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夜思(我的独白)

高骏森

1

风越来越凉,天黑了下来。远处昏暗的灯光影影绰绰,朦朦胧胧,不知道是雾还是霾,给人总看不远。

月亮真的很多愁善感。来杭州三年了,过了三个中秋,没有一个中秋夜的天是晴朗的。忘了2015年的我具体在干什么。2016年计划好中秋这一天独自背著包去乌镇的蓬莱双桥上坐一夜,看一夜的月亮,却没有想到那一天是狂风、惊雷,暴雨交加,阻断了我的行程,也阻断了醉美江南文人墨客们在钱塘江畔、西湖边的抒情感喟。

今年假期来临,曾意志坚定地说去扬州看秋景,去瘦西湖五亭桥和二十四桥看两到三个晚上的月亮,却到最后又改变了注意,哪儿也不去了。

我如月亮一样多愁善感敏锐的心,三十多年来,总是在该圆的时候就躲进了云翳里不出来。算命先生说,男子生在月圆的晚上,月儿未出,那是他前世还有许多的话憋在心里没有说。

我不知道前世的我是谁,对谁还有许多的话没有说。但我知道,今世的我确是有许多的话想说却找不到对谁说。于是,我继承著前世的我继续憋著,这一憋又是31年,终于,在2014年七夕夜晚,在东莞女友的卧室门口对著窗外的台风吟咏了李煜的春花秋月何时了,头也不回地乘坐最后的轻轨回了广州。

什么都没有了。没有了爱情,没有了钱,没有了工作,没有了住处,连病也不给我有。但我没有想去死。找同事托关系躲在五羊城之前老板的一间仓库里像贼一样生活了一个多月后,被一位兄弟光明正大地收回到了他那间四季不见阳光的出租房里蜗居著。

寻找工作屡屡受阻,最终,我熬不下去了,神经开始错乱,意志变得脆弱,尽管我仍用尽全身力气坚持著,但每过一分钟,都感觉到死神在微笑著向我走近。

中秋节前一天,发现自己再也没有力气挺下去了,就给广州日报记者如嘉写了一篇一万多字的信,抱著最后的希望想让自己留在人间。

信的内容是我30年的故事。第二天,也就是中秋节的晚上,如嘉给我回了邮件。

阿森:

你好!你的故事我完完整整地看完了,看完后心情久久不能平复。你很有文采,写得很好。你也是一个心思很细腻的人。你不觉得,这是上天给你的恩赐吗?还有,尽管你有那么多惊心动魄的过往,现在的你至少还健康地活著,所以对生活的感恩不能少。过去所有的际遇造就了一个独一无二的你。你应该自豪于你的经历。所有的苦难,都是来磨砺我们的,而所有的烦恼,都意味著转变的开始。

如嘉

2014年中秋夜

「所有的苦难,都是来磨砺我们的,而所有的烦恼,都意味著转变的开始。」

我记住了她送给我的这两句话,也记住了她对我说的,对生活的感恩不能少。于是,我使了使劲,又活了下去。

那个中秋,广州下了一天一夜的瓢泼大雨,直到翌日凌晨都没有停,凄凄惨惨戚戚,像极了我14年一个人的孤寂漂泊。

2

我是一个没有故乡的人。

还未出世前,姓氏就跟随了外公。外公按辈分给我取了一个他自认为很好,其实土得掉渣的名字。好在这个名字从我出生后就没有用过。

父亲对我是有欠的,而我对父亲是有愧的。小时候他经常打我,站著打,跪著打,皮开肉腚地打。对父亲,我一直是胆颤生畏的,以致在他离世前几个小时,他想跟我说上一句话都没成,更没有见上我一眼。而我,29年的人生,跟父亲一起的日子全部加起来,还不到两年时间。

父亲在世时说过好几次,希望我跟妹妹能回到他的老家重庆住上一段时间,去看看那边的亲人,去给自己真正的爷爷奶奶坟上点三炷香,磕三个头。

我跟妹妹都随从父姓。可我俩因跟父姓感到在众人面前抬不起头。我更因跟随父姓生活在母亲的城市里,被母亲这边的亲人骂我污染了他们的城市,让我滚回自己的城市里去。

父亲去世五年了,我仍没有踏上生养父亲的土地。对父亲,除了之前对他有恨外,那是因为他总对我和母亲进行惨无人道的毒打,其余的,我一直都是爱他的,可他至死都不相信。

2003年,故乡的中秋夜是我成人后第一次亲临体验到死亡的真实,这体验是父亲给我的。第一次他给我的时间是1994年,11岁,未成年。我记得那是插秧的春天,刚好和九年后的秋收成了正比。

可最后,我还是活了下来。我不知道是不是我不该死,还是阎王不让我死,反正,那晚的月亮很大、很圆,风很凉。父亲举著镰刀拿著石头追了我几条河、几座山,最终没有追到,他累了才作罢。我穿著单薄的衣裤,赤著脚,一个人躲在有猫头鹰叫的山林里度过了一夜。

那一夜,仍然有磷火闪闪,可我一点儿都不害怕,仰望皎白的月亮又一次地想,于我,无论是成人前还是成人后,无论是在故乡,还是在异乡,月圆月缺是有的,但团圆是从不会有的。

团圆从不会有了,就不会有寂寞,有伤感,就不会哭,不会流泪,这该多好!想到这些,我就想笑。当准备笑时,却莫名其妙地哭了,还流了泪,风一吹,冷得我只打哆嗦。

我是一匹马,一匹志在八方跟著春风追著彩云驰骋万里膘肥体壮的骏马。为什么,这些年却如被袭击在黑压压的森林里变得这么的瘦骨嶙峋,狼狈不堪?

月亮幽幽地泼著清冷的辉,风吹动著周围的枯草杂木,磷火时明时暗。狗吠声后,有一个声音附在我的耳边轻轻地说:「孩子,你必须跟随你的故乡姓,否则,你就是一个永远都没有根的人」。

是的,我必须要跟随故乡姓,否则,我就是一个永远没有根的人。就像活了20年,却一直是寄人篱下地活著。这样活著,是活不安,活不稳,活不长久的。

3

姑爷爷说,任何人都喜欢依赖他人生活,但有依赖的人是长不大的。

他还说,要想活下去,要想真正长大,就必须去一个远离熟人的地方去独自生活。要记住,当去到一个陌生的城市,首先解决的是住,然后解决吃,最后解决工作和去实现理想。

我记下了他对我说的这些话,带著一张终于获得了我是有根的人的叫高骏森的身份证,再次逃离故乡。

挥别郑州十二年了,从弱冠到而立,无论城市还是自己,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我时常一个人静静地想,也时常在梦里梦见,2004年我在郑州度过春夏秋冬的每一天。

是的,我不得不回忆,不得不想。郑小琼说:青春丢失在哪里,哪里就是他最深的记忆。

我青春丢失的地方有很多,记忆最深的地方也有很多。但郑州是唯一让我最喜欢生起回忆的城市。因为它是我生命流浪旅途中待得时间最短的地方,是它教会我真正变得坚强,让我真正学会长大懂得独立生活的地方。还有,这所城市让我真正体验到了人性的卑微和人性的高贵,那些早已叫不出名字的阿姨、姐姐、医生们对我无微不至的照顾和帮助,被我一次又一次拒绝爱慕我喜欢我的女孩子们,我总会在安静的时候想起她们。

而最让我想起的,是那年夏天我三天三夜一粒粮食没有进肚的饥饿,一天上一千次厕所,滴出来的全部是发紫腥臭到令人作呕不是便秘的便秘。一个人,睡在一间不到六平米断了两条腿的出租房木床上呻吟著,身上只有两毛钱。

我时常想起我的那两个兄弟,陪我在陌生的异乡度过了人生中短短有光华有自尊的几个月。那是个雪花飘絮的冬天,在人民公园,我们玩雪人的游戏,弥补了我儿时童年的空白。20岁的合影还在,然而,郑州一别后,我们再也没有再见,音信都没有一次来往。你们在哪里?你们都好吗?

那盒信阳特级毛尖茶,应该是我流浪人生中喝过的最好最贵的茶。中秋夜,一个人在出租屋楼顶,对著一穹星,一轮圆月,一壶茶,慢慢啜饮到天明,风从空旷的四面轻柔柔地吹过来,我越喝精神越大好。天涯共此时,我看著明月抠著脑门努力想了想,除了外婆,姑爷爷二老,再也想不出第二个人值得我去思念。而茶告诉我,作为一个有感恩的人,思念除了亲人,还有和你没有任何血缘的一些人,是你想忘都无法忘掉的人,好比你现在喝的这壶茶赠送给你的主人。

我想起了曾经住在我隔壁的初三学生赵凯,还有他的爸爸、妈妈、奶奶。他们是信阳人,爸爸妈妈在郑州西郊工作,他在东郊郑州三中读书。为了他每天的起居和饮食,奶奶从老家赶过来在学校附近租了一间房照顾著他,刚好和我是邻居。

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婆孙二人从第一眼见到我就喜欢上了我。我是南方人,以吃米饭为主,郑州是北方,以面食为主。十三年前的郑州,米饭总是贵过面食,我是一个连面食都吃不起的人,吃米饭只能咽咽口水。信阳属河南省,但他们也是以吃米饭为主。每次赵凯的奶奶煮熟了饭,都会喊我过去一起吃,每当我拒绝,赵凯都会过来硬拉我过去。

这么多年的流浪,这是我独自一人在一所陌生的城市里最早遇见的最温暖最熨心的爱。每每想起,我的眼圈里都会情不自禁地闪烁出泪花。赵凯在校的那段时间,我象征性地帮他辅导过功课,但他最后的中考成绩考得仍不理想。毕业后,他们就搬走了,奶奶回了信阳。赵凯曾来看望过我好几次,告诉我,奶奶经常念叨著我,担心我的生活是否能过得下去。

再后来,我因饥饿过度加上中暑,大便失禁,思想情绪严重受挫,身上没有一分钱,一场大病差点要了命,也是赵凯和他的母亲知道后把我送到他们附近的门诊医治,才捡回了一条命。在门诊,两位70多岁从北京仁和医院退休回来的老夫妻医生对我的爱让我时常想起我的外婆,他们给我看病,喂我喝水、吃药,还给我买饭,听我的故事,他们偷偷抹泪。

几年前,我试著在网上找过他们,但没有找到。赵凯87年生,今年30岁了,应该成家立业了吧。奶奶呢?奶奶可安好?这是我最不愿意问起也是我最牵挂的人。

吉人自有天相,好人一生平安。愿老人安好,愿这些年帮助过我的每一个好人都安好。中秋夜,祝福是圆满的,平安抵达也是圆满的。

4

越长大,我对母亲的评价就越复杂。

从小时候父亲对她的毒打生起怜悯到看见方圆十里百里的人找到我们家里来请她写材料对她的尊敬和崇拜,再到之后,她走出故乡在广州打工20年,思想性格变化的与众不同跟我时常闹矛盾,使我对她产生了迷惑与不理解,再到近几年,因为外公外婆年岁太大需要有人照顾,她返乡和两位老人住在一起发生的摩擦,到去年年底回家,因为母亲思想与行为实在让我不知如何是好时,在寒冬腊月风雨交加的深夜去到父亲的坟上哭了几个小时,再到春节的头一天下午2点多,外公拄著拐杖送我,外婆坐在门口流泪,看著我背著包离去的苍凉孤独背影……

这些,都因母亲而起。

因母亲而起的,还有许多。

母亲的婚姻是失败的,自结婚后她就时常接受父亲的蹂躏,皮肉之苦。这些我都亲眼看到,亲身体验过。

年轻的母亲身体不好,每次和人谈起父亲,她就深恶痛疾地骂父亲一无是处。她总是哭,对我,对许多人说父亲的野蛮,无能,无用。她经常对我说,父亲不是个好东西,天下男人没有一个是好东西,做男人是非常耻辱的。

母亲是个文化人,方圆百里的人都尊重她。县、市、省里公安局的人都佩服、尊重,都怕她。所以,母亲说的话,对我来说,都是对的,如圣旨的话。

我恨父亲,想方设法保护、拥护母亲。我也恨自己因是一个男人而自卑。小时候,我讨厌穿男装,总是偷偷一人在房间里脱掉衣服换上母亲的衣服过瘾,我恨自己的生殖器,总是折磨它,甚至有过想割掉它或做变性手术的念头。我学女孩子发音,在学校,只和女孩子玩,从不和男生一起玩。

母亲高兴时没什么,不高兴或碰上我不听话,就骂我像父亲。那时候,对我来说,最伤自尊的话莫过于母亲说我像父亲。直到现在,她还是喜欢这样说,但现在的我已经不再像小时候那样自卑了,甚至有些小得意,男人嘛,本来就该像父亲,这是基因,一个男人只有像自己的父亲才是正常的,才值得骄傲。

因为父亲,在我们家,男人是没有身份地位的,我被卷入其中。无论上桌吃饭,还是论事发言,或做其他任何有主见的事情,都轮不上我们男人。我永远是他们调侃、取笑、欺负、侮辱的对象。因为十七年身处山林独居,没邻居、没伙伴、没电视、没收音机,没图书,在什么都没有,加上又不被重视,被软禁的环境里,我度过了童年、少年,青春期,直到今天,尽管我的性格发生了翻天复地的变化,但我仍没有改掉在人面前的不自信,不很能接受群居生活。

和母亲同一座城市里生活了十多年。十多年里,她几乎从没有过一次主动去看望过我,很多时候,她路过我公司或宿舍楼下去某个地方玩,都没说想上去看看我。倒是我,每隔一段时间,每逢节假日,都会去看望她,给她买一些我到今天都从来没有吃过也不知道怎么吃的礼物。而她,对我的表情总是很淡然。

在广州生活的那些年,我一直过得不顺利。尤其是毕业后刚过去的那几年,住在母亲单位附近,和母亲单位的同事比起来格格不入,自卑心比什么都要强。记得有两个中秋,母亲没和我一起过,也没让我去到她单位一起过,我在她单位的附近听见她和同事一起举杯欢庆中秋的热闹场景,听见母亲的发言,我那种被排斥被遗忘的心理,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靠近亲人最近却不能享受、感受到的团圆而最彻骨寒心的痛。

母亲说她是孤独的,说她是最懂孤独的滋味。我承认她说的话,但不承认她说她是最懂得孤独的人。母亲从35岁跟父亲分开,到今年57岁,22年了,一直独身过著寡妇生活,我知道她有情也有欲,但她的性格与好强的自尊心怂恿著她不去靠近任何男人。她说过,天下男人没有一个是好东西。除了感情上的孤独,其实,在精神上,母亲是不孤独的,就算孤独,那也是她自己给自己增添的孤独。

在我们家,要说最懂孤独的人是我同外婆。

外婆40多岁跟外公分居两地居住。60岁开始一个人生活到今天,身边没一个说话的人,还要忍住无比巨大的思想折磨与精神压力。

而我,从四岁开始就学会了沉默与孤独,无论童年,少年、青春期、青年、中年,还是小学、中学、踏入社会后这些年的每一天,都是一个人过,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独来独往,2001到2003年3年多的自闭症,2014年长达四个月没有说过一句话,之后差点不知道怎么开口发音了。

如果说我们这些都不算孤独的话,那么,字典里的孤独也该重新释义了。

我的母亲现在老家,还是一如既往地忧愁、悲伤、痛苦地孤独著。尽管我们这么多人都有帮助过她,但都是徒劳的。

5

孤独是一种病,无药可治,但必须要想办法治。

我开始写诗。

请原谅

请原谅我的自私

在花的海潮中

我悄悄

悄悄的偷走了 爱的语丝 没有勇气的力量 跌进了人生最美好的 最美好的时光

众鸣雀跃 然而我惊慌 惊慌那俊秀的面颜 对我变成了峻霜

山风徐爽 流水小桥

潺潺的风溪映扬 盈盈的山情水笑 是飞放 还是躲藏? 瞬时 我心彷徨 请原谅 原谅我的自私 自私的心态 也许你懂得 懂得人生路上 泥泞坎坷 才能转向康庄大道 轻轻的奉送 奉送这花的寄语 是友爱 独特的九九 并非情爱 合九的归一 天长地久! 请允许 允许用你的双手 在我自私的芥蒂中 接过这份尴尬的美丽 朝阳也许会敌意夕阳 而冉冉升起

用诗歌来治疗孤独,却没有想到,我一开始写诗却不是用来治疗孤独的,而是表达感情的。这首《一束红玫瑰》写于2002年7月22日的广州市海珠区一间出租屋里。尽管它不能是我真正的处女作,但它是我第一首被印成铅字刊登在纸媒上的作品。

这首诗是写给我母亲单位一位小我一岁女孩子生日的作品。她邀请我参加她17岁生日聚会,那时的我什么都没有,又自卑又胆小,但生理反应,促使我对年轻女孩有怦然的心动。可母亲管制我厉害,她因自己的婚姻失败,严厉要求我不准接近女性,否则,就说我像父亲(我母亲一再骂我的父亲,不是因为父亲好色,我父亲是一个非常正统的男人,母亲不喜欢他是嫌弃他无文化,性情、脾气野蛮暴戾)。

人家邀请了,母亲也答应让我参加。可参加不能空著手去呀,总要带点礼物吧。带什么呢?18岁的我一点经验都没有,我没有钱,礼物要新颖,还不能突出爱意,更要维护自己的面子,真够让人头疼。

思来想起,我决定买一束玫瑰花,配一首诗送给她。花满足我少男蠢蠢欲动对她的爱慕,诗歌掩饰在大众人面前给我的合理解释与完美掩饰。

轻轻的奉送

奉送这花的寄语 是友爱 独特的九九 并非情爱 合九的归一 天长地久!

以九朵花扎成一束,以九的成语巧妙完整地完成了我美丽的尴尬。女孩子收到后非常喜欢,我的诗歌也为我在大众面前掩饰了我内心的那份羞涩与虚伪。直到今日,这首诗一直是我认为早期诗歌中写得不错的一首,也一直被许多朋友喜欢。

女孩早已嫁人,孩子都很大了,我们几乎没有往来过,连电话信息都没有互动。回忆当年,少年锦瑟,实话说,女孩我并没有喜欢过,仅仅是因为当时的性本能,但它纯洁无瑕。

有了这首诗后,又在两年后参加全国华人文学大赛中获奖,让我发现自己有写诗的天赋,还有获奖的细胞,就这样坚持了下来。

写诗的确可以用来治疗孤独,它必须要一个人在夜深人静时才能写出来一些常人看不懂的夸张句子。同时,它也让孤独的人变得更加孤独,变得难以自拔。周敦颐说,这叫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从开始写到今天,十多年了,它一直陪伴著我的每一个孤独。正是因为有了它的陪伴,我才在孤独中自由自在地享受孤独,才没有在多次危险到来时感受到死亡的害怕。

孤独是一种病,用写诗这味药来解病虽然有不错的效果,但不能治愈,甚至还起很大的副作用。她跟美丽的罂粟花一样,不是以毒攻毒,是毒上加毒。

我就这样被毒在里面十多年拔不出来。多次因它而搅心闹心,但最终,我意志始终是清醒的,没有像海子、顾城、戈麦、陈超、许立志他们,因为孤独来写诗自救,最后却把自己给救死了。

我孤独,痛苦、煎熬,我写诗自救,至今仍活得很好,很健康。这一点儿,我很是佩服、欣赏自己。可心里话,接下去,我真不想继续写下去。

6

因为孤独,所以我写诗。这些年,诗歌给我带来了许多心灵清澈的源泉,使我收获了许多友谊,获得了许多荣誉,甚至养过我的命。但是,我的心总是疼和愧疚。

我对不理解我的人说,我这一生,做什么都很失败,唯独做人没有失败。正因为我做人没有失败,所有,我才一直活到现在。

很多人对我的这句话表示不理解。

对他们的不理解我认为非常正常。因为,他们没有经历过我的故事,连想像都没有过,所以,他们不可能理解。对于他们的不理解,我必须要对他们理解,因为,每个人都不可能成为我一次。

我的心疼和愧疚是对那些喜欢我的作品、我的文字的朋友们对我一直的支持、鼓励和帮助,还有对我给予太大希望却没有看到我最后的成功深深遗憾,对我恨铁不成钢的叹息和痛苦、失望。

这个,我只能说声对不起,让你们失望了。我有写作的天赋,我有让我笔下的文字流干你们的眼泪,我有本事让我的诗歌美到你们几个月都是好心情,但我们必须要回到现实中来,最终我是不能靠写文字来养活自己一生的。

我愧疚那些为我流了很多眼泪的朋友,男的女的都有。我愧疚那些为我天南地北邮寄礼物,至今有许多都还不知道是谁的朋友们。我愧疚在我最落魄孤单无助的那些年,你们天天给我打电话,陪我半夜疗伤,给我鼓励,陪我度过生命中最黑暗的日子的朋友们。我愧疚你们给我写了那么多一篇篇文字,一行行诗歌,给我画一幅幅画的友友们。我时常在孤单的时候翻出来读,翻出来看,静静的回忆,泪流满面。我辜负了你们。

最让我愧疚的,是几个天南地北至今都没有见过面的诗友,你们在我最困难最消极的时候,给我邮寄来上千元的钱,给我写来亲笔信,我却一直没有机会感谢、回报你们。

人这一生,欠物容易还清,但欠情不容易还清。我欠你们的,不仅仅是物,更多的是情。我们从未谋面,仅通过文字这种虚拟的东西在网路上传递,使你们对我这么信任,这么舍得付出,却不让我有任何的机会回报,我的心要有多疼有多疼。

让我更疼的,是现在彼此联络的机会都越来越少了。我们每个人都很忙,我也越来越不愿意在圈子里活跃了,因为麻木,因为莫名其妙的恐慌,因为没有了激情。但是,我总会有意无意就想起你们,想起你们昔日对我点点滴滴对我的好,尤其是像这样中秋节日里的夜晚,想你们,胜过想我的任何亲人。

或许,这也是我今生应该写的一篇赋得永久的悔。

7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在生没有太多的思念,永别后全是满满的忏悔。这算不算是真孝顺?我不知道。

父亲去世时我在广州,他给我最后的六个电话我全部未接成了我今生永远都缝合不了的伤口,我不知道父亲走前的十多个小时是用怎样的心理来支撑的。妹妹说父亲被人从水里打捞起来,那样子实在让人寒掺。我坐快车赶回去也没有见到他最后一眼,连骨灰都没有见到一撮。我感谢妹妹,尽管她跟我思想完全相反,尽管我一直不赞成她为人处世的方法,但是,她的出发点永远都是好的,她一个人一天一夜守著父亲的灵柩,直到最后火化将他送上山安葬。

我们兄妹二人打小在孤独的山上相依为命,做哥的并没有给她什么帮助和照顾,长大后也是各奔东西,过得都不好,彼此联络的也少。

其实,常联络并不是什么好事,尤其是在彼此都过得不好的情况下,常联系,只会增加伤感和心疼,时间长了,还会发生争执,抱怨、仇恨。在心中彼此知道,彼此祝福,默默关注,我认为比经常打电话、发信息联系要更能理解、懂得、快乐得多。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这句话用在我俩身上最贴切不过。

我常常思念父亲,思念和父亲在一起的时光,他惨无人道的打我和母亲,思念他对我无限温柔无限好的时候,给我苹果吃,用脖子托著我,怀里抱著妹妹,一米五几的个头在洪水滔滔的大河里涉水而过,自己却最后死在水里。

作为他唯一的儿子,作为在家里和他一样没有身份没有地位的男人,父亲走后,我越来越懂得了他在世时对我们产生的暴力行为表示越来越理解与同情。

父亲在世时是孤独的,死后仍是孤独的。一个人埋在一座小山岗上,睡在用火砖水泥砌成的一座矮矮的骨灰盒里,碑都没有立一块,就日夜守著他辛劳一生的这座山冲,守著一条能通往长江、通往他老家重庆的大河安息。

好在,大河流往长江的分支一年四季都是哗啦啦唱著交响曲的,这好歹能让他的孤独减少一些。听说他最早来湖北时,是从重庆坐轮船来宜昌的,水是他最亲切的远行歌谣,没想到,水也成了他最后的葬歌,现在,仍是水声陪伴著他日日夜夜,感受人间天地变化的沧桑。

而我欣慰和幸运的,是父亲所埋的山岗,外公说是西酉望月。我不知道西酉望月是一个什么历史典故,但我知道是与月亮有关。月亮是阴性的,她温柔善感。男人是需要有女人的,而父亲这些年在人间的孤寂,死后能有月亮陪伴,我认为对他也是一种宽慰。尤其是每月的十五月圆之时,我想对父亲说,尽管没有人来看你,你能看见你头顶上的一轮满月,还有大河里的一轮满月,你就不会孤独。好比此时,我在异乡没有月亮的窗外对你无尽的思念。

8

窗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我的情绪越来越重,思念也越来越深。生命里最重要的两个男人,一个给我生命,一个养我长大成人,他们都走了,永远地走了,都是睁著眼睛走的。我的心千刀万割。

外公于今年6月14日早上6点4分一言不发地走了,享年83岁。他的三个女儿全部守在他的身边。他最牵挂最放心不下最想见到的长孙子兼小儿子却不在他的身边。

他不想走,但阎王一定要他去,他无奈,只好睁著眼睛去了。

我从杭州赶回去赶到火葬场,见到外公已经睡在了灵堂上,身上盖著红布,灵堂前放著他放大的遗照。母亲跟两个姨,还有妹妹、表弟他们跪在灵堂前给外公烧纸。我使劲控制住情绪,站在灵堂前良久,才跪下去给外公磕头,我把流出来的眼泪用舌头舔进嘴里吞掉,一言不发。

因为父亲,因为我的姓氏,因为外公特有的古怪思想和性格固执,我们爷孙二人有很长一段时间的代沟,尽管他一直很疼我,是我们所有儿孙中唯一没有被他打过一次的孩子,背著我走好多里的风雪弯弯山路去上小学,用肩膀挑几十斤重的担子走半天的路程去送我上中学,在他病危时,我任性地背著包在春节的头一天哭著离开他们飞往杭州。他拄著拐杖送我,忍著泪说,爷爷老了,不起作用了,你要在外面好好照顾自己。

我不知道我的泪是该流还是不该流。

遗体告别时,我同表弟喊爷爷,用手给他磕未暝的双眼。表弟说爷爷瞑目了,而我磕了三次,总感觉爷爷还是没有暝,就被殡仪馆的人推进去火化了。

父亲离世后我没有看见他的遗体,也没有看见他被推进殡仪馆的全部过程,连骨灰都没有见到。这次在殡仪馆,亲眼看见外公被推进去,出来后就是一盒骨灰,我的心如这死灰一样的死。爷爷成了仙,变成一缕青烟飞走了,从此世上再没有了外公,我们再也喊不成爷爷了,想到这些,我不禁悲从中来。这悲还不是让我非常的悲,让我非常悲的是,明明知道人有一天最后都会变成一缕青烟,然后就什么都没有了,为什么我们还要一个个地来到这个世界上,来受难、受苦、受罪、受疼、受委屈。这让我怎么想也想不通。

我还在想一个问题,家里的两个男人都离我而去了,接下来离去的会是谁?是我吗?

我不怕死,一点儿都不怕。但我又在想,尽管我的姓氏有了故乡,扎了根,但我的身体和灵魂仍是漂浮不定的,永远都不可能安寨扎营,有一天,我终究也会尘埃落定,但落定的只是肉体,灵魂是不可能定的。那么,我该怎么办?

想到这个问题,悲哀就又从心头生了起来。我想到了圣人庄子对他弟子说自己死后的何去何从,心就又微微有了些欣喜和安慰。

是的,要想真正悟透人生的价值意义,懂得一个人一生的全部过程,那么,莫过于要向庄子学习,达到他最高哲学出神入化的境界才行。

爷爷,八月十五,杭州没有月亮,我在静夜里思念你,却思念出这样一个古怪的话题,您不会骂我吧,说说您有什么看法?

当然,我知道,这些话题对我来说还很遥远。我想对您说的,是我在外面很好,一切都很好,您放心。

9

我该收笔了,尽管还有许多没有写,但人只要活著,就有写不完的故事。留著以后吧,慢慢写。毕竟,这个中秋太短,而且还没有月亮。

我知道,关心我的朋友一看见我这样的文字,就会咬牙切齿的骂我,说我又回到了过去的记忆里走不出来,说我可怜之处必有可恨之处。骂我所有的罪都是自找的,活该,自作自受。

我不辩驳任何人,也不解释。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一个人要想把自己曾经走过的路忘得一干二净,除非他真的失去了记忆。更何况,于我们这样有著丰富情感,喜欢用文字记录心情记录故事的人,谈忘记,何容易?

记录归是记录,这是一个人历史的印痕,不该忘记,不能忘记。就像中国人不能忘记九一八,南京大屠杀一样,但不能忘记不是叫你永远沉浸在这些悲伤的记忆里。毕竟,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是的,明天,又是新的一天,对我们每一个活著的人,都应如此说。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霞,去日苦多。

请相信,历史对我们每一个人,都是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就像今夜八月十五,杭州的天空无雨亦无月亮,但在中国的其他地方,是一轮圆月高挂苍穹,宁静的夜晚,你也思念我也思念。

2017.10.4-6 杭州下沙


维持吃辣算不算,不管环境如何变化,在生活中一直坚持说家乡话,重庆人。


在这儿成个家,就有亲人了。


吃个馒头,嗯,家里的馒头比这个有嚼劲

喝个粥,嗯,还是妈妈熬的软糯香甜

逛个街,嗯,他家衣服妈妈应该喜欢

……

出来读书以后,在家的时间越来越少

妈妈的白发,嗯?没了,,,?

老妈说,白发太多了,就染黑了

爸爸的腰好像变驼了,脸上的褶子也多了

离开家的第99+天,想她~


大概就是夜晚的时候一个人在梦里畅游吧…


喝胡辣汤算不算?

老家河南的,自从来到杭州之后,就没喝过胡辣汤,后来舌3火了之后,特意去喝了碗胡辣汤。因为来了这儿之后基本上没有再喝过胡辣汤了,以前在老家天天喝。还是熟悉的味道。

要上一碗香郁浓稠的胡辣汤,再称上几块钱刚出锅的热乎的饼,就著刚上的冷盘。舌头上还残留著淡淡的麻辣,似乎又回到了小时候在炊烟袅袅的中午,盯著刚出锅的胡辣汤,在鸡鸣狗叫声中,顾不得烫就呼哧呼哧的喝完,伸出手再要一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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