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花了四年的时间才凑齐四个西洋名人「心」归何处的资料,又蹉跎了四年的时光才下决心写出这四个故事。

1

第一颗心的主人是圣女贞德(Joan of Arc)。

于1431年被英国人以火刑处死、于1920年被尊为圣女的贞德,是奇人奇事的典型。奇事当然包括她在法国卢昂被以火刑处死后,心脏竟然在灰烬中奇迹般完好无缺。根据Tony Perrottet所著的《拿破仑的私处》一书的叙述,现代的法医学家认为,心脏之所以能够抗拒火的焚烧,是因为它饱含水份。但我认为,这也因人而异,否则世界上无敌铁「心」刚就会满天飞了。

英国人锲而不舍,又把贞德的尸体烧一次,把骨灰丢进塞纳河。塞纳河何其有幸被英国人相中,但如果有人听到塞纳河河水呜咽,那一定是英国人,法国人也许听到的是笑声或歌声。

据传,贞德的心的片断还是被暗中救了下来。1867年,巴黎的一名药剂师发现了一罐烧焦的异物,上面标示的文字是「在奥尔良的处女贞德被处死的火柱下发现的残余心脏」。法国爱国人士知道此事后欢欣雀跃。但2007年的一次DNA比对却发现,所谓的残余的心脏,其实混合了埃及人木乃伊的肉体(这在中世纪是常用的治药)、碎布以及猫的大腿骨,这显然是19世纪时贞德被宣称为国家级英雄人物后,有心人所造的假。

我们只能相信「心脏饱含水份、不易焚毁」的法医学观点,相信贞德烧不坏的心的片断也许是永眠塞纳河了,至于穿凿附会的部份只是茶饭饭后的话题。

2

我在大学时的「小说选读」课上读过英国名作家汤玛斯.哈代(Thomas Hardy) 的小说《坎桥市长》,毕业后,根据他的名著《远离疯狂的群众》改编的电影《疯狂佳人》也是我一生看过的少数电影之一。但要到看了电影后的三、四十年,我才知道哈代的「身心分离」之憾。

我从Dave Astor所著的《名小说家与最伟大的小说的迷人事实》一书中知道了这则轶事。

根据此书的描述,哈代遗体的归宿的故事「既新奇又有诗意」。哈代的心葬在故乡多塞特(Dorset) 第一任妻子的墓旁,但他的骨灰却埋在西敏寺有名的「诗人的角落」。心身分开是「既新奇又有诗意」的吗?

在略谙英国文学的人印象中,哈代是以小说出名,但其实他常被归类为诗人,他的长诗《朝代》更是不世出的杰作,难怪同时代的人认为他地位太重要了,不能只葬在家乡简单的墓园,西敏寺要为他的骨灰预留荣耀之地,只让写诗的「心」回归故乡。

问题是,哈代的家人却不高兴哈代死后没有以身心完整之姿回葬多塞特。甚至有可怕的传说流传,说哈代的心从身体分出来时被管家的猫偷吃了,埋在多塞特的是一颗猪心,如果此事属实,那可真是诗「心」多舛了。

3

第三颗心的故事确实很感动人心,只因为它属于一位音乐家,一位爱国音乐家。

众所周知,萧邦(Frederic Chopin)的父亲是法国人,但他本人生长于波兰,所以一直以波兰为祖国,因此在客死异乡法国时,他的姊姊按照他的遗愿把他的心脏取出,偷偷带回祖国,保存在波兰圣十字教堂左边的柱子之中,同时也带回他的情人乔治桑(George Sand) 寄给他的两百封信。柱子上刻著圣经的文字,「你的心永远在你最爱的地方」。这段历史几乎被写烂了,就如同教堂的那根柱子已被照相机霸凌得体无完肤,但每次读来仍然令人动容。

纳粹占领波兰期间,圣十字教堂的神父曾把装著萧邦的心的容器带到华沙外的一个地方藏起来。几十年以来,装心脏的容器第一次被打开,这颗心看起来「大得令人无法相信」。专家认为,萧邦并非死于肺病,而是死于「囊性纤维变性」(cystic fibrosis),所以心脏才会那么大。

1918年波兰独立时,圣十字教堂成为开放的圣地。1926年,波兰主教Antoni Szlagowski说,「我们的整个过去时光都在他(萧邦)身上歌唱著,我们遭受的所有奴役都在他身上哭泣著--他是悸动著的国家之心,是伟大的悲愁之王。」

「悸动著的国家之心」,旨哉斯言。

4

最后一颗心,是英国浪漫诗人雪莱(Percy Bysshe Shelley) 的心。

这是我最先知道的一颗心的故事。大学二年时的 「英国文学史」的讲义就写道,雪莱的遗体火化时,他的心烧不坏。

根据另一浪漫诗人拜伦(Byron)的书《拜伦手札》的记载,拜伦和朋友在一处凄清的海岸上火化雪莱,「背景是山,前面是海,由于盐份和乳香(所用的燃材有乳香可成份)的缘故,火燄很美,雪莱的身体全都烧成灰──除了他的心,现在存放在酒精中。」说得浪漫点,雪莱是多情种子,所以他的心坚不屈服于世俗的火。

雪莱是在海中溺毙的,一星期后被海水冲到岸边,由于被鱼咬得面目全非,他的朋友崔罗尼(Trelawny)只能从雪莱口袋的书认出他来。

崔罗尼在《雪莱与拜伦的最后岁月》中的叙述跟拜伦在《拜伦手札》中的描述一样写实又浪漫: 「…但是让我们所有的人都很惊奇的是,『他的』心竟然完整无缺。我的手在熊熊炉心火中抓出遗留的心时,遭受严重烫伤。如果有人看到我这样做,就会把我送到检疫所隔离了。」

崔罗尼把抓出来的心交给雪莱的妻子玛丽,玛丽用丝布把它包起来,放在雪莱的名诗《哀济慈》(Adonais) 之中,守著它三十年之久,经常向访客炫耀,炫耀的还有雪莱的手稿和他的几绺头发。

写到这里,我忽然想到,雪莱的一生也许可以用两句诗总结︰ 满街听说雪莱心,身后是非谁管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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