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洲联盟重要建筑之一:

欧盟执委会的主建物 Berlayment Building@比利时布鲁塞尔

 

最近接到一个翻译急件,翻译的内容是法律文件,而且对方要求的是中翻英。

 

虽然舒舒不算是翻译新手,只是以往的翻译工作内容以现场口译为主、外国影片文字翻译为辅,专门领域是中医和政经。即使大学硕士都接触过法律,但是碰到中翻英的法律文件时,想到要将那一句句已经艰涩难懂的中文法律专业用语翻译成英文,顿时感到肩上如同负重千斤,当下很想拒绝这个 nearly mission impossible (近乎不可能的任务)。
 

只是,拜托我的是一个我很难拒绝的对象,在对方很急、缺人手的情形下,就算上刀山下油锅,也得两肋插刀。

 

舒舒自问是个良心200% 的工作者,因此事前向对方说明:

1、中英笔译很久没做了,加上在法国居住接触英文机会太少 ;-)、英文开始生锈,品质可能欠佳,请先有心理准备。

2、法律专业术语太多,小女子既未留学过英美、亦未曾住过英语系国家,许多英文制式文件从未看过,怕翻的不够「原汁原味」,最好还有位法律编辑顾问最后把关比较妥当。

 

在丑话都已经说在前头的清况下,硬著头皮接下了这个任务。


 

翻译法律文件说难很难,但也可以轻松专业、事半功倍,完全视法律文件的性质。


一般的法律契约常常有固定的制式范本,只要译者在此领域耕耘、并具备法律的概念和素养,通常可以驾轻就熟的做好翻译。


舒舒在大学和硕士课程期间虽然修过法律课程,平时也喜欢看美国的法律影集,可是却从未翻过法律合同,因此翻译工作的第一步:先上网找 template (范本)。

 

循著自己以往的经验、对法律文件的基本认识,找到几个可供参考的范本,还就地学了几个英美法系的词汇,研究了一下这种合同背后的法律概念,这才动笔进入翻译。

 

挑选的第一份文件 (对方总共寄了19个来 \*O*/) ,A4两页,中文字数不多,却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完成。

 

从一稿到二稿、然后三校、四校,用字遣词、字句安排,一再的斟酌,最后定稿。

 

这样的翻译工作既花时间、又费脑力、相对来说金钱报酬也不算丰富,但在翻译过程中所学习到的新东西,让舒舒感受很充实。


 

晚餐时和法律人出身的老聂谈起此次的翻译任务,老聂直言:以法律为基石的欧洲联盟 (此后简称「欧盟」),会员国共有28(两年后英国正式脱离后将变成27),官方法定语言就有24国语虽然内部的工作语言 (Procedural Languages/ Langues de travail/Arbeitssprachen/ ) 公认为英语、法语、德语,但为了顾及会员国之间的公平原则,凡是重要的正式官方文件,都必须有24国语版本。

 

因此,欧盟内部拥有著世界最大的「翻译机器」,里面的翻译人员都是欧洲翻译领域内的菁英。

 

 

一个欧盟译者通常要能熟练的操持三至四个欧洲语言,这样才能一人多用。因此不少翻译要不就是混血(多数在双语的生长环境中成长)、或者是外交官、驻外经贸人员的子女 (透过成长学习过程中精通三语或四语) 。

 

即使如此,欧盟的翻译部门中,还是有一个最特殊的领域,那就是法律翻译 (juriste-linguiste)

 

这些法律翻译者,不但得是欧洲有名的翻译学院毕业的高材生,还必须兼备法律学士、甚至硕士背景,才能担任这个工作。

 

同时,他们的工作方式也和其他埋头苦“翻”的译者不同。

 

在翻译立法文件的工作过程中,为了能正确掌握立法者遣词用字的思考逻辑、和背后想表达的法律概念和精神,他们常必须主动和其正在翻译文件的作者(亦即欧盟行政立法部门的官员)联络,或是电话,有时甚至得亲自去对方办公室拜访。因为法律相关的文件字字珠玑,一个错误用字,便能造成大失误,一点也不能马虎。

 

 

本来欧洲的法律基础起源于古代的罗马法,因此许多法律用字都能追溯回当时的「罗马帝国国语」--- 拉丁语

 

早年在欧洲修法律学位,拉丁语是高中时期就得先修的必修课程。其中不乏事前为学生做好日后学习法律术语的准备,更有让他们借由拉丁语学习、汲取背后蕴藏的罗马法典精神的深意。

 

欧盟24国语中的三大语言:法语、西班牙语、义大利语,再加上东欧的罗马尼亚语,都属于拉丁语系,在法律用语上最接近古法典,彼此间翻译也最容易。

 

德语本属于北欧日耳曼语系,但曾是神圣罗马帝国的统治中心地区,数百年来以拉丁语为官方统治语言,因此凡是法律相关用字,一概是拉丁语原文照搬,语法结构也和拉丁语相似,翻译上能通用的字不少。

 

最重要的一点:以上所提的语言和使用国家,都属于欧陆法系国家(或称大陆法系、民法系),由于法律系统成立的源头及传统均属罗马法,因此在法律概念和精神的理解上也极为相似 --- 换言之,法律译者们在交叉翻译这些语言的法律文件时,能相对快速的掌握文字的精准性。

 

 

然而,随著英语在欧盟内部使用的普及率遽增(请容舒舒在日后专文介绍),越来越多的立法文件原稿以英文写成,法律译者们面临了一项艰巨的新任务:那就是如何将表面英文、但背后却蕴含著「英美法系」精神的文字,忠实无误的翻译成体现「欧陆法系」思想的欧陆语文。

 

身为法律人、德语母语的老聂就坦言:有些英美法系下的法律用语,根本无法以一个对等的德语字词来翻译,因为在德国的欧陆法系中,没有100% 可以对应的法律概念。比如英美法系中的“tort”(中文翻译为「侵权行为」,请参考中文维基百科的解释),就是个好例子。

 

 

除此之外,语言本身是「活的」、会受到时空背景、人为因素等外在条件的影响而发生变异,因此增添了它的复杂性。

 

在英语的「演化过程」中,它曾经在官方和学术阶层有意识地主导下、和法语、拉丁语进行过大规模的「融合工程」,才成就了它今天多元的面貌,而非只是单纯的“央格鲁‧萨克逊语”。在英语中有不少字词是“外来语”,但后来「因地制宜」产生了英语的变异

例如,为了发音而改变文字的拼法,或者因为用法的调整而和本来的字源的意义不完全相同等等。这样的变异,对担任英语和欧陆语言的交叉翻译者而言,也是一大挑战。

 

 

【舒舒写后语】

有人曾问舒舒:在大数据、人工智慧(能)逐渐「主宰」世界的这个时代,「翻译」这个专业的前景还有多久?

 

直至2013年年底,欧盟的官方语言已经稳定维持在23国语好几年了,欧盟每年支出的这笔庞大的翻译费用,是不少精通「多语」的欧盟官员听了都想皱眉的财政负担。

 

当欧盟的第28个会员国克罗埃西亚加入时,有人曾经质疑:是否要为了这个仅有四百多万左右的蕞尔小国 ,再为欧盟添上一个官方国语?

 

结果当然是 YES。

 

在欧盟没能找到「唯一官方语言」的现实环境下,「语言公平」是必须坚持的原则。

 

舒舒问老聂:2017年底Google 的AlphaZero 击败了世界棋手,能不能以「机器翻译」取代欧盟现有的部分人工翻译?

 

老聂的答案是 NO。

 

人工智能虽然早也列入欧盟内部的讨论中,只是电脑翻译的准确度离优化的距离尚远、而法律文件的翻译难度又太高,以机器取代译者仍有一条漫长的道路要走。

 

而舒舒经过这次的翻译工作、以及和一位资深翻译的朋友闲聊后,再度认识到:

 

语言文字作为今日人类传递讯息及思想的唯一工具,「人的介入」乃是翻译过程中不可或缺的条件。

 

电脑或可作为译者参考、甚至加速翻译作业,但最后却需要人的智慧、思考和判断,才能完成翻译作品。

 

如果有一天电脑能同人脑般思考,专业译者或许有可能得担心饭碗不保。

 

然,人的世界终究摆脱不了「感性」这个元素。因此,专业尽责的译者在翻译过程中所完成的,绝不只是数学公式的 1+1 = 2,或者纯粹的语言能力替换,而是另一种形式的「创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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