呢。」

「胃口不好?」長公主有些擔憂,「可是還不習慣這邊的飲食?」

「習慣習慣,阿姐不用太擔心。只是近日有些沒胃口,前些日子還是不錯的。」我連忙解釋。

「這……」長公主想了想,小聲問道,「雲閑這月可有來月事?」

「還未……向來有些不準。」

「去叫張御醫來瞧瞧。」長公主吩咐她的侍女。

「阿姐我沒事……」我有些摸不著頭腦。

「可能有大事呢!」長公主笑著眨眨眼,看著有幾分俏皮。

張御醫來得很快,在給我把完脈後,露出喜色,恭賀道:「恭喜皇后娘娘,您已有孕一月有餘。」

長公主笑容更深了,道:「張御醫善治婦人,我懷阿煜的時候也是張御醫把的脈。」

我愣了愣神,喜悅在心中蔓延開來,我笑著讓池墨給張御醫些賞賜,又叫秋毫去尋謝琰來。

「舅母肚子裏是有娃娃了嗎?」阿煜睜著一雙澄澈的眼望著我。

「是啊,阿煜就要有弟弟妹妹了。」我一手摸著平坦的小腹,一手摸著阿煜的腦袋,「阿煜想要弟弟還是妹妹?」

阿煜皺著眉,看起來有幾分糾結,最終笑道:「先要弟弟,再要妹妹!我和弟弟一起保護妹妹!」

「阿煜真聰明!」我不禁失笑,這真是個小機靈鬼。

沒多久,謝琰急急地進來了。

「阿閑!」謝琰很少有見這般激動。

「阿姐和阿煜也在。」謝琰看到長公主和阿煜,打了聲招呼。

「既然阿琰來了,我們娘倆就不打擾你們了。」長公主掩嘴笑道,「雲閑,我們下次再來看你。」

「舅舅舅母再見。」阿煜很有禮貌地道別。

送走長公主和阿煜後,謝琰又露出了幾分激動的神色。

「阿閑……」謝琰小心翼翼地撫著我的小腹,「我要當爹了……」

「是啊,我們要當爹孃了。」我看著謝琰這個樣子,忍不住笑了。

「要辛苦阿閑了。」謝琰憐惜地撫著我的臉。

我搖搖頭笑道:「我很高興。」

「以後讓御醫每日都來給你把脈,再請個善做葯膳的人來好好調理你的身子,還有……」謝琰平日話並不多,這會兒卻絮絮叨叨地沒個停。

「若是個男孩兒,以後就是太子。若是個女孩兒,以後就給她最富饒的封地。」謝琰想的很遠。

「好了好了,這才一個多月呢。」我笑道。

「是我著急了。」謝琰也忍不住笑了。

11.

晏國的天似乎比大景冷得快,中秋才過去兩個多月,我就得穿上厚些的衣袍了。

儘管肚裡揣著個娃,我還是很熱衷於到處溜達。若不是謝琰太過緊張,我都想出宮玩。

儘管是在宮裡,謝琰仍然吩咐宮人們要寸步不離,以至於我每回去御花園溜達都是浩浩蕩蕩的。

謝琰擔心我無聊,還讓我辦了場賞花宴,想讓我尋些合得來的夫人姑娘來聊天。

各家約是會錯意了,以為皇上有擴充後宮的意思,紛紛讓自家夫人將家中女孩兒打扮得漂漂亮亮去赴宴。

謝琰的外祖家也在受邀的行列中。

當年派人行刺謝琰的是已故太后的大哥,太后是承安候原配所出長女,太后大哥是原配故去後,扶正的妾室所出。

約是庶子變嫡子,生出了不該有的心思,才會對自己的外甥痛下殺手吧,畢竟,聽說謝琰大舅有個同胞妹妹,生得不輸其長姐當年呢……

在出了那件事後,為了保住太后親弟等家人,謝琰瞞下了這件事,等到登基後才蒐集了證據流放了大舅,而承安候府也因此遭到打壓。

一場賞花宴辦得熱鬧,只是不知賞的,究竟是什麼花。

我也是閑出毛病了,看這一羣鶯鶯燕燕爭奇鬥豔的,若是給我把瓜子兒,我估摸著能看個一天的戲。

我坐在上首,看著左相的孫女跳一支舞,戶部尚書的女兒撫一首曲,緊接著張御史的女兒詠一首詩,王侍郎的妹妹唱一支曲兒。

我突然覺得好生無趣,便藉口更衣先離開了,讓她們接著玩。

雖說更衣不過是個藉口,我還是加了件外衫。

剛穿上,池墨便稟報承安侯夫人求見。

「還帶了一個女孩兒。」池墨加了一句。

「請進正殿吧。」我淡淡道,說著便往正廳去。

老承安侯去年將位置傳給了兒子,如今的承安侯是太后胞弟,謝琰的二舅。

我一進正殿大廳便瞧見那母女二人規矩地坐在那,見我進來便趕快起身見禮。

承安侯夫人並不是什麼美人,不過看起來溫和大氣,卻並無貴夫人的傲慢。

那女孩兒也並無花容月貌,舉止不卑不亢,看著也溫柔嫻靜,想來是承安侯夫人親女了。

「皇后娘娘可有不適?方纔見皇后娘娘離席,心下擔憂,才貿然來訪,請娘娘勿怪。」承安侯夫人說明來意,且不說真假,這話說出來至少讓人挑不出錯。

「本宮無礙,勞舅母擔憂了。」我抿了口茶水,道,「不過是有些乏了。」

「皇后娘娘有孕在身,自是容易疲乏。」承安侯夫人笑道,「臣婦懷阿暖的時候也是這般。」

說著便向我介紹旁邊的女孩兒:「這便是阿暖,早該進宮向皇后娘娘請安的,不過……皇后娘娘大約是也知道,出了那檔子事兒,承安侯府著實無顏打攪陛下和娘娘。」

「臣女陳暖,見過皇后娘娘。」這個叫阿暖的女孩兒聲音溫柔,容易讓人心生好感。

「無妨的,這與舅舅舅母無關。」我沖阿暖點點頭,寬慰著承安侯夫人。

「臣婦再多嘴一句,還請娘娘莫怪。」承安侯夫人遲疑了一下才開口道,「如今娘娘還未衍下皇子,若是陛下此時擴充後宮,怕是不妥。」

承安侯夫人說的委婉,卻也很是清楚——若是此時納了那羣有野心的鶯鶯燕燕,先不說這胎究竟是不是皇子,能不能順利生下或許都是個未知數。

我真心實意地笑了:「舅母不必擔心,陛下並無此意。」

「臣婦此次帶阿暖進宮,並無別意,只是帶她來多見見世面罷了。」承安侯夫人似是怕我多心,看了阿暖一眼,解釋道,「阿暖她,已經定親了。」

12.

我正想問問是誰家的兒郎,池墨又來報有人拜訪。

請進來的吏部尚書夫人眉眼間和謝琰有兩分相似,只是矯揉造作的惹人生厭。

帶著的那個姑娘穿著一身白,一副我見猶憐的模樣,嬌嬌弱弱的不似尋常的晏國姑娘那般大氣。

「臣婦陳氏給皇后娘娘請安。」

「臣女白芙蕖給皇后娘娘請安。」

請安之後,白夫人才像剛發現似的,驚訝地看著承安侯夫人說:「這不是二嫂嗎?喲,阿暖也在呢。」

我這纔想起,謝琰的那位二姨——也是他大舅的同胞妹妹,正是眼前這位吏部尚書夫人。

聽說當年陳家有三女,長女陳研才貌無雙,端莊大氣,次女陳碧善作詩詞,我見猶憐,幼女陳砂能歌善舞,嬌俏可人。

當年謝琰大舅欲送入宮頂替大妹陳研的,就是隻比長公主大兩歲的、他和眼前這位白夫人的同胞幼妹陳砂。

「白夫人突然造訪,所為何事?」我對這個能對外甥下毒手的人的妹妹並無好感。

「皇后娘娘這話就說得見外了。」白夫人柔柔一笑,「臣婦不過是帶芙蕖來給她表嫂請安罷了。」

說罷,那一身白的白芙蕖也同樣柔柔一笑。

「看到娘娘安好,我們母女倆也放心了。」白夫人繼續說,「芙蕖自幼便與她表哥感情極好,對娘娘的身子很是關心,方纔見娘娘離席,還擔憂娘娘是否有什麼不適。」

這一番話說得滴水不漏,還點明瞭白芙蕖和謝琰青梅竹馬兩小無猜。

「不勞白姑娘掛心,本宮很好。」我淡淡道。

「皇后娘娘若是不介意,無聊的時候可以招芙蕖進宮陪您。芙蕖善吟詩作對,性子柔順,若能給娘娘做個伴也是好的。」我的冷淡並不讓她尷尬,仍是一副為我著想的模樣。

「宮中事務繁忙,怕是會冷落了白姑娘。」

「芙蕖同臣婦學過管家,能為娘娘分擔一二。」

「白姑娘並不是宮中管事,也非公主宮妃,如何分擔?」我實在是有些厭煩了,語氣不善。

「是臣婦思慮不周了,娘娘莫怪。」白夫人低眉順眼地,沒再試圖將她女兒塞進來了,卻是將矛頭轉向一旁的承安侯夫人,「二嫂將阿暖帶到娘娘跟前,可是憂心陛下後宮空虛,無人陪伴娘娘,想讓阿暖給娘娘做個伴?」

這話說的可算不上隱晦,甚至有些帶刺了。

承安侯夫人還未答話,白夫人又接著說:「哎呀,妹妹差點忘了,阿暖是在和王尚書的長子說親吧?莫不是瞧不上那王公子?也對,聽說那王公子怯懦平庸。阿暖啊,聽二姑一句勸,像陛下那般優秀的男子畢竟是少,尋個普通些的就算啦!」

阿暖畢竟是年輕,聽了這刻薄的一番話,臉漲得通紅,卻礙於輩分幾次張口都沒說出一句話。

「白夫人若是無事,便退下吧。本宮有幾句話想和侯夫人說。」我看不下去了。

「這……那臣婦就不叨擾了,若是娘娘願意,隨時可招芙蕖進宮。」白夫人有些不甘心地看了承安侯夫人一眼,就帶著白芙蕖離開了。

我與承安侯夫人又聊了幾句,直到宴會接近尾聲了,才露面讓大家散了。

13.

「阿閑,今日的賞花宴如何?」謝琰替我盛了一碗雞湯。

「那些花不錯,就是有些鬧。」我意味深長地說,「可能是希望見到養花人吧。」

「阿閑……」謝琰無奈地點了點我的鼻尖,「這麼大的花園不就只養了你這一朵人間富貴花嗎?」

「萬一園主看膩了富貴的牡丹,想看看其他品種的花,」我歪著頭說,「比如潔白無瑕的蓮花?」

「你說白芙蕖?」謝琰一下就明白我說的是誰。

「畢竟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的親親表妹呢——」我故意拖長了尾音。

「我可沒有什麼青梅竹馬,」謝琰餵了我一顆肉丸子,「若是說以後花園裡會不會有別的什麼花……」

我恨恨地咬著肉丸,用威脅的目光看著他。

「那大概就是我們的小公主了。」謝琰笑道。

我摸摸還未顯懷的小腹,哼了一聲:「算你識相。」

「不過阿閑,」謝琰叮囑我道,「要離白夫人姐妹遠一點。」

「我怕她們對你不利。」謝琰皺著眉,「三姨倒還好些,二姨心機深沉,你別和她走近了。」

「放心,我也不喜歡她,」我握著他的手,「舅母和阿暖應該沒問題吧?」

「舅舅舅母人都不錯,」謝琰回握住我的手,「阿暖我不太熟悉,她哥哥陳易我倒還算熟,應當也可以來往一下。」

「莫要同承安侯老夫人的兒女孫輩來往便對了。」謝琰有些厭惡地皺著眉頭。

我握著他的手沒說話,乖巧地點點頭。

日子一天天過去了,我的肚子也一天天大起來了。

這段時間闔宮上下都關心著我這肚子,過了三個月才稍稍鬆了口氣。

長公主時不時便帶著阿煜來尋我,偶爾我也會招阿暖來說說話,過得倒也不算太無聊。

不過年關將至,長公主忙著府裏的事宜,阿暖作為承安侯府的嫡長女,也要學著處理府中的事務。

我又無聊了起來。

不過朝朝來信說,她聽林探花說大景會派人送去年禮,以及恭賀我有孕的賀禮。

據她說,她未來弟媳的弟弟是隨行的副將,便和阿若她們將禮物一併放在他那,託那位副將一起送來。

沒想到慕小公子已經定親了,不知阿若和她的夫君如何?她成親的時候我還偷偷派人送了禮呢。還有,朝朝她們會送些什麼呢?

我將信紙疊好放進梳妝盒的夾層裏,開始期待著大景使者的到來。

作為皇后,我本該親自操持過年的事宜。

但是謝琰生怕累著我似的,不許我多操勞。

因此我每天最累的事,大概也就是在皇宮裡轉悠了。

我從未去過宣政殿那邊,這日便打算去那邊附近轉轉。

「也不知陛下到底圖謀些什麼。」

我只帶了池墨秋毫兩個,聽到有外人,便示意她們停住腳步。

轉角那邊的兩位大臣許是剛下朝,還未離開,我正打算往回走,又聽見了一句。

「陛下有雄心壯志,謀的……莫非是景國?」

我止住腳步,池墨秋毫兩個也聽見了,池墨扶著我的手緊了緊,秋毫也驚訝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這也不是沒可能……」

兩人的聲音本就不大,稍稍走遠就聽不到了。但這幾句話,也足夠讓我心驚了。

我像被潑了盆冷水,幾個月來謝琰的柔情蜜意讓我昏了頭腦,以至於我從未細想。

謝琰為什麼那麼肯定來的會是我?就算他算準了來和親的是我,那僅憑多年前那模糊的一面,他就對我一見鍾情認定要娶我了嗎?這場關乎兩國利益的和親,真的只是他心悅我這麼簡單嗎?

直到指甲將掌心摳得生疼,我才稍稍冷靜下來,看周圍並無他人,便沉聲囑咐池墨秋毫她們。

「不要……告訴任何人。」

我聽見自己的聲音有些顫抖。

「娘娘……」池墨擔憂地看著我。

「先假裝不知道吧,等大景的人來。」

我無力地閉上了眼。

14.

「阿閑今日心情不好?」謝琰握著我的手,「怎麼了嗎?」

「沒什麼。」我勉強牽動了下嘴角,將手抽了出來,怕他起疑又裝作揉太陽穴的樣子,「可能是有些累了。」

「是嗎?」謝琰拿了梳子為我梳發,「等孩子生下來,再帶你出宮玩。」

謝琰輕柔地為我梳著發,我感到心中一陣酸澀,他對我這麼好,真的只是圖謀大景而裝出來的嗎?

「阿閑不開心。」謝琰停下了動作,靠近了我,「發生了什麼事嗎?」

謝琰的眸裏盛滿了擔憂。

「如果當初來和親的不是我,你也會對她這麼好嗎?」我垂著眼不看他。

「一定會是你。」謝琰很肯定地說,「我是等景國大公主嫁了才求娶景國公主的。」

「你……」我睜大了眼。

「我打聽清楚了,景國只兩位公主。二公主不過是一個孩子,大公主嫁了,勢必要從王府郡主中選一個。」謝琰攏了攏我的頭髮,「親王只有你父王一個,你父王只有你一個嫡女,所以說,在公主之下,你最尊貴,一定會是你。」

「你為什麼會想娶我?就因為我救過你?」

「並不是,我不信什麼一見鍾情。」謝琰目光柔和,「我更嚮往細水長流的感情。」

「你又敢肯定我一定會喜歡你?」我忍不住問道,「也許我永遠不會喜歡上你呢?」

「你會喜歡我的,這一點我很肯定,」謝琰笑道,「至於我為什麼娶你,有些事情我還不知道怎麼告訴你,等我想好了,我再慢慢告訴你。」

「阿閑,我是真的很喜歡你。」

我什麼也沒說,心中還是有疑問。

以至於接下來幾日,我都忍不住對他有些冷淡。

「表嫂是有什麼心事嗎?」連阿暖都看出了不對勁。

「沒事啊。」我笑了笑。

「我瞧表哥表嫂不如之前那般親熱了。」阿暖真是個細心的姑娘。

「這些事,有些複雜,我也不知怎麼和你說。」事關兩國,我也不可能輕易說出來。

「表哥是一國之君,日理萬機,總會有疏忽的時候,表嫂莫要放在心上。」阿暖還以為是謝琰冷落了我。

「你覺得,你表哥是個怎麼樣的人?」我突然想知道別人是如何看待他的。

「表哥他,」阿暖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什麼,酒窩都笑了出來,「是個很溫柔的人。」

「阿暖你是不是……」看到阿暖有些臉紅的樣子,我的心沉了沉,「喜歡他?」

「表嫂……」阿暖的臉色一下子變了,「我……」

「表嫂放心,我不會進宮的。」阿暖低著頭,「承安侯府不能太強盛,我也決定不喜歡他了。」

「阿暖……」我有些心疼她。

「畢竟,表哥心儀的人是表嫂呀。」阿暖沖我笑道,露出兩個酒窩,「表哥真的很喜歡錶嫂。」

「是嗎……」我摸著微微隆起的小腹。

「表嫂還不知道吧,」阿暖壓低了聲音,「表嫂到的那晚下了場大雨,還記得嗎?」

我點點頭,有些疑惑,這和謝琰喜不喜歡我有什麼關係。

「表哥之前讓哥哥去景國接親,」阿暖說,「哥哥告訴我,欽天監早就算準了哪日會下雨,表哥派人讓哥哥安排好行程,要保證表嫂是在那一日到。」

我驚訝極了,想起那時秋毫告訴我說,外面都傳那場雨是我帶來的福澤。

「那些傳言也是……」

「哥哥說也是表哥放出去的,想讓大家都能喜歡錶嫂呢!」

15.

從前哥哥便說我藏不住事,若是不開心他一眼就能看出來了。

不管是庶姐妹們陰陽怪氣的嘲諷或是上不了檯面的小把戲,還是府中姨娘欺我年幼佔便宜,哪怕是庶弟不懂事嚇著了我的貓兒,哥哥都會替我出頭。

哥哥說:「阿閑太單純了,開心不開心都寫在臉上。」

「阿閑,是我做了什麼讓你不開心的事嗎?」

看,謝琰也能輕而易舉地察覺到我的不開心。

哥哥說,自己憋著氣對身體不好,我金枝玉葉的,有什麼不高興的直接發作也沒關係。

我覺得哥哥說得對,不能讓自己不開心。

「謝琰。」我似乎是第一次連名帶姓地叫他。

「阿閑?」謝琰眉頭微皺。

「你在圖謀些什麼?」拐彎抹角向來不適合我,不如直接問,「你說你不信一見鍾情,那你娶我,是圖謀什麼?」

「你在圖謀大景嗎?」

「亦或是,這個天下?」

問出來,我的心裡就舒暢了不少。

謝琰有些驚訝,我緊盯著他,等他的答案。

「我本來不想這麼早告訴你的,」謝琰嘆了口氣,「我是阿硯,陳硯。」

「阿硯!」我如遭雷擊,「你的容貌……」

「我遊歷時救過一位江湖人士,他將易容的本領教給了我。」謝琰解釋道,「你在譙樓救了我之後,我想報恩,我那日瞧見了你腰間的玉佩有安王府的徽記,去尋你的時候正巧安王世子為妹妹淮安郡主招貼身侍衛,沒想到,救我的正是淮安郡主。」

「你……」我張了張嘴,卻不知該說什麼。

「我那時還未完全學會景國的口音,因此寡言少語,怕暴露我晏國人的身份,本來是想貼身保護你以報恩,順便也是躲一躲大舅派的人。」謝琰握住了我的手,「可是阿閑,你太好了,我越陷越深。」

「所以你是假死?」我終於問出了一個問題。

「我不是故意要瞞你的。」謝琰攥緊了我的手,「我被樹掛了一下,因此只是受了傷,暗衛找到我,告訴我父皇駕崩了,我來不及找你,就匆匆趕回來了。我本來想你知道『阿硯』死了興許會放下,所以也想放下你,可是我放不下。」

「所以我掃清了所有會阻擋我娶你的障礙,等到大公主出嫁,便計劃和親,幸好,你還沒定親。」

「海棠她……」我突然想起了她。

「是我的人。」謝琰坦然地承認了,「是我讓她借阿姐的名義去照顧你的」

「萬一我已經不喜歡你了呢?」我不知道他為我做了這麼多。

「阿閑,別哭。」謝琰溫柔地拭去我臉上的淚水,我才發現我竟然哭了,「我也擔心過,但是,當我知道你的侍女,筆墨紙,我就知道,你還在想阿硯啊……」

我的淚水斷了線般地往下掉。

「哪怕你已經放下我了,」謝琰吻了吻我臉上的淚水,「我也會讓你重新愛上我。」

「阿閑啊……」

「我謀的不是景國,也不是這個天下。」

謝琰捧住我的臉,目光灼灼。

「我謀的,」

「是你啊……」

16.

我抱著謝琰不知道哭了多久。

雖然他不過是輕描淡寫的一句「受了傷」,但是從那麼高的山崖上掉下去,哪怕是命大被樹掛了一下,恐怕當時也是危在旦夕的情況。

我抱著他胡亂叫著「阿琰」「阿硯」,他怎麼也哄不了我,只好任由我抱著。

待我緩了過來,才抽噎著讓他以後不許騙我。

「我怎麼捨得騙你啊……」謝琰輕柔地吻了吻我的脣,彷彿是對待什麼稀世珍寶,「以後不會丟下你了,說好要永遠保護你的。」

「阿琰……」我的眼淚又要流下來了。

「別哭,阿閑。」謝琰撫著我的頭髮,「我在。」

情緒經過這樣的大起大落,我被逼著喝了幾天的苦湯藥。

看著我愁眉苦臉的樣子,謝琰絲毫不同情,甚至還無辜道:「本來也不想一下子全告訴你的,可是阿閑你懷疑我。」

「誰讓你早不告訴我!」我恨恨地往嘴裡塞了一塊蜜餞。

「好好好,是我不對。」謝琰無奈一笑,又為難我道,「那阿閑是更喜歡阿硯,還是阿琰呢?」

「嗯?這有什麼不一樣?」我才懶得進他的圈套,「反正喜歡誰都不喜歡你。」

湯藥太苦了!

「阿閑還想喜歡誰?」謝琰環住我,湊到我耳邊,語氣中帶著威脅。

「喜歡你喜歡你,這樣總可以了吧。」我推開他。

謝琰這才勉強放過我。

「對了,景國的人,什麼時候能到?」我還是很期待見到故鄉的人的。

「再過十幾日吧。」謝琰又抱住了我,「阿閑想家了?」

「嗯。」我點點頭,確實很想。

「等過兩年,我再帶你回去看看。」

「可以嗎?」我有些期待,「可是一國之君和一國之後……」

「晏國可沒你想得那麼多規矩。」謝琰點點我的額頭,「別擔心,當年父皇也帶著母后出去玩呢。」

來到晏國這麼久,先皇和太后那神仙眷侶的故事我也聽了不少。

先皇與太后青梅竹馬,還是太子時便娶了那時的陳大小姐陳研為太子妃,一直到登基也沒納妾,哪怕是坐上了那至尊的寶座,也堅持不納妃。

我看了謝琰一眼,這或許是像了先皇,是個癡情種?

轉眼大景使者就到了鄴城。

我向秋毫她們解釋了一下都是誤會,才止住秋毫衝去找使者們。

「不過秋毫你去一趟也行,」我想了想說,「林三夫人她們託一位姓孟的副將給我帶了禮物,你去找他。」

「是。」聽到能出宮,秋毫很高興地答應了。

「娘娘要和陛下說一聲嗎?」池墨向來仔細。

「陛下不會在意的,」我擺擺手,「我晚上和他提一句就是了。」

「娘娘和陛下感情真好。」宣紙感嘆道,「世子知道了肯定很高興。」

「哥哥……」想到哥哥我又有些傷感了,「不知道哥哥他們過得怎麼樣……」

池墨瞪了宣紙一眼,安慰我:「娘娘莫擔心,世子精明能幹,想必安王府上下都很好呢!」

「是啊是啊,說不準世子也派人送了大禮給娘娘呢!」宣紙補救道。

聽了這話,我更期待今晚的宴會了。

17.

我和謝琰坐在上面,接受著下面大臣們的恭賀。

我臉上帶著笑,眼神卻往門口飄,使者們什麼時候來啊……

「阿閑等急了吧。」謝琰笑著看我,「等會兒還有個驚喜。」

「什麼驚喜?」我好奇地問。

謝琰只是笑笑,一副神神祕祕的樣子,無論我怎麼求他都不肯說。

「景國使者到——」

我急切地望著門口,一行人緩緩而至。

「哥哥!」我看著那個熟悉的身影,忍不住流下淚來。

「參見晏國陛下、娘娘。」哥哥含笑行了一禮。

「世子請起,你我都是一家人,不必如此客氣。」謝琰拍了拍我的手,我才擦了擦淚。

「禮不可廢。」礙於場面,哥哥還是全了禮數,「娘娘近來可好?父王甚是掛念。」

「本宮一切都好,勞父王掛心。」我眼巴巴地望著哥哥,很想問問家裡的情況。

謝琰握了握我的手,小聲安撫道:「等宴會散了再請大哥留下敘話。」

我點點頭,目光卻黏在哥哥身上。

謝琰又和其他使者客套了幾句,我才注意到那位孟省孟副將。

這位孟小副將看著年紀挺小,不過十五歲的模樣,生得……很是漂亮。雖說用漂亮形容一個男孩子似乎有些不妥,但他確實是秀氣。

許是發現我在瞧他,還朝我擠了擠眼,倒是個膽大的。

這次宴會,大臣們都很老實,沒讓自家女兒孫女來表現,大概是謝琰說過些什麼。

一場宴會就這樣和諧地結束了。

謝琰帶我到了偏殿,一人坐在那喝茶,正是哥哥!

「哥哥!」我幾乎都要衝過去了。

哥哥回過頭來,伸手穩穩抱住了我,語氣中帶著一點責怪和親暱:「都是要當孃的人了,還這麼不穩重。」

「有勞陛下照顧阿閑了。」哥哥對謝琰拱拱手。

「大哥客氣了,都是一家人,私下叫我阿琰就好。」謝琰微微一笑,「阿閑是我的妻,照顧她是應該的。」

「若是阿琰對阿閑不好,哪怕是貴為天子,我也不會輕易放過的。」哥哥仍是笑得溫和有禮,說出來的話卻不敢讓人忽視。

「大哥莫擔心,」謝琰正色道,「我謝琰此生,只阿閑一個妻,絕不納妾。」

哥哥有些驚訝,笑著點了點頭:「如此,我便放心了。」

「家裡一切可好?父王好嗎?嫂嫂呢?還有阿淵!」我有些急切。

「都好都好,」哥哥無奈地摸摸我的頭,「阿閑不用擔心,有哥哥照顧著呢。」

「你嫂嫂……」哥哥頓了頓,又臉上是掩不住的喜色,「阿淵要添弟弟妹妹了。」

「那便要恭喜嫂嫂了!」我也很高興,「那我要準備些禮物,給我未出生的侄子侄女,還有阿淵,我也準備了禮物給他,剛好哥哥來了給他帶回去。」

「家裡什麼也不缺。」哥哥失笑道,「不用了……」

「大哥帶上吧,」謝琰也開口道,「阿閑的侄兒就是我的侄兒,我也準備些禮物給我的侄兒們。」

謝琰都開口了,哥哥也就不推辭了。

哥哥臨走前悄悄對我說:「看到他對你好,哥哥就放心了。」

18.

今早起來,我就讓海棠池墨將哥哥和朝朝他們給的禮物拿來。

昨天回來太晚了,都沒來得及看。

哥哥知道我喜歡漂亮的玉,送了一支白玉筆桿的畫筆,還有幾隻不大翡翠小像。

嫂嫂和朝朝她們送的都是一些給孩子的禮物,長命鎖、金項圈,甚至還有給孩子穿的衣服,一看就知道嫂嫂和綰綰做的,朝朝和阿若和我一樣,女紅差得不行。

連阿淵都送了一套九連環,還附上一封信,歪歪扭扭地寫著是送給他未來表弟表妹的,順便向他姑姑我問好。

我哭笑不得,讓海棠和池墨她們準備好禮物,過幾日哥哥回的時候讓他一併帶回去。

哥哥他們待了幾日便要回去了,任我再怎麼不捨也不能讓他們留下來。

謝琰再三保證一定會帶我回大景,我才委委屈屈地送哥哥他們離開了。

幾個月的時間過得飛快,轉眼我就要臨盆了。

深受話本子的影響,我總害怕我懷孕臨盆的時候會有奸人害我,比如後宮女子的各種手段。直到我想起,謝琰的後宮只有我一個,我不用去想那些勾心鬥角的事情。

哎呀,想想還是有點遺憾,我從話本子裏學了不少宮鬥技巧呢!

話本子看太多也不好,以至於我臨盆的時候都還在胡思亂想。

「娘娘,堅持住!」池墨擔心得不行。

其實我疼到不行,但還是安慰她說:「別著急,有產婆在。」

就在我疼到意識模糊的時候,我感覺到一隻溫暖的手握住了我。

「陛下!這裡有奴婢們在,您……」

「少說廢話。」

「阿琰……」我努力想睜開眼。

「阿閑別說話,我在。」謝琰握緊了我的手,「阿閑別睡。」

陣陣的疼痛更加兇猛地襲來,我疼得掐緊了謝琰的手。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才聽見一聲嬰兒的啼哭。

「恭喜陛下、娘娘,是位皇子!」

我虛弱極了,想伸手抱抱我的孩子,卻還是因為太疲憊而睡過去了。

等我醒來已是第二天了。

「孩子呢?」我睜眼就看見謝琰趴在我的牀邊。

「讓奶孃抱過來吧。」謝琰吩咐道,又親了親我的額頭,「辛苦了,阿閑。」

奶孃很快就將孩子抱過來了。

「啊,好醜。」我嫌棄地看著這個小東西。

「娘娘,剛生下來的孩子都是這樣的。」海棠掩嘴笑道。

「哪有說自己的孩子醜的。」謝琰也無奈一笑,「長開些就好看了。」

「取名字了嗎?」我小心翼翼地抱著這個小東西,這孩子也不鬧,只是吐著泡泡。

「這一輩從水,便叫謝淮吧。」謝琰看著我,嘴角帶著一絲笑意,「不過陳思懷就得避諱一下了,改名叫思安吧。」

「多謝陛下賜名。」陳思懷,不,陳思安無奈極了。

這可是謝琰的嫡長子,莫說我們重視,連朝廷上下都重視極了,一時間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了淮兒身上。

謝琰高興極了,大肆封賞,以表對淮兒的喜愛和重視。

20.

淮兒一天一個樣,越看越好看,眉眼隨了謝琰,嘴巴像了我,長大了必定是俊朗的兒郎。

「弟弟什麼時候能和我一起玩?」阿煜趴在一旁,伸手戳了戳淮兒的臉蛋。

「等弟弟像阿煜這麼高了,就可以和阿煜一起玩了。」看著快四歲的阿煜,忍不住幻想著淮兒這麼大的樣子。

阿煜皺著一張包子臉,盯著我的肚子:「那妹妹呢?舅母什麼時候生妹妹?」

「妹妹啊……」我失笑道,「等淮兒像阿煜這麼高了,就有妹妹了。」

「啊……」阿煜失望極了,皺著眉頭看著小小的淮兒,「那還要好久……」

「阿孃!」阿煜突然又精神了,興奮地望向長公主,「阿孃給我和弟弟生個妹妹吧!」

「這……」長公主無奈地笑著。

「阿孃~」阿煜晃著自家娘親的手,撒著嬌,「好不好,舅母生妹妹還要等弟弟長大,我已經長大了,阿孃就不用等了。」

「問你爹去。」長公主含糊道,「讓你爹給你生。」

我已經笑得直不起腰了,阿煜卻當了真:「阿爹能生?那舅舅也能生嗎?那讓阿爹和舅舅都生,到時候就有兩個妹妹了!」

「什麼妹妹?」謝琰剛好進來,「阿煜想要妹妹?」

「舅舅好。」阿煜很有禮貌地行了禮,「剛剛在說讓阿爹和舅舅,給我和弟弟生妹妹!」

「這……」謝琰失笑,「舅舅和你爹可沒辦法,還是要問你舅母和你娘。」

「啊……」阿煜有點失望。

「我和你舅母商量一下,爭取明年給你生個妹妹。」謝琰揉了揉阿煜的頭,一把抱起他。

「阿琰!」我輕輕踢了他一腳,「別在孩子面前胡說八道。」

「我是真想。」謝琰無辜地看著我,又看向長公主,「不過阿姐,你和姐夫還年輕,再給阿煜添個伴,多好。」

「真是……」長公主都不知道說他什麼好了,「娶了媳婦之後越來越不正經了。」

「舅舅說得對。」阿煜一本正經地維護著舅舅,「阿爹阿孃還年輕,可以給我生妹妹。」

「阿煜一定會是個好哥哥。」我感嘆道,想起了哥哥。

「我想了想,阿煜說的有道理。」

長公主他們離開後,謝琰突然抱住了我,說道。

「啊?」我一愣,隨即明白了他的意思,「淮兒看著呢……」

淮兒在一旁嘬著手指,好奇地望著爹孃。

「讓奶孃抱他下去。」謝琰毫不留情地說,抱著我不鬆手,「阿閑,我忍了這麼久了……」

「你能不能正經點。」我推了他一下。

「那麼娘子,願不願意和為夫共赴巫山望雲雨?」謝琰一本正經地問道。

「你好討厭!」我羞紅了臉。

淮兒被奶孃抱下去了,謝琰也一把抱起我,往寢宮裡去。

21.

轉眼淮兒就滿周歲了。

淮兒百日宴的時候辦得熱鬧,抓周禮也並不隨意,瞧著謝琰的模樣,若不是淮兒年幼,怕是要馬上立太子了。

淮兒坐在各種筆墨紙硯、刀槍劍戟中間,茫然地望著周圍的人。

「淮兒,拿一樣你喜歡的。」我朝淮兒招招手,淮兒最喜歡我了,我瞧著我眼前未開刃的小匕首小劍,打心眼裡希望淮兒能學武。

「淮兒,到姑姑這來。」長公主晃了晃手中的白玉狼毫筆,試圖將淮兒誘惑過去。

「弟弟!」連阿煜都揮動著手裡的九連環。

「淮兒自己選。」謝琰什麼動作都沒有。

淮兒不知是不是聽懂了,左瞧瞧右看看,最後飛快地爬向了謝琰,一把抓住了他的龍紋玉帶鉤。

「斧房(父皇)!」淮兒抓著玉帶鉤不鬆手。

我們都驚訝不已,龍紋玉帶鉤,這意味著……

「不愧是吾兒。」謝琰一把抱起了淮兒,「若是喜歡這個,將來一定要做個賢明的君主!」

此話一出,震驚四座。

哪怕謝琰並未將淮兒立為太子,這話也是告訴大家,淮兒就是未來儲君。

淮兒抓完周,宴會便繼續。

秋高氣爽,因此這宴會並未在宮內辦,為著不讓大家覺得不自在,座位也安排得隨意些。

晏國沒有那麼多規矩,因此與謝琰相熟的親友還會給他敬酒,連關係並不親近的白夫人也湊了過去。

我逗著淮兒,幾位夫人也圍著對他一頓誇,一時間,這氣氛很是融洽。

「娘娘,」一個侍女不知何時湊了過來,「奴婢有要事稟報。」

「嗯?」我皺了下眉頭,隨即舒展開來,「什麼事?」

「這……」那位侍女面露難色,看著池墨靈機一動,「奴婢同這位姐姐說,讓這位姐姐轉告娘娘可好?」

我點點頭。

那侍女同池墨耳語了幾句,池墨的表情一下變得複雜起來。

「娘娘,她說,白姑娘找您,此事關係著陛下。」池墨耳語道。

我皺了皺眉,看見謝琰那邊的確是不見人了。

我將淮兒交給長公主和奶孃看著,帶著池墨隨那侍女去。

那侍女將我們引到一個稍稍有些偏僻的花叢旁,一個白色的身影立在那,正是白芙蕖。

「白姑娘有什麼事嗎?」因著白夫人,我對她的女兒也沒什麼好感。

「娘娘。」白芙蕖行了一禮,咬脣看了看兩個侍女。

「都退下吧。」我擺擺手。

「是。」池墨和那個侍女都站得遠了些。

「說吧。」

「臣女想,和娘娘做一筆交易。」白芙蕖深吸一口氣,說道。

「交易?」我挑著眉,「我們有什麼好交易的嗎?」

「娘娘不知,陛下此時,應當被下了葯了。」白芙蕖揪著自己的袖子,一副強裝鎮定的模樣,「按照計劃,此時,臣女應當躺在陛下的龍牀上。」

「大膽!」我幾乎忍不住要給她一巴掌,「白家是要造反嗎?」

「娘娘息怒,這是我娘一人的主意,爹爹並不知情。」白芙蕖有些害怕,聲音顫抖,「我……臣女想和娘娘交易的就是,我告知娘娘此事,求娘娘放過我娘。」

「我答應你。陛下在哪?你不想進宮?」我有些急。

「娘娘請隨我來,」白芙蕖領著我,邊走邊說,「臣女有意中人,進宮雖能享榮華富貴,但臣女……臣女不願!」

「陛下就在裡面,此事我會告知爹爹,希望娘娘能夠放過白家和我娘。」白芙蕖看著我,「宴會那邊,臣女會請長公主先應付一下,這裡就交給娘娘了。」

說完便逃也似的離開了。

22.

「娘娘,」池墨擔憂地攔住我,「萬一有詐……」

我看著空無一人的宮門,擺了擺手:「你在門口守著,我進去看看,有什麼事就喊你。」

說罷便推門進去了。

「阿琰?」裡面的窗子都關了起來,有些昏暗,我小心翼翼地喚著謝琰,「阿琰你在嗎?」

不遠處的帳中隱約傳來了粗重的喘息聲。

「阿琰?」我又急又怕,遲疑地往那邊走去,正當我伸手想掀開牀帳的時候,一隻手扣住了我的手,並捂住了我的嘴。

我大驚,正想掙扎,就聽見身後那人說:「阿閑,是我。」

是阿琰!

謝琰把我帶到一旁,輕拍著我的背,安撫道:「阿閑別怕,我沒事。」

「那裡面的人是……」我驚疑地望著那邊的牀帳。

「是阿易。」謝琰的表情有些凝重,「就是阿暖的哥哥。」

「所以白芙蕖是幫著白夫人騙我?」我彷彿有些明白了,白夫人對承安侯府應該是有怨,來這麼一手是要讓承安侯府和謝琰決裂嗎?

「這對她有什麼好處?」我有些不解。

「白芙蕖未必知道她的計劃,她確實也對我下了手。」屋內昏暗,我看不清謝琰的表情,「只是她那點小伎倆還瞞不過我。」

「我思來想去,她就算將她女兒塞給我了,你畢竟還是皇后,淮兒也是我的嫡長子,她的女兒未必會好過,她不可能想不到。」謝琰繼續說,「所以,我猜她可能會對你下手。」

「那阿暖她哥哥……」我有些擔憂地看了一眼那邊的牀帳。

「我已經讓暗衛去尋解藥了,應當沒什麼大事。」謝琰也有些擔心,不過還是很放心暗衛的辦事能力。

「娘娘!」一聲急切地呼喚響起。

「是白芙蕖。」我聽了出來。

「娘娘……」池墨攔不住她,也跟著進來了。

「娘娘?」白芙蕖試探地喊了一聲。

「到底怎麼回事?」池墨有些著急。

「我……」白芙蕖有些急,一把掀開了牀帳,驚訝地看著牀上的人,「表哥!」

謝琰看見她發現了陳易,只好出面道:「他無事。」

「陛下……」白芙蕖的表情有些驚惶。

暗衛在白芙蕖闖進來的前一刻就把解藥送來了,謝琰沒理會他,將解藥餵給了陳易。

「娘娘沒事就好。」白芙蕖看著緊跟著走出來的我,鬆了口氣。

「表哥無礙吧?」白芙蕖緊張得將衣袖都揉皺了。

「你很擔心?」我挑眉問道,心裡清楚陳易並不會有什麼事,「不過那葯確實傷身,以後也不知會不會影響他娶妻。」

看著她緊張的模樣,我就想捉弄她一下。

「這……」白芙蕖蹙著眉,她本就看著嬌弱,這一皺眉更顯得楚楚可憐。

「怕是很難娶妻了……」我裝模作樣地嘆了口氣,「也不知還能不能娶上媳婦。」

「我……我願意嫁給表哥!」白芙蕖果然上套,那張嬌柔的臉顯出幾分堅定,還帶著幾分嬌羞。

「原來你的心上人就是他啊……」我點點頭,想到她之前說過有意中人,沒想到會是陳易。

白芙蕖紅著臉點了點頭,小聲道:「表哥人很好。」

我對白芙蕖的印象並不算差,哪怕之前並無好感,也是因為白夫人。

若是陳易也對她有意,我倒是很願意成人之美。

23.

我將白芙蕖往宮門引,剛推開門便聽見白夫人那尖酸刻薄的聲音。

「娘娘果真在這呢,大家可擔心娘娘了。」白夫人裝模作樣地撫著心口,「這不,大家都來看看娘娘是不是出什麼事了。」

長公主看到我沒事,鬆了口氣:「娘娘無事,白夫人總該放心了吧。」語氣並不友善。

我還未開口,白夫人又「哎呀」一聲驚叫:「娘娘的衣裳怎麼亂了?芙蕖也是來尋娘娘的?莫非有歹人傷了娘娘?芙蕖可有瞧見?」

跟著來的其他人也好奇地瞟了幾眼我的衣襟。

我看了有些不整的前襟,約莫是剛剛謝琰抱著我的時候弄亂了。

「娘——」白芙蕖一副頭疼的樣子,「您能不能別這樣……」

「你這孩子,我這也是擔心娘娘,說起來娘娘可是你的表嫂呢!我能不關心嗎?」白夫人對女兒的不配合十分不滿,又做出一副為我好的樣子,「娘娘莫擔心,若是被歹人傷著了,陛下一定會為您做主的!」

「本宮無礙,不勞白夫人擔心。」我淡淡道。

「莫非娘娘是在包庇那奸人?還是說那奸人本就和娘娘……」白夫人意有所指。

「白夫人是對孤的皇后有什麼看法嗎?」謝琰從我身後宮門的陰影裏走出來。

「陛下!」白夫人大驚,「您怎麼在這!」

「白夫人很驚訝?孤為何不能在這?」謝琰與我並肩而立,目光威嚴,白夫人害怕地低下了頭。

「白陳氏對皇后出言不敬,罰抄佛經。白大人治家不嚴,罰俸半年,以儆效尤。」

抄佛經,並未指明是哪篇,具體要抄多少卷,相當於是變相終身禁足了。

天子之怒,不是一個白夫人可以承受的,在場的其他人也瑟瑟如鵪鶉。

「阿暖她哥哥怎麼樣了?」發生了那樣的事,宴會自然是草草結束了,我和謝琰也可以舒舒服服地坐在長樂宮裡喝茶了。

「無礙了,我已經讓人把他送回去了。」謝琰揉了揉眉心,冷笑了一聲,「沒想到陳碧這麼大膽,都敢算計到你我頭上來了,若不是為了名聲,我可不會輕饒她。」

「也幸好白姑娘沒有入宮的意思。」我想到白芙蕖,她娘雖不是什麼好人,她卻不是個壞姑娘。

「就算她有這個意思,難道阿閑認為我會中計嗎?」謝琰攬住我,眯著眼睛似乎有些不滿。

「誰知道呢……」我哼哼了兩聲。

「阿閑竟然不相信我,你說,我該怎麼罰你?」謝琰將我抱在懷中,懲罰似的輕咬了一下我的耳垂。

「別咬……」我輕顫了一下。

「這麼敏感啊……」謝琰纔不聽我的,又親了親它。

我感覺那隻耳垂像是火燒一般,還未等我去揉揉它,我忽然就感覺到身後那人的變化。

「阿琰你……」

「阿閑,這都是你惹的禍。」謝琰一把抱起我,往牀榻走去,「淮兒也該添個妹妹了。」

24.

「要說那晏國帝後,那可真真是一對神仙眷侶,晏帝貴為一國之君,偌大的後宮只晏後一人。咱們尋常人家有點閑錢都想養一兩個小妾,晏帝對晏後,那可真是用情至深啊。晏後大傢伙兒都知道,那可是如今咱們安王殿下的親妹妹,曾經的淮安郡主,先帝親封的淮安公主。要說淮安公主當年,那是生得叫一個國色天香,性子又直爽,不似尋常女兒家那般善女紅,偏愛騎馬作畫。聽聞晏帝少遊淮安,一眼便看中了咱們那時的淮安郡主,那叫什麼?一見傾心吶!晏帝回去一直念念不忘,直到登基也還是放不下,這不,就向咱們大景求娶……」

說書人在臺上滔滔不絕地說著故事,聽眾們也聽得津津有味,還時不時插句嘴。

不遠處,一對富商打扮的夫婦正喝著上好的天目青頂。男子生得有幾分冷峻,瞧著自家夫人時卻是滿目柔情,那夫人生得明艷,不難看出年輕時也是一等一的美人,而那美婦人此時也笑意盈盈地望著自家夫君。

「好久沒聽到這般有趣的故事了,」那婦人自然是我,我打趣著那男子,掩嘴笑道,「都說你對我是一見傾心呢!」

「夫人這般貌美,一見傾心再正常不過了,」男子正是謝琰,聽到這話也笑了起來,「可我對郡主明明是日久生情,一日比一日喜歡的緊。」

「幸好淮兒他們幾個不在,不然都要被你帶壞了。」我嗔怪道。

「這可是實話,夫人這話說的,可叫為夫好生委屈。」謝琰嘴角含笑,哪見半分委屈的模樣,「我可當真是愛極了夫人。」

我當皇后的第二個年頭,阿暖嫁了王家公子,王公子平庸,待她卻極好,阿暖過得很開心。同年,陳易娶了張御史家的長女,聽說很是恩愛,白芙蕖終於死了心,嫁給了白大人的學生。

我當皇后的第四個年頭,長公主衍下一女,取名溫燁,阿煜如願擁有了一個妹妹。

我當皇后的第五個年頭,淮兒也有了自己的親妹妹,不用眼巴巴地看著阿煜逗燁兒了。謝琰給女兒取名謝潯。我還是郡主時,我曾帶阿硯,也就是阿琰,南遊潯陽,他很是懷念那時的日子。

我當皇后的第九個年頭,淮兒七歲,被立為太子。同年底,渚兒出生,阿潯圓了當姐姐的夢。

我當皇后的第十個年頭,大景的南方發生了瘟疫,聽說死了不少人,謝琰知我心憂,為大景送去不少米糧草藥。

我當皇后的第二十個年頭,這一年,淮兒十八,阿潯十五,渚兒十一。晏國正是太平盛世,我們為阿潯擇了駙馬,給渚兒尋了良師,謝琰命淮兒監國。謝琰答應帶我回大景的諾言,終於兌現了。

初遇謝琰時我十三歲,如今我三十有七,不知不覺竟與君相識二十餘載。

誰能想到坐在我身旁的這個體貼的男子會是那萬人之上的帝王?對我而言,他不過只是我孩子的父親、我的夫君罷了。

「夫君可知,我也愛極了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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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茶姬:如何以「姐姐,你別不要我」為開頭寫一個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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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欄在這裡

山茶姬練筆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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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要去和親了,公主的男寵不高興了,男寵不高興,公主就害怕,夭壽哦,不要再來個一箭穿心,我才剛重生回來……



我死的那天是六月初六,我的二十六歲生辰。


在避暑水宮瘋玩了一整天,傍晚回王城的路上,我被人綁架了。


綁架我的,是我的舊情人。


他把我拖進小樹林,問我還愛不愛他。


這個問題真是太難了。我倆一年沒見過面了,上來就問愛不愛,我和他很熟嗎?


他見我不回答,就問:「長公主殿下還記得我是誰不?」


「記得記得,你是李郎。」


「嗯?」


「韓小公子。」


「你確定?」


「等等,本宮想想……對對,景駿!你是景駿!」


景駿是誰?


景駿這個名字,在隋國人心目中,就等於狂將、邪神、戰魔。


他麾下有一支兇悍的刺鷹軍。這支軍隊不屬於任何王國,不為任何人而戰,屬於收錢幹活的傭兵。


話說回來,我與景駿,還有過一夜春情。


一年前,江州牧發動叛亂,圍困王城。我無兵可用,逼不得已,以重金僱來了刺鷹軍。


那天,景駿忽然出現在王都,穿著銀色鎧甲,揮舞著長刀,騎著雪蹄黑馬,如同邪魔降臨人間。


我站在城樓上,看著這個俊美邪惡的男人縱橫馳騁,想起了一句流傳已久的話:景駿出征,寸草不生。


當景駿單膝跪在我裙下,雙手將江州牧的頭顱奉獻給我時,我忍不住「性」奮地深吸一口氣,這個男人,很有味道,本宮要寵他!


當晚,我設宴款待景駿,款待著款待著,就款待到牀上去了。


我承認我喝多了……慚愧慚愧。


事後,景駿穿好衣服準備離去。我意猶未盡地扯住他的袖子,他俯身,吻了一下我的額頭。


什麼也沒說,就走了。


第二天,拿到了平亂的傭金,景駿帶著刺鷹軍離開王城。來如風,去如風。風一樣的男子。


我回味了他幾天,就把他拋在腦後了。我身邊美男太多,愛都愛不過來。


之後,隋國又發生了大大小小好幾場叛亂,每次只要我出錢,景駿的刺鷹軍就會為我出征,踏平一切妖魔鬼怪。


不過,我再也沒和景駿見過面。


再次見面,就是一年後的今天,他帶刺鷹軍突襲我的車駕,把我綁架了。


真是膽大包天,不想活了,本宮堂堂隋國長公主,他也敢綁?


我威嚴地說:「景駿,咱們有話好好說,有戀愛慢慢談,你別衝動,強扭的瓜不甜。」


景駿盯著我。一個刀口舔血的將領,卻長著一對含情的桃花眼。


「對不起,是臣太衝動了,衝撞了殿下。」他替我捋了捋鬢邊亂髮。


我笑起來:「沒事,原諒你,放本宮回去吧,天快黑了。」


他的桃花眼彎了彎,扣住我的後腦勺,深情吻了一下我的嘴脣。


我有點害羞,一見面就這麼火熱,這小夥子……


只聽他說道:「快跑,跑得越快越好。」


我愣了,快跑?什麼意思?


先不管那麼多了,先從他手上脫身再說!


我轉身就跑,跑得比兔子還快。


跑出小樹林,面前是一片荒原。荒原那一邊,巍峨的王城在暮色中深沉矗立。


跑!跑回王城就安全了!


我抱著這個念頭,朝著王城的方向狂奔。


跑著跑著,我覺得有點不對勁……


以前,我和弟弟玩遊戲的時候,就喜歡把奴隸放出去,讓他們在前面跑,我們在後面放箭,射死一個,贏一壺好酒。


我停下腳步,回過頭,看見景駿手裡持著一張金弓。


他搭箭上弦,左手掣弓,右手把弦,箭頭斜對著上空,三指迅速張開,離弦之箭破風而出,在半空劃過一個慵懶的弧線。


等我反應過來,利箭已經扎進了我的胸膛。


完了,本宮的小心臟都被扎碎了。


我跪倒在地,夕陽落下,徹底的黑暗。


我,隋國長公主宋冷寰,被我的舊情人殺死了。


可我居然又醒了。


確切地說,我重生了,重生到了一年前,和景駿一夜情後的第二天。


我坐在牀上,反覆跟婢女確認,這會兒是復業九年六月初六。


景駿剛剛從我的枕邊離開,衾被中還殘留著昨晚我們胡鬧的痕跡。


想起那個男人往我小心臟上射的一箭,我就一陣心顫。


昨夜牀上如此溫存的小情人,為什麼會在一年後對我痛下殺手?這是道德的淪喪,還是人性的扭曲?


不過既然老天爺讓我重生了,我就有機會搞清楚背後原因,避免悲劇再次發生。死在二十六歲,這可不是我宋冷寰的命格。我的目標是活到九十六,玩遍小狼狗。


我收拾收拾心情,準備先出門浪一圈,死都死過一回了,必須抓緊時間,及時行樂。


走在王宮花園裡,沐浴著陽光,輕嗅著花香,啊,活著真好。


在酒芳泉的拱橋上,我遇到了一個人。


他身穿青袍,清癯俊挺,站在那裡像一首動人的詩。


他曾是我的老師,我的初戀,我的高嶺之花。


他,是我的駙馬。


準確地說,他是我前世的駙馬。我被景駿殺死那天,我們結婚剛滿三個月。


那三個月,是我二十六年人生中最不堪回首的日子。


此時,他看見我了,他走過來了。他的目光,冷淡無謂,帶著幽恨。


「恭喜長公主殿下,」他向我鞠躬,「又一次平定叛亂,保大隋國祚綿延,殿下真是洪福齊天。」


我客套地笑道:「是老師您教得好。」


「殿下此話怎講?」他語氣清淡,「你從沒聽過我的話,我不是你的老師。」


我呼吸一窒,心裡很難受。曾幾何時,他在王宮裡給我和王上教習詩書,我一喊他「老師」,他眼裡便綻出淡淡的溫柔。


我與他相識五年,也在他的溫柔裏沉醉了五年。我把最純摯的少女情懷給了他,作為我們相守一生的契約。


可是突然有一天,他毀約了,他不要我了。


確實,我不是個好學生,他教過我很多東西,我都沒學會,不斷讓他失望、失望、失望。當熱戀的激情淡去以後,他慢慢發現,我就是個昏庸無道、不可救藥的蠢貨,配不上他的期望。


他開始收回他的溫柔,對我從冷淡再到疏遠,只是為了曾經的情分,勉力維持著我們之間的體面。


直到有一天,他長兄的死和我牽上了關係,我們之間最後的體面也沒了,他與我徹底決裂。


他的離開,對我來說如同天崩地裂。我開始窮追不捨、死纏爛打,為了挽回他,自己臉都不要了。


我曾追著他的馬車跑過一整條街。我曾淋著大雨在他的府邸外站了三個時辰。我曾扯著他的袖子,當著眾多宮僕的面低聲下氣,「我哪裡不好,我願意改,再給我一次機會好不好……」


一個女人為了挽回心上人所能發的一切瘋,我都發過了。整個王宮的人後來都知道,長公主為了一個男人,瘋了。


但是他竟無動於衷,郎心似鐵,鐵了心不回頭了。我沒想到那樣一個溫柔美好的人,絕情起來能這麼絕。


我的心態被搞崩了,很長時間緩不過勁來,懷疑自己,懷疑人生,懷疑愛情。


直到那年發生江州牧叛亂,在我最絕望無助的時刻,景駿出現了……唉,不說了,往事不堪回首。


現在,重生後的我面對自己曾經的白月光,心境忽然平和了很多。


我對他說:「我們的婚約取消吧。從此我與你再也沒有關係了,就當從沒認識過。」


他淡漠的目光變作驚訝。之前我為了逼他訂立婚約,耍盡了花樣,用盡了手段,現在婚約定下來了,距離正式成婚還有九個月,我卻突然主動放手了,倒令他疑惑不解。


原因很簡單,我累了。前世,我為了挽回他的心,受盡了委屈,耗盡了耐心,這一世我決定放過他,也是放過我自己。


沒等他說話,我就離開,與他擦肩而過。


龍夢河,希望這一世,你我再無瓜葛。


下午,景駿的副將前來求見,要求我支付此次平叛的傭金,刺鷹軍準備離開王城了。


我想起來,前一世,我和景駿一夜情後的第二天,他拿了傭金就風一樣地消失了。一年後他再出現,就成了我的噩夢。


那我豈能讓噩夢重演?


我對那副將說:「勞煩你們將軍親自來一趟,本宮有臨別的話兒跟他說。」


傍晚,我的小情人景駿果真來了,只帶了兩個隨從。


而在我的宮殿裏,埋伏著一百精兵,只要我摸一摸頭上的金釵,他們就會衝出來把他砍成肉泥。


景駿望著我,桃花眼裡含情脈脈,很邪氣的溫柔。


「長公主殿下,生辰快樂。」他對我說。


我纔想起,對,今天六月初六,是我的生辰啊……


江州牧叛亂剛剛結束,大家都忙著壓驚,把本宮的生辰都給忘了。


這小情人居然記得。


我本來想摸金釵的手,放下了。


「獻給殿下的壽禮。」他遞給我一個漂亮的檀木盒子。


喲,還有禮物,夠貼心的。


我打開盒子,裡面是一副人頭骨,打磨得乾淨光滑。


「這是叛臣江州牧的頭骨,臣改裝了一下。」景駿道,「殿下可以拿來盛酒,或者當夜壺。」


江州牧,就是江州叛亂的罪魁禍首。一個精明強幹、野心勃勃的權臣,昨天被景駿砍了腦袋,今天成了長公主的夜壺。


人生就是這麼充滿驚嚇。


「謝謝景將軍,這個夜壺很可愛,本宮很喜歡。」


「殿下,誰與你為敵,臣就讓誰當你的夜壺。」


嘖,說著最狠的話,發著最齁的糖。


這小情人,我有點捨不得把他砍成肉泥了。


「這麼說來,以後有景將軍保護本宮,本宮就再也不會被人欺負了。」


景駿單膝跪地,「臣願效忠長公主殿下,只有一個條件。」


「什麼條件?」


他抬起頭,盯著我,「殿下要遵守昨夜的承諾。」


昨、昨夜的承諾?


昨夜我酒後承諾啥了?


不會是把國庫、土地或者我弟弟的王位承諾出去了吧?


唉,我這人一喝多,就喜歡作死。


他冷颼颼地問:「不記得了?」


我趕緊在腦子裡過,我說了啥,我說了啥,我到底說了啥!


真的想不起來了……


「如果……我不遵守昨夜的承諾,會怎麼樣?」


「會死。臣會把殿下的小心臟扎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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鹽選專欄

廟堂之下:勢均力敵的虐戀情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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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曌長空》

感謝 落雪無聲寶貝給我想的超好名字!!

因為文章太長 拉下去很麻煩

我把文章都搬到專欄裏啦 我把文章都搬到專欄裏啦 我把文章都搬到專欄裏啦

寶貝們可以去那裡看 我會努力更新的(?ì _ 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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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公主要去和親了,聽說沒?」一個小官喝醉了酒,便忍不住買弄起自己的消息來,他品級雖不高,姿態卻倨傲,教他同桌的人十分看不上眼。

另一位同僚嘀嘀咕咕「怎麼又要和親啊,皇帝的女兒可真多」

「這次可不一樣,這次嫁的,可是那位縉陽公主」他紅著臉大著舌頭,微微壓低了嗓子,吐露出了一件了不得大事來。

「就,就是那個光面首就有七大院子的縉陽?!哎,哪個王那麼倒黴」同僚不禁失了聲,惹得周圍眾人紛紛側目。

「小聲點,叫監察史聽見,拔了你的舌頭」另一個嚇得趕忙捂住了他的嘴。

他心驚膽顫地看向周圍,似乎下一秒就有凶神惡煞的監察史抽刀跳出來。

「怕什麼!如今還是她隻手遮天的時候?」原先那放消息的小官冷哼一聲。

「她要嫁的,是周朝那個瘋子」

「嚯,怎麼是那位啊,陛下竟也肯?」

「我看今上可是求之不得呢」小官哈哈大笑。

他得意洋洋開口道「所以要我說,女人啊,又風流又有野心,終歸沒有什麼好下場,長得再漂亮,多得帝王恩寵又有什麼用,還不是一朝天子一朝臣」

「先帝把她寵的上了天,讓她動了想扶助她弟弟的心思,結果還是棋差一著吧,太子登了位,第一個就要開始清算大名鼎鼎的縉陽了,這次的和親怕也是借刀殺人罷了」

「即使是公主又如何,當個賢妻良母夫榮妻貴纔是根本,還真當她能穿著她的石榴裙與男子比肩而立?」

眾人聽了這話,都捋須而贊,不禁附和。

「可惜了,那位長得可是如神女落凡,這般美人到了周朝那瘋王手裡怕是捱不過一個月」其中也有人不免惋惜。

「說的好像你見過似的」眾人紛紛嬉笑起鬨。

「我哪像你們這些個沒見識的,我自然是看見過」他被他們打趣得臉紅脖子粗,不由極力爭辯。

「元曄十三年的宮宴上,縉陽公主為先帝賀壽,親自跳了一曲霓裳羽衣曲,我雖坐的遠了些,但到底還是遠遠瞥見了一眼」

「真是……皎皎如天上月,教人眼睛都不能眨」他似乎還是沉醉於當日那瑤池宮宴,整個人都變的獃頭獃腦。

「一代公主,又不是舞妓,御前獻舞實在是太過荒謬了!」小官頗有些發酸地開口。

他家裡是傍著宮妃才來的京城,花了大錢給他捐了一官半職,比不上週圍幾個雖是落拓但早已紮根京城的世家子,他自然是去不了那種場合的,也見不到所謂的霓裳舞,便憤恨想著這種事實在不堪入眼,不看纔是君子之道。

同僚彷彿看透了他心裡的酸意,摺扇一搖。

「就是因為這種荒謬絕倫,才能討得咱們那位先帝的歡心啊,先帝不僅給了她比長公主還大的封地,縱容她畜養美人,還為了她屢次三番貶斥太子,禁足皇后,這纔是更大的荒唐呢」

「說是為她不惜攬月摘星,也不過如此了」

「我記著當年先帝看完縉陽的舞后還擊掌而嘆道……」

在他們並沒有瞧見的窗口,坐著兩位普通的客商,看打扮卻於細緻彰顯著華貴。

女子戴著黑色的帷帽,身姿窈窕,卻看不清面容,而她對面的男子卻輕輕接上了那句話,笑意盈盈。

「美彼之態度兮,鳳翥龍翔」

仙子的風姿好有一比啊,就像飛舞的鳳凰在空中舒展,又像起舞的神龍在雲中歌吟。

「昭昭啊,這大魏怕是再也出不了,跳這支舞跳的比你還好的姑娘了」

他抬袖給女子倒了一杯君山銀尖,寬大袖擺下的手白若美玉,骨節修長,浸潤著煮茶的熱氣與霧氣,香潤玉溫,不過如是。

女子一雙手輕輕掀開了帷帽,露出了嬌美白皙的面容,她額上的寶石熠熠生輝,她的眼睛清亮如水,如同泛著月光的蕩漾湖泊。

誰能想到呢,整個大魏權力漩渦的中心,傳聞紛紛裏志得意滿的大魏新皇和倉皇落敗的縉陽公主就出現了這京城小小一隅茶室裏。

「能跳這舞的人多了去了,皇兄不必太過灰心」

她慵懶雍容地淺淺泯了一口茶,轉瞬笑顏如花,抬頭看向他,目光流轉。

她向來知道自己美麗,也從不吝嗇於展示自己的美麗。

「我一直討厭你,可不得不說,你煮的茶是最好的」

「你我當年也是有過一段好時光的,不是嗎?」男子轉著手上的扳指,不緊不慢開口。

他有一副極其洌然清冷的容貌,但說這話時,卻恍如高山之上的雪融化於他眉間,使他的氣質變得溫和恬靜。

「可是後來你寧願幫著你那個白癡弟弟,也不願看我哪怕一眼,你拋棄了我,昭昭」他的聲線有些微不可聞的顫抖,斂下雙目。

男子像是想到了什麼好笑的事「他死的時候不停的跪在我面前求饒,磕頭磕的面前的磚都要被磕碎了,絲毫不帶疑遲把那些事全推到了你身上,我可真懷疑,那個白癡是不是我們裴家的種,孬種一個」

他輕蔑地一笑,他這張翩翩公子不食煙火的臉做出這種表情似乎很違和,但女子好像已經習以為常了。

「我知道他並非良君」女子放下了瓷杯,對他的話並不以為意,對他口中那個男孩的慘死場景似乎也沒有半分動搖。

「可我也並非需要一個勇敢的果決的智慧的皇帝,我需要的只是一個聽我話的皇帝」

她指甲撥弄著茶葉,笑得華美恬靜,歲月安好,似乎只是一個不諳世事的世家小姐在談論著衣裳的顏色。

他一下子就為她口中隨便就說出的大逆不道之言愣住了,過了一會竟失神似的笑了出來。

「你要的太多了,昭昭」他頗有些可惜地嘆了口氣。

「所以你淪落到了今天」

「那時我真羨慕你」

「羨慕到千次百次想親手殺了你」他的雅緻面容有一瞬間扭曲。

「你的風光,盛名,威儀不要說長公主,就連當年是太子的我也及不上」

「你怎麼能那麼輕易的就得到父王的喜愛,你怎麼能過的那麼肆意快活」

「你一個女子怎麼能有著被君王容許的滔天野心呢!」

不過下一秒他便收起那種與氣質不符的陰毒和輕蔑,變得溫文清潤,彷彿剛才的一切都不過是一場臆想。

「如果再來一次,你會不會改變,哪怕一點點?」

他似笑非笑地看著她,就等著她像所有敗寇一樣垂淚求饒,露出她那柔弱無依淚眼婆娑的姿態來取悅他。

他心裡早已胸有成竹地準備好了下一句話

「求我,我就讓清平替你去」

她抬眼看他,散落的朝霞為她微微上翹的眼角塗染瞭如玫瑰般妖異靡妍的色彩,眼如琉璃,脣若施脂,教人色授魂與,心甘情願做其裙下白骨,帷下奴僕。

「不會」

她推遠了瓷杯,語調柔又慢,說的話卻讓他聽不懂。

「為什麼?」他忍著事情不受其預料的怒氣厲聲問道。

「因為我是縉陽公主裴幼澄」

她戴上幃帽,緩緩起身,似乎並未將他的怒火沉沉放在眼中。

「因為我想要世上最好的東西,因為我想要可以選擇,我想要可以拒絕,想要擁有把這天下攪的翻天覆地的本事」

「因為我有野心,我有著你們口中我不該有的野心」

「再活一次也好,再活千百次也好,我裴幼澄都要那麼過」

2.

裴幼澄安安靜靜地坐在鏡子前,像個小孩似的托腮發獃,看起來乖巧極了。

有膽大的侍女瞟了一眼又一眼,心想這大名鼎鼎的縉陽公主似乎也沒像想像中那麼難相與。

她心裡數著那些關於這個這個公主漫天的傳言,面首無數,狡詐放蕩,囂張任性,坑害忠良圖謀皇位……

侍女打量著她。

她沒見到她時,就已經知道她是皇家最好看的公主了,而整個大魏,又有誰不知道呢。

她的美貌傾倒過帝王,俘獲過蠻將,大魏的世家子弟為了她頭上的一朵絹花能豪擲萬兩黃金,就連處心積慮想置她於死地的新魏王也曾為她畫過美人圖。

她本以為她的美麗是耀眼如太陽的,不可直視,不可觸碰,她媚眼如絲,風情萬種,她會是哪種看一眼就讓人失掉魂魄的妖精。

可是眼前的縉陽公主,就像是一個柔軟心腸的溫軟女郎。

脆弱,單純又嫵媚,這些特質被她渾然天成地融合在一起,

她這般模樣,讓看了的人覺得她即使幹出再大逆不道的事也能被原諒。

「可惜了……」她心想。

明天就是縉陽公主出嫁的日子。

不出意外的話,過上幾個月,她就能以周朝皇后的身份風光大葬。

因為,周朝國君寧睢意,是個瘋子,徹徹底底的瘋子。

這件事幾乎各國人人皆知,所以他拖到了十八歲還沒立後。

他惡名昭彰到除了那些他看不起的小國外壓根就沒人想把王女嫁給他。

傳聞中他殘暴無道,嗜血成性,以殺人取樂。

他當上王的時候將自己的三個異母兄弟全部當場凌遲處死,剜其眼,割其頭,最後還被做成了肉醬送到他們的母親那兒去,生生嚇死了其中一個妃子。

這個人喜歡活剝牛、羊、馬等動物的皮,然後看它們剝皮以後在宮殿上奔跑。甚至還把死囚喊到宮殿上來,剝下他們的臉皮,叫他們掛著臉皮跳舞,跳得越盛大他越開心。

上朝時,他常常拉滿弓弦或手握利劍召見朝臣,只要看著誰不順眼,就自己親自動手解決,尤其喜歡發脾氣,一旦不高興,就要殺人。

沒辦法,最後大臣們只好將死囚送到皇宮,供他殺人玩樂,後來殺的太多,連死囚也不夠供應。

最重要的是他身邊的侍妾能活下來的一個都沒有……

「稟報公主,行監司指揮使徐大人求見」

門外尖細的嗓音打斷的她的思緒,她匆忙回過神來,卻發現公主正頗有興緻地看著自己,似乎一眼就能看透她全部小心思似的。

她忙不迭地下跪。

可縉陽卻對門外一聲比一聲更高的求見聲充耳不聞,徑直著向她走來。

她腳上纏著金釧鈴鐺,走起來玲琅錯落,彷彿囚鳥在籠中撲騰。

侍女把頭低的越來越低,如果地上出現一個洞的話她此刻一定毫不猶豫跳下去。

隨著縉陽在她面前停下,並沒有意料之中的巴掌或者訓斥,反倒她的頭上傳來微微聳動。

她茫然抬頭才發現,縉陽公主正抬手將一枚發簪插入她的髮髻裏。

她溫柔似水地捏了捏她的臉「這是門外那個人給我的點翠珠釵,你若放出宮門後,也可把這個賣了換一處大宅子」

「多,多謝公主賞賜」她慌張又臉熱,連句完整的話也說不上來了,只知道磕頭。

「去叫那人進來吧」縉陽輕輕拍了拍她的頭。

「是」她趕忙應道。

徐譽青再次走進了這個他曾來過許多次的地方。

曾幾何時,別人提起他時,第一個想到的就是縉陽公主未婚夫婿的名號。

他曾是她的摯友,她的師長,她手裡的利劍,她枕邊的情郎,她未來的丈夫。

而也是他,親手把她推入這種死地。

他閉了閉眼。

「你來了啊」

她的聲音就像這些天他每一場旖旎夢裡那樣真實。

昭和殿裏不復昔日豪奢繁華,再沒有流水似的錦緞,也沒有隨意擺放的珍寶,空曠得只能勉強稱得上一句素淡。

而素淡一詞,從來都不配和她放在一起。

他垂下眼眸,臉上不顯情緒,心中卻像翻江倒海似的難受。

「我帶了山楂糕,盧家鋪子的山楂糕」

她聞言露齒而笑。

她到底也算是喜歡過他,雖然能讓她喜歡的人多了去了,但一小片心肝難道就不能算作心肝了嗎?

初見他時,他好家世好容貌,有善念 ,也英勇,意氣風發,一身傲骨。

即使最後他毫不憐惜捅了她一刀,把她搞成這幅模樣,她也沒什麼可抱怨的,識人不清,被美色迷暈了眼就只能怪自己。

「多謝了,子淵」

「北方寒冷,你又畏寒,我命人準備了很多裘衣……」

「子淵」

她撫上他的衣襟。

「你不必做這些事,我不怪你」她湊到他耳邊輕聲細語,呵氣如蘭。

徐譽青做不了駙馬,因為他一開始就沒想做。

他是徐家最出色的子弟,將來封侯成將不在話下。

但要是娶了滔天權勢的公主,未來就只能當一個富貴閑人,再也不會有什麼大作為了,不如倒旗易幟,投靠她那皇兄。

他是喜歡她的,但他也有自己的野心,徐家也有自己的野心。

他和所有大魏的男人一樣,渴慕著她手中的權力,又無法承認,或者是恐懼於這種權力能夠被女人所擁有。

他背叛了她,理所應當,情理之中。

「我不想的,我不想的,我不想傷害你的」他喃喃自語,不知道是在說服誰。

她坐直了身,有些可憐的看著他。

似乎是這種目光激怒了他,他突然重重地推翻了桌子,目眥欲裂地掐著她的雙肩。

兩邊服侍的侍女嚇得花容失色。

「你從來都沒有愛過我,是不是!」

「我對你來說,究竟是什麼!」

他說出來的這些話,倒像要去和親的是他一樣,被辜負,被背叛,被三連拋棄的人也是他一樣。

這就沒意思了。

皇城裡能說出愛這個字的不是騙子就是傻子,前者這裡一抓一大把,後者可真是珍稀動物。

她嘆了口氣,覺得他真叫人不耐煩「你覺得我不生氣,我不計較是因為我不愛你嗎?」

「裴肅當上皇帝的那一天,我就把你們家這些年貪污的證據一本不落地親手給了他」

「我還原來一直想呢,徐太傅門客三千,就憑他這麼一點俸祿怎麼還把他們都養的白白胖胖的」

裴幼澄看著眼前人越來越慘白的臉高興的一拍手。

「所以啊,回家最好去拜拜佛,多求求裴肅他不是一個兔死狗烹之輩」

雖然話是這麼說的,但這話連她自己都覺得好笑,裴肅和她在某些方面很像。

他們尊重勁敵,他們蔑視叛徒。

「做好準備,接下來,裴肅會像驅使狗一樣驅使你們徐家」

「早點學會叫,汪汪汪呀」

「現在你說,我愛不愛你呀」

3.

一個穿著華裳滿頭珠釵的美人正往朝政殿走去,後面跟著一行宮女隨從。

路上灑掃的太監一見這位就利索地立馬刷刷斂目跪下。

等這位主走了好遠這幾人才敢湊到一起竊竊私語起來。

「這是蕭貴妃第幾回給皇上送參湯呢?這次次都喫閉門羹,貴妃還送?」

這個小太監剛進宮不久,虎頭虎腦,極為討喜,什麼都敢問上一嘴,大家看他年紀小又好玩,也樂意教教他。

「皇上這幾天脾氣可不好著,誰願意喝她那參湯呀「

「是哪兒有發大水了,還是哪兒又喫不上飯了?惹得今上不快?」

小太監摸摸腦袋,心想這些貴人可真奇怪,連那麼好的參湯都不喝,據說熬湯的千年野山參,剛死的人喂一口就能從牀上蹦起來,可皇上連看都不看一眼。

要知道他還在家裡的時候,生了大病,娘連只老母雞都不捨得燉,最後他爹死了,娘才把那雞給殺了,肉全餵了那幫子弔唁打秋風的遠房親戚肚子裏,他和姊妹們只分到每人淺淺的一碗雞湯,他可從沒喝過那麼好喝的湯。

他一邊哭他爹,一邊咽著湯,不捨得剩一滴,喝完了熱湯就把自己賣了,換米給家裡喫,來了皇城當了太監。

雞湯都那麼好喝,參湯豈不是要鮮死人?他正砸吧嘴呢,就被老太監一巴掌呼到腦袋上。

「少說話,多做事,可別撞槍口上了」

「縉陽公主今天出嫁呢!」

蕭貴妃今日終於見到了裴肅。

他明黃色的衣衫有些凌亂,眉間有著濃重的倦色。

年輕的帝王就那樣隨意地坐在牀沿上,身上有著傾國之力堆砌出來的沉靜高貴,翩翩貴公子,華衣美服,面容精緻。

她還是秀女的時候第一次見到他,才知道什麼是書上寫的「美詞氣,有風儀,而土木形骸,不自藻飾,人以為龍章鳳姿,天質自然。」

少女當年因為鍾情的一腔孤勇讓整個家族都為此不得不站隊。

幸好,她賭贏了,他當上了皇帝。

可她真的贏了嗎?贏了他的心。

「陛下「她接過婢女手中的參湯盅,柔柔地喚了一聲「歇一歇吧」

「翩翩「他恍若未聞地說道」你知道嗎?宮後院的一處,有一架紫藤鞦韆」

「好像誰都不知道那兒,但縉陽知道「

「我和縉陽小時候常常跑去那裡玩」他

「她喜歡盪鞦韆,盪得越高,她就越開心,我就在後面幫她推」

「她越飛越高,衣袂在空中翻飛,笑得比宮後苑所有的花都好看「

「看著她那麼開心,我好像比自己玩都高興」

年輕狠辣的帝王此時竟好像仍是當時那個推著鞦韆的少年,她的衣擺帶著清妙香拂過他的臉頰,她笑著,喊著,高一點,再高一點,阿兄,再高一點。

他的神情安靜又溫柔。

「我們倆那時候常常嚇得太監宮女不知道怎麼辦纔好,滿苑子追著我們跑」

「我是真的,把她當小妹看的「

他伸出手,用中指和拇指捏住她的下顎,迫使她抬起頭來看他。

他的眼神悲傷極了,似乎在透過她看另外一個人,

「陛下「她喫痛地喊道。

這一句提醒了他。

「時辰到了「他倏然斂了神色。

那種柔軟的懷念神采消失的無影無蹤,取代的則是得體端方的平和笑意,

「該去送公主了「

裴幼澄擺弄著匣子裏的鳳冠,心不在焉地數著冠子上寶石的數量。

烏如黑瀑的秀髮被命婦攏到手裡,小心地梳著,編上珍珠,盤上翡翠緞帶,插上金翠花鈿。

精幹的侍女給她的眼尾點上金箔和胭脂,梨渦處則粘上水滴狀的寶石,她的耳垂上墜上金牡丹花耳環,其雕刻極盡精美之能事。

弄好了妝面,她便站起身來,任由僕婦將她像個木偶似的打扮。

她被套上一層層繁重的釵鈿禮服,整整十一件,層層疊壓著,沉得能叫人悶死,外面還要套上寬大的織錦廣袖上衣。

繁雜又華麗,就如同這座宮牆的一切。

往先恨不得每天給她下三頓毒的太后此時和藹可親地在眾人簇擁下,將鑲著紅寶石的黃金鳳冠牢牢地戴在她發上,笑得如同給她戴上枷鎖一樣的滿意。

她走上漢白玉臺階時。

終於透過珍珠串成的流蘇看見了站在裴肅旁側的男人。

來自大周的使臣,大周國師殷觀南。

他纔是真正的仙子。

符合了一切人們對於神仙的想像。

蓮華容姿,天人不敢看,不染纖塵,不動凡塵。

叫人甘願獻祭自己做他發上飛霜,眉上風雪。

他似乎注意到她珠簾下微笑的脣,疏冷淡然地遠遠望過來一眼。

如同,看一隻螻蟻。

她饒有興趣地抿了抿脣。

殷觀南,觀南。

我觀是南閻浮提眾生,舉心動念無不是罪。

真想看看,這個九重天上睥睨凡人的神明,因為妄念被拉扯著跌下祭壇的樣子呢。

她一步一步朝裴肅走去,逶迤的嫁衣如流雲般堆疊,姿態莊重典雅。

她走到裴肅跟前,從容地頷首跪了下來。

裴肅拿過放著聖旨的匣子,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我們這輩子許是不會再見了,昭昭」

他扶起她,姿態親暱,如同愛護姊妹的兄長一般對她殷殷囑託。

但聲音卻冷的像冰雪「那不妨讓我今日明白,為什麼你當年要拋棄我」

她笑著抬起頭,艷麗的眉眼在陽光下像波光粼粼的秋水,多情又熱烈。

「有一次在父王面前打馬球」

「我贏了你」

「你氣極了,下場後把我的揮杆當著我面給折斷,沖我喊道:

「我纔是太子」

「你只是個公主」

她湊近了他,梨渦上點的寶石蹭著他溫熱的氣息,兩個人的舉動彷彿是這天底下感情最深厚的兄妹。

「那時候我就明白了」

「你就是個」

「廢物」

他頓了許久,捏著匣子的手用力地幾乎發白,最後卻還是將手中放著聖旨的匣子交到她手裡,

裴幼澄笑容甜美溫順的移步至他身邊的皇后前,皇后笑著將手中的玉如意給了她,好像對他們的談話沒有聽見一個字。

接下來就是一整套為了彰顯魏國威儀的流程,整整花了大半天才算完。

她被扶上了車輦,和大周的迎親依仗一起離開。

車隊出了拱門,出了皇城,走過民街,兩道的百姓像在看戲一樣看著這場和親,連街道兩旁的酒樓都被人為了湊熱鬧而包了下來。

一個是暴戾恣睢的周王,一個是聲名狼藉的公主,這麼好看的戲,估計再過十幾年都遇不上一回,最近各家賭場還紛紛設地下賭局,賭的就是這縉陽公主能在大周撐上幾天。

「阿裳,別哭了,你哭得叫我心疼「車輦內的縉陽正一邊脫著身上的華服一邊無奈地看向自己哭個不停的小婢女「女孩子哭花了臉可不好看」

阿裳聽了這話更是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她從小便呆在縉陽公主身邊伺候,她性格蠢笨,不知變通,要是跟了其他娘娘,墳頭草早就有人高了。

更多的時候不是她照料公主,而是公主照顧她。

在她眼裡,公主是整個大魏最善良最溫柔最好看的女子了,即使多納了幾個面首,多殺了幾個人,給皇帝使了不少絆子,那沒什麼大不了的,都是可以忽略的事。

「公主明明是為了他們嫁去大周的「

「這幫人連一點良心也沒有「她揉著腫的像核桃似的眼睛哀哀慼戚。

「要不是皇上打不過大周,公主纔不會被賣去換一時安寧」

裴幼澄看著她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嘆了口氣,給她遞了快帕子。

「人之常情「

「在他們眼裡,如果今日落魄的是皇帝,他們或許笑得還會更開心,災難落在別人身上時,圍觀的人總是會鼓掌叫好的,不必苛責他們」

「而我是公主,我享用了十六年的天家富貴,這是我該做的「

「可公主如果不去嫁給那個……「

「說不定能遇上一個喜歡的人呢」阿裳拿帕子捂著嘴,兩眼淚汪汪。

她摸著阿裳的頭髮,語氣輕柔,耐心極了。

「不,我只會去找一個完完全全沒有任何勢力的男子成婚」

「只有這樣我才能永遠留在王庭,而且夫家不會對我有半分威脅,我如果還想有迴旋之地,下嫁是我最好的選擇「

「公主,那這樣你會高興嗎「阿裳欲言又止。

「阿裳,我不要這些如夢似幻雲裏霧裡的東西「

裴幼澄慵懶地摘下自己的金釵和頭冠,眼眸清明,聲音輕柔卻堅定。

「我不要做是誰的妻子,誰的女兒,誰的母親」

「我要做裴幼澄,我只要做裴幼澄」

「即使他們這些傲慢的男人掌握著這該死的世道」

「他們也不能掌控我「

4.

周魏邊境,昆州。

大風吹得旌旗飄飄,浩浩蕩蕩的隊伍正在官道上緩緩行進著。

今天一過就正式離開了大魏國境。

從此再也沒有魏國的縉陽,只有大周的皇后。

「前方有異動!「突然間,走在最前頭的哨兵大聲嘶喊著,慌張不堪地燃起了狼煙。

「前方有異動!「喊聲如麥浪似的起伏送達到後方。

「保護公主!「指揮官面若冰霜,坐在馬上提劍高喊。

大周鐵騎紛紛舉起弓箭長矛,就地列陣。

裴幼澄撩開了窗,懶懶一眼掃去。

前方風沙滾滾,似有數十人朝著跑來。

「我們是魏國子民,我們是魏國子民啊」

「莫要放箭!「

「我們是魏國子民!莫要放箭!」

朝依仗隊奔跑而來的人似乎看到了他們就像看到了希翼一般,喜不自禁地舉著手一邊跑一邊用力揮著。

湊在她身邊的阿裳臉色難看地攥著她的袖子

「公主,前面那些人好像都是奴隸」

裴幼澄輕聲嗯了一句,阿裳說的並沒有錯,這些人大概便就是叛逃的北地奴隸。

裴肅上位後,便一心想在邊境修築要塞關門,至於找不到修塞關地勞工?便用大把大把的奴隸往裡面填,反正奴隸的命在他眼裡賤的連薺草都不如,累死了餓死了就往城牆裡一填。

關城堅不可摧,城下屍骨累累。

即使奴隸們也並不把自己的命看的多重要,可當發現自己註定是文書裏都不會出現的罹難數字後,他們也會不甘,這些一輩子謹小慎微勤勤懇懇,任勞任怨被主人當牲畜使的奴隸們開始以一種極為悲壯方式反抗這這一切。

她和親之前,已經出現了好幾例奴隸殺死看管吏卒暴動逃亡的事了,不過都被當地長官派了軍隊輕而易舉壓了下去,摺子連遞到裴肅案頭的機會都沒有。

這些人估計又是一批叛逃者,躲過了當地的追捕,看見了大周的旗幟,以為終於可以有一條生路可走。

「本也跑得掉,可惜了……「

裴幼澄看向坐在前方銀鞍馬上的殷觀南。

那人一襲白色華服,神色慈悲恭謙,冰冷的陽光從雲端神聖莊重地鋪灑下來,彷彿虔誠地跪拜在他足下,敬他為神。

他微笑著,那是一種憐憫又柔情的微笑。

彷彿是九重天上不識紅塵哀苦病死的神仙,看著在泥濘中奮力掙扎卻還攥著稻草不願認輸的凡人。

「冒犯大周依仗者,按律,殺「

「一個不留」

世上最高潔慈悲的神,並不想救他悽苦的信徒,

「可惜了」

「撞上了我們「裴幼澄蓋上了帷簾,輕輕靠在了阿裳的肩上,汲取一點如今她唯一可以有的溫暖。

不到一刻鐘,血腥味便伴隨著廝殺聲和叫喊聲被風吹遍了整個官道。

如今這一條古舊普通的路已變成了躺滿了屍首殘肢的戰場。

這一場變故,拖延了他們的行程,到了晚上也只能趕到昆州的邊陲小城水洛。

軍隊和儀仗只好在水洛城安頓一晚。

而因為這,公主帳裏來了一位似乎不受任何人歡迎的客人。

她穿著玄色純衣纁袡禮服,雖已解了珠釵,但還未來得及換上寢衣,任由及腰墨發如黑緞似地披在身後,溫柔又華貴。

優美的身形被搖曳的淡金燭光勾勒描繪,看起來真像是人畜無害,柔弱不堪的貴女。

如果他不知道她就是大名鼎鼎的縉陽公主的話,興許還真會被這一時的馨柔給迷惑。

她支著下巴饒有興緻地打量著猛然跳入自己帷帳裏的少年。

他嘴裡銜著匕首,滿身血污,衣衫襤褸,五官卻是鮮血風沙掩蓋不了的桀驁英姿。

這個奴隸少年,漂亮的有些過分。

他似乎有著胡人的血統。

眉骨高,眼窩深,頭髮微卷,寬背窄腰。

他的瞳孔是奇異的鴉青色,桌案上跳動的燭焰火光照耀著他的眼睫,如同晚風掠過暮色盡頭,像一支神祕莊嚴的頌歌。

裴幼澄閑適隨意地轉頭對著阿裳說道「乖,去桌子後頭給我剝兩個橙子來「

「她還小,你別嚇到她「又轉過頭來,對著那奴隸少年似嗔怪的笑道。

彷彿一點也不在意男子在她轉頭的一瞬,將銜著的彎月匕首抵上了她脖頸。

匕首還滴著血,血滴順著她美麗的脖頸線條,流到了小衣領口下看不見的細膩如脂玉的肌膚上。

「公主就一點都不怕?」少年如狼似的眼神帶著兇狠與貪婪直視著她。

「怕啊」

她的嗓音低啞勾人。

「但我說怕你就會放了我抬腿走出去嗎?」

他看著她脣角的笑,不由自主地放慢了呼吸,心頭微動。

「是不是所有的公主都是你這個樣子的?「

她半闔雙眸,視線落在他肩頭象徵著低賤到代代不得翻身的奴隸烙印上,反問道。

「那是不是所有的奴隸都是你這個樣子的呢?「

他注意到了她的視線,眼神變得鋒銳殘忍。

「我求公主救我」

他雖然說著求字,臉上卻一點沒有求的意思。

刀甚至還抵地深了些,在縉陽地脖子上劃出了一條淺淺的口子。

正抖抖索索剝著橙子的阿裳嚇得臉色發白,幾欲失聲尖叫。

她臉色未變,微微上挑的眼角映著燭火,眼睫染上了光,剔透綺麗。

裴幼澄抬起手輕輕覆上了他臉上的傷口,她的手溫熱細膩,如同長寧玉。

「大周的神仙都想殺你,我又怎麼能救得了你」

她甚至還笑了出來,似乎困惑於他的天真和幼稚。

他握著匕首的手微微顫抖,如同一隻走投無路的困獸,他咬牙厲聲道「要是公主不肯施以援手,那我就只能和公主一起走了」

少年似恫嚇般的湊過身來,舌尖舔上她脖頸上的血。

「像我這種貴人連看都不看一眼的卑賤之人 ,還沒有嘗過公主的滋味呢「

話裏的警告不言而喻。

橙子從阿裳手裡咕嚕咕嚕滾了下來,阿裳雙手捂著嘴臉上全是淚。

「你身上有沙漠和海鹽的味道「

她突然開口,說的話卻和妥協風牛馬不相及。

「你叫什麼?」她張合的脣瓣像玫瑰一樣嬌艷,手指輕柔地撫摩著他的臉。

像是被追逐的獵物突然反客為主,撕下偽裝開始撕咬起追撲他的不可天高地厚的獵手。

「尉遲」

一種名為慾望的,無能為力的慾望情感在少年的心中嘶嘯而起,幾乎要把他的心肝統統喫掉。

「我叫尉遲「他輕聲說。

5.

「名字真奇怪「她垂眸淺笑。

「不過我不是什麼救苦救難,不求回報的觀世音菩薩「

「你能做什麼還我這一條命「

他沉默了半晌,鬆開了匕首。

匕首哐當一聲掉在地上,發出冷冽的聲響。

「我能為公主殺人「

他定定地看著她,咧嘴一笑。

笑容牽動傷口,剛形成的痂被撕裂,讓他的嘴角一片殷紅,他卻毫不在意地擦了一把嘴角,彷彿不知痛楚。

*

「國師,國師,公主睡了「

門口傳來阿裳慌亂無措的聲音和士兵雜亂的腳步聲。

裴幼澄從牀榻上坐起,身上只著了一件薄薄的綉著紅蓮暗紋的素白寢衣。

她正側身掀開了牀頭的薰香爐的鼎蓋,頹靡又沉靜的甜香縈繞在她帷帳中,像一場沒有邊際的美夢。

帷簾被人掀開,山風夾著落花也一同簌簌而進,屋內點著的燭火搖曳生輝。

身後傳來了那人的腳步聲,只他一個人。

「和親隊伍還沒出魏國之境呢,我的帷帳就能由外男隨意闖入了?」

裴幼澄拿著銀簪子撥弄著爐裏的香灰,裊裊的香柔和了她如珠玉似的面龐,無端給這場景增添了幾分曖昧之感。

「大周到底,有沒有把我這個公主放在眼裡「

「或者」她扔下簪子,轉過身來,仰著頭看著眼前這個面容高貴寧靜的男人,

「國師也想做我縉陽的幃中之賓呢」

「公主莫要妄言」

他脣邊殘留著溫和微笑,眸中卻是冰冷的諷意,像結滿了泠泠寒霜。

也許此時在神仙心裡的她,不過就是一個輕佻放蕩上躥下跳的小丑。

但裴幼澄並不為此失望惱怒,反倒莞爾地回望著他

殷觀南避開她的視線,目光落在她頸上華貴的金螭瓔珞圈上。

她指尖輕撫著頸飾,風吹四野,簾幕翻飛,花瓣吹到了她的衣裳上。

她站起身來,帶著濃鬱綺麗的香氣,一步一步朝他走近。

「據說瓔珞原為天竺佛像頸間的一種裝飾,後來隨著佛教一起傳入中原,變成了項飾。

「《妙法蓮華經》記載」用金、銀、琉璃、硨磲、瑪瑙、真珠、玫瑰七寶 「眾華瓔珞」,由世間眾寶所成,有「無量光明」

「國師見解如何?「

他抬眼,目光從她的頸飾上移開。

「物來則應,物去不留,公主聰慧,不會不知道「他語氣柔和。

搖曳的燭火被風吹的明明滅滅,映著他不墮凡塵高潔如月的面容,恍惚間似乎還真讓她窺見了九重天上的神仙。

「今天有幾個失蹤的賊人「他緩緩開口,環顧著這並不算大的帷帳四周。

「兵卒看見他們逃進了和親的隊伍

他神情如同以往一樣,看不出什麼情緒來,像極了塑了金身的菩薩塑像,一笑一悲皆不動念。

她看著他的脣。

脣薄的人性情也涼薄寡淡,無情無愛。

「有一個奴隸,聽說,逃進了公主的帷帳」

他眉眼溫情,循循善誘。

彷彿悲苦信徒只要雙手合十,匍匐於他腳下,磕頭乞求他的憐憫就能得到一如往常的寬恕。

「公主可有曾受傷?」

「可看見歹人?」

裴幼澄搖了搖頭笑了。

「要是歹人進了我的帳「

「此刻你看見的就不是活著的縉陽了「

她笑時,烏黑如寶石的眼睛裡散發著晶瑩的微光,宛如碎碎星子。

「國師把我想得太厲害了些」

殷觀南看了她片刻,態度看起來圓潤溫和,卻實際冰冷疏離。

他並不信她。

真巧,她也不信他這個神棍。

「公主沒事便好」他從容開口,似乎真的放下心來。

裴幼澄幾乎想為眼前這人鼓上一會掌,論演戲,這殷觀南簡直和自己不相上下。

「國師並不喜歡我「她斂了眸子,像做錯了事的小孩子。

「公主無需我的喜歡「他淡淡道。

他轉身欲走,雪白的袍袖帶起的風拂過燭火,險些將燭火湮滅。

她沒有接他的話,反而扯住他的袖子。

「是因為傳言嗎?那些關於我鋪張奢靡,耽於享樂,玩弄權術的傳言?」

他聽了這話,反倒一笑,眼睫垂下,靈動風流蕩蘊了開來。

「我們的國君也有很多無端的猜測流言,公主不必為此多慮」

「啊「

裴幼澄眼中閃過一絲惡作劇似的狡黠。

「其實我想告訴你「

「那些說我的都是真的呢「

他抿嘴看向她,並沒有動怒,只是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原來如此」

「國師」

因為這種反應,讓她對他更有了興趣。

「陛下,我未來的夫君是個什麼樣的人呢?「

他低眉看她,很是謙和恭順,卻彷彿能讀懂她心一般,用著話語扎向她的軟肋。,

「他是我們大周所有子民的主人」

「也將是你的主人」

殷觀南走後,裴幼澄才扶著桌沿坐了下來,她開口將門外蹲著吹了半天冷風的阿裳喚了進來。

阿裳進屋的那一刻,尉遲從牆角的一隻陪嫁大木箱裏翻身一躍而出。

「憋死我了「他氣的臉色通紅,十分可愛。

「他要是再磨蹭久一點老子就衝出來把他給宰了」

「你殺不了他」

裴幼澄給瑟瑟發抖的阿裳披上了一件大氅,耐心地給她整起領子來,連一個眼神也不留給他。

「他比你武功高」

他不信地咕噥一句「你怎麼知道「

「不過,小公主,你膽子可真大」他手裡把玩著從陪嫁箱子裏掏出的明黃色寶石項鏈,眼裡閃著渴慕貪婪的光。

「敢去調戲國師」

「不這樣,他怎麼會迫不及待地走」

她給自己沏上了一杯君山雲尖,燭光照在她白皙如雪的肌膚上,籠上一陣淡黃色微暈的色彩。他一時竟鬼迷心竅,覺得手中鴿子蛋大的寶石和她比起來,簡直不值得一提。

「你為什麼不怕我?「他不解,索性問了出來。

「你和我難道不是一種人嗎?「她熄滅了香爐,表情也似乎隨著爐火的熄滅而變得冷淡。

她的手指劃過了他高高的眉骨,像是想把他刻畫成她喜歡的模樣。

「你不想死在這裡,你不想當一個奴隸隨隨便便毫無價值地死去,你想和我們這些倚靠著權力的,所謂受之於天的貴人好好爭上一爭」

「而我,我想和這個世道的男人爭上一爭「

「我想和只有男人才能承載的天命爭」

「如果天命不願承認我,那我,就要天命向我俯首」

6.

醜時剛過,天與山巒昏暗一片,彷彿白紙上暈開的墨汁,伸手不見五指。

「公主!」

待那個叫尉遲的奴隸從帳中拿了大把珠寶和乾糧趁夜色逃走後,阿裳纔敢放聲哭出來,她顯然被嚇壞了。

原先縉陽也不是沒遇到過這種場面,可總是自己地盤上,而那羣不知天高地厚想來威脅公主的人結局不是被拖下去五馬分屍了就是送到大牢裏喂一輩子老鼠。

哪像現在,隻身在外,孤立無援,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阿裳憤憤地扯著裘衣「公主為什麼不告訴國師?」

「他那個下賤奴隸不僅威脅公主,還傷了公主,公主就讓他那麼輕易走了?」

「這也太便宜他了」她恨不得將那奴隸切碎了做肉乾掛在牆頭晾上一個冬天,這也難解她心頭之恨。

「他欠我一條命,我會討回來的「裴幼澄笑眯眯地拍了拍她的腦袋」你放心吧,誰都不能欠我縉陽的東西而不還「

她說這話時,微微上挑的眉梢眼角流轉著細碎如寶石的光華,看呆了阿裳,阿裳突然心裡覺得,如果有傾覆山海王朝的瑰麗,那一定在她的公主眼睛裡。

她漫不經心繼續道「如果殷觀南知道我帳裏進了一個叛逃的奴隸男子」

「而且除了你誰還知道這帳裏發生過什麼」

「你說他會對我幹什麼?」

「殷觀南他」她冷靜開口。

「會在路上就讓我『自盡『來保全名節」

裴幼澄的手輕撫著那個奴隸作為信物留下來的彎月匕首,雪白的寒光在她指尖閃躍。

「到時候的大周就會等來下一位清清白白的魏國公主了「

阿裳身體瞬間僵硬,不可置信地張大了嘴,嗷嗚一下緊緊抱緊了裴幼澄,冷汗順著她瓷白的臉頰一滴滴滑落。

她眼底閃過一絲若有若無的嘲諷,輕輕攬過像只孱弱的小動物一樣瑟瑟發抖的阿裳。

「阿裳,你要知道,男人們向來都會告訴我們」

「他們會保護我們,他們會保護我們的柔弱和無助」

「但這些都是謊話」

她輕柔地一勾脣角。

「只有我們才會保護自己」

「沒有別人,也不會有別人,

「從來如此「

脖子上的血跡漸漸滲出了她頸上貴重繁複的金螭瓔珞圈,。

彷彿於金色煙霞中緩緩綻開出的一朵阿芙蓉。

*「

大周國都,鎬京,承乾宮。

殿中氣氛凝重詭異,華奢至極的宮殿裏是陽光也驅散不了的森森死氣。

跪在龍椅下首一排排頭髮花白企圖死諫的老臣此刻竟連呼吸都不敢大氣,企圖把自己縮成小小一團隱於眾人之間不當下一個倒黴鬼才好。

因為上一個倒黴鬼的腦袋,此刻被皇帝拎在了……手裡。

寧睢意一手提著劍。

一手拎著被砍斷的頭顱。

搖搖晃晃彷彿喝醉一般從龍椅上走下。

他眉眼細長,脣紅齒白,殺殺氣凜凜。

眼角一顆紅痣,彷彿從百鬼道里猙獰笑著爬出的阿修羅。

他將頭顱往面前一個還在堅持著死諫的臣子面前一扔。

那早已魂歸西天的死人臉上仍舊是驚恐和不可置信的表情,眼睛大大睜著,想看著最後一眼的人間。

跪著的臣子再也支撐不下去,兩眼一翻索性暈了過去。

突然門口傳來了戰戰兢兢的通報聲,好巧不巧,擾了他繼續殺人的興緻。

他興緻缺缺地懶懶走上白玉臺階。

「陛,陛下,公主的儀仗隊到了「

魏國的使臣亦步亦趨哆哆嗦嗦進來 ,頭也不敢抬半分,就怕看見了大魔王的臉當場就被當灰給揚了,結果還是災難般地看見地上的人頭,噗通一聲利索給跪了。

寧睢意看了他著模樣,揚起好看的脣,嗤笑一句:

「你怎麼一副見了鬼的樣子,真沒出息「

悲慘的使臣心裡哀嚎,我還不如去見鬼了呢,總比在這伺候您強啊。

「你去給我把國師宣進來吧,好久不見白玉了,怪想他的」

他慵懶的靠在龍椅上,手中的劍一下,一下地戳著地,聲音在這落針可聞的大殿裏顯得異常可怖。

「是」

使臣顫著聲,儘管知道這叫人的活不是自己堂堂大魏使臣該乾的事,但你要是不幹?哦豁,自己怕是這輩子都別想回大魏了。

他最後看了一眼地上的人頭,為這個看起來就很剛正不阿的死人頭默哀三秒,覺得自己以後還是當個阿諛奉承見風使舵馬屁精比較好,然後就立馬連滾帶爬去找殷國師了。

逃的比尚有老母在的家裡著火還快。

「這就是,魏國人?「他薄薄的眼皮一抬,環視了一圈殿下跪著的人,似乎開始覺得他這門親事有上當受騙之嫌。

完了,完蛋了……陛下又生氣了!

正在各位大臣紛紛求著十八路神仙時,最有用的那位神仙終於迎著光走了進來。

明麗燦然的灑在了殷觀南身上,彷彿給他鑲了一圈金邊,看上去真猶如聖光普照,他身上有著一種太過高貴疏冷的氣質,這種氣質將他和周圍所有人劃出了一條隱隱卻不容忽視的天塹。

立如芝蘭玉樹,笑如朗月入懷,說的便是他。

「參見陛下「他優雅地跪地參拜。

「國師不必拘禮「寧睢意看見他十分開心,急忙站起了身想要過去扶起他。

眾人一聽陛下這上揚的語調,便有經驗得知今天怕是不用死人了,心也都紛紛放進了肚子裏,並且為大周有殷觀南這個救火能力極強的國師獻上慣例地一百二十分慶幸。

大周奉天祇教為國教,每一任國師是由上一任國師臨死之前占卜的轉世之身培養而來,從小便被帶到神殿裏撫養學習,斷絕家人,不近情愛,通過一級級考覈傳教,最後剩下的那個孩子,纔是未來能夠護佑整個王朝興盛,掌管祭祀禮儀,可以窺見天道的大周國師。

而這一任的國師也是寧睢意的表兄,曾經梁太后長姐的兒子。

殷觀南,字白玉,十五歲就當上了國師。

兩人關係甚篤,寧睢意往往殺人不決就去找殷白玉,通常在他一番聖光感化下,回去也就砍掉了那人的手腳,大發慈悲留他一條命。

就在一羣人還弱小的匍匐在冰涼的地上跪著時。

兩人早已聊上了。

「她,可真有魏國皇帝送來的畫像上那樣好看?「寧睢意並不是很相信。

他娶那魏國公主一大半原因就是國師整日嘮嘮叨叨他後宮空虛,而那一小半原因,雖然他也不想承認,那畫像確實漂亮。

不是畫師技藝鬼斧神工,職業道德低到忽略不計,被那魏王脅迫下將燒餅臉畫出天仙女,就是那公主還真有幾分姿色,如果是後者,他也不反感後宮多養一個人喫飯。

什麼時候看不順眼了,就洗乾淨了去喂他的寶貝雪狼崽子。

「瑰姿艷逸,儀靜體嫻「殷觀南淡淡一笑。

他一聽便咧嘴笑了出來,眼角紅痣艷麗地灼人眼。

「她有沒有嚇的哭出來,一路尋死覓活?「

「未曾「

寧睢意困惑地看了他一眼「她不怕我?」

「也是「倏爾自己一個人又喃喃自語」聽說她膽子挺大的,差點把魏王從龍椅上推下來」

「真不像話「

他手指摩挲著下脣,臉上倒並未有什麼不滿,反而像一個小孩子看見自己的玩具會跳會叫那樣興緻勃勃。

「那便見一見「

他一揮袍袖,黑金色八爪龍袍映著他溫膩俊美的臉,竟有種說不出的浸人涼意。

7.

「皇上,不可啊,公主才剛抵鎬京,況且今天並非卜算的吉日,萬一衝撞了……」

禮部大臣想起自己身上重沉沉的列祖列宗託付的擔子,深吸一口氣,打算用著平生最大勇氣吐出自己的逆耳忠言。

寧睢意只是森森看了禮部大臣一眼,他立刻嚇得合上了嘴,再也不能吐出半個字來。

再見嘞,列祖列宗,保命要緊。

今天不是見面的吉日不知道,反正天天都是陛下殺人的吉日,他可一點不想成為皇帝陛下刀下第九百九十九個無辜亡魂,死了還要被送去掛牆頭,終日變成孤魂遊盪在城外掉眼淚。

裴幼澄的車輿一停就被魏國使臣哆哆嗦嗦來告知,現在周王就想見見她。

她在眾婢環繞下婷婷裊裊地下來,舉目環顧了四周,大周皇宮的建制和魏國並不相同。

屋檐上蓋了黃色,綠色的琉璃瓦,下面並襯以一層以及好幾層白玉臺階和欄杆,

黃綠瓦面,青綠梁枋,朱紅牆柱,白玉欄杆,望柱上則有著精美的龍鳳紋雕刻,高貴悠遠,比起魏國皇宮大面積地鋪金散銀更顯威儀。

她輕輕捏了一下阿裳的手「你就在這兒等我,別跟我進去了」

阿裳面露憂色,但還是點點頭退到了後頭。

她摘下披風,白瓷一樣的臉頰被冷風吹的略微蒼白了些,卻不減姿容秀美。

她被一羣宮人浩浩蕩蕩簇擁著走過臺階和廊口,緩緩抬足走進殿中,地上跪著一排排大臣,像雕塑似地動也不動,氣氛極其凝重詭異。

像是,親臨了斷頭臺。

她仿若未見地上的屍首,恭順地低著頭,端著甜美的笑,一步一步走向那個殿中央的人,寬大的衣擺如流雲一般葳蕤堆疊在她身後。

「曖,抬起頭來「

那是她第一次見到寧睢意。

許多年後,她仍會想起這句話,也許在她抬頭看他的一瞬間,所有人的故事都早早寫好了結局。

一片雍容暗沉中,惟他脣色鮮紅,顯得悽美又妖冶。

但真是奇怪,她居然會在他的身上讀出一種搖搖欲墜即將傾覆的脆弱和絕望。

而和這種隱藏的脆弱氣質相反的是他臉上洋溢著一種天真的,不加剋制的傲慢之情,那是坐擁權勢者天生的嬌矜,她曾在許多人的臉上見過,她的父親,他的兄弟,他們就是用這種表情一遍一遍居高臨下地告訴她,你該做什麼,你不該做什麼,你要討我開心,你要依附我才能生存。

他墨發半散,冠冕輕歪,視線慢悠悠地在她的臉上身上落了一處又一處。

「你笑起來」他一錘定音似地點了點頭「不錯」

他似乎還挺滿意,主動找著話。

「以後多笑笑」

寧睢意帶著仍舊溫熱血液的指尖在她眉間輕輕一刮,跟逗小狗似的,濃鬱的甜腥味順間鑽入了她的鼻腔。

她聽了這話後笑得更加放肆明媚,得寸進尺般地仰頭吻上了他的手指。

「是,陛下」

他被她這般舉動驚得一愣,然後也跟著笑了出來。

「你合該當我的皇后」

他的手捏住了美人的下巴。

美人脣齒微張,如春天的櫻桃一樣鮮艷欲滴,叫人垂涎萬分。

「守宮砂還在嗎?」他鬆了手突然發問。

然後還未等她反應過來便覺肩上左肩上一陣涼意,她的紗衣被他扯落半邊,露出了白如藕節的手臂。

而上臂竟有著出人意料一點嫣紅。

他挑挑眉,看了看那點紅,又看看她,退後了兩步轉頭問起了殷白玉「我們的細作不是說她光面首就有七個大院子?還有一個前未婚夫婿?那這是?」

跪著的大臣都傻了。

陛下在朝堂上當著不知道多少個外男的面將自己未來老婆,大周皇后的衣服給扯了,讓她雪膚盡露,然後說了一通她原先的風流韻事……

這種羞辱之於公主就相當於自己偷偷養豬被同僚發現了啊!

以後還怎麼上朝!怎麼喝花酒!怎麼和對方炫耀自己兒子考了第幾名啊!別人一看見他只會記得「啊,你就是那養豬的誰誰誰」

魏國的公主是不是要當場自殺啊!

還是先把自家陛下罵一頓再自殺!!不要哇!怎麼又要死人了!

等等!還暴露了我們在魏國安插細作的事!陛下,你不要那麼誠實吧!

但顯然處於震驚和迷惑中的寧睢意並沒有想過這個行為有多麼……匪夷所思?仍舊執著的看著殷白玉。

殷白玉咳嗽了一聲「興許是這一批訓練的不好」

「那就換一批」寧睢意輕飄飄一句話決定了這批細作的生死。

大臣們瞪大眼,換,換一批!培養這些細作潛入魏國國境裏光伙食費都花了不少銀子呢,大家紛紛把默哀目光投向兵部大臣,致以誠摯又沉默的慰問。

這時候裴幼澄卻並沒有吵鬧哭喊,只是安靜地將紗衣遮上,還認真撫了撫褶皺,似乎和先前並沒有什麼差別。

她反而溫柔地開口」那羣細作也並沒有什麼罪過「

「魏國太無聊了,總得有人陪我玩啊,於是我像我的兄弟那樣,找了許多貌美的門客樂人,可我找了那麼多人,似乎哪個人都不配和我耳鬢廝磨」

她踮起腳,軟綿綿地攀住他的肩頭「大概,他們都不是陛下罷」

寧睢意臉一熱,但旋即覺得這解釋又合情合理極了,瞬間心裡像是被人熨平了那樣舒坦。

「也是啊」他讚賞地給了裴幼澄一個你十分有品位的眼神。

「我知道你在魏國那些破事」他起了興緻,繼續說著「聽說你弟弟是個白癡,那種話都說不全的,你還一門心思想把他扶上皇位?聽說你一頓飯要用一百八十道菜?這你可不如我,我有一次整整擺了三百道……「

大臣們此刻不約而同地在心裡哀嚎著,求求你了陛下,快住嘴吧,沒看見魏國使臣臉都漲成茄子了嗎,也是,你也不在乎他,可你也不想搞出一個當庭把公主羞辱死的名聲,隔天就打仗吧,也是,您就喜歡見血。

算了算了,還是好好跪著吧,回家收拾收拾移民吧……

她綢緞般的黑髮自她肩頭滑落,引開了他的視線。

「說實話你在魏國名聲挺不好的「他索性撈了把她的烏髮在指尖把玩

「我納皇后也不是做善事,我想要一個出身高貴又漂亮的皇后,生下一個血統純正的皇子,這就是我為什麼要娶你,啊,當然,你的嫁妝也很豐厚,這一點讓我很開心「

「你的守宮砂還留著,這很好,你至少在子嗣上還」他蹙眉找著詞語「純潔無暇「

「目前為止,我對你很滿意」 他留戀地摸了她一把臉才鬆手,看著她水汪汪的眼睛,真像小狗一般。

養一隻也不錯,他心想。

「但你如今在大周,對嗎「

寧睢意聲音放緩,話語裏的殘酷和誘惑交織在一塊,彷彿在拿著甜糕哄騙著小狗。

「你就不能再像魏國那樣,胡鬧了「

「你要乖「

8.

而她只是垂著眼睫,似是而非地答了一句。

「我是陛下的皇后」

寧睢意聽了有些生氣 ,話到嘴邊,卻看著她嫵媚的臉龐突然也說不出什麼斥責的話來。

「你知道就好」最終也只是怏怏那麼一句。

少女聽了這話,眼皮輕輕往上一掀,長而媚的眼睛裡秋水泠泠,粉頰紅暈,彷彿是將綻未綻的枝上花。

她似乎一點也不害怕他,就像個天真爛漫過頭的豪族女郎。

寧睢意想,她應該就是那種喜歡享樂,喜歡爭搶,長相明麗不可方物,倚靠平易無法撼動的權勢的女郎,也因為這權勢和美貌而被寵溺的過度愚蠢天真。

這種蠢貨,以後看著她上躥下跳估計也挺好玩的。

他心裡不禁期待起來,問「你有小字嗎?」

「昭昭,我叫昭昭」她軟軟道。

寧睢意饒有興趣看了她一眼,隨口便吟出:

「昭陽桃李月,羅綺自相親?」

說罷便擊掌而笑「希望你在這裡,能待到來年桃李開花的季節」

她伸出手,指尖輕輕觸了觸他的手背。

真冷。

她心想。

但面上笑容仍舊不減分毫「那陛下,便與我約定共赴一場賞花之宴,如何?」

他並沒回答,只是懶懶的揮了揮手,似乎並不覺得這個問題多麼有意義。

或者說,他根本不相信他們日後會到牽著手去看一場花的地步。

「下去吧,

「讓他們帶你去皇后的寢殿「

「多謝陛下「她盈盈叩拜,看起來並未對他的輕慢和冷怠有半分不滿。

他輕掃了一眼她嘴邊因笑而漩起的梨渦,覺得對比以前那些瑟瑟發抖只知道哭的女人她還是有些有優點的,便又施恩似地加了一句「以後整個皇宮裡的內侍宮女都任你差遣」

「他們見你如見我「他秀白修長的手戳了戳她的左臉的梨渦,惹得她像小兔子似地一驚,樂的他笑出聲來。

他笑完後拍了拍她的臉「保證能把你伺候的比在大魏更舒心「

裴幼澄出殿後,眼中斂著的笑一點一點冷了下去,直至完全消失不見,彷彿星子墜落湖中,無處打撈。

阿裳急匆匆地跑過來給她給她披上披風。

「走吧,阿裳「

「去哪兒,公主「阿裳懵懵懂懂問。

她看了看後頭低眉順眼乖順萬分地彷彿見了寧睢意本人的侍從婢女。

鮮紅薄脣一開一合,又嬌又艷,如同鑲著露水的玫瑰花蕾。

「去長秋宮「

長秋宮,大周皇后殿。

*

「公主,這裡真大,比公主府差不了」阿裳看著偌大的殿宇開心地抱著首飾匣子跺腳。

她以前老是聽說周國皇室窮酸,這次公主出嫁帶了那麼多嫁妝更是讓她堅定不移了大周就是個皇帝只睡青瓦漏雨房,各個妃嬪估計都餓得面黃肌瘦可憐模樣的地方。

她還在路上偷偷藏了幾塊金條,想著要是大周把公主的嫁妝都給霍霍完了,這幾條金條也夠養她和公主的了。

今天見到這樣的大房子,還有這那麼那麼多的擺設玉器,懸著的心終於掉回了肚子裏。

「阿裳」裴幼澄溫言提醒「以後別再提公主,或者提魏國了「

阿裳茫然。

裴幼澄指了指東邊方向「他不會喜歡聽見這些的「

「到時候,我保不了你「

阿裳突然間意識過來那個瘋子的存在,心慌地低頭不語。

裴幼澄看著她這副樣子,心軟了一下。

「阿裳,再等一等「她撫著阿裳的頭髮,輕輕說。

等到我可以,讓他們讓我笑的嘴都被我縫上為止。

等到讓他們,為了阻止我往上爬,從我脖子上踩的腳被我砍斷為止。

等到我再也不由任何人生殺予奪為止。

「嗯嗯「阿裳毫不懷疑的揚起胖乎乎的可愛笑臉「我都聽公主的」

裴幼澄轉身往梳妝銅鏡前走去,伸手抹去了脣上的胭脂。

「給我找出那條芙色的飛蝶百水裙吧,阿裳」

「你們給我換個妝吧「她端詳著自己的臉,一點都沒有拘謹地開始吩咐起侍候的婢女。

阿裳問「公,不,娘娘要見什麼人嗎?」

「等一下會有人來拜訪啊「

裴幼澄神情悠閑地端詳著自己的蔻丹。

「大概,不止一個「她嘴角微彎。

半個鐘頭後。

阿裳萬萬沒想到出現在自己眼前的居然是國師,她揉了揉眼睛,發現國師還是沒有消失!

真……真的是國師!

裴幼澄擺了擺手,讓把她圍得嚴實的侍女私下散去。

阿裳擔心她慢吞吞的不想走,裴幼澄只好安撫地看了她一眼才讓她肯退下去。

殷觀南對周遭這一切也並未有反應,不過是自始自終眼神冷淡,看她就和看著殿中普通的桌子椅子一般。

他禮數周到,面上仍是春風和煦的端方神情。

「我給娘娘送經書來「他接過後頭內侍呈上的木盤,彷彿如珍寶似的撫摩著盤中書的封頁。

「娘娘既然來了我大周,就該瞭解我大周的國教,而這些經書,都是天祇教的基本經典「他看著書,恭敬虔誠又溫柔珍視。

裴幼澄覺得,他這輩子估計沒有用這種眼神看過一個活人。

「《太清經》?「她瞟見了封頁上的字,低聲問。

「氣化天地,天道承負,皆在書中,娘娘可以好好覽閱一番「

他並不看她一眼,垂眸斂眉,像是中央神龕供奉的塑著金身的無上天師,即使世間最美的花在他面前為他隕毀凋零,他也不會嘆息,哪怕一聲。

裴幼澄心裡笑了聲。

這世上哪有什麼真神仙,有的不過是苦苦壓抑自己慾望來圖謀實現更大野心的普通人。

比如眼前的殷觀南。

「陛下姓教嗎?」她口中雖說著陛下,眼睛毫不顧忌地卻打量著他。

她的眼神像一尾絨松的湖筆掃著他的眉眼鼻嘴頷,掃的他心裡如同燒了火似不舒暢。

殷觀南抬頭終於看向她。

「陛下不信「他答道。

「啊「她瞭然一笑。

她看著他沉著的臉,突然像個驕傲的孩子炫耀自己新衣服一般開口道:

「陛下似乎喜歡我,不是嗎?」

「臣不知「

「但國師害怕我」她看著他那一副每時每刻都丹暉慈悲高高在上的虛假面容,搖了搖頭,手撐著桌子俯過身去靠近他。

「你害怕我什麼?」她詳裝不解的蹙起好看的眉頭。

「我只是,並不喜你」他冷冷道。

她撲哧一聲笑了出來,神色更加活潑鮮妍。

她往後退了回去斜斜靠在軟榻上,細白的手指撫上雲鬢,婷婷裊裊,語氣篤定。

「你也會喜歡我的」

說完這句話後,她看著他滿是寒霜的眸子裏閃過一絲慌亂。

忽然覺得,在這副國師皮囊下的殷白玉,或許此刻也在不由自主地戰慄著向她靠近。

「甚至比陛下還喜歡我」她口音軟甜,笑得更甜。

甜地能將人醉死。

「我的預感最準了「

她的眼裡彷彿有著夜色中無數發光的星子,砰然四散,落到湖裡,卻開出了大朵大朵的函白的花10.

「你的卦象說了什麼呢」裴幼澄看著他,隨口拋出一句話來。

「什麼?」他目光避開她,微微側頭而問。

「你應該卜過我的卦象吧」她似笑非笑說了句,眉梢眼角都是嫵媚流轉。

他指腹摩挲著腰間冰涼的玉。

這個妖婦的臉龐或許也如這般細膩,他想。

殷觀南道「娘娘自然是坤卦,坤,順也,地也」。

「為母,為布,為斧,為吝嗇,為均,為子母牛,為大輿也,為文,為眾,為柄」。

「皇上是乾卦,為天為主,乾坤相契,天生最合適不過「。

說謊。

這世上才沒有什麼天生。

她壓抑下心底的煩躁,抽下發上的攢珠釵在手間把玩,這使她烏髮散落,配上眼角紅暈,像極了池邊的桃花妖。

什麼都不用做,就能引得王公書生爭相拿鮮血來供養她,死也不悔。

「那你是什麼「

「國師給自己給自己占卜過嗎?「裴幼澄道。

在殷觀南將要開口前,她卻一放簪子笑盈盈截住了他的話。

「讓我猜猜「

裴幼澄若有所思地看著他微顫的眼睫,他的眼睛其實很美,不同於寧睢意那種妖冶盡綻的美,而是沉靜地像盛滿了柔軟的月色。

隨波無限月,的的近南溟。

只不過,是水中月,一粒石子就能被打散。

每當他露出戴上那張慈悲假面時,這般風華的月色就消散地乾乾淨淨,井裡彎月覆上了雪,結成了嚴冰,漆黑疏冷。

「坎卦」她笑了。

「對不對?」

她話語剛落,他撫著玉佩的手霎時停下,眼裡月亮碎成一片又一片。

雖然極力掩飾,臉上沒什麼起伏表情,但神色中,一絲被自己股掌間玩弄的小老鼠啃咬的訝異仍就被她捕捉到。

國師的卦象自來都是聖殿祕密,不會向旁人透露半個字,他不知道她是從何得知。

「國師書也送了,天也聊了」

「我還要自行拾綴些東西,就不送國師了「

她在得到想要的反應後,便毫不留情下了逐客令。

旋即再也不看他一眼,徑直走向了屏風後頭,只留下他怔然的神色,顯得尤為落寞。

裴幼澄蜷著手指躺在阿裳膝上,聞著她身上令人心安的皁香。

阿裳輕柔地拿著象牙梳梳著黑瀑似傾瀉於她膝上的烏髮,動作細緻又溫柔。

「阿裳」裴幼澄忽然喚她。

「你說,地能摸到天嗎?能傾覆天嗎?

「能摘到月亮嗎?能碾碎月亮嗎?「

「別人或許不行,但公主可以,公主一定可以「阿裳語氣裏沒有一絲遲疑。

裴幼澄聞言笑著握住她的手。

「去幫我把門外的第二個客人帶進來吧,他等的夠久了「

不消一會,扮成太監的尉遲就跟著阿裳陰著臉進來了。

他頭上的怒火都要把自己的頭髮給燒了。

雖然宮婢都被遣散了,但他到底不敢在大周后宮作亂,仍舊扮著太監亦步亦趨而來,等著她發話。

她煮著茶,不緊不慢地開口道:

「等了那麼久,坐下喝杯茶吧,這是英山雲霧,我從魏國迢迢帶來的」

他定定站著,面上厭惡急躁之情盡顯,似乎等待已耗光了他對這個高貴又不可捉摸的女人所有耐心,要是可以的話,他當即就會轉身走。

但他走不了。

最終還是心煩意亂地坐了下來,抱著手一副有事快說,老子絕不會在你這兒再浪費一點時間的樣子。

片刻後。

「好喝「他眼睛瞪得圓圓,一臉不可思議。

他前十七年的人生裏能喝上茶的次數屈指可數,像他一樣出身就是奴隸的人,能喝上口隔夜碎茶都是主人家善心大發了,他以前好奇,冒著被打死的風險偷喝過一口,又澀又濃,嘴裡苦了好久,讓他覺得這東西也不過如此。

可她泡的茶,香的像花,喝起來像甘露仙泉。

奇怪奇怪。

難道這和泡茶的人也有區別?美人泡的茶就比胖子老爺泡出來的好喝?

她又給他斟上一杯,姿勢行雲流水,優雅端莊,他忽然覺得人和人之間或許真的有那麼不一樣。

他一輩子也泡不會那麼好喝的茶,也買不起堪比黃金的茶葉,做不出那麼優雅的姿勢,他興許只能在淤泥裏打滾,在血水裡廝殺,被當作逃犯追逐一生。

「我哥哥教我的 「她一個抬眼,接住了他打量自己的目光。

她有著少女張揚的清純,又有著不露聲色的風情,眼睛長而媚,將綻未綻的枝上桃花。

這樣的女子想要攫取哪一個男人的注意都是輕而易舉的事。

他猛地一滯,心竟不安分跳地極快。

端起的茶杯啪地一聲掉在地上,聲音尖利清亮,碎片四散。

裴幼澄並沒有理睬他的失態,支著頭看著地上的水漬,慢條斯理把話往外拋。

「你要幫我做一件事」

他回過神來,有些臉紅。

但轉眼又是那副混不吝的姿態,翹著腳瞭然點頭。

「說吧,殺誰,皇帝不殺,我還想活」

她放下茶具「不殺人」

尉遲懵了,等想明白了,氣的頭髮都要豎起來了「不殺人你找我來作甚?」

「我會付給你另外的酬勞」她道。

他冷笑一聲「你聽明白,我來見你,只是因為我欠了你人情,要是你不殺人我們就算兩清,我不欠你什麼了「

說罷便起身欲走。

她看著杯中漂浮的茶葉,眼神清明地開口「你想要許多東西不是嗎?」

他的身形頓住。

周遭一片安靜,只聽見她嬌軟又清冷的聲音「而目前為止,只有我才能給你這些東西」

「我付出我能付出的,你得到你能得到的,天底下你不會再找到像我這樣好心又公正的僱主了「

說完了這幾句,她便不再說話,靜靜地看著茶的香熱霧氣消散。

「我要錢」他回到了位置上。

「我要很多,很多,很多的錢」 尉遲近乎咬牙切齒地重重地說。

她脫下腕上厚重的金鐲擲到他眼前。

「這個夠嗎?「

他毫不猶豫地撿了起來,手掂了掂重量,又咬了咬確定了是足金後便笑了出來。

「你要我幹什麼「

「你認字嗎?「

「不認識「他黑了臉,以為她是要羞辱他。

「那就好,你還能活得久一點」她從袖子裏抽出一份書冊「幫我去找大周詹事府左中允戚餘東,把這個給他看,其餘你什麼都不必管,他會告訴你怎麼做的,到時候我會給你雙倍的錢「

他揉了揉鼻子,將冊子放入衣襟裏「路上被人抓住會死嗎?「

「會「她淡淡說。

「哦「他似乎早料到了,也並不在意,笑著勾起嘴角掂著鐲子,自信又自負。

她視線在他的臉上慢悠悠轉了一圈,頗有些大發慈悲地補充了一句。

「你可以把整個冊子都給抓你那人,或許就能活下來」

他道「那我必須得好好保管咯「

「你還會叫我殺人嗎?」他想起了他為什麼來的原由

「會」她微微一笑,細軟的手臂往旁落在靠枕上,目光似水。

「什麼時候,給個準話,說不定我哪一天就跑了」他一對上這種眼神就不由心亂,掐了自己一把才鎮定說道「我可不會再回來履行這種腦袋提在褲腰帶上的事」

「我在等」

她的聲音很輕,他卻聽的很清楚,彷彿就攥著他的心在他耳垂邊呢喃細語。

裴幼澄的臉色如雨後桃花一般,粉頰上帶著點紅暈,嘴角輕輕挑起,含羞帶笑。

少女嫵媚又多情, 白皙如玉,眼角含春。

「在等你,心甘情願,為我殺人的那一天」

11.

尉遲從小便是最最不願被誰束縛又註定被人被這規矩和世道視作齏粉的人。

可今天卻突然生出想甘願被她驅使做牛馬,即便她高高在上吝於給自己一眼也沒關係的荒唐想法來。

皇家美麗的公主從來都不少見。

可只有縉陽如此赫赫有名。

連最下等的奴隸,最底層的市井也知道她的傳聞。

因為她的美貌就是一把利刃,她揮舞著她的美麗,玩弄著美麗之下肆意綻放的情慾,撕碎敵人,剜出異心,提著石榴裙拾階而上。

他們總以為她是獵物,是被追逐的黃金母鹿,可到最後卻發現自己總是無可避免死在她的弓箭之下,他們的渴慕,貪婪,自以為是,垂涎的目光都變成了她手中最終射向他們的咽喉的弓箭。

她用吸引他們的一切,來給他們設下陷阱,讓這些貪心的人無處可逃,甘心自縛。

「尉遲「她聲音低啞而富有誘惑。

「這個世道,光靠錢是活不下去的「

「你要得到一樣東西」

「一樣更好的東西「

「權力「

*

阿裳就坐在門口的小圓登上一邊給裡頭望風,一邊綉著手裡的白鶴獻瑞圖,雖然公主總是把這個認成是大鵝昇天,但她一點也不氣餒,總有一天她能給公主綉出最好看的衣裳來。

「曖,你叫阿裳?「

後面冷不丁地傳來陰惻惻的聲音,把阿裳驚得一跳三尺高,還不忘握緊手裡的針。

定睛一看,原來是已經穿著太監服的尉遲。

「你幹嘛」被驚到的阿裳一點好脾氣都沒有,出口便咄咄逼人。

尉遲倚著門懶洋洋開口道:

「好心勸你一句,要跑趕快跑,你家皇后殿下是個什麼都能幹出來的人「

說罷還覺得不夠似地又想到了什麼頗覺牙疼似地加了一句:

「兇狠狡詐地比狼還可怕」

阿裳一聽這人詆毀公主就炸毛了,拿著針就呲牙咧嘴地往他眼睛戳,把他唬得連退好幾步,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任她怎麼也掙不開才作罷。

「嘁,好心提醒你,不聽就算了」他看著她被鉗制手腕滿臉通紅的模樣頗覺好奇「你就那麼在乎她?她打算乾的可不是什麼閨房中畫畫眉撲撲粉的事「

「我不知道公主想幹什麼,但我想和公主在一起」她忍著心裡對這個男人的害怕,大著膽子看著他,一字一句擲地有聲,神色認真無比。

尉遲似乎被她的目光灼到了似地,慌亂地放開了她的手。

「傻子「

他匆匆離開,只留下這一句話。

阿裳一直警惕地看著他離開長廊走出她的視線之外才放下心回殿。

一進來就見公主在桌前看書,一臉津津有味。她還以為是國師送來的經書,湊近一看,書名是……《國師和大將軍的驚天祕戀》??

什麼啊!我的公主纔不會這樣看這些狗血市井小說!!

經書呢?等等!那那燭臺下的長得好像國師送來的那些!不會吧,不可能哈哈哈哈哈,公主怎麼會用經書去墊燭臺!

移過去,瞥一眼,太清經這三個字……好,明顯啊。

「公主」她深深嘆了口氣,偏過頭打算無視這些書,裝作自己從來沒見過。

「這個人是個貪婪的亡命徒,以後怕是會割傷公主的手」

她白嫩的手指一折書頁,戀戀不捨地放下來。

裴幼澄問「如果有那麼一天該怎麼辦「

「當然是折斷那把刀,然後放進爐裏,煉成公主的戒指「她爭著大眼睛,毫不遲疑地脫口而出。

似乎並沒有意識到這話從她這個胖乎乎軟綿綿,臉上寫著好人兩個字的小侍女嘴裡說出,有多麼的……違和。

二人相視一笑。

她倚著阿裳的腦袋說:「我們現在走的是一條很難的路「

她不動神色看了一圈四周,寧睢意似乎並不認為她重要到需要配專人監視看守的地步,或者認為她是個姦細也沒什麼關係,目前並沒有對她上心,這也是她為什麼可以今天大著膽子傳喚尉遲的原因。

不過按她的計劃,或許一個月後這種情況就會改變,所以她要乘這一段被寧睢意放置在一邊的日子徹底安排好所有的計策人手,把這三個男人慢慢織成一張蛛網。

「要是我娘還活著,她肯定要千方百計勸我迎合取悅寧睢意,教他愛上我,為我神魂顛倒,然後依靠這份愛來保命」她嘴角溢出一絲嘲諷。

裴幼澄眸色變冷「可她從來都不會知道,依附於男人隨時都可能消失的喜愛而活,是這個世界上最不靠譜的事,他們天生就覺得我們就為了滿足他們這些男人可笑的野心和夢想而存在的「

「不知感激而且貪得無厭「

「又要美麗,又要溫順,又要家財萬貫甘願如數奉上,又要知情知趣三妻四妾服侍」

阿裳發現公主說這話時,漂亮的臉龐上沒有一絲表情,沒有氣憤,沒有厭惡,就像在說一件稀鬆平常的事那樣平靜無波,以前她見到公主為了栽贓一直欺負她的三皇子而跳湖時,她也是這樣的樣子,她甚至還衝三皇子笑了一下,然後軟綿綿掉入水裡,一點都不掙扎,但她又知道,這是公主最為以命相搏的掙扎。

裴幼澄道:「小的時候我總是奇怪,先帝和我的兄弟為什麼總是把他們的女人想的和牲畜一樣簡單,他們覺得女人會為他們的一點垂青而和其他女人打得頭破血流,懵懵懂懂就是耽溺於情愛,滿腦子想的都是如何嫁心上人」

「他們把女人看作是虛榮,柔弱,稚嫩的代表」

她頓了一下,語氣變得輕飄飄,像是落在湖上的一片羽毛,誰都抓不住。

「可我後來發現這些都是他們說出來蠱惑我們的,是他們教我們嬌弱,他們教我們嫉妒彼此,他們教我們脆弱敏感,以此來祈求著他們的垂青過活」

「很不幸,我娘信了這些鬼話」她搖了搖頭,但臉上並不見遺憾。

「所以她死了」

「而我不要成為她,那樣窩囊地死掉「她的語氣變得冰冷。

「我不可能放棄,我必須再試一次,我在魏國失了手,就不代表我不能將大周收入囊中「

「我要讓這些人都知道,野心和權力不是男人的專屬物,我是個女人,但我也渴慕權力,我也有不可抑制的野心,這一點都不羞恥「

「他們,也別想讓我放手「

12.

「侍寢嗎?」裴幼澄從鏡中看向身後諂媚笑著傳旨的內侍。

「這還沒到辰時呢,何況還要娘娘去陛下寢宮,不是應當陛下來長秋宮嗎?「阿裳惹不住出聲。

內侍知道皇后一向偏愛這個從魏國帶來的侍女,也不能叱責她多嘴,只好打著圓場道:

「興許陛下想乘此機會同娘娘一起用膳「

裴幼澄無所謂地笑了笑,揮了揮手叫阿裳給一行內侍打點了一盤白銀,樂的他們紛紛叩頭應和,直唸叨皇后寬厚,佳偶天成,好聽話像不要錢似的灑出來。

侍女們各個也頗為會看眼色的一個個笑著上來恭賀,在她們眼裡承寵這件事就是鯉魚躍龍門,過了今夜她纔算是個真正貨真價實的皇后。

「行了,為我梳妝罷「她止住身邊這羣嘰嘰喳喳小姑娘的話頭。

「娘娘想畫什麼妝」阿裳湊到她跟前來問道。

她並未急著回答,而是看著鏡子裏不施粉黛的臉,似乎極為陌生,這時候的她看上去令人喫驚的嬌弱清瘦,就像是懸崖上一株泠泠的藥草,隨時都會輕易消失,一場小小的雪就能叫她枯萎。

「就畫,桃花妝」她緩緩道。

桃花妝也叫桃花面,美人妝,面既傅粉,復以胭脂調勻掌中,施之兩頰,濃者為『酒暈妝』,淡者為桃花妝。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

敷鉛粉,抹胭脂,描黛眉,畫面靨。

在額上貼金箔,銀箔,雲母片,宛若桃花盛開。

阿裳為她遞上口脂,她輕輕一抿,脣瓣便燦若雲霞。

裴幼澄偏頭挑著步搖,手滑過一排金銀,最後落到一支垂著流蘇的寶石鳳凰上,對阿裳笑道「你還記不記得我父王,他最喜歡我扮成這副摸樣供他作畫 「

其他的婢女自是聽不明白,還以為皇后想念她死去的父親,便連忙爭相柔聲安慰道。

只有阿裳顫抖著嘴脣,被擠在角落裡似是在極力隱忍什麼。

梳妝完畢,她便換上花紋繁複的曲裾深衣,戴著東珠朝冠被送上了鳳鑾,她不願讓阿裳跟著她去那個地方,阿裳便只能站在門口巴巴地望著她。

行了好久,她回頭望時,阿裳仍在原地。

打開門的時候她便笑了,她終於明白了為什麼寧睢意叫她來這兒了,與其說這是一場侍寢,不如說這是一場窮奢極欲的小型私密宴會。

寧睢意顯然還是個自以為有點情趣的瘋子,今日的寢宮裡統統被佈置成了南國風情,掛的是金絲芙蓉紗,燃的是稗粵香,處處還放了從南方運來的像珠寶似的奇珍異果。

仕女被畫上了宛如南國神女的妝容,削髮露額,眉若桂葉,以迎蝶粉敷面,雙頰略施紅粉鵝黃,穿著綠色輕紗,行走間以左手託銀盤,旖旎生香。

裴幼澄莫名覺得寧睢意似乎就是為了這種場合而生的王孫,面容秀美,靡靡情慾,在凡俗熱鬧中脣若紅丹,瘋狂又冷漠。

他這樣的人,估計死都要死在鎬京最繁華的地方。

寧睢意一左一右摟著兩位薄紗遮掩的妙人,早已喝的很醉了,眼睛因醉意而顯得水潤羞澀,一看見裴幼澄便迷迷瞪瞪地沖她招手,讓她過來。

她也並未過多喫驚,在案桌前坐了下來,桌上放著箭筒,她的位置旁邊還擱著一把短劍,兩位美人對這些兵器並沒有反應。

裴幼澄隨手捻了一顆梅子喫,聖生梅長在濕潤的南方,酸甜可口,並不是什麼稀有的水果,可是在北方的鎬京卻難以見到,何況這也不是聖生梅成熟的季節,這裡隨處可見的聖生梅估計都是南方暖室裏栽的,專門僱車放冰運來的,一盤聖生梅運到鎬京所花費的恐怕超過一顆等大的明珠。

寧睢意左邊的美人像是沒看見她般親密地撫上他的臂膀,喫喫笑著「陛下,你喝的太多了」

他不耐煩的一把推開了她,倒是很有興緻地像展示自己玩具一般和裴幼澄介紹起了右邊的美人。

「這個,是我叔叔送給我的,她原先在我叔叔那兒可得寵的很,也是他從一個商賈那兒搶來的,為此還直接把那倒黴鬼給逼死了,後來哄得我叔叔那糟老頭子給她造了一座高樓」

「上次他來鎬京給我上貢時,連帶著把她也割愛了,哈哈哈哈你是沒看見他那副心疼樣子,跟割了心頭肉似的」寧睢意說到這,便不禁拍桌大笑,笑得眼尾都發紅,一頭栽進少女的懷中。

她看向那個溫順低眉的玲瓏少女,眼波流轉,一顰一笑皆是絕色,氣質慵懶天真,手持藍綠色寶石翎羽扇,赤足上系著紅繩,頭上只簡簡單單一支祥雲金釵,彷彿是從荒原深海中走出來的生靈。

「叫什麼?」她問道「那座樓」「

「讓我想想 「他一扶額,想了半天也沒想起來,便伸手拍了拍美人的小腿,美人凝了凝眉頭,一邊為他又重新斟上了酒,一邊小聲說道」雲雨樓「

這一聽就是寧睢意嘴裡那個搶奪他人愛妾的那個好色皇叔想出來的好名字,裡面的侮辱和玩弄意味不言而喻。

寧睢意一聽這名,笑得差點連酒杯都打翻,還不住揶揄她「我那皇叔可真有文采,什麼時候有了太子,可得封他個從一品太傅做做,讓他好好教教龍子皇孫「

裴幼澄臉色漸漸變冷,寧睢意似乎察覺到了她的情緒,嘴角下陷,頗覺沒意思,不過看著她今日這番面若桃花,盡顯風流的模樣便也反常的耐著性子敷衍了她一句:

「你要是比她還乖,以後我為你造一座比她大十倍百倍的,到時候名字任你定「

彷彿給了她天大的恩賜。

左邊那位活潑大膽的美人也見氣氛不對,盈盈再度湊上來「陛下不是說了,要給妾們看教坊新排的舞嗎?我們都等了好幾個時辰了,怎麼也不上呢」

聽到這話,寧睢意才被轉移了心思「可就一直等你這位貴客」他看向裴幼澄。

他舉杯含笑「我聽聞你在魏國也夜夜笙歌,歌舞不輟,昭華宮裡的燭火是沒有熄掉的一晚,我便想讓你看卡我們大周的歌舞,不知可勝魏否?」

他話畢,便一飲而盡杯中美酒。

在寧睢意放下酒杯的那一剎,突然間琅璫樂曲響起,燭火黯淡了一半,眾人皆不自覺的向殿上望去。

一羣妙齡少女身著襦裙款款踱步而出,裙子色如流霞之色,活色生香,俏麗動人,腰部系以綢帶,綢帶上有綬環垂下,綬環上綴以珠玉,琳琅作響。

開始樂聲輕緩,裙擺隨著動作如碧波蕩漾,舞姬們衣袖半遮面,欲語還休,楚楚動人。

忽然間一陣激越的鼓聲與琴聲響起,如江河奔騰入海,少女們一下子將衣袖舞開,素手婉轉,身形變幻宛如和風,樂聲越來越急促,少女們的舞步也越來越迅疾。

雜而不亂,利而不艷,一片絢爛到令人詫異的裙裾紛飛,縹緲朦朧的如同遙不可及的天上之星。

隨著琴音暫緩,燭火又一盞一盞被依序點亮,少女們步履輕柔了下來,掩面而歌,笑顏如畫,身體柔軟地如同雲絮一樣,搖搖曳曳。

只見舞迴風,都無行處蹤。

裴幼澄透過杯中香醇的美酒,纖麗窈窕的美人,靡靡熱鬧的氣氛沉靜地看著四周,這些舞姬,這兩個美人是真的像面上那麼因獲天恩而笑容可親嗎?

冒著極大的風險,在一個滿屋子隨處都是利器的黃金屋裡伺候一個陰晴不定的瘋子,她們不是無所求的,她們以命相搏的是一份飄渺但尚還有可能的通天富貴。

帝王的心意最為難測,但這心意其中包含的權力和富貴又是近乎於滔天的,誰要是能抓住帝王那轉瞬而逝的一份短暫的寵愛,便能上可登凌霄,下可入五洋而無慮,不光是自己,連帶著盤根錯節的一眾大樹皆能欣欣向榮,枝繁葉茂。

不然寧睢意的皇叔怎麼會甘心割讓自己動用了大手段才奪得的美人,原因不過是在滿足簡單的肉慾和滿足更大的私慾之間選擇了後者罷了。

所以說帝王家是沒有真心的,因為真心所付出的代價是一個合格的皇帝難以承受的,尋常人付出真心大不了是一場心碎,而帝王家付出的真心便是主動獻出的軟肋,主動交付他人本該屬於自己的權力,這一份不忍心最終會招來巍峨根基的動搖。

按這麼看來,寧睢意這種動不動就殺妃嬪的瘋癲作態還誤打誤撞有幾分可取。

他沒有心,又怎麼會動心。

這是一個殘忍到近乎天真的人。

13.

舞一停,他就笑嘻嘻地出聲開口道「昭昭還滿意?這可都是我從中容國千挑萬選的歌姬」

「很好看「裴幼澄不假思索」陛下今日可讓我開了眼界「

坐在他左邊的活潑美人極為捧場地餵了他一顆葡萄說道「陛下的眼光自是旁人所不能及」

寧睢意的臉卻突然陰了下去「我和皇后說話,你插什麼嘴,話那麼多不如把嘴縫上好了「

那美人嚇得動也動不了,臉一下子褪去了紅潤,眼睛裡的恐懼快要溢出來,卻一個字也不敢再說,看這個樣子似乎寧睢意說的話不是玩笑。

而是,他真的,會那麼做。

右邊的安靜美人看起來似乎與她關係不錯,此刻忍不住大著膽子撫上寧睢意的手,顫著聲道「笙雲她年紀還小,說話總是不帶腦子,這次冒犯了姐姐等下我就領著她去給姐姐磕頭認罪,陛下就寬恕她罷「

寧睢意不可思議的看了她一眼,眼中玩味大起,氣急反笑「姐姐?「

少年笑容滿面,眉飛色舞,陽光透過窗帷照到他鬢角眉間,驅散了些許他身上濃鬱的孤暗,顯得澄明又乾淨,要是不知道他是如何的人,此刻或許還真地會被這幅表象給迷惑。

他微笑著看著那個恬美安靜的美人「你這種下賤卑劣的娼婦也配管皇后,叫姐姐?」

美人僵直直坐著,蓄著淚水,臉上滿是驚慌和哀求。

寧睢意無聊地咂了一聲,此刻連看也不看她了。

「我記得你一曲流水跳的最好 要不讓跳跳「

這句話並非問詢,而是命令。

他往裴幼澄面前推了推梅子碗「前面這舞和她跳的可不算什麼,你今天可撞了運能見到真正的好戲」

她敏感的發現美人們顫抖的身形,意識到這支舞可能並沒有她想像地那麼簡單。

寧睢意叫來一個內侍,吩咐了兩句,便一開摺扇,心滿意足地品起酒來,臉上是掩蓋不住的興奮和得意,他對面有疑惑的裴幼澄解釋道「此女自從被我收入囊中,便只練一支楊譜流水,,如今她的舞技必然不必說,但今日我想到了一個新法子,讓你開開眼「

裴幼澄對流水之曲也早有耳聞,也曾練過此曲,但她的父王並不喜歡這首,當即就把她譜子給扔了,說什麼,周人的樂曲全是不登大雅之堂的東西。

流水本是《天聞閣琴譜》中並不出彩的一首古琴,但由於當初大周睿宗的母親還是一個小小的章才人時,靠著親自將流水改編成舞曲,清亮綿遠,意趣高雅,博得先帝青眼,大讚此曲 「宣和情致,神趣迥然,莫近於此也」,從此章才人得寵數年,平步青雲至後位。

一個小小的才人靠這曲成為了大周的皇后,是這首曲子最為別樣的神奇色彩。

但當初章後只改編了琴譜的前五段,而後三段後人爭相改編,竟衍生出了數十種版本,但只有楊康在的改編獨得晚年的章後的認可,被後人譽為楊譜。

寧睢意示意式地擊了三下掌,燭火徹底一下子被點亮,殿內亮的如同白晝一般。

轉眼家數十名內侍便像變戲法似的抬來一塊偌大的三層鐵板,並在鐵板夾層鋪上燃燒著的猩紅的銀霜碳,鐵板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冒起青煙。

裴幼澄心裡意識到什麼,但仍不露聲色笑著打趣確認道「有這等美人作舞還要拿鐵板做什麼,莫不是想教美人來做炙肉?「

此刻被搬上來的那塊燃燒著木炭的滾燙鐵板被燒的通紅,恍如修羅地獄盛開的朵朵的紅色蓮花。

寧睢意沒有直接回答她,反而看著殿中滿足至極地謂嘆道「炙上美人,迢迢流水,彌天大火,美啊,美啊」

她剎那明白了,他是想讓這個和她年紀相差無幾的小姑娘在烤紅的鐵板上跳舞來取悅他,來懲罰她,或者說為了滿足他內心近似變態的綺念。

他調教這個貌美而富有才氣的女子,讓她為了這種場合而把一曲流水練的已臻化境,又毫不猶豫的想要以最殘忍最兇狠的方式摧毀她的美麗。

她一雙玉足,她的痛苦,她的美麗,她因絕望而迸發出的最後一支舞只是像他這樣高高在上的王公貴族飯後的一刻閑談,是幾日後就會消彌在風中的奇聞逸事。

裴幼澄望向寧睢意年輕俊美的臉,卻不曾從他這個在雲端之上安然端坐的人臉上看到一絲不忍和猶豫,他像看一支美麗的花一樣看那個美人,而這支花今天就會凋零他是不會關心的,只要這支花凋零的足夠美麗難忘。

這是她到大周后,第一次感到如此深重的冰冷感。

被點到的安靜美人早早就知道了自己的結局,看到炙板的時候似乎曉得害怕也沒什麼用了一下子變得坦然自若。

她甚至仍舊掛著天真爛漫的笑,但這笑如同被砸碎的琉璃,潑在地上的酒般悲傷。

反倒是那活潑美人慌了神,手足無措的甚至將求助目光拋給了裴幼澄。

她張著嘴無聲的眨了眨眼睛,倉皇失措地白著臉,已經被這場繁華之極的悲劇徹底給擊敗,裴幼澄看清楚了她的口型。

「救救她,求求你,救救她吧「

她的痛苦被寧睢意的叫好聲,催促聲,響起的絲竹管樂聲所掩蓋,顯得那麼無足輕重不堪一提。

走向殿中央的女子已經張開衣袖,身形輕盈如墜落之花將欲躍入炙板上。

這時,裴幼澄嘆了口氣,傾身上前拉住他的衣袖。

他轉過頭來看向她,眼中無悲無喜,妖冶和醉意褪去,像是一幅被靜靜勾勒的清淡水墨畫,好像早就在等她這一動作。

「你覺得她可憐?「 他冷冷笑了一聲。

「昭昭,這世間人人都可憐,不少她一個,也不多她一個」他輕輕拂去她的手,臉上沒有一絲動容。

「繼續吧「

樂聲再度響起。

哐鐺一聲,一隻瓷白酒杯被擲到了地上,酒水四濺,四周一下子陷入了安靜,寧睢意偏過頭詫異地望向擲出酒杯的那個人。

是他那不知天高地厚,將他的耐心快要磨乾淨的皇后。

她倒是像沒有發生任何事似的微笑著收回手,聲線如同春天山澗裏灑滿繁花的河水一樣柔和「如此之物,這般褻玩豈不可惜?」

寧睢意卻是覺得她是存心要給自己砸場子來的,面容扭曲開口道 「昭昭這是做大善人了?」他環視了一圈周圍都不敢言語的樂人內侍面孔「我好心好意請你看歌舞,竟成了俗人惡人了」。

她搖搖頭,眼兒媚黛眉蹙「陛下所言差矣,只是我覺得這也不斷太有趣,不如我邀陛下換種遊戲如何?」

「我瞧著陛下似乎十分喜歡兵器,正巧,我啊,以前師承早已退隱的第一劍客袁士霄」她噙著若有若無的笑意說「一手劍舞的還算不錯,連他的喚雲劍法我也學了兩手,不若乘此機會我為陛下舞上一段?」

「我可自問,絕不比什麼勞什子流水差」她像是個喫醋爭寵的尋常小姑娘一樣撒著嬌。

寧睢意頗有些喫驚「喚雲劍法?」頓時開始猶疑。

喚雲劍法失傳已久,據說其形如韞雲繚亂,其韻可招鬼神入劍,當年陳徽無論如何也不肯傳授於人,聞名天下卻不為第二人所習得。

比起一個中容國的貌美舞姬在炙板上作舞,他的確還是更好奇傳聞中不見廬山真面目的喚雲劍法。

「不如今天就讓我為陛下獻舞罷?」裴幼澄趁熱打鐵道「至於那個美姬,陛下還是留著再跳幾曲流水好了」她掃了一眼滿臉感激的活潑美人,眼神如同高高落下的羽毛一樣瞬間掉落,輕輕慢慢。

他猶豫半晌後還是情不自禁開口道「若是昭昭執意,那倒也不是不行」但他一挑眉臉色又變道「只是光是舞劍那不是太無趣了」

寧睢意的眸色漸漸變沉,他咧著嘴笑道 「我自小也練劍,我和昭昭較量一番罷,至分輸贏才下炙臺,如何」

14.

裴幼澄深深看了一眼站在殿中央那個小姑娘,撿起了案邊的劍,抬頭對寧睢意仰起了一個張揚明艷的笑容,鑲著盈盈綠寶石的鳳凰簪襯得她烏髮如鴉羽,而一雙杏眼在燭火的照耀下璀璨如琉璃。

「能與陛下比試,求之不得」

「好「寧睢意興沖沖地轉身去挑劍,順便不耐煩地揮手讓人把那年輕美人帶下去。

那美人順從地離開,但在走到殿門口時卻轉頭直直地看著她,似乎在看一個很奇怪而且不可思議的人,幽深的瞳孔裏情緒不明。

她張開嘴,慢慢的無聲的說了兩個字。

她說「多謝『

裴幼澄朝她咧嘴一笑,悄悄彎了彎手指向她打了招呼。

沒有猶豫,她旋即提劍起身,徑直一步步走上了炙臺的左側。

一雙歧頭履落在燒紅的鐵板上發出顫慄的滋滋聲,她心裡微嘆了一句可惜,這鞋是阿裳精心綉了大半年的梅蘭竹菊,這次特意拿出來給她穿的,結果還沒穿幾個時辰就要被這鐵板燒糊了,估計回去後阿裳肯定要氣的跺腳。

她彎腰向對面做了一個請的姿勢,負手而立,不卑不亢落落大方的站在那兒,臉上帶著與生俱來的驕傲。

寧睢意換了裝束從屏風後緩緩走出,摘了冕旒,束著湖藍色的巾幘,腰間配著一把黑色的劍,手裡還拿著酒樽,面色因飲酒而潮紅,眉如星月,似笑非笑,有幾分落拓武士的樣子,

他的美貌彷彿是一朵氤氳擴散於無人之境的阿芙蓉,在綻放出殘忍殺戮的同時,又天真野性地讓人無法剋制向他走去,寧願做長街上他踩在腳下的影子。

寧睢意一口而盡杯中的酒,猛地將杯擲於地,利落的抽出劍,拖著劍就那麼一步一步走過來,寒鐵磨於地發出令人膽顫的聲音。

她也緩緩抽出了劍,劍的寒光照映在她的側臉上,彷彿是清淡恬美的月色灑落在皚皚雪地上,空中還下著細細密密的雪,月色和細雪揉雜成渾然天成的泠冽之色,教人醉倒。

他迅疾地向前衝出,劍在空中虛虛實實挽了三個劍花朝她刺來,如蛇吐信般直刺她眉間。

一改之前頹敗之色,銳不可當。

她抬劍一擋,身形一瞬變動,輕輕點地側身避開。

只是今天穿的是裙子下擺厚重,轉身時如同盛開了一朵繁華無比的花朵,好看是好看,只是一個側身便被寧睢意砍下一側裙角,顯得頗為狼狽。

但還沒等寧睢意得意地笑出來,她就踩著被割斷的裙角騰空一躍,泠冽的劍光從她的手腕間流出,逼近他的胸口,速度極快,卻只是極為剋制地在他衣襟劃破一道長長的痕。

寧睢意不由往後退了好幾步,眉頭緊皺,認真的打量了好幾眼面前的女人,他轉瞬便橫削過去,手中絲毫不留情,彷彿就是揮劍砍像一棵羸弱的花樹,等著落花四散的那一場結局。

但他離得近了卻挺劍一挑,打算趁她來不及防備便卸下她的劍,卻被她舉劍一擊,金鐵交鳴之聲震耳欲聾。

她一套劍法使得的確巧妙,四兩撥千斤似的輕易,似乎能將周身嚴寒劍氣都化為柔和春風。身形靈動飄逸,如雲絮般拂動,但劍意又剛健篤定,靈氣漫溢,好似漫天飛雪,花落流水。

幾招下來兩人的動作都緩和了下來,但是實際上卻還是暗潮洶湧。

鐵板幾乎要將鞋底都要燒焦了,發出了令人難受的糊味,吱吱作響,給這氛圍增添了許多的緊張。

突然匝地寒光四起,寧睢意驟然間朝她斜刺而來。

她的珠釵被挑落。

玲琅滿目的寶石如下雨似飛散出去落在炙板上,她那支鳳釵也被劍挑落丟棄在炙板外的石板上。

裴幼澄青絲垂落如雲翳飄逸,頭上只剩下了珍珠琺琅,看起來少了近乎攻擊性的艷麗,而多了幾分清純明亮。

就連此刻打算乘勝追擊的寧睢意眼中一陣驚艷之色劃過。

但還未等他追她而來,她隨先一個後下腰躲過他的劍,然後身形一轉,還未等他反應過來,便已經出現在了他身後,手腕間那一抹清亮卻已經抵到他肩頭。

「你輸了」她眨了眨眼睛。

這場比試消耗了她太多的力氣,若是這個寧睢意再有本事一點或是再小心一點估計她就下不了這炙臺了,她心頭落下一塊大石頭,扔下劍,快速的走出炙臺。

鞋底已經快要燒盡了,灼熱的感覺攪得她心煩意亂。

落敗的寧睢意如同殺紅了眼似的困獸般顫抖著手,站在原地並不動彈,似乎仍舊無法接受輸了的事實,燒紅的鐵板開始烤噬皮肉,發出奇怪可怖的味道,他卻沒有痛楚般渾然不覺。

她發現寧睢意還站在那兒,並沒有動彈,她奇怪地轉頭訝然望向他。

她看到了寧睢意遂然變色的臉,他一雙眼裡明明裝了一潭安靜寂寥的春池水,但現在彷佛有人重重的朝這潭靜水中擲下石子,激起了一番重重的漣漪。

裴幼澄只覺得周圍一瞬間陷入了詭異的,巨大悲慘事件之前那種通常會發生的安靜之中。

他對上她的目光,面色一變,似乎從惘然若失中清醒了過來,但下一刻這個輸掉的天之驕子卻做出了讓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舉動。

他抬手使了力氣就將劍向裴幼澄狠狠擲出。

她看到了朝自己擲來的劍,近在咫尺的劍,無處可避,無路可逃。

心裡只有重重一聲罵:真他媽的倒黴。

*

「然後呢?「阿裳焦急萬分地晃著她的胳膊,對她把情節說了一半就止住表達了極大的憤慨和不滿,上一次阿裳如此氣憤還是她正在追的那本《邪王魔尊帶球跑》的話本寫手因為銷量不濟喫不上飯索性直接一章就把男主角們全寫成絕食而死,然後自己扔了筆跑去賣燒餅了。

氣的阿裳三天也沒順過氣來,發誓以後再也不為芝麻燒餅和邪王魔尊貢獻一錢銀子。

裴幼澄揉了揉腰,慵懶地看著桌上煙氣繚繞的千葉香爐,隨意答道:

「然後我侍寢了啊「

「咩!?!「阿裳一蹦三尺高」娘娘娘娘,你這中間還少了一萬多個字吧!這情節根本連不上啊,哪和哪啊,等等等!侍寢!他他他,陛下不是要殺你嗎!他要殺你誒!「

阿裳彷彿遭受了莫大的衝擊,目光獃滯地在原地轉圈圈,突然猛一抬頭把裴幼澄嚇了個哆嗦。

「娘娘,你,怕不是借屍還魂罷!!!「

她瞬間嚎哭地撲到裴幼澄身上,一把鼻涕一把眼淚扯著嗓子開始嗷嗚嗷嗚嚎」我也不活了,公主把我一塊帶去吧,反正公主你死了也去不了什麼好地方,有那麼多人咒你,還不如叫我和你一塊去,人多力量大啊……「

「閉嘴「裴幼澄看著自己被哭花的蜀錦忍無可忍,擰了一把阿裳的臉「疼不疼,我手熱不熱」

阿裳懵懵抬起頭來「欸,公主你保溫還不錯哦」

裴幼澄拍了下她腦袋,下手輕飄飄,就怕把阿裳本不聰明的腦瓜子拍的更不聰明。

她彷彿覺得解釋這件事挺無聊,但還是耐著性子給她掰扯道:

「他那劍術能幹成什麼事,就砍斷了幾縷頭髮,我愣了一下頭一偏就給擦過去了,皮都沒傷著,然後我看他手裏劍也沒了,還一臉瘋癲樣子,怕他之後又要找我麻煩」

「我就把他給睡了「

「那鹿角椅烙得我腰可疼了「裴幼澄一臉嫌棄。

14.

烈日高懸,身著厚重黑色朝服的韓稽徵正舉著奏摺等著面覲皇帝,他既年老又瘦小,碩大的汗珠一顆顆從他腦門上落下來,看起來滑稽的很,可他仍舊背挺得筆直,不厭其煩地一遍又一遍問著出殿門的內侍「陛下現在可得閑?「

內侍看著他這樣也不忍,但只能擺擺手:

「韓大人,陛下正和國師討論政事呢,真得再等等」

「還得等多久啊」他小心問道。

「這我們哪裡曉得啊」內侍撇撇嘴「興許一等就要等到太陽落了山,要不您明兒個再來?「

韓稽徵一聽這話身體彷彿又矮了幾寸,站在大太陽底下看起來可悲又可笑。

「哎「他一口氣嘆盡又緩一緩,說服自己般地喃喃 」我再等等,再等等「

殿內。

穿著八爪蟒袍的年輕帝王正隨意地落下了一粒棋,轉頭望了一眼窗外那個躊躇的身影厭惡道:

「真煩,放他進來又要嘮嘮叨叨說上一大堆「

「要不是當年我父王死前還提了他的名字,我早把他舌頭給割了「他抬頭惡趣味地吐出舌頭對著對面的人做了一個割斷的手勢,隨著他的用力,手背的蒼白皮膚上凸起了黛色血管,襯得他格外妖冶。

「我能容他到今天,是不是也算菩薩心腸啊,白玉?「他一臉笑嘻嘻。

殷白玉的目光沉靜地落在棋盤上,「今年菏澤,五開,越州好幾個地方都出了大旱,顆粒無收,韓大人兒子任下的青徐也被波及到了,再過幾個月怕是民之餓殍者不可勝記「

「興許就是為了這事來求陛下免了今年幾成賦稅,開倉放糧的「

「開倉開倉,又是開倉」寧睢意臉色驟變「不過是餓死幾個人,這羣人不自己想想辦法,盡想從我這裡撈東西「

「別人家的豬狗還能長長肉,輪到了我這兒,各個既懶又蠢「他冷笑。

殷白玉沒做什麼評價,捻起一枚棋子答道:

「不僅是朝中官員,幾個江南的神使也希望今年可以減少對當地的鹽稅和鐵稅,商賈們跪求了好幾天了」

這話要是從別人嘴裡說出來,估計早就被視為豬狗給宰了,可這話殷白玉說了,還關乎殷白玉的地盤,還真讓寧睢意考慮了一下。

「真煩」他語氣緩和了不少。

但到底心裡煩躁,推遠了棋盤「過幾天再弄個祭祀求雨吧,堵堵這些人的嘴」

「這次情況特殊,普通的祭祀求雨怕是不能靈驗」殷白玉抬眼,。

寧睢意不假思索「那就用人牲「

殷白玉微笑著從善如流「我去找教內有沒有適合的處子或是孩童,這次是樁大祭司,需要向神明乞求更多的力量,也要付出更純潔的珍寶「

「那就先這樣做「寧睢意無所謂地拿了幾枚棋子在手裡把玩。

他抱怨道「不說這個,這都什麼破事啊,這個天下都沒一刻安歇的,今天這兒發大水了,明天那兒打仗死了幾個人,當皇帝可真苦命,都沒什麼有意思……「

他像是想到了什麼,停住了聲音,臉上慢慢綻開了大大的笑容。

「曖,還倒真有「

「皇后可真是有意思「

殷白玉聽出他話裏提及那個女人時不加掩飾的興緻勃勃,寧睢意蒼白的臉上還染上了雲霞般的病態殷紅,他挑眉好奇道「嗯?」

「她竟敢贏我」寧睢意將棋子拍到桌上,彷彿又覺不夠似的又大聲說了一遍 「裴幼澄她竟敢贏我」

「可你沒殺她」殷白玉含笑「為什麼?」

「我當場就想把她給殺了啊」他為自己爭辯道「這種沒眼力見的皇后不要也罷,結果你猜怎麼著,她不僅躲過了我的劍,還撿起劍就朝我走過來,我當時以為她想砍我一劍出出氣呢」

「然後,她拿劍抵著我脖子就上來親我」寧睢意情不自禁地咬住了下脣,陰鷙地盯著桌上的黑子。

棋子幽黑地像少女空淼溫柔的眼睛。

「舞也看了,劍也比了,春宵苦短,陛下要不等明天再殺我?」

燈火搖曳迷離,像極了朝霞餘韻,四遭渾然中,瑰麗的燈火跟隨她而來,脣齒相交,頸上利刃,他彷彿看見了一樹桃花繽紛而落,世間湮滅一切聲響。

桃花扇底風,

不關雲與月。

「太可愛了」他託著下巴咧嘴而笑。

「我怎麼以前怎麼不知道女人那麼可愛」

「哎,你說,是不是魏女都這副脾氣,早知道我就多納幾個了,這宮裡可就熱鬧了「寧睢意可惜地摸了摸脣角。

不過轉眼看到殷白玉又幸災樂禍起來:

「曖,白玉啊,像你這種人這輩子可是體會不到這般好滋味了」

「瞧瞧你也一表人才,怎麼就想不通要入教,要我打死都不願,清規戒律那麼多,還沒成仙先把自己給苦死了」

殷白玉一挑眉,少見的有了幾分鮮活氣息「沒了我,誰幫你解決那些煩心事」

寧睢意想了想「倒也是」

「你等下幫我去庫裏給她挑些好東西送去,女人嘛不就盡喜歡衣服,首飾,辰州貢來的夜明珠剛到,你看著給」

長秋宮。

「這些都是陛下賞的啊「侍女們圍著十幾樣賞賜好奇激動地望了一眼又一眼。

「陛下看重娘娘呢「

「可不是,聽說昨天晚上因為娘娘去了,顧經娥和盛容華都灰溜溜地趕出了盛德殿」

「那麼大的珠子,足足一斛呢,這後宮裡可誰都沒有,獨一份!「

「真好看,這做成簪釵可像天女下凡了「

只有阿裳趴在裴幼澄膝頭小聲嘟囔「有什麼大驚小怪的,我們在魏國時,這種珍珠公主都拿著當彈珠玩呢」

裴幼澄笑謔地拍了一下她的頭「你去給我收起來,以後給我磨成粉上妝用罷「

阿裳乖乖站了起來:

「好了好了,都散了,各自去幹活去,小心娘娘罰你們「

「陛下對娘娘似乎有些上了心「阿裳給她梳頭時,有些惴惴地輕聲說道「娘娘興許得到陛下的寵愛極其順利呢?」

裴幼澄對著鏡子給臉頰仔細抹香脂,墨黑的雙瞳沉靜如水:

「阿裳,你見過小孩嗎?」

「兩三歲的小孩「

「我最不喜歡這種,他們每天總是吵吵鬧鬧,控制不了自己自己的情緒,想要什麼就揮著手大哭大鬧,把東西都摔個破爛,不被別人看著就會惹出大事來」

「寧睢意和這種小孩的唯一差別在於他被捧上了龍椅」裴幼澄脣角彎起若有若無的弧度。

「被這種人上心可不是什麼好事,他需要的是別人無時無刻委曲求全去穩定他的情緒,喜歡你容易,厭煩你也輕易」

「我想要的可不是讓他對我有多上心,我不在乎他有多喜歡我 只要他不討厭我就行了「

「我保證我不會從這個位子被他給推下來」

「我要在這裡,坐到有一天我能推倒他為止「

15.

這時外頭傳來細細簌簌的聲音,像是幾個女子在交談。

裴幼澄疑惑地看向阿裳,阿裳放下梳子朝門外走去,不一會皺著眉回來了。

阿裳道「娘娘」

「那個顧經娥和盛容華在門外求見,娘娘要見嗎?」

裴幼澄手腕露出堪堪一截羊脂玉手鐲,表情淡淡「正好我想去逛御花園,出門順便見見他們罷,別讓她們進來了,我懶得交際」

顧經娥和盛容華便是昨晚那兩個陪侍女子,兩人感情似乎頗為不錯,安靜美人顧經娥是寧睢意的皇叔送的,活潑美人盛容華原是戶部尚書家的小妾,也是以同樣的方式被進獻給他,兩人在這動不動就要『上路』的後宮裡足足呆了半年,可以稱得上一句老人。

裴幼澄抬腳邁步越過珠簾走了出去,一眼便瞟見了廊下的兩人,顧琬妝容清淡,牽著盛懷娥的手像是在耐心勸說些什麼,盛懷娥雖嘟著嘴一臉不情願,倒還是點了點頭。

她倆一看見她,顧琬便扯著盛懷娥的袖子不假思索地噗通一聲跪了下來,顧琬含著感激道「多謝娘娘慈愛寬厚,救我姐妹二人性命,我顧琬此生沒齒難忘「

說罷她重重地磕了一個頭。

跪在一旁的盛懷娥似乎並不想開這個口,過了好久才嘟嘟囔囔翁聲說:

「多謝你,救我姐姐「

「以後有了什麼事,我也會幫你的,算我欠你「她嘴硬地加上了一句。

「你能幫我做什麼?」裴幼澄笑盈盈地故意激怒她「在牀笫之間教我如何取悅陛下嗎?」

她愣了一會才明白過來,到此為止對她還算感激地想法頃刻崩塌,盛懷娥甩了顧琬攔著她的手站起來臉上羞憤難忍:

「你是覺得我除了這個什麼都不會嗎?「

她緊咬貝齒,兩頰暈紅:

「我憑著我的姿色活著,和這宮裡所有女人一樣,和你一樣,我們在這裡誰都不一定比誰活得久,你以為我想每天寬衣解帶扭捏作態?「

顧琬聽到盛懷娥這些口無遮攔的話徹底慌了神,趕忙起身把她攬到身後不住地道歉,就害怕裴幼澄心情一變,皇后想為難一個小小容華是再簡單不過的事了。

但裴幼澄只是似笑非笑地斜睨了盛懷娥一眼,眼波流轉,風情萬種:

「你比我想的聰敏「

「那你就那麼想一輩子當個被送來送去的雀鳥嗎?為了生計向一個又一個男人脫下裙釵?」

裴幼澄懶懶抬手撥開顧琬,看似溫和實則強硬地向盛懷娥問道。

「如今哪裡不是一樣「盛懷娥譏笑著激動地說。

她似乎到了這般境地,也不管不顧破罐子一摔,想要把苦楚統統倒出來纔好「我忘了,你是公主,自然不同,你什麼都有,你的路躺著就可以坐在輦上被人抬著走完,而我們只能伏在地上往前爬「

「你又怎麼會明白」她搖著頭。

裴幼澄繞著自己的烏髮玩,看起來安靜又無害,她聽完後輕描淡寫說道「如果這世道不是這樣,你會怎麼做?」

盛懷娥冷笑一聲「你告訴我如今這樣的好世道在哪,我和顧姐姐拚死也是要去的「

裴幼澄聽到這衝撞的話不怒反笑,揮了揮手好脾氣地讓兩人下去了,也沒多說什麼,盛懷娥倒也硬氣,直接轉身便走了,倒讓顧琬為盛懷娥惴惴不安了好久。

裴幼澄悠悠轉聲,朝廊柱後頭笑道「偷聽這種事,不該是國師能幹出來的啊「

殷白玉心不跳臉不熱地負手從後頭出來。

「我來拜見娘娘,不料娘娘有客,為了不驚擾娘娘的客人,便就只能在這兒等等了「

「國師來尋我幹什麼?「裴幼澄秀白修長的手搭在侍女手上,並不止步,悠悠地往外走。

」微臣來給娘娘送經書「他微微一笑,笑意卻未達眼底,雙瞳淡漠無瀾。

她聽了這話半開玩笑道「經書就不必了,我也不會看,還是多給我送些好看的珠子吧「

他眼裡劃過一絲異色「娘娘怎麼知道……「

知道,那夜明珠是他給她挑的。

「別小看女子的直覺,她們什麼都曉得」她綻開了一個異常美艷的笑。

「要陪我去御花園逛逛嗎?」她忽然開口。

他看著她燦若霞霧的眼角紅暈,不知為何鬼使神差地便點了頭。

等到他回過神來,他已經同她一塊站在大片大片妃色的西府海棠花前。

層層疊疊的海棠如同女郎裙擺,像古人書裏說的那般,其木堅而多節,其外白而中赤,其枝柔密而修暢,大者縹綠色,而小者淺紫色,初極紅如胭脂點點然,及開則漸成纈暈,至落則若宿妝淡粉。

「可惜了「她嘆了一口氣」海棠盛開卻沒有花香「

黑髮黑眸的他安靜地投來視線「對她說的那些話,你看起來似乎並不生氣 「

裴幼澄毫不留情地掐斷一支嫩粉的花,花的汁液迸濺到了她的丹蔻上,在光下發著盈盈水色,她好笑的目光睥睨過去。

「我十歲時,就被我的母親送給皇后去取悅我的父王了 然後現在又被我的哥哥送給你們的皇帝 ,被拋棄被轉賣這種事我經歷的不比她少,也知道是什麼感覺,為什麼要對她生氣?「

他靜靜地站在她身旁,看著她愛美地叫婢女拿來鏡子將花簪在自己髮鬢上,左右對著鏡子仔細端詳,突然間覺得這世間女子真是奇怪,尤其是眼前這位。

殷白玉不禁開口「你就不討厭那些人?他們都是你夫君的女人」

「我聽傳聞說,你在魏國時,你的未婚夫婿看別的女人多一眼你就能降他一級官」

她興緻盎然地眯了眯眼「討厭什麼?」

「你覺得我會嫉妒,我會生氣,我會恃寵而驕?「

裴幼澄勾了勾脣角,頗有些被寵壞了的神氣「你也說了我降的是我當年未婚夫婿的官銜,而不是去找那些女孩子麻煩」

「我們嫉妒彼此,是你們要我們妒嫉,因為只有我們這樣做了才能滿足你們那些可笑的虛榮心,用女人的柔弱和爭搶來襯託你們的強大和力量「

「有的時候不是我們想鬥,而是那些男人想看我們鬥」

「無聊「她冷酷地吐出這兩個字,挑起細長的柳眉,裊裊婷婷往花深處走去。

「難道不是嗎,國師?「她溫軟的聲音散在空中,手拂過花瓣,丹蔻柔潤的顏色比盛然綻放的西府海棠還要艷麗,還要脆弱憐愛。

他黑如點漆的眼眸深處拂開泠咧,清冷的面容上罕見地有些詫異「也許我真的看錯了你,你不該來這裡「

「啊,那麼真可惜,晚了呢」她低頭微笑,眼中彷彿是一灘藏著潛龍的深淵,濕熱的水汽在池面上不斷翻滾,如同一片蔚蔚雲海。

「娘娘願與我結盟嗎」他跟著她,不遠不近地走在她後頭,追逐著她的影子,彷彿這件事已經做了好多年般從容。

「你要什麼?」裴幼澄一點也不驚訝地問道。

花落在了她的髮鬢上,殷白玉走近輕輕為她摘去,冰涼滑沉的觸感從指尖劃過,像是蜀地運來的上等絲綢。

「我要大周」他道「我要一個由天祇教掌控的大周「

裴幼澄的腳步停下,轉頭走向他,濕熱穠香的氣息灑在他的耳垂,流經四肢百骸的快感讓他的眼角一瞬間泛紅。

「膽子那麼大啊?你就不怕我告訴陛下」

她彎起眼睛,臉龐嬌艷欲滴。

「不怕」他神色恢復先常,面如止水。

他看著她好看的眼睛,沖她笑笑「你想要的,也並不比我少吧」

16.

「為什麼是我?「她懶洋洋地撥弄著花骨朵。

「因為來找你,或許會少很多口舌來解釋,我不喜歡愚笨的人「殷白玉身體微移,為她遮住了略有些刺眼的陽光。

她注意到了他這一舉動,卻理所當然連眉頭都不皺地享用著他的貼心,還不忘出言揶揄:

「比如,還要問你兩句為什麼你和寧睢意關係那麼好,你卻想將他拖下皇位置他於死地?「

殷白玉安靜地睥睨了她一眼。

「那你可找對人了,我和裴肅還是親兄妹呢,互相下毒手的時候可一個比一個狠 「裴幼澄輕輕舔了下貝齒,彷彿往日回憶給她帶來了無限美好之感。

「這個宮裡能活下來的都是聰明的女人,不止我一個「她斂起笑容。

「你不同「

殷白玉清貴的面容在光下泛著玉石般的光澤,他臉上難得露出了些許不那麼虛假的真誠之感,冷清如積雪的眉眼似乎像遇上了暖春澗水般消融溫存。

言念君子,溫其如玉。

如同一切危難中只有他跋山涉水來救你,他無私的,近乎於犧牲地站在你這邊,只屬於你的這一邊。

太容易迷惑人。

「你不畏懼政治,你不畏懼權力,你甚至不畏懼我們任何一個人」

「你既是魏國的公主,也是大周的皇后,你會孕育出皇族最尊貴的血脈」

「而我能給予你神明的指導和支持,你夢寐以求想要獲得的權力會在大周被承認,誰也無法撼動「他的聲音恍如吐著信子飽含誘惑的美麗毒蛇。

裴幼澄懶散的表情一變,臉上的笑容變得譏諷又冷酷,她轉頭折了一支即將枯萎的殘敗海棠簪於他領口。

少女的聲音清冽:

「殷白玉,我可以拿我的身家性命來和你玩一場,但你手裡的籌碼也太少了」

「重新想想你的誠意再來找我,我不做賠本買賣」。

長秋宮。

「娘娘,你這樣說國師不會生氣嗎「阿裳好奇「要想獲得天祇教的支持國師不是最好的選擇嗎?」

「就算讓他高興也不會給我什麼好處「裴幼澄仰面躺在阿裳腿上,輕輕給自己揉著臉,披著老虎的皮子在一隻真正的老虎面前裝大王終歸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她在阿裳面前說話隨意「他這個人啊,比寧睢意可怕多了,我取悅不了他,他有成千上萬的信徒,我能比哪個虔誠啊,給人家三跪九叩說不定他還嫌我煩呢「

「而且,別那麼相信他說的話「她軟綿綿地翻了個身,盯著窗棱外露進來的如碎金般的陽光發獃,蝶翼似的眼睫微微顫動」我們和他,要搶的可是同一樣東西,「

她手上沒有任何殷白玉的把柄,相反,身在異國他鄉的自己是最容易被掌控而無力還手的存在,而殷白玉能承諾給她的東西遠超過她能給予的,他並不是什麼善人,一旦她的利用價值被壓榨到所剩無幾,到產下皇嗣的那一天,他根本不會讓自己兌現承諾。

殷白玉很聰明,但他同時也不可避免有著大權在握者獨有的自傲和愚蠢,他以為她不過是個在權力王座上吸血的依附者,一個幕前太后的承諾就可以隨隨便便蠱惑她為自己賣命,他看到了她的獨特和野心,卻吝嗇於她放在和自己平等的位置上對待。

哪怕他們都是追逐權力的猛獸,她甚至比他更加嗜血。

他沒有向她袒露全部的遊戲規則,他只是在玩弄她,像是玩弄又一個有點野心卻容易受誘惑的漂亮蠢女人一樣玩弄她,這種人的承諾永遠都不會兌現,所有的引誘話語都只是希望你躍入陷阱牢籠的準備。

既然他把她當成一個蠢貨,那就讓他看看被蠢貨當成墊腳石的時候吧。

「娘娘你在高興什麼?「耳畔傳來阿裳的聲音。

「你怎麼知道我在高興「裴幼澄蹭了過去。

阿裳眨了眨大眼睛,認真又真誠「因為每次娘娘心情很好的時候,都會露出這種有人要倒大黴的樣子,而且事後真的有人會倒黴「

裴幼澄聽了便忍不住笑出聲來,使勁捏了把阿裳的臉「虧我平日沒白疼你「

「我啊,在想現在他是怎樣一副表情「

「是在想先殺掉我呢「

「還是在想怎麼來討好我呢?「她眼中風流蘊藉,似乎於淺笑間開出水中花月來。

「不過話說回來,你手裡拿的是什麼啊「裴幼澄努努嘴。

「拿竹條編的小兔子」阿裳一樂「娘娘要嗎?我還有小猴和小貓,都是咱們宮一個掃灑太監送的,每個侍女都有呢,他什麼都能編的出來,厲害得很「

「拿來我看看「裴幼澄伸手。

阿裳遞上小兔子的同時還不忘幫那掃灑太監美言兩句「他人都四五十了,但嘴笨不會來事,現在還在被一些晚來的勢利眼欺負,什麼臟活累活都給他做,娘娘要不調他幹些輕便的活?

裴幼澄一聽便猜到了,戳了戳兔子上拿珠子做的紅眼睛「傻阿裳,我看最笨的是你,他是想借著你湊到我跟前來呢」

「他叫什麼,長什麼模樣?」

她倒也不在意,是人都有自己想要的東西,他們汲汲鑽營來接近她還省了她不少事來篩查人手。

阿裳歪著腦袋想了想「叫什麼不知道,好像姓單,個子中等,凸額頭招風耳」

裴幼澄腦子裡掃了一遍還是沒發現這號人「沒見過,什麼時候叫他來給我編些小玩意罷」

「好「阿裳應了聲,又記起了件事「交代御膳房的櫻桃酪送來了,娘娘現在要用嗎?」

「讓他端進來 「她直起細軟的腰,慢悠悠掃了一圈眾侍女」你們都下去吧,我歇一會「

「阿裳你給我按按頭「

青衣內侍端著盤子低著頭被喚進了殿內,盤子上盛著四周堆滿了冰防止酪乳味道變了,碗沿上凝結出顆顆冰涼的水珠,乳白的酪乳看起來又甜又軟。

他慢悠悠將盤子呈給阿裳,待宮婢走盡才揚起臉來,露出了一張熟悉的清癯面容。

「殿下,萬福金安」他一見到裴幼澄變紅了眼眶,幾乎是踉蹌著跪了下來,激動萬分。

「行了,起來吧」看見荀禮哭皺的老臉,她嘆了口氣「我在這好喫好喝沒什麼大礙,不用這樣「

她繼續道「我不讓你叫尉遲過來嗎,怎麼自己就來了,到時候出事你不出去這皇宮」

他搖搖頭「我怕那奴隸牙關不緊,耽誤了殿下的事」似乎覺得不夠又說道「為殿下效命,百死不悔」

荀禮是輔佐她的門客之一,也是從小看她長大的,兩人情誼自是不可比,她信任她,他也不辜負這份囑託,這次他從魏國潛入大周幫她轉移一切事物人馬,如果中途有有一絲馬腳泄露,就是抄家滅族的風險,即使這樣,他也辦成了。

裴幼澄臉色變得溫柔,彷彿像脫下了重重面具「別總把死掛嘴上,我們的人手還剩多少?」

「微臣辦事不力,自公主走後,裴肅就徹底大舉抓捕我們在魏國的人手」荀禮眼瞼顫抖,沉痛地開口「……已經絕大部分折損了」

「只剩下了溫越,楚綰綰和原澄明這三支線」

「王治敬呢?」雖然已經知曉了答案,但她仍懷著幼稚又微弱的希望問出了聲。

「王治敬被抓了「

「凌遲」

他的聲音越來越輕,卻如一記記重拳打在她心上。

阿裳驚呼出聲。

「他什麼也沒說」他哽咽難言。

她沉默片刻,捂住了臉,死死咬著織錦,喉間似乎有甜腥味翻湧,眼前似乎如幻影般的浮現出那個獵獵少年的身影,他騎著駿馬身姿颯爽,笑著咧著一口大白牙「公主,我這條命可就給你了,將來,可要帶我見一見這盛世 」

——一看——就很懶——分割線—————

下邊是我參加的一個寫文活動的鏈接

姐妹們如果覺得我寫的還行的話,能給我去點個贊啥的嗎,因為現在在那的我…好透明…

拜託了

https://www.zhihu.com/question/401800398/answer/1320917455


公主要去和親了

這個消息一傳出來

全京城的世家公子和青年才俊都鬆了一口氣

皇帝也興奮前往祖墳祭掃,拜先皇在天恩情

戶部尚書也終於可以去減少皇宮一半的開支

之前本來要嫁的羽林軍大將軍也伏地朝北三拜九叩,磕頭流血,哭喊天恩浩蕩

一直神神道道的左丞相卻說這是皇上攻破單於的一步妙棋

羽林軍馬上進行大比武,輸了的要執行保護公主前去和親的,他們其實不用擔心,公主會很好的保護好他們。

三日後

公主從西城門出發,前往和親

所有的百姓都出來了,萬人空巷,大家都趕去東城慶祝去了

隨著故土遠離,公主坐在車上,趕往了西域

一路無書

就在單於迎接公主的時候疑惑於中原皇帝居然用這麼大的車帶這麼多嫁妝的時候。

公主卻從車上走下來朝他嫣然一笑

沒有人知道,這一笑,讓單於攻打中原的計劃,提前了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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