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风表演班艺术总监李国修因大肠癌病逝,享年58岁。除了在戏剧的贡献,李国修与王月夫妻档的教养方式,也与主流反其道行:「孩子,我要你输在起跑点!」及「孩子,我就是要你功课烂!」的另类期许,引发广大回响,也提供给所有父母不同的教养观点。

李国修和王月,是台湾剧场界有名的夫妻档。民国七十六年成立「屏风表演班」,成为国内表演界的先驱,也是将本土表演艺术从业余导向专业的关键人物。

「一辈子只做剧团」、创作了三十几部作品的李国修也是好爸爸。他和王月从自己有缺憾的童年经验,撷取温暖、乐观的养分,来经营共同的家。他们的教养方式与主流反其道而行。成绩不重要,重要的是有爱、幽默感和想像力。曾公开宣称:「孩子,我要你输在起跑点!」及「孩子,我就是要你功课烂!」的另类期许,引发广大回响。

李国修全家都是性情中人,喜怒哀乐真诚流露。「哭点很低」的李国修也提倡「流眼泪运动」,希望大家不要压抑自己的感情。

即便在亲子关系「赏味期限」中有令人羡慕的互动,他们仍经历过儿子李思源封闭自己的青春期。李思源十五岁时决定出国念高中,独自承受寂寞、想家和挫折;他也期许自己未来能把爸爸的舞台剧拍成电影,像导演李安一样,得一座奥斯卡奖献给爸妈。

今年二十一岁的李思源,将这段成长历程写成《为梦想流的五种眼泪》。李国修和王月是看了书,才明白儿子「原来」经历了那么多辛苦。谈起儿子,李国修和王月两人数度眼眶泛红,是心疼,也是欣慰。

如今,十九岁的女儿也出国学大众传播,为的是将来做哥哥的电影行销。戏剧凝聚这家人的情感,也成为让彼此更深刻、更亲密的沟通方式。

Q两位自诩为 「一一九父母」,一直以来对孩子的教育方式为何?

 

王(王月,以下同):很多现代父母被称为「直升机父母」,总在孩子上空盘旋,成为过度介入与焦虑的父母。而国修和我则比较像是 「一一九父母」,我们给了孩子足够的爱与力量后,就让他们勇敢向前,只在他们有急难或求助时,才在第一时间出手救援。

 

李(李国修,以下同):我们对孩子的功课要求不高,但想教给孩子三样法宝:爱、幽默感和想像力。想像力来自于自信心,以及我们在生活中常玩随机创意游戏,例如「不是这个是哪个」。我一直记得儿子三岁时的那个画面:他喝奶前,我就拿花瓶、笔筒、铅笔盒、甚至书包,问他:「这是你的奶瓶吗?」他也会跟我玩,大家都笑得好开心。我们家里的幽默都是即兴的,自己玩出来的,我们从不重复说别人的笑话。

 

或者睡前我们玩「背著妹子却假装找不到妹子」,要哥哥一起帮忙找,找抽屉、找垃圾筒,愈不可能的地方愈要找。两个孩子也都知道在玩游戏,妹子还会憋著气努力不让自己笑出来,玩到最后全家人都笑翻了。我们也会在反光的大电视萤幕前玩扮鬼脸,还规定不可重复同一种鬼脸。这种不追求答案、随机玩的过程,从生活中的原理现象取材,激发了想像力。我们的孩子从小练习这种水平式思考,一直到现在都是小团体中最懂得幽默感的人。

 

Q儿子在青春期也曾有过一段叛逆岁月,两位如何陪伴他度过?

 

王:那段时间我称之为「独立期」。他每天放学回家后,就直接进房间不出来,也不太说话,关在房里上网打电动,玩到三更半夜还不睡。隔天早上就赖床发脾气,只有妹子敢去叫他,我劝什么他都听不进去,母子关系变得很紧绷。

后来朋友开导我:「既然你对朋友都可以这么宽容,为什么不能也对自己的孩子宽容一点呢?」 于是我想开了,就把自己当成儿子寄宿家庭的home妈,不再一直敲他的房门叫他出来,只问他三餐吃饱了没?他爱穿黑衣服就买给他,每天用发自内心很开心的情绪迎接他回来,任由他独立生活。过了一段时间,我们的关系慢慢放松,他才主动来找我商量出国念书的事。原来他之前那段封闭期是在独自思考自己的未来,他在找他自己。

李:我在家中算是「外围分子」,所以感觉是还好。我认为父母与子女之间的亲密关系是有有效期限的。一般来说,男孩子的期限在十二岁,女孩子到十八岁。在这之前,父母如果能做好完整的家庭教育,接下来就会比较好沟通。我儿子在十二岁那年,有一天走进书房来找我,问了一句:「爸,你是怎么找到自己的?」于是我们展开了一段对谈。我告诉他:「你爷爷十六岁开始学做戏鞋找到自己;爸爸是十八岁加入世新话剧社才找到自己。你很幸运,在十二岁就提出这样的问题,你可以开始立定志向了。」

我觉得十二岁到二十二岁是人生中寻找自我的黄金关键期,父母必须用心鼓励孩子培养兴趣,这比考试分数更重要。但父母也不必刻意去雕塑子女的性格,更不必去替他规划未来的人生,顺其自然最好。只要不为非作歹,尽量鼓励他去寻找自己的方向,当然父母的言教与身教也很重要。

Q儿子文笔好,是天生的?还是父母的影响?

 

王:我对孩子只有赞美,我真的觉得他们很棒,他们的作品通常是最后才会拿给爸爸看。我是根据「三明治原理」来称赞小孩,第一次看到三岁半儿子的诗,我很用力称赞说:「好棒喔!」接下来我会再给他一点建议,例如哪里可以再多一点形容会更好,就这样一层一层的堆叠上去。一直到现在,儿子从国外寄他写的诗给我看,我还是说:「好好喔!」但他现在会问:「好在哪里?」他会想听听我的具体意见,所以我们是透过作品更认识彼此。

 

我还记得儿子七岁那年学会使用V8摄影机,但当时还不会剪接。于是我们就教他用停格方式拍摄再连结成画面,就这样一格一格拍出「蝙蝠侠大战机器战警」。妹子也帮著编剧和部分配音,完成了他生平第一部片,长度一分半的「电影」。我和他爸爸为他们制作电影票,准备好爆米花和可乐,在家中客厅举办了一场「全球首映会」。

 

「小题大作」一直是我们家的教育重点,总是大大鼓励他们的小才华,让他们有继续做下去的动力,同时也乐于和父母分享。

 

李:儿子十五岁出国前,我和他约法三章:不能赌博、不能吸毒、不能乱搞男女关系。至于功课,我一个字都没提,我们父子间的对话早在他十二岁那年就完成了。他自己会去思考如何找到自己,我们给他的启发只是借由创作来激发想像力,借由爱来引发他对情感的表达力。这些启发是背景,再来就看他们几岁开始「出发」。儿女从小在剧场长大,剧场是他们的游乐场和生活,耳濡目染下,很早就开始从事文字和影像的创作。我和王月就是一直用鼓励、赞美建立起他们的自信心。

Q儿子念电影,女儿念大传,一家人有共同的兴趣和事业规划,这让彼此间的情感更紧密吗?

王:儿子很崇拜国修在戏剧编导上的成就,甚至很羡慕能跟在爸爸身边学习的弟子。他一度因为想家、生命上的不快乐,想放弃国外的高中课程回台湾跟自己的爸爸学。了解和信任是最好的管理,也是我们对待他的方式,而我们一向尊重他的意愿。当时我非常想念他,想了三天三夜,最后还是要他撑下去,不让他回来。现在回头看,我们都庆幸做了正确的抉择。

李:儿子十六岁决定念电影,女儿十八岁决定念传播,将来好协助哥哥卖片子,他们都找到人生的方向了。现代的孩子愈来愈早受到启发,开始思考未来要做什么,但也有很多父母还没意识到「发展自我」的重要。我觉得倾听很重要,多听听并尊重孩子的想法,「生命会找到自己的出口」。父母可以从旁协助,但不要一直说「NO」。我们家很少否定孩子的决定。

Q两位的成长过程,对后来的教养方式有怎样的影响?

李:我的童年并不快乐。我念国小时,母亲得了忧郁症,到我十八岁时她过世。平时她都足不出户,只待在家中和床上,断断续续的唱著她儿时的童谣。以前我住中华商场,邻居都以为我没有妈妈。我放学回家后总是不停的扮鬼脸逗她开心,发现能让别人开怀一笑是不容易的,这无形中成为我后来编演喜剧的启蒙。

母亲过世后,做戏鞋的父亲兼代母职。我两个哥哥都是流氓,我爸对我这个小儿子是有期许的。可是后来发现我的功课也不行,于是要求我「只要不当流氓就好」。但我还是很感谢父亲没有阻止、压抑我对戏剧的热爱,否则今日也不会有李国修和「屏风表演班」了。

小学五年级,第一次去家里开制药厂的同学家吃饭(我们家从不可能邀同学来)。他的爸妈都很和气,那白饭、菜香和那种欢乐的气氛,我永远记得,所以我也很欢迎孩子带同学回家。我会亲自下厨做菜,不仅碗盘讲究,连打包都好漂亮,用真空包装机打包,还因此获得「剧场界阿基师」的绰号。我们家接待最大的「贵宾」,不是什么政要,都是小孩。我很开心,小孩也很开心。

王:我小时候家境不错,饱读诗书的父亲对音乐、艺术的品味,对我影响很大。但是后来父亲因外遇离家,只剩母亲独力扶养我们姊妹三人。那时单亲家庭不普遍,大家还是会做个假象,因此园游会时父母还会一起出席。我觉得我的母亲很伟大,但我也无法去恨我父亲,因为我很崇拜他。只是看到同学的父母手牵著手时,会很难过,会一直哭。所以我在很年轻时就暗自许愿:将来要好好相夫教子,建立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来弥补童年的缺憾。

我毕业二十四岁就结婚,二十五岁生儿子,我觉得我在实现我的梦想,我也喜欢我的家庭。我对孩子的同学也都很好,现在单亲家庭那么多,我经常会鼓励那些来自单亲家庭的小女生,不要难过,未来一定比现在更好。

Q二十一岁的儿子也出书了,看了儿子这本成长纪录,两位的感想如何?

王:我是边看边哭,从一校到五校,还是哭不停。从书中得知他在国外发生的一些我原本不知道的事,让我重新认识了儿子。我也很惊讶他的文笔已经这么好了,叙事条理分明,整本书的组织架构都是他自己想的,我很佩服他。

李:透过这本书,我看出儿子有很多发自内心的自省、自觉,让我这做父亲的很不舍。他的想法已经不是来自于父母的影响了,而是经过自己消化、重生。我和他的沟通也不再是用童年时期的方式,已转变为透过彼此的作品去看见对方的内心与价值观。近期我好几场演讲结束时,引用儿子书中的句子做总结,都引起听众强大的共鸣,全场起立鼓掌,我相信这已经启发了更多亲子间的互动模式。

摘录自亲子天下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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