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 2017-05-10 楊昇 綠時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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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我聽完了中央人民廣電電臺李野默先生播講的路遙名作《平凡的世界》，這是我第一次讀這部偉大的作品，雖然很多年前我就聽說過它，而且半年前就買了這套共三本的百萬字小說，但閱讀速度超慢的我至今只讀了全書的六分之一，實際上我只看了一陣子就中斷了，三本書早就塵封在了書架上。

從上週開始我在「喜馬拉雅」和「網易雲音樂」發現了多年前李野默先生播講的《平凡的世界》，這幾天我利用閑暇時間聽了一遍，算是用耳朵讀完了這部百萬字的小說。

這部小說很好，不愧是「矛盾文學獎皇冠上的明珠」（陳忠實語），怪不得清華大學校長曾經把這部書作為贈給入學新生的禮物，這是值得所有人去閱讀的一部名著，尤其值得青年去閱讀。

很多讀者評論說，這部小說引導了自己人格的形成。很多人在青年時期是懷抱著這部書走過來的，正如陳忠實說的：《平凡的世界》是激勵千萬青年奮鬥的不朽經典。本書在激勵青年奮發向上方面有著無窮的精神力量，這毋庸置疑。

但是在我聽這部書的過程中，我一直在想，書中青年的愛情怎麼都那麼不同尋常？他們的愛情跟我們這個時代青年的愛情差別怎麼那麼大？當代青年從這部書中應該汲取怎樣的愛情感悟？

人生，不光要追求事業的成功和命運的改變，更要追求愛情的圓滿和家庭的幸福，尤其當生存的物質條件因社會的整體進步而普遍解決了時候，愛情和家庭在人生中應該佔有更重要的位置。那麼，在愛情和婚姻方面，《平凡的世界》能給當代的青年什麼樣的指導？

路遙和妻子林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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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凡的世界》中青年們的愛情普遍是不幸的。

黃原師專畢業的田潤葉是一個在縣城喫公家飯的小學教師，深愛著同村的小學同學孫少安，自卑的孫少安不願拖累田潤葉，匆匆找了個山西姑娘結婚了，但潤葉對少安的愛矢志不渝。

田潤葉後來在多方的勸說甚至施壓下嫁給了縣委書記的兒子、運輸工人李向前，但結婚8年，潤葉始終不讓丈夫接近自己，後來長期分居，婚姻名存實亡，直至丈夫因鬱悶而醉酒出事，被截掉雙腿，田潤葉因同情纔回到丈夫身邊。

家徒四壁的孫少安娶的這個媳婦是山西一個富庶人家的女兒，因為孫家太窮了，當地沒有姑娘願意嫁少安。貧窮的孫少安到了賀秀蓮家相親，這姑娘看了少安一眼，就愛到骨頭裡去了，就迫不及待地想嫁到艱苦的雙水村和赤貧的孫家，不但不介意沒地方住，連喫不飽肚子都不介意。孃家人更是多次接濟孫家，屢次幫少安度過難關。而操勞過度的秀蓮最後得了肺癌。

田曉霞，作為黃原地委書記、省會城市地委書記、省委常委田福軍的女兒，大學畢業，省報記者，卻一心一意地愛著雙水村農民孫少平，她這個高中同學無論是在城裡四處攬工，做個普通的民工下苦力背石頭，還是被招工去了煤礦，在隨時都可能傷殘或死亡的礦井裡工作，這個高官的女兒都把這個窮小子愛得無怨無悔不離不棄，甚至連中央領導的孫子對自己的追求都拒絕了。

田曉霞殉職後，在孫少平遭受重大工傷，被毀了容的情況下，省醫學院的大學生金秀，也就是少平好朋友金波的妹妹，卻向孫少平表達了愛意。而此時金秀正在跟醫學院高年級師兄，已經在上海某大學讀研究生的顧養民確立了戀愛關係，而顧養民的父親是黃原師專副校長，其爺爺是全縣著名的老中醫，算名門大家。

金波在青海當兵的時候，因為跟一個唱著藏語歌謠的姑娘對歌，然後產生了愛情，雖然沒見過面，雖然聽不懂對方的話，但兩個人就愛上了。第一次見面那藏族姑娘就撲到了軍人金波懷裡，這一刻恰好被領導看到了。然後違紀的金波被迫離開了部隊，回到了農村，但他對那個只見過一面的藏族姑娘念念不忘，在心裡愛了8年，甚至因心裡有這個姑娘而沒法愛上別人，一個人就那麼孤苦伶仃地活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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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能說路遙筆下這些驚天地泣鬼神的愛情是文人的意淫嗎？

對路遙這樣偉大的作家，用當下流行的「意淫」二字是對他的不恭，但我想不出其他的詞。只要是人，就有認識的侷限，即便是偉大如路遙一樣的作家。我認為對書中幾個主人公愛情的設計上，作者更多的是臆想，缺乏現實基礎。

《平凡的世界》既然已經成為了一部當代青年必讀的作品，既然這部作品在幫助千萬青年形成他們的人格，在指導他們的人生，那麼對於青年至關重要的愛情，路遙作品中的指導是正確的嗎？路遙用大量的筆墨熱情謳歌讚美的這些美麗的愛情是當代青年應該追求的嗎？

回答這個問題很難。因為作品很偉大，我們不能隨便否定，也因為現實很殘酷，我們不能隨便肯定。

那就讓我們來看看路遙本人，看看他的愛情。

我在「光明網」查閱了《文摘報》2015年4月28日的文章《路遙的婚戀往事》，在「鳳凰網」閱讀了源自《北京青年報》的文章《路遙的婚戀歷程：一場婚姻，三段戀情，最後孤獨離去》，此外還參考了一些其他媒體文章，這使我對路遙的感情生活有了一些瞭解。

路遙原名王衛國，1949年出生於陝北山區一個貧困的農村家庭，7歲時過繼給延川縣農村的伯父。初中畢業後返鄉勞動，1968年當選了縣革委會副主任。這期間路遙與北京知青林紅戀愛，後來他把自己的招工機會讓給了愛人林紅，豈料當上工人的林紅後來向農民身份的路遙提出分手。

被初戀拋棄讓路遙很受傷，與此同時路遙被政治審查，官職被免，路遙回到山溝溝裏當了民辦教師。後經友人幫助，路遙又與北京知青林達戀愛，經六七年戀愛，1978年元月路遙與林達在延川縣結婚。1992年11月17日路遙逝世，路遙逝世的三個月前，他與妻子林達協議離婚，離婚時女兒12歲。

也就是說，路遙在他生命的最後日子裡，他的親人離他而去，他是在婚姻破裂的痛苦和沒人陪伴的孤獨中走完了短暫的一生，婚姻的不幸增加了他的痛苦，加速了他的死亡。

錯在路遙的妻子嗎？路遙病逝後，林達和女兒在挽帶上寫道：「路遙：你若靈魂有知，請聽一聽我們的哀訴.....」在路遙最後的日子裡決絕地選擇離婚的妻子要哀訴什麼呢？

其實路遙的妻子過得很苦。

林達這個來自清華附中的北京知青是南方人，歸國華僑子弟，擁有高幹家庭身份。她響應政策，來到陝北這個窮山溝插隊，她仰慕路遙的才華，跟路遙結為夫妻，留在陝西跟路遙長期生活。現實中，林達就像田曉霞，路遙就像孫少平，與小說不同的是，林達和路遙結婚了。

但是他們的婚姻是那麼的不美好。林達也是有才華的文學青年，作為編輯，她的工作很忙，她不能放棄自己的工作做個全職太太，更何況路遙雖然貴為知名作家，卻一直很貧困，林達得賺錢養家。

路遙每月工資100多元，光抽煙就得花去200元，他只抽三四元一包的高檔煙，每天最少二包，還得喝咖啡，那可是20世紀80年代初啊。路遙的弟弟王天樂回憶說，路遙獲得茅盾文學獎後，沒錢去北京領獎，向弟弟借錢：「路遙在電話上告訴我，去領獎還是沒錢，路費是借到了，但到北京得請客，還要買100套《平凡的世界》送人，讓我再想一下辦法。」打完電話，路遙罵了一句：「日他媽的文學。」

路遙成名後有了一些稿費，但他陝北農村有兩個家，四位父母，眾多兄弟姐妹，還有那麼多七姑八姨，都眼巴巴地等著他接濟。窮親戚沒完沒了的索要也讓她的妻子很不滿意。

更重要的是，路遙的生活習慣與正常家庭生活格格不入，他習慣「早晨從中午開始」，這樣晝夜顛倒的作息方式造成了一系列問題，喫飯、穿衣、送孩子上學、夫妻生活等都成了問題，他與妻子很少有交集，所有的家庭負擔都只能由妻子一個人扛。路遙則專心寫作，實際上他長期在外地採風寫作，不在家裡。

路遙的婚姻多年來名存實亡，在《平凡的世界》第二部完成的時候，妻子林達提出離婚，但路遙堅決不同意，一是因為孩子還小，再者，路遙認為兩個人都四十幾歲的人了，再湊合幾十年就完了。但固執的林達堅決地要求離婚，最終路遙就算到了生命的盡頭，也沒有逃避得了離婚。

這個在作品中寫出了無數經典愛情的偉大作家，在自己的愛情中一敗塗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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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遙自己的婚姻是有缺陷的，同樣的，路遙在作品中為主人公設計的那些愛情，大多也是有缺陷的。主人公們一個個愛得很真，真純，愛情美好得像童話，不受世俗的困擾，沒有出身之別，沒有門第之見，不受經濟條件的約束，尤其是各方面條件俱優的女孩子對窮小子的愛，是那樣的純凈，那樣的毫無保留，那樣的甘願為愛獻出一切。

當然，作品中這些不對等的愛大多沒有修成正果，沒有最後締結成婚姻。

多虧沒有締結成婚姻，如果那些有著童話般愛情的主人公們結婚了，其結局恐怕不會太美好。想想看，孫少安娶了田潤葉，孫少平娶了田曉霞，金波娶了那個不會說漢語的藏族姑娘，他們的婚姻生活會很美好嗎？

路遙當初特別欣賞北京女知青身上那種大城市女性的優雅氣質，幾乎到了非北京知青不娶的地步，有人勸她找一個本地女人比較穩妥，但路遙聽不進去，反問：「哪一個本地女子有能力供我上大學？不上大學怎麼出去？就這樣一輩子在農村漚著嗎？」實際上，林達成為路遙的未婚妻後，每月的工資主要拿來供路遙上大學。

當前特別流行一句話：「愛一個人，始於顏值，敬於才華，合於性格，久於善良，終於人品。」顏值和才華如路遙一樣的窮小子有，可是被不同的成長環境鍛造出來的性格呢？身後的原生家庭呢？

愛情是兩個人的事，但婚姻是兩個家庭的事。愛情可以浪漫，但婚姻終將瑣碎。任何被虛幻的美好包裝出來的愛情，在以柴米油鹽主打的瑣碎婚姻中都將現出原形，所有虛假的美好都將被撕掉，物質的要求世俗的功利和利益的權衡都將赤裸裸地擺在面前，這就是生活的殘酷性。真愛的祥雲不會永遠託著兩個人享受不食人間煙火的美好，雲散了，就得回到地面，回歸生活，直面慘淡的人生。

路遙自己虛幻的愛情破滅了，但他的幻想不滅，所以他在自己的作品中塑造了無數童話般純凈美好的愛情，這些美好到不真實的愛情被他熱情讚美，這種美激蕩著每一個讀過他作品的青年的心，對這樣的愛情，人人嚮往。

所以我才說，這種脫離世俗和生活的愛情是文人的「意淫」，情竇初開的年輕人如果沉醉於這種愛情，把路遙式的愛當做自己愛的追求，恐怕不能給自己的人生帶來多少幸福。

《平凡的世界》作為一本引導青年人格形成的偉大作品，其塑造的偉大愛情恐怕不能指引當代青年的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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