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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个蘸水,在云南话里面,主要的意思,就是去敷衍了事一下。至于一下的用时,一般来说,以不多于半个小时为准。

灶台边打个蘸水,起初不是敷衍,而是苟且。蘸水西南多见,云贵盛行,事出有因:云贵山大水急,流通不便,缺盐少油的时候,蘸水是自给自足的实用招式。时令蔬菜一锅混煮,亦菜亦汤;如果加上洋芋、苞谷、芋头和南瓜,汤菜以外,甚至还是主食;油水全靠火腿、腊肉,滋味盐份依赖蘸水。这种叫做杂菜或者杂菜汤以及杂锅菜的样式,云南全省通行。

蘸水能为食物提供滋味和盐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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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简单的蘸水,就是一点盐巴。早先的盐巴多为锅盐,敲下一块,煅烧到通红瓦亮,汤汁碗里一扔,“吃啦”一声,盐巴的香味,便淬砺而出。当然,不到不得已如赶马人,决不会如此简陋。话说回来,以现在口齿的普遍迟钝,如果不是在山沟里嚼上个把星期的压缩干粮,这等盐香,断不能准确捕获。如此锅盐,往往富含多种矿物质,最适合腌腊。

然后就有了辣椒。干辣椒一般需要煳制。并非火烧,那样受热不均外煳里生,而是锅焙或者灰焐,直到外煳内脆,然后用手捻碎。如此辣椒,俗称手舂辣子。新鲜辣椒,焙焐以后,撕去表皮,然后撕成细条,这种辣椒,叫做手撕辣子。如果两种辣子兼而有之,那么这碗蘸水,最合吃鱼。

三十年前,滇池水清鱼多,每到开海渔船上开饭,渔家通常用湖水混煮上一大锅鱼类,大小不管,品种不论,不刮鳞不捞腮不开膛不剪鳍,水滚鱼熟,随手拎出一尾,往蘸水里一滚,只要顺鱼背抹下去那一口,其余尽数丢弃。

部分制作蘸水的原料,辣椒、树番茄、缅柠檬

然后有葱、姜、蒜等素荤;对付腥膻,有花椒、草果、八角、山胡椒(木姜子)、芫荽、薄荷、野薄荷、藿香、荆芥、香蓼、地椒、水芹;缺乏酸醋,有酸木瓜、树番茄、番茄、梅子、炖梅、栘枍、柠檬、酸橙、野杨梅、杨梅酱、酸腌菜、淘米水和米汤酸汁;香味多来自干货,芝麻、花生、豌豆、黄豆、麻子、核桃、苏子、松仁,炒香捣末。特别些的,德宏一带有云南小芝麻籽,似芝麻而略小;不够浓郁,有卤腐和新酱、老酱、豆豉。

盐、煳辣椒、葱、姜、蒜、花椒,是最常规的配置,荤素可蘸。云南南边,野生或家养的的材料,非常丰富,不时可见妙物,以南亚人特别是印度人的眼光看去,这些材料包括辣椒,统称香料。哈尼人和苗人,常常把鸡杂汆水后添加进去,是真正的荤蘸水。

哈尼族的鸡肉蘸水

山里的彝人,来得更干脆,猪羊等敲杀不放血,内脏和头脚零件一律汆水后明火烤到干香切做颗粒,作为主力,其它佐料辅助配合,做成一碗内容丰富结构复杂的荤蘸水。

下霜的季节,也是燥火的季节。白天的太阳晚间的霜,使蔬菜们出落得青脆多汁有点甜,水开即汃。这期间需要煮上一盆大小苦菜,不放油盐,只打蘸水。特别火大的,可以先吃完蘸水苦菜,出上一头一脸一身热汗,然后等汤水冷却下来,擡手仰脖子不歇气,咕嘟咕嘟一气喝干。清不清火那不一定,但一定深感上下通透,身心愉快。

蘸水小苦菜

云南多山,以上基本蘸水山地版本。河谷和热带地区,蘸水多浓酽如酱,其实根本就是酱。象西双版纳、德宏一带的喃咪,浓稠不见汁水,完全不像通常蘸水,往往加入原汤去调汁,还是叫酱来得要好。

西双版纳、德宏一带的喃咪,浓稠得可以称之为酱

河谷以及热带蘸水,通行小米辣,罕见煳辣子,通透发散的生辣,最适合湿热地方;香辛料也特别,大芫荽、苤菜之类,富含挥发油,杀菌效果也相当不错;酸味多取自柠檬、树番茄、干腌菜、腌菜膏;苦味盛行,取材山出水生自种,庞杂盛大。像撒撇蘸水,其清苦的味道,取自牛的盲肠汁液和一种俗称香柳的红辣蓼叶,是极寒的东西。

撒撇蘸水里掺了牛的盲肠汁液,味道清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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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个蘸水,其实大有自助的意味,蘸与不蘸,蘸多蘸少,蘸深蘸浅,全凭个人意愿。蘸水随蘸随淡,符合先咸后淡、先重后轻的味原则。蘸水也可以单独成为下饭猛菜,蘸水多数没有油脂,天热不腻,天冷不凝。

蘸水还使烹调发生变化,云南不少蔬菜,烹煮前并不刀切,只是用手撕拧,并非沾不得铁腥,而是要让断面开张自然,方便入味。即便用刀,也是切撇结合,比如对付嫩小的南瓜,垂直轻切,横向稍微翻腕用力,便顺利分离。至于腥膻物如羊肉、活鱼,若要来得鲜嫩,白水汆煮后,一蘸即可,不也简便。保持本味,辅助主味,仔细想来,恐怕就是打个蘸水的良苦用心。

只要有一碗蘸水,白水汆熟的牛肚吃起来也很有滋味

嗜好辛辣的,遇上过瘾到来电的蘸水,极其壮怀激烈,汗泪双滚,不时擡起头来,仰天吐呐;文静些的,也有如赵子龙大战长阪坡,使两条筷子,汤盆蘸水间,狠快稳准干净利落,杀了它个几进几出。高潮时候,但听见一声喷嚏,当阳桥并没有断开,只是头一歪,眼角筋穴跳突,张嘴露舌,爽翻过去;像我这种特别沉稳的,只静若处子暗暗地吃喝,并没有太多动作,就等大碗白饭上来,把自己那半碗蘸水倒将进去,闷头痛吃。完。

文:敢于胡乱

图:敢于胡乱,部分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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