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內容分為三大部分，可以用一個標題概括：從超人文主義的視角看賀-基因編輯事件。三大部分內容分別為：一，對賀的處罰問題。二，人文主義與科技發展之間的矛盾與超人文主義。三，對人類增強的一些相關常見問題的回應。三個大坑會儘快填完。歡迎所有理性的建議、意見與批評，但謝絕一切非理性的攻擊！

一，對賀的處罰問題

根據現有的調查結果，這次的基因編輯事件，賀主要存在的問題有：

賀建奎私自組織包括境外人員參加的項目團隊，蓄意逃避監管，使用安全性、有效性不確切的技術，實施國家明令禁止的以生殖為目的的人類胚胎基因編輯活動。2017年3月至2018年11月，賀建奎通過他人偽造倫理審查書，招募8對夫婦志願者(艾滋病病毒抗體男方陽性、女方陰性)參與實驗。為規避艾滋病病毒攜帶者不得實施輔助生殖的相關規定，策劃他人頂替志願者驗血，指使個別從業人員違規在人類胚胎上進行基因編輯並植入母體，最終有2名志願者懷孕，其中1名已生下雙胞胎女嬰「露露」「娜娜」，另1名在懷孕中。其餘6對志願者有1對中途退出實驗，另外5對均未受孕。該行為嚴重違背倫理道德和科研誠信，嚴重違反國家有關規定，在國內外造成惡劣影響。

初步查明並不是最終的結論。但如果賀真的嚴重違背科研誠信，那沒得說，明顯是該受到譴責及處罰的行為。而嚴重違背倫理道德與嚴重違反國家有關規定方面，有進一步探討的空間，這兩者其實關係密切——P.S.探討不意味著反對處罰賀：不論是對賀進行行政處罰，還是刑事處罰，都是他在為自己的行為付出的現實代價。

我們將在第二部分探討對賀處罰之依據的合理性問題。

二，人文主義與科技發展之間的矛盾與超人文主義

國家明令禁止以生殖為目的的人類胚胎基因編輯，為什麼會有這一規定？主要還是基於技術應用風險、現實的倫理道德框架及其可能帶來的影響（如社會輿論）等來制定的。

基因編輯當前從收益/風險比方面考量還不夠明顯值得是一方面，但許多人反對人類胚胎基因編輯，主要還是因為倫理道德方面的考量。

當前許多主流的倫理道德判斷都是建立在人文主義的原則之上，但人文主義倫理道德與現代科技之間存在嚴重的矛盾——隨著科技的進一步發展，尤其是信息化技術的快速發展，這一矛盾還會愈演愈烈。

既然代表當前社會主流思想的人文主義都已經落後於時代，更不用說許多還停留在農業時代的思想了，這不有種火星撞地球的感覺才怪呢。

可惜，時代趨勢不以一時的社會意志為轉移，在收益/風險比足夠值得的情況下，什麼動作都難以阻擋高收益的技術應用的擴散（收益明顯且技術愈來愈好用的情況下，有人在私人機構私下偷偷做，能禁止得了？），各類阻擋嘗試最多是歷史潮流中的一塊小石子罷了。

人文主義已經落後於時代，人類需要超人類主義（transhumanism，「超人文主義」是它的另一個稱呼）來指導人類增強的未來，否則還會繼續困苦於緩慢變化的人文主義倫理道德與快速發展的現代科技之間存在的嚴重矛盾。

然而，人們普遍還對超人類主義（transhumanism）、人類增強、生命3.0等概念缺乏認識。雖然《人類簡史》、《未來簡史》、《生命3.0》等暢銷書讓一部分人接觸到了相關的理念，但僅限於很小一部分人，而且包括這一小部分人在內，太多人對超人類主義等理念認識還很表面化，存在太多的誤解。

我們將在第三部分澄清一些常見疑問。

三，對人類增強的一些相關常見問題的回應

FAQ1：

人類增強相關的新技術會不會只是有利於那些富有的或有權勢的人？

我們可以舉一個例子：今天發達國家的普通公民擁有比五百年前的任何一個國王都要高的生活水平。國王可能有一個宮廷樂團，但你可以買一台CD或MP3播放器，這樣你就能在任何時間內聽到最美妙的音樂。當國王得了肺炎，他很可能就會死去，但你可以服用抗生素。國王可能有六匹馬拉的車，但你可以有更快、更舒適的汽車。你可能還有電視、互聯網與溫水淋浴器；你可以通過電話與不同地方的親友談話；還有，你比中世紀的任何國王都更加了解地球、自然和宇宙。

技術應用的典型模式是它們會隨著時間的推移而變得更加便宜。例如，在醫學領域，實驗性的產品通常只用於研究項目和非常富裕的人。當這些產品進入常規生產、成本下降，越來越多的人就能買得起它們。即使在最貧窮的國家，也有無數的人受益於疫苗和青黴素。在電子消費領域，由於新產品的推出，僅僅在兩年前價格仍居高不下的電腦和其他設備急劇地降價。

顯然，每個人都可以從技術進步中極大地受益。然而，最初及最大利益會流向擁有資源、技能與願意學習使用新工具的群體。人們可以推測某些技術可能會引起社會不平等擴大。例如，如果智能擴展的某種形式變得實用，最初可能是如此的昂貴以致於只有最富有的那些人能夠支付起它。類似的發生在我們了解怎樣進行基因改進我們自己的孩子的時候。已經活的很「瀟洒」的人繼續變得更加的聰明並賺更多的錢，這種現象並不是一個新問題。富有的父母送他們的孩子到更好的學校並提供諸如人脈關係和信息技術等可能無法提供給弱勢群體的資源。這種優勢導致的生活與服務上的巨大收益最終可能增加社會的不平等。

但是，基於這些理由，而試圖禁止技術創新是非常錯誤的。如果社會評價存在不平等是不能接受的，更明智的補救方法應是提高稅收與提供社會基礎服務，如教育、通過公共圖書館取得信息、通過社會保險廣泛覆蓋基因改進等等。經濟與技術的進步不是一個零和遊戲：而是一個積極的累加遊戲。技術雖然還沒有解決收入再分配在多大程度上是可取的這個古老的政治問題，但它可以大大提高餡餅分配的規模。

FAQ2：

超人類主義者提倡優生學？

狹義的「優生學」，意義上指的是二戰期間發生在歐洲和美國的針對「遺傳無能者」群體進行強制性絕育和鼓勵優勢種群進行生育的運動。這些做法與超人類主義寬容的人文主義和科學原則是完全相反的。

除了譴責政治脅迫，超人類主義者還強烈反對其所依據的種族主義和古典主義設想。

超人類主義者堅持身體自主權和生育自由權。必須保證父母能夠選擇是否生育、怎樣生育和使用何種技術方式進行生育。利用遺傳醫學或胚胎篩選來增加孩子的健康、快樂和聰穎的概率是父母生育自由的一個負責與合理的應用。

更進一步的，人們可以辯論說，假設這些方法是安全有效的，父母有道義上的責任應用這些方法。正如可以認為，在力所能及的情況下，父母不使用儘可能好的醫療手段來醫治他們生病的孩子是錯誤的——不採取合理的預防措施以確保孩子儘可能的健康也是錯誤的。然而，這是基於道德的判斷，最好能留給個人自行決定，而不是通過法律進行強加。只有在極端與不尋常的情況下，國家干預生育自由才可能是有道理的。比如，一個未來的家長希望進行明顯會傷害到孩子或大幅度降低他的生活選擇的基因改造，那麼這個未來家長的行為應該由法律來進行阻止。這種類似於國家保護受到父母忽視或虐待的兒童的情況。

與生育自由的防禦措施相一致的是，國家和慈善機構對公眾健康、產前保健、遺傳諮詢、避孕、墮胎和基因療法進行補貼，讓家長能夠做出自由而知情的生育決定，以使未來一代的殘疾人數量降低。

一些殘疾人活動家可能會認為這些是「優生」的政策，但社會對兒童出生健康與否的關心，對兒童健康出生進行補助、取締違法行為的實施或處罰過分的基因改造是正當的。

對於基因改進方面的討論通常存在兩種不同的認識，一種認為這些改進從根本上是有利於兒童與社會的，另一種認為這些改進僅僅為兒童提供了一個地位優勢。例如，通常大部分人是基於自身感受來判斷健康、認知能力和幸福情感的價值。和其它的優勢不太一樣，健康、快樂和良好思維這些特質只是單純地讓擁有者感到愉快。相比之下，吸引力、運動能力、身高和自信似乎更有利於獲得好的地位，也就是說，這些因素通過增強一個人的競爭力（如運動或配偶競爭）來使他受益，那些競爭對手則會由於他的提升而受到相對的損失。我們應該淡化僅僅屬於地位優勢的提升，同時應該鼓勵那些凈利益的提高。

有人認為胚胎選擇技術會導致人口的不良統一。某種程度上的統一性是可取的與值得期待的，如果我們能讓每個人先天都健康、強壯、聰明和有吸引力，又何樂而不為呢？很少有人認為，因為囊狀纖維變性為多樣性做出了貢獻，我們就應該保存它。但其它與胚胎選擇有聯繫的選擇有利於社會的蓬勃發展，尤其當成年人能夠根據他們的審美品味來修改自己的身體時。也許大多數亞洲的父母仍然選擇具有亞洲特點的孩子，也有可能一些父母選擇助長運動能力的基因，一些選擇與音樂有關的基因。

種系基因改進對世界造成巨大影響是不大可能的。這種方式，至少需要40或50年的時間用於必要的技術開發、測試和廣泛應用，確保大量改進的個體出生和達到成年。在此之前，更為強大與直接的個人改進方式可能早已得到應用，其依據是納米技術、人工智慧、意識上傳或體細胞基因治療（而傳統的優生學的基本原則是通過對生育人群的篩選來實現，只有很小的希望保持先發制人的優勢，因為這將需要許多代人傳遞這一改進意圖）。

FAQ3：

人類增強難道不是在修改「自然」？

齲齒是自然的——我們應該取締牙科？背髓灰質炎是自然的——我們應該禁止沙賓疫苗？霍亂是自然的——我們應該允許其傳染肆虐而不向它挑戰？

——麥克·特雷德，納米技術研究中心執行主任

完全正確，同時，這也沒有什麼好羞愧的。實際上，我們經常修改自然。可以說，所有關於改造自然的活動是文明和人類智慧的重要組成部分；自從發明輪子以來我們就一直在修改自然。另外，人們還可以說，我們是自然的一部分，我們所創造的每一種事物在某種意義上也都屬於自然。在任何情況下，都沒有任何道義上的理由不讓我們干預和改善自然，如果我們能做到——無論是消滅疾病，提高農業產量養活世界增長的人口，發送衛星進入軌道給我們提供新聞和娛樂，還是放置隱形眼鏡到我們的眼內使我們能夠獲得更好的視力。對人們來說，把自然改造得更好是一件崇高而光榮的事情（另一方面，「鋪平天堂建起停車場」是不值得讚許的；「更好的」限定，必不可少）。【更多相關信息，請參考知識星球-人類增強研究院#FAQ#標籤下的「超人類主義者提倡的技術是對環境無害的嗎？」主題】

當然，在許多特定的情況下，依靠「自然」過程擁有正當的實際理由。問題的關鍵是，我們不能僅僅通過簡單地詢問某種事情是否是自然的來決定它的好壞。一些自然的東西是不好的，如飢餓、小兒麻痹症和吃住在腸道內的寄生蟲。一些人為的東西是不好的，如滴滴涕毒害、車禍以及核戰爭。

選擇一個主題為例，考慮關於人類克隆的辯論。有些人認為克隆人類是不自然的，因為人類克隆本質上不過是同卵雙胞胎。在這一點上他們是對的，當然，縱使人們還可以更確切地說明，不同年齡的同卵雙胞胎才是不自然的，但更根本的觀點是，克隆人自然是否，並不是問題的關鍵。當我們考慮是否允許人的生殖性克隆時，我們必須對比各種可能的可取之處和不良後果。接著，我們得努力評估每一個後果的可能性。這樣的探討比以「不自然」的理由反對克隆更有難度，但它更有可能產生好的決定。

以上的評論看起來應該是無關緊要的。然而令人吃驚的是，辯論者們仍然使用這樣一些方式參與辯論，這些方式（稍加了偽裝）的基本說法——「這是好的，因為它一直就是這樣！」「這是好的，因為自然的方式塑造了它！」

【FAQ1原文：Will new technologies only benefit the rich and powerful? Transhumanist FAQ - Humanity+? 。編譯：黃明宇。此中文版本轉自知識星球「人類增強研究院」：t.zsxq.com/YFuV3Rf】

【FAQ2原文：Do transhumanists advocate eugenics? humanityplus.org/philos。編譯：黃明宇。此中文版本轉自知識星球「人類增強研究院」：t.zsxq.com/JEmyNRZ】

【FAQ3原文：Isn』t this tampering with nature? Transhumanist FAQ - Humanity 。編譯：黃明宇。此中文版本轉自知識星球「人類增強研究院」：t.zsxq.com/mUNrJ23】

註：此專欄文章的原文為筆者在知乎的一個回答（此文章會與該回答同步更新），專欄文章對原文稍微有改動：

「基因編輯嬰兒」事件初步查明，賀建奎可能會被追究怎樣的責任？–黃明宇的回答

zhihu.com/question/30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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