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演为蒋能杰的那部。
我叫蒋能杰,是一名纪录片导演,在我的老家,很多亲戚得了尘肺病,从2010年开始,我拿著摄像机记录他们。在这过程中,如果没钱了,我就去外面接活挣钱,挣到钱再去拍摄,这样的状态下,我陆陆续续的一直拍到2018年,当年拍摄的矿洞封了,拍摄的主人公也不幸离世,我觉得影片的故事完整了。于是开始进入后期剪辑。
片中的马夫是我爸爸,「牵牛」是我堂弟,其他拍摄对象也都是邻村的。刚开始素材拍摄的有点少,如果看过我的成片,就会发现,片中前半部分故事拍的比较散,因为那时候设备不好,也没有钱,甚至连多买块电池,买张卡的钱都没有。在山上拍摄,拍著拍著电池就用完了,也没有地方充电,素材积累的不多,拍摄经验也不足。但我一直坚持著拍摄。
我爸爸九几年就查出了尘肺病,因为发现比较早,症状比较轻微。村里也有其他尘肺病的人。尘肺病现在还是职业病范畴,但因为村民从事的挖矿工作,大都是给私人小业主打工,职业病赔偿根本无从谈起。以前医疗报销比例比较低,现在医疗报销比例有所提高,很多人也在推动社会上对尘肺病群体的关注。
这个病最大的问题是会让感染者丧失劳动能力,很多家庭因病致贫,我跟拍已去世的尘肺病患者赵品凤大哥,他的子女上学有公益机构助学,他姐弟俩的基本生活有我朋友资助,但是还有很多尘肺病患者的家庭亟待救助。
我有一个三四个人的摄制团队,如果我在做别的项目的时候,会找摄影师去继续拍摄尘肺病这部纪录片,摄影师拍摄回来以后,由我自己来剪辑,因为拍摄的是我家乡,摄影师不懂方言,而且素材很大,好的剪辑师也请不起,没有预算。
2018年拍摄结束后,2019年我花了将近一年的时候剪辑,剪辑过十几个版本。我的剪辑逻辑是以呈现事实为主,一些过于情绪化的内容并没有放在影片之中。但自己剪辑存在很大问题,我以为讲的很清楚,可能观众不是这么觉得。初剪版发给过很多朋友看,有些反馈意见提的不错的,我就去修改。但主动权还是在我自己手里。
因为是公益题材,而且资金基本是我自筹或者周围朋友支持的,花的最多的其实是我的时间成本,我并不是很在意成本的回收,最重要的还是传播出去,希望让更多人了解尘肺病患者这个群体。也有人说,我这是破坏行业规矩,应该搞付费观看。但因为这部片子的版权是我自己的,我愿意不要版权费,我会在影片结尾处附了二维码,如果观众看完,肯打赏也是可以的。
时间跨度长,题材非常罕见,生猛有力,讲述人的生活处境。以马夫作为线索串联起矿民和肺尘病,最后落脚在村民家庭命运。相当典型的中国独立纪录电影,颇有王兵的感觉。问题也有,叙事上不够有条理,当然也是因为跨越十年难度很大;镜头语言比较平常,与艺术感较强的纪录片相比有差距,但是偏偏有这么一种生猛、凌冽之感,直指生活本身,没有那么多技巧,反而回到纪录片最本真的模样;社会问题的剖析不够深刻,当然也是因为题材有些敏感涉及到「扶贫」问题。走总而言之,这部纪录片值得一看,并且可能会引起关于肺尘病的讨论。
不过我要说的重点不仅在于纪录片本身,更在于这部纪录片是怎样进入我们视线的。我是在鹅组看到关于这部纪录片的帖子,然后发现关注的人有很多在转发这部影片的信息,于是得以看到。导演亲自关注想看这部影片的人,私信发资源,也不断在分享资源,我想这体现出当代中国独立电影人,尤其是独立纪录片创作者的艰难处境。
基本没有上映渠道,除非去各大电影节和独立放映机构,但场次少;没多少人看,影片没有多少技巧,更不用说那些吸引人的画面和特效,只有最真实的记录;钱更难赚,上映渠道少、观众少注定了没有什么收入。这些年能进入我们视野的国产纪录片应该只有《二十二》和《四个春天》,并且这两部作品上映也是花了不少功夫,筹了很多钱才能上院线。
独立电影的历史几乎和电影历史差不多长,20世纪初曾经受到好莱坞大制片厂的压力,至今也还是处于相对小众和边缘的位置,和商业片以及艺术电影相比,融资难、曝光少、观众少、处境难,但独立电影仍然有它不可取代的位置。
在今年初,中国独立影像展无限期停办:
中国独立影像展无限期停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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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这部纪录片的小火不只是因为题材的特殊,更因为其火热渠道的特殊,也是因为「独立电影」的特殊。独立电影究竟对我们意味著什么?
《中国独立电影访谈录》一书中写道:
作为一个独立知识分子、独立艺术家或是独立导演,不仅要在思想上独立,很多情况下更要在经济上独立。要在经济上独立,你就要在商业文化和政治文化之间周旋、博弈。要利用商业文化和政治文化,而不是简单地对抗。
这本书采访了挺多人:万玛才旦、徐童、郑大圣、周浩、张献民等,当然还有王兵、张以庆以及第六代导演早期的作品,这些导演的作品没有上院线,或者是朋友间观看,或者是在地下放映。但在他们的作品里,我看到了主流影片中没有的东西,那是对现实的捕捉、对当下的记录和思考、对宏大叙事的冲击。我还记得看完王兵导演《铁西区》后,深深地震撼和无力感,对东北老工业区的记录,生活的琐碎、玩乐和无奈,那是在主流叙事里无法看到的活生生的个人经历。在这些没有多少技巧的影片中,记录了另一个「中国社会」,而我想这样的记录无疑是我们需要去观看并产生思考的。
皮埃尔·诺阿有这样一段话:
记忆是生命,由活著的社会产生,而社会也因记忆之名建立。记忆永恒演变,受制于铭记与遗忘的辩证关系,无法意识到自己逐次的蜕变,易受操纵侵犯。而历史则永远是对逝水流年的重构,既疑惑重重又总是挂一漏万。记忆是时时刻刻实在发生的现象,把我们与不息的现实扭结在一起;而历史则是对过往的再现。只要是动人心魄又充满魔力的记忆,都只按自己的口味对事实挑肥拣瘦;它所酝酿的往事,既可能模糊不清,也可能历历在目,既可能包含有方方面面,也可能只有自己。
独立电影,或者说独立纪录片便是记忆的再现,是我们从无数现实里发现的关乎我们自己的珍贵记忆,也因为有了这样的记忆,我们的「口味」才会丰富。而这里的口味,不仅是视野的开阔,更是对历史宏大叙事的补充甚至是重构,历史如何书写在这里不成问题,问题是有多少记忆被历史抹去,有多少记忆还存留在我们的「记忆」之中。这便是独立的意义,独立不仅是钱少、观众少,独立之意义是不陷入宏大叙事陷阱,是寻找历史中的点滴事实,因为事实才关乎我们每个人、每个家庭。独立电影不仅是作为电影存在,更是作为历史材料存在,它的价值已超过电影本身,走向更为广阔的社会记忆中。
独立电影者们未来如何?赵琦导演转型综艺节目,制作了《奇遇人生》系列节目,而这档节目的第一季也获得很多人的好评。号称每一帧都可以做壁纸的画面,以及在旅行中嘉宾对自我的寻找。我们需要独立电影吗?我们当然需要,我们一直都需要。我们更需要什么,当然是更为自由的创作空间,也许有朝一日,我们可以在电影院看独立电影。
其实这个片子最讽刺的地方在于。
我在每天看今日说法的那个年代,就经常会看到尘肺病、黑煤窑、痛苦的矿工、贫困的家庭、艰难的维权、工伤的认定、束手无策的医生……
这已经快二十年了,这个事儿还是解决不了。
整个社会看到这个纪录片还会有很多人产生「眼前一亮」「接触到了新世界」的感觉。
这是整个社会对这个问题的无视——我们不是没有声音,只是我们一次次的把声音忘掉了。
但愿下一次我们看到类似纪录片的时候,至少还能记得,20年有这么一部片子拍出来过。
上一次全国性质的关于尘肺病的热点事件是什么?我估计大部分人已经想不起来了。
张海超(开胸验肺者)_百度百科?
baike.baidu.com
开胸验肺,还记得这个词儿吗?这不过是2010年前后的事情了。
恐怕不少人直到现在,才突然想起来——哦,是啊,中国曾经有这么个事情发生,曾经引发了全社会的讨论。
求求你们,别再遗忘这些事了。
如果这些声音发不出来,那是一个问题;如果这些声音发出来了,听到了,却被我们每个人遗忘了,那就是我们每个人的问题了。
「中国独立纪录片的问题:没人看、难上映、没钱赚,这本身就是一种艺术。」
2020年3月30日,有人在豆瓣电影的短评页面留下了这样的文字。电影名叫《矿民、马夫、尘肺病》,在这样一个毫不特殊的日子,这样一部题材艰苦的现实纪录片登上了豆瓣热门电影榜单。
肺炎阴影笼罩下的日子,人们通过这部片子认识到另一种受伤的肺。片子带著粗砺的真实,描绘了三幅受难图景:矿难与矿民,马夫与家庭,尘肺病患者与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