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孫宏超

昨日，天文學家公布的黑洞照片引發全民關注，但是一張流傳開來的標明版權的黑洞照片，把關聯的公司視覺中國置於輿論漩渦之中。

4月11日下午，共青團中央官方微博發問視覺中國：國旗、國徽的版權也是貴公司的？在共青團中央點名前，已經有包括海爾、蘇寧、百度在內的多個企業官微發布微博，稱自己公司的圖片在未經許可的情況下被視覺中國標註了版權。最新消息，視覺中國已經對此公開表示道歉。

在此之前，也曾有多家媒體對視覺中國的商業模式提出質疑，但徹底引爆輿論的卻是昨晚公布的人類史上首張黑洞照片。今天上午，視覺中國網站上出現了該照片，並註明此圖如用於商業用途，請致電或諮詢客戶代表。在遭遇外界質疑後，視覺中國回應稱：「黑洞」照片屬於Event Horizon Telescope組織，視覺中國通過合作夥伴獲得編輯類使用授權。該圖片授權並非獨家，其他媒體和圖片機構也獲得了授權。但是該圖片根據版權人要求只能用於新聞編輯傳播使用，未經許可，不能作為商業類使用。商業使用一般包括廣告、促銷等使用場景，視覺中國並未獲得該圖片商業用途的權利。如未經版權人授權，用於商業用途，將可能存在風險。」

但根據自媒體三表龍門陣查證，在「黑洞照片」的源頭——歐洲南方天文台（ESO）官網上，可以下載TIF格式的高解析度圖片，同時ESO還對版權作出CC4.0協議，其中最重要的是，「只要註明圖片來源：EHT Collaboration，便可自由使用，無關商業或非商業。」

視覺中國是一家從業務層面來說不好挑剔的公司，公開資料顯示，視覺中國創立於2000年6月，是一家視覺影像產品和服務提供商，擁有中國最大的視覺內容互聯網版權交易平台。最新的財報顯示，2018年初至三季度公司合併層面營業收入7.01億元，較2017年同期增長20.97%，實現凈利潤2.20億元，較2017年同期增長35.31%。

更驚人的數字是毛利率，數據顯示自2011年起，該公司的毛利率一直維持在55%以上，若單獨摘取主營業務視覺內容與服務，則毛利率接近70%，即便對比海外的成熟內容平台，這樣的毛利率也十分可觀。

這樣一家公司如今為何會引發眾怒？或許兩個字就可以給出答案：「貪婪」。

「視覺」中國，十占其四

「黑洞」事件爆發後，一位資深媒體人對《深網》表示，「視覺中國就是一家壟斷公司。」

2000年4月，《中青報》的圖片編輯柴繼軍發現，像《中青報》這樣的媒體，圖片資源很豐富，手裡的圖片用都用不完，很多都被閑置、浪費掉了；另一邊，又有很多小媒體，到處找圖片，卻找不到合適的賣家，為什麼不能做個網站，把圖片放上去，開放給編輯們任意挑選，按需付費呢？

一個月後，視覺中國的前身photocome.com上線。直到2014年視覺中國重組並借殼上市，在上市時視覺中國宣稱有3大業務板塊，分別是視覺內容與服務、視覺數字娛樂、視覺社交社區。

視覺內容與服務（圖片版權）成為了視覺中國最核心的業務：2014年報顯示視覺中國擁有在線圖片7000萬張（其中編輯類圖片4000萬張，創意類圖片3000萬張）、擁有簽約攝影師14000人（其中編輯類攝影師13000人，創意類攝影師1000人）；到了2017年時，視覺中國的數據已經變成了30萬名簽約供稿人、超過2億張圖片、獲得視覺內容授權國內客戶達10萬個。

2015年，視覺中國拋出第二輪非公開發行，共發行30590700股，發行價格為18.96元每股，實際募集資金凈額5.68億元。

這部分資金以及上市時募集的資金都為視覺中國在版權方面的布局提供了重要彈藥：2015年7月，視覺中國5195萬認購圖片社區500px公司B輪優先股定增，總計15.48%，2018年2月23日又以1700 萬美元全資收購；2016年1月視覺中國發布公告，擬1億美元收購全球第二大高端視覺內容版權服務供應商 Corbis Images 公司（以下簡稱「Corbis」）所持有並管理的 Corbis Images、Corbis Motion、Veer 授權品牌相關的知識產權，其中包含 Bettmann 和 Sygma 兩大全球知名自有版權圖片庫，這些圖片庫擁有近5000萬張原版圖片、底片、印刷物等檔案，記錄了19世紀至20世紀全球重大歷史事件，是不可再生的、稀缺的人類歷史影像遺產（其中最著名的圖片是1951年3月14日，愛因斯坦72歲生日時的吐舌照片，現在如果要使用這張照片，所有商業機構都要付錢給視覺中國）；2016年6月15日視覺中國自籌資金 4800 萬美元，通過全資子公司VCG香港認購Getty香港50%股權。

2017年，視覺中國又在分銷渠道方面進行了連環布局，中新社、騰訊、百度、搜狗、微博、淘寶、360等重要渠道先後與視覺中國達成戰略合作或深度深度合作。

這些布局結束後，視覺中國在中國的圖片版權行業里已經成為了一艘航空母艦，根據其歷年財報顯示，視覺中國一直號稱擁有「近乎壟斷」的優勢，這個優勢的數字是「超過40%」。

這讓視覺中國構建了相當簡單又暴利的商業模式：拿到內容，銷售，最後收錢。

貪婪的「鷹眼」

2016年，視覺中國開始研發研發鷹眼追蹤技術（圖像版權網路追蹤系統），能夠追蹤到公司擁有的圖片在網路上的使用情況。騰訊《稜鏡》依據財報發現，2017年視覺中國就已經自行研發完成了「鷹眼」。財報顯示，該平台包括自動全網爬蟲、自動圖像比對、授權比對自動生成報告等多項自主研發的技術能力，自動處理約200萬/天以上的數據，能夠追蹤到公司擁有圖片在網路上的使用情況，並提供授權管理分析、在線侵權證據保全等一站式的版權保護服務。

視覺中國表示，這套「鷹眼」系統，除了能夠了解用戶需求外，更能夠追蹤到公司擁有的圖片在網路上的使用情況，更好地鎖定潛在的客戶並滿足其需求，實現精準營銷，大大降低了獲客成本，實現客戶數量大幅增長。

視覺中國披露，2017年，公司通過「鷹眼」系統發現的潛在客戶數量較2016年同期有超過84%的增長，通過「鷹眼」新增年度協議客戶數量較同期增長超過54%。而在當年，視覺中國的「互聯網圖片深度標引及侵權追蹤技術研究」還獲得了70萬元的政府補助。

視覺中國在財報中還表示未來將加強對銷售及市場的投入，通過鷹眼轉換與市場投入相結合的獲客手段，加強線上與線下客戶運營，獲得客數數量與業務的同步增長。

這正是視覺中國引發眾怒的核心原因之一：將版權保護和獲客相結合。

某家曾糾纏於視覺中國侵權官司的A股公司相關負責人曾公開表示，公司自始至終都認為知識產權應該得到保護，「但是，也要給視覺中國幾點建議：第一，視覺中國在發函和索賠前，是不是應該嚴謹審核圖片歸屬，不能把企業版權圖片當成它的版權圖片來誣告，這樣的例子很多；第二，在發函指稱他方涉嫌侵權時，視覺中國應該及時、清晰、完整列示圖片版權證明；第三，視覺中國一線人員應該遵循銷售、法務分開的基本原則，斷不可採用脅迫的手法；第四，作為中國最大的圖庫，應該對行業起到正面引導作用，維權創收只是一種手段，但也包括通過積極手段（促銷、普法、廣告、新聞）從正面引導消費者了解法規，主動規範自己的行為，只有行業良性循環才能帶動更大的市場。」

一位有過類似遭遇的公司負責人則對《深網》表示，「在我司的一個在線論壇上，有用戶上傳的圖片有視覺中國的水印，在接到投訴後已將圖片刪除。但視覺中國卻要求一定要購買相關的銷售套餐，不能只賠償單張圖片的費用，不然就向蘋果App store施壓去下架我們的App。一直扯了兩三個月才把這件事情最終解決，還是賠償了一筆超過單張圖片很多的費用。」

這就是被外界詬病許久的「釣魚執法」維權，此前有消息稱視覺中國放出原圖，任由引擎抓取。當這些沒版權水印標識的圖片被其他公司當做免費圖片使用後，再起訴索賠，而且金額驚人。

版權費流向哪裡？

視覺中國所在的市場有著龐大的想像空間，按照其市場佔有率和收入計算，整個中國正版圖片市場僅為20億元左右，這甚至還不如互聯網廣告市場規模的1%。在這背後，是國內知識產權保護的歷史欠賬，但隨著知識版權意識逐漸建立，這個市場將會產生飛速增長。

但遺憾的是，這家號稱「維權之王」的圖片公司雖號稱目標是提升知識產權保護意識，但事實上真正應該享受權利的攝影師卻並未從中獲利。

據強韻數據統計，2013年以來，視覺中國及其子公司共涉訴訟1000多起，案件涉及主體主要是華蓋創意（北京）圖像技術有限公司和漢華易美（天津）圖像技術有限公司，案由均為著作權權屬、侵權糾紛或網路傳播權糾紛。進入訴訟階段，則多為視覺中國依賴Getty提供版權證據的案例。

有數據顯示，視覺中國及其子公司大量涉維權訴訟金額均未提供給相關攝影師，一位視覺中國簽約攝影師對此表示，「獨家簽約視覺中國的合同上有將維權事宜獨家授權給視覺中國的條款，這基本鎖死了大部分攝影師自行維權的可能性。」

更重要的是一些攝影師或企業機構並未授權給視覺中國的圖片，他們也正在使用。根據此前上海證券報報道，有A股上市公司負責人稱視覺中國圖片庫中與其相關照片皆「未獲得人物肖像權或所有物權」，「而且存在違規商用行為，侵犯人物肖像權及所有物權。」「我們已經基本完成證據收集，即將起訴視覺中國侵權，要求其圖片庫立即刪除全部侵權圖片。」去年，該上市公司無意間發現，其多位高管及負責人的個人照片，其經營場所、廠區及工程機械設備的照片，大量出現在視覺中國網站與圖片庫中。

這並非孤例，今天上午多家公司紛紛在微博宣稱自己公司的圖片遭到視覺中國侵權，有趣的是其中甚至包括2017年與視覺中國達成戰略合作關係的百度（作為百度戰略優先的平台級接入合作夥伴，視覺中國向百度全面開放PGC(Professional Generated Content)版權資源庫（圖片、視頻、音頻），接入並服務於所有「百度系產品」）。

一位微博大V也對騰訊《深網》表示，她的一些相關個人照被視覺中國抓取後進行銷售，但她並未收到任何版權費用。當她聽說視覺中國擁有一套「鷹眼」體系後表示：「真希望我也有一套『鷹眼』系統，這樣我就可以知道什麼照片被視覺中國侵權了。」

去年7月，經緯中國創始人張穎對視覺中國「碰瓷化」商業模式進行過質疑，張穎稱，視覺中國漫天開價索要幾十萬人民幣巨額賠償，要挾企業簽年度合同。他認為，從該公司收入角度來看，據說「戰果頗豐」。「侵權確實不應該，但這種漫天要價的商業模式更不應該，現在還變成了這家公司的核心商業模式，也是好笑了。」

今天，張穎在視覺中國激起眾怒之後發微博調笑道：「世界是你們的，也是我們的，但是歸根結底是視覺中國的。」

將解禁超百億股份

根據計劃，視覺中國4月12日（明天）將有3.88億股限售股上市流通，約合解禁市值103.30億元，占公司總股本比例的55.39%。

此次解禁是五年前（2014年）視覺中國借殼遠東股份所定向增發的股份，當時定增發行價為5.28元/股，五年期間未實施過股份送轉。

視覺中國此次解禁涉及的股東有十位，分別是吳春紅、廖道訓、吳玉瑞、柴繼軍、姜海林、陳智華、袁闖、李學凌、高瑋、梁世平，且這十位為一致行動人，為視覺中國實控人。其中李學凌為歡聚時代（YY）聯合創始人、董事長兼CE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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