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塵裏

  海飛 著

  海飛長篇《風塵裏》刊載於2019年《收穫》長篇專號(春捲)

  《風塵裏》簡介

  故事發生在一個虛構的古代諜戰世界。明萬曆二十八年,錦衣衛、日本豐臣秀吉殘餘勢力、邪教黑幫組織、軍隊派系等各方權勢之間的鬥爭盤根錯節。打更人小銅鑼看似不起眼,卻有着多重身份,他是鬼腳遁師田小七,又是“錦衣衛北斗小組”祕密成員,他劫獄考察,迎回被困日本議和使團,偵破一系列詭祕案件,挫敗閱兵陰謀大逃生……他經歷了刻骨銘心的情感,遭遇了生死一線的危機,也見證了中、日、朝三國祕密戰線上的驚天暗戰。

  萬曆年間街頭英雄田小七

  ——長篇小說《風塵裏》創作談

  文 | 海飛

  2017年春天的時候,我開始覺得我封閉的生活,顯得如此的乏味、蒼白、呆板和無趣。那時候《驚蟄》的劇本即將進入尾聲,有許多時候我躺在沙發上像一攤爛泥一樣一言不發,我不知道我應該做一些什麼?有時候我也會翻翻書,以及站在窗口看樓下白亮光線下的行人。後來我在書中發現了一個隱祕而美好的年代,那就是明朝萬曆年間。我突然發現,萬曆皇帝朱翊鈞竟然是一個懶漢,他二十八年不上朝。

  在此之前我生命裏的任何年月中,我其實是鍾愛過關於錦衣衛的電影的,比方講《新龍門客棧》。我還曾經專門寫過一篇散文,來紀念這場遠去的電影,以及梁家輝、張曼玉們的青春。他們曾經像春天的桑樹一樣,蔥鬱碧綠得讓人發慌。我至今仍然清晰地記得,我寫下的那篇散文叫做《天涯遊子君莫問》,是在杭州的一家酒店寫下的文字。在從古至今所有的特種部隊裏,我覺得錦衣衛是最風格鮮明的,特別是兵員身穿的飛魚服,和腰間挎着的繡春刀,那充滿着亮光的名字就能讓你覺得這是一種俊逸與美好。

  於是我想,我可以寫一寫錦衣衛的。

  田小七是故事裏的人,他是明朝萬曆年前京城裏頭的一名更夫,他的綽號叫小銅鑼。當然,他的隱祕身份是一名以幫人劫獄謀取營生的鬼腳遁師。遁師是我虛構的一個名詞或者一種職業,而一個事實是,我們在生活的海洋裏漂浮着,無處可遁。但是田小七可以,田小七會讓人從北鎮撫司的詔獄裏消失得無影無蹤。和他在一起創業或者說謀生的兄弟是,一個開胭脂店的,他叫唐胭脂,他的蘭花指總是能翹得充滿萬種風情。還有一個叫劉一刀,他是個賣豬肉的,刀法準得不得了。他不僅有一把快刀,他還是一名優秀的馬車駕駛員。還有一個叫土拔槍槍,其實我取這個名的意思就是,他是一個土拔鼠,擅長鑽洞。他其實是一個侏儒。這四個人都是孤兒,都生活在一個叫吉祥的孤兒院裏,都是當年遼東戰場上平叛將士的孩子。

  這四個人組成了一個聯盟。就像現在的加里森敢死隊也好,野鵝敢死隊也好,或者是拯救大兵瑞恩的特別行動小組也好。他們就是一個英雄聯盟。他們的領袖是形象猥瑣的田小七,提燈走在北京街頭的夜路上,所以,我稱之爲萬曆年間的街頭英雄。英雄是不能問出處的,英雄最好不要是英雄世家,是平民家出的英雄最好。

  《風塵裏》中的英雄,是更夫田小七,提燈照亮京城的夜晚。他曾經是在福建當兵的一名海軍,後來退伍以後才找了一份更夫的工作。田小七會不會是中國的漫威人物?

  無數次在沙發上昏昏欲睡的時候,其實也在考慮着一些事情的,比方說我總是會想到我的女老鄉西施。

  她的故事被人寫了兩千年,她的故事的版本都差不多,就是她被送到吳國去了,去給吳王夫差唱歌跳舞陪他飲酒划拳。但我在想的是她既然是一名特工,那她的特工故事是怎麼樣的?她當特工的細節是怎麼樣的?我覺得這樣的想象或者虛構,讓人生變得歡快起來。這樣的想法下,我寫下了《戰春秋》,也因此而考慮《風塵裏》的一種寫法。我設想《風塵裏》應該是《錦衣英雄》系列小說之一,我甚至還想好了後面兩部小說的標題,比如說是《北斗門》和《崑崙海》。

  有許多時候,我們回頭觀望古代,會發現那其實是我們仰頭時看到的星空。在這星空背後的更深遂處,深藏着什麼,我們不知道。這需要我們去大膽的虛構與想象。我們爲什麼不建立一個世界觀,建立一個古代的諜戰空間,建立一個精彩紛呈的錦衣衛故事呢。

  田小七就是古代諜戰小說譜系中的一個主人公,田小七就應該十分明白,他原來也是計劃的一部分。他是不是可以從小說中長身玉立,站起身來奔向大明王朝的萬曆年間,揮起他閃亮的繡春刀。

  爲什麼要把時間寫在萬曆年間。因這這個萬曆年間,和二戰時期我們國度的狀況很像。那時候日本人和大明開戰,在日本,那恰好是豐臣秀吉的年代。但是豐臣秀吉在這個關鍵時刻翹了辮子,日本就亂套了。他們派出了一個三十人的小分隊,說是要來議和。而那時候,朝鮮正是《鳴樑海戰》的時期,三國之間,暗流涌動,萬曆諜戰就此開始了。主角是田小七,他的身份來了一個大反轉,從一個劫獄高手,從一個犯罪分子,突然變成了錦衣英雄,變成了國家公務人員。田小七胸前掛着一隻木頭做的酒碗,開始了他的諜戰生涯。

  古代這個詞,會讓我變得懶惰,會讓我不願意離開沙發,長時間的發呆。我仰躺着的時候,天花板上就會浮起明朝的百姓生活羣像,也會浮起田小七自恃武功高強而不可一世的樣子。

  其實,我就是有點兒喜歡他不可一世又溫良謙和的樣子,錦衣衛千戶大人田小七。

  萬曆年間,意大利的耶穌會傳教士利瑪竇興奮地來到了中國,送給萬曆皇帝朱翊鈞一口西洋自鳴鐘。那時候萬曆皇帝已經有墨鏡了,在那個年代,墨鏡的名字叫做靉靆。這個熱愛新生事物的皇帝還建了一個叫做豹房的動物園,他如此憂傷而文藝地熱愛着各種動物,所以,在遼闊而讓他感到孤單的北京城裏,他無所事事地盼望着發生些什麼事情。而田小七的《風塵裏》故事,正是在他熱切的期盼中發生的。

  我對明朝萬曆年間的部隊,也充滿着好奇。比方講神機營,比方講鳥槍隊……那時候已然有了火器。在武俠的年代,竟然有了如此發達的火器,這是令人訝異的,我們的文藝作品很少有去表現過。鳥槍,其實就是火槍,就是步槍。當然,萬曆皇帝的部隊還有騎兵和海軍,甚至有了火炮。如果說,所有的人生都大同小異,那麼所有你死我活的征戰,也是大同小異。

  朱翊鈞拖着一條病腿,在豹房裏處理着他的政務。萬曆二十八年的天空,除了霧霾比現在少一些以外,陽光依然猛烈。熱愛午睡的他,我估計也是喜歡發呆的。至少醒來後會發一會兒呆,看豹房裏一隻孔雀沾沾自喜地開屏。

  我想說說《風塵裏》的愛情。除了情報中轉站,除了絕命搏殺,除了驚天反轉以外,田小七和另一位主角甘左嚴,也是需要經歷愛情的。我爲田小七分配了一個叫無恙的姑娘,爲甘左嚴分配了一個叫做春小九的赤腳舞女。在血流成河的征戰中,他們的愛情如植物一樣新鮮而蓬勃,但同時也沾上了鮮血。

  可惜所有的歲月,只能回望,不能重來。他們當然會像一叢草一樣,在人世間消亡。但不滅的是他們的情愛,瀰漫在空氣中,蘊埋在泥土裏,飄蕩在天際和山巒間。繡春刀拔刀的嗆啷聲,和裙裾飄動時的聲音,揉和在一起。一個年代的人生和愛情,就變得生動起來。

  那是明朝萬曆年間的愛情,十分民間,無比熱烈。

  田小七是故事裏的人。他提着一盞燈籠,提着一隻竹梆和銅鑼,在萬曆年間的北京街頭巡行。他的肩頭還停着一隻從國外搭遠洋船偷渡過來的豹貓,我總是十分樂意和他在夜間相遇,並且十分樂意就天氣和收成,以及物價,還有刀法和武功作一些簡單的交流。我還願意同他一起去故事裏的歡樂坊走走,向無恙姑娘買酒,看春小九姑娘跳舞……

  這個時斷時續的故事完成後,我又把他丟在了一邊。我記得我一共改了五稿,從2018年1月初稿完成,到8月份完成第五次修改,一共用了七個月時間。這七個月的時間裏,我依然不太愛出門,只有季節在我的窗外,不停的交替變化着。我還這樣想,經驗告訴我們,文學不一定是寫故事的,但是大部分的好文學所講的故事一定會天下流傳的。田小七就是故事裏的人,但是他頂多只是一個街頭英雄。

  但我幻想着十年以後,田小七或許會是一個真正的錦衣英雄。如果我們穿越時空終有那麼一天偶遇,我一定會對他刮目相看。

  2019年4月8日03:31,在夏天彷彿已經逼近了的杭州,寫下以上文字,感嘆一位街頭英雄的傳奇。望見窗外,有暗灰色的風吹過,天色就慢慢明亮了起來。

  【圖文:海飛】

  作家簡介

  海飛,小說家,編劇。曾在《收穫》《人民文學》《十月》《當代》等刊物發表小說500多萬字,大量作品被《小說月報》《小說選刊》等多種選刊及各類年度精選本選用。獲人民文學獎、小說選刊獎、國家五個一工程獎等多個獎項。著有小說集《麻雀》《青煙》《像老子一樣生活》《菊花刀》等多部;散文集《丹桂房的日子》《沒有方向的河流》《驚蟄如此美好》等多部;長篇小說《驚蟄》《花雕》《向延安》《回家》《唐山海》等多部;影視作品《麻雀》《旗袍》《大西南剿匪記》《隋唐英雄》《花紅花火》等多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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