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宋旭

方言詞彙:毛膩

語義:攪擾,打擾,騷擾

本詞:耗擾

二毛眼軼事:某日,二毛眼在一仙童的引領下,來到九天瓊臺覲見九天玄女。玄女喚曰:“二毛眼,近將前來。”二毛眼諾諾地走到玄女面前。但見玄女乘丹鳳,御景龍,着九色彩翠之衣。對着二毛眼看了看,說:“吾觀汝面似娃娃,富態可掬。雖好吃懶做,亦無衣食之憂矣。今授汝嘉禾一穗,待爾迴轉,日日膜拜,七七過後,便有大米萬斤資汝矣!”二毛眼正待上前,卻聽得身旁人語:“爹,學校讓交校服錢……”。二毛眼揉揉眼,才知是南柯一夢。遂指着身邊的小毛眼說:“一邊去。毛膩的一萬斤大米沒了。”

二毛眼所軼之事,道出白日夢者,往往是好逸惡勞之輩。正所謂,理想豐滿,現實骨感。

事中所言“毛膩”一語,出於晉北方言。意爲“攪擾,騷擾”。考其語源,實爲“耗擾”。

“耗擾”一詞,意爲“騷擾”。最早見於《後漢書·南匈奴傳》:“及王莽篡位,變更其號,耗擾不止,單于乃畔。”這段話爲東漢光祿勳耿秉對太后所講。翻譯成懷仁話:王莽篡位後,將“匈奴”的稱號變爲“恭奴”,還不住一會兒地騷擾他們,才導致了單于的背叛。”

在漢代,“耗擾”一詞的方言讀音,就是懷仁話所言之“毛膩”。

我們先看“耗”字。

“耗”,本作“秏”。《說文解字》:“稻屬。從禾毛聲。”

段注:(秏),稻屬。《漢書》曰:“訖於孝武后元之年,靡有孑遺秏矣。”孟康曰:“秏音毛”。無有秏米在者也。秏米,米名,即所謂稻屬也。今本作毛米。誤。孟意若今言無有一粒存者。《水經注》曰:“”燕人謂無爲毛。故有用毛爲無者。又有用秏者。初讀莫報切。既又讀呼到切。改禾旁爲耒旁。罕知其本音本義本形矣。

另,《博雅》:“耗,減也”。《正韻》:“虛也”。《增韻》:“敗也。”現代漢語釋義:“減損,消費”,“拖延(時間)”等。

以段玉裁所注考察,至少在漢代,“毛”、“無”、“耗”(秏)三字讀音是相同的(燕人謂無爲毛,故有用毛爲無者,又有用秏者)。依照鄭張尚芳的《上古音系》,其上古讀音爲“hmaaws”。段玉裁《注》中所列的兩個讀音(初讀“莫報切”,既又讀“呼到切”),反映的正是複輔音“hm”的分化和裂變,學界又稱之爲“語音的偏失”。即保留“h”輔音的方言區,讀爲“呼到切”;保留“m”輔音的方言區,讀爲“莫報切”。像這樣的上古複輔音分化現象,在漢語單音節化的過程中,比比皆是。如:

“kl”分化爲“k”和“l”:“監”與“濫”,古讀“kra:m”。今分化爲“jian”與“lan”。

“ml”分化爲“m”和“l”:“戀”與“蠻”,古讀“mro:n”。今分化爲“lian”與“man”。

“pl”分化爲“p”和“l”:“剝”與“錄”,古讀“bro:g”。今分化爲“bo”與“lu”。

而“hm”分化爲“h”與“m”的字例還有“黑”與“墨”,“每”與“晦”等。

“墨”字,《說文解字》雲:“從土從黑,黑亦聲”。說明許慎年代,“黑”與“墨”是同音的。“黑”之上古音“hmluu:g”。今天普通話裏的“hei”與“mo”,實際是上古複輔音“hm”分化所致。

“晦”字,《說文解字》:“從日每聲”。亦表明“每”與“晦”古音相同。“每”,上古讀“hmuu:s”。複輔音“hm”分化後,演變爲今天的“每”(讀mei)與“晦”(讀hui)兩個不同的讀音。

“耗”(秏)之上古音“hmaaws”,其複輔音“hm”分化,裂變爲“h”方言區和“m”方言區。可能在歷史某一時期,“h”方言區正好處於官話方言區,“h”聲遂變成爲官話讀音,而“m”聲則成爲方言讀音。

再看“擾”字。

“擾”字今音“rao”。意爲“攪亂”,“擾亂”,“增添麻煩”等。章太炎曾經提出:“舌上有娘紐,半舌半齒有日紐,於古皆泥紐也。”意思是說,上古舌音聲母只有“泥”紐,“娘”紐與“日”紐都是中古時從“泥”紐分化出來的結果。也就是說,普通話聲母n和r(中古的娘、日二母),在上古相當於現在的n(泥母)。這方面的例子如:

乳,今音“ru”。懷仁話曰“妞妞”,“妞”音又演變爲“奶”。“乳”、“奶”同源。

入,今音“ru”。本義是“進入”,通“納”,古讀“na”。

“擾”之上古音,《上古音系》擬構爲“njiw?”,其古今語音演變軌跡爲“njiw?(上古)→njeux(中古)→rew(蒙元)→riau(明清)→rao(普通話)”。其上古音“njiw?”在方言中發生音變後,便成爲懷仁話裏的“膩”(ni)音。

故,方言裏的“毛膩”,對應漢語詞彙“耗擾”。

而以“耗擾”之義解讀懷仁話裏的“毛膩”,切中其的。

二毛眼常說:“毛膩得球也攔不成”。

實則是:“耗擾(騷擾)的啥也幹不成”。

“攔”與“幹”,也是“幹”商周複輔音“gl”的分化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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