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語:

《軍旗下的紅十字》寫得非常好,非常感人。此文堪比新時代的《誰是最可愛的人》,贊作者堪比軍旅作家魏巍。

作者以親歷者的身份描述了那一段血染的風采,以一位女性細膩的筆觸揭示了人性的剛與柔,以一位軍人的熱血謳歌了那一代軍人的忠誠。

這篇文章可作爲《四有軍人》教育的必讀物進入軍營,這篇文章的節選可納入中小學課本,如同當年我們在讀《誰是最可愛的人》時一樣,熱血沸騰,激發出我們的愛國情懷,淨化和洗滌我們的靈魂。

讓我們的英雄在軍營中、在社會上、在青少年的心目中化爲不朽的豐碑!成爲學習的榜樣!

那場戰爭的硝煙雖然已經漸漸散去,但那場戰爭中可歌可泣的英雄事蹟不能被淡忘。陵園中的忠魂們在呼喚着和平,在期盼着祖國的強盛,他們渴望今後無人敢欺,他們也渴望祖國和親人來探望。

軍營中的勇士們則在磨刀霍霍,他們時刻在準備打仗,他們懂得和平與戰爭的辯證關係,只有敢戰方能止戰,只有能戰方能言和。這就是我倡導的“鷹膽鴿魂”之精髓,這就是我推薦這篇文章的初衷所在。

——羅援

5、開 戰 前 夜

1979年2月16日,距離戰爭的正式開戰只有一天。

身在前線的我們並不知道這些。爲了高度保密,開戰命令的發佈既不是電話,也不是無線電報。而是由前線指揮部用直升飛機派員將書面命令親自送達各戰區最高指揮官手中。

然而,一個突發的意外出現在我們這個戰區,這使我們無意中成了提早一刻知道開戰消息的人。

這天傍晚約六點左右,正喫着晚飯,所裏接到南寧前指衛生部緊急命令,要求我們顱腦手術隊以最快的速度趕往德保縣搶救傷員。

放下喫了一半的飯,我和朱醫生、簡醫生、董醫生四人帶上手術器械,手槍壓滿子彈坐上軍吉普立刻出發。

80公里的崎嶇山路顛簸了快兩個小時,八點鐘到達德保縣人民醫院。已焦急等侯那裏的41軍幹部簡要地向我們介紹情況:

下午五時,南寧前線指揮部送作戰命令的直升機在飛往靖西41軍駐地途中,爲了隱蔽超低空貼山飛行,螺旋槳刮到了樹梢而墜落。軍區作戰部馬科長顱腦受傷昏迷,駕駛員和作戰參謀亦受傷。當地的民兵發現飛機出事即刻趕來營救。動彈不得但頭腦依然清醒的作戰參謀將裝有作戰命令的公文包壓在身下,舉着手槍不準任何人靠近,非要一定是41軍軍長親自來接公文包。

這就是軍人。用生命捍衛職責的軍人!

我們趕到時,兩位輕傷員已經轉走。縣醫院剛爲顱腦受傷的馬科長做完手術。

我們立即進入病房查看仍在昏迷中的馬科長並瞭解手術情況。確認了傷情穩定處置得當後才離開。

得知將在明天(2月17日)凌晨正式開戰,我們必須以最快的速度趕回駐地,迎接戰鬥。

返程進入靖西途中,在我們吉普車夜視燈的視野下,不斷地見到有炮車、軍車在閉燈摸黑開進。還有全副武裝的步兵像潮水般向着前方悄聲行進。

坐在車上的我直擔憂着,車輛夜行不用照明出事怎麼辦?戰士們連夜徒步奔襲進入陣地,體力不是消耗很大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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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了所裏已經是夜裏十一點了。發電車開動,全體人員各就各位挑燈夜戰。我們也立刻將所需一切物品器材展開。一派緊張忙碌的景象。

十二點一過,全體軍人集合,在泥土地上席地而坐,聽取32野戰醫院領導宣讀中央軍委和廣西前線指揮部的作戰命令。包括開戰的政治宣言、作戰目的、任務、時間、戰場紀律等等。內容挺多,挺長的。

仗,終於要開打了。我們每個人都處於緊張亢奮狀態。聽着作戰命令,我心中也有不少的疑惑。

一是下達的作戰時間共三天,縱深不過幾十公里。我們陳兵幾十萬,忙了幾個月,怎麼纔打三天的仗?(後來戰況的發展打了28天。)

二是作戰的主要任務之一是抓俘虜。每個軍、師、團都有具體數字的任務。抓那麼大數量神出鬼沒的越南人容易嗎?押得回來嗎?(從戰後歸還的戰俘數看,確實沒完成指定任務)

三是戰場紀律。基本就是我軍的三大紀律八項注意,不得侵犯越南老百姓的利益等等。但其中強調要尊重越南少數民族的風俗,有一個不記得叫什麼族的,家中火盆怎麼個擺法,進門要注意面朝哪邊……好像我們不是去打仗,倒是觀光做客的。我覺得可真有點瞎扯了。

畢竟,我們的軍隊已經三十年沒打過大仗啦!

徹夜無人入眠,只有等待中稍稍的靜謐。凌晨4點,就有兩個傷員送達,是進入陣地時踩中地雷的。

我們手術組爲傷勢最重的小戰士做處置。只見雙大腿中段以下都已缺失了,只剩半截的大腿傷口血肉模糊長短不齊地扭曲着。止血帶一鬆開,鮮血噴射濺了手術醫生一身。趕緊加壓輸血並做了高位截肢修補術。

手術剛結束,戰鬥正式打響了。

6、血 色 陣 地

1979年2月17日凌晨,對越自衛還擊戰正式打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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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方位的開戰是六點整。炮聲震天動地,只見黎明前尚黑暗的天空半邊被映得通紅。

救護所全體人員靜靜地佇立,聽着隆隆的炮聲,仰頭凝望着那炮火織就的奇特天象,心情複雜地揣測和等待着接下來屬於我們的戰鬥。

羅援將軍泣淚推薦:軍旗下的紅十字——15歲女兵親歷越戰!(二)

四十多分鐘後炮聲戛然而止。後來聽41軍的人說起,炮擊應該是持續一小時的,但我們這方位的炮彈竟然供應不足地提前打光了。

這事不知是否屬實。

羅援將軍泣淚推薦:軍旗下的紅十字——15歲女兵親歷越戰!(二)

炮火攻擊之後就是步兵衝鋒,激烈的地面戰鬥在進行了。傷亡將從此刻開始。

還沒到八點,第一批送傷員的戰車便一輛接一輛卷着滾滾黃塵呼嘯而至。霎那間,傷員躺了一地。屬於我們的戰鬥至此展開。

羅援將軍泣淚推薦:軍旗下的紅十字——15歲女兵親歷越戰!(二)

我們承擔的是最關鍵責任最重的一線救護。要完成的是以挽救生命爲首要任務的救治。而我們這救護所也就三十來人,分爲前接組、驗傷組、手術組、採血組、護理組、供應組、傷員後送組以及警衛組,炊事組等。大多崗位兩三個人。最重要的手術組人多些,但也只有展開兩張手術檯的場地和技術力量。這其中的重中之重是看手術組的效率。傷員的生命之線就係在我們手上。

我們所處的方位並不是入境作戰的主攻方向,而是爲牽制越軍打佯攻的陣地。沒料到越軍的兵力和戰鬥力大大超出了戰前的估計。進攻路線又是由兩面爲山的山隘前進,越軍居高臨下的阻擊令我軍傷亡慘重。

開戰頭兩天,臨近我們作戰的123師368團僅傷員就陸續下來兩百多。此戰368團傷亡360多人,犧牲爲160人。擔任主攻的二營基本被打光,五個連隊集結起來僅剩下一個連的兵員,營長見狀放聲痛哭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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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潮而至的傷員令全所人員迅速進入萬分緊張忙碌的狀態。前接組冒着槍彈襲擊的危險到前沿接收傷員;

驗傷組按傷情輕重分理出處置的緩急;民兵擔架隊兩人一組,擡着傷員往手術間和病房送進送出;兩個手術組一臺緊接一臺地展開手術;護理組緊張地照料着重傷員;後送組一車接一車地翻山越嶺將傷員送往二線醫院。

戰傷的傷情門類特別複雜,胸腹傷,顱腦傷,肢體的槍傷、炸傷、摔傷、燒灼傷……從頭到腳,各種輕、重、危、難、急的都齊了。不少重傷員擡上手術檯就先忙着緊急胸外叩擊復甦,行氣管切開術,做靜脈切開輸血輸液……。更有來不及搶救犧牲在手術檯上或手術室外的烈士。萬分緊迫、緊張,血腥的氣氛籠罩着全所。

爲了再加快進度,在我們這個手術組還多加一張簡易手術檯,可同時進入兩個傷員。這臺在進行手術,我趕緊爲旁邊那臺傷員先做好輸液和消毒準備。醫生手術完了換個手套立即過去做第二臺。我接着包紮術後的傷口,馬上清洗消毒器械,並換好下一臺的傷員。兩張手術檯爭分奪秒輪番利用,大大提高了效率,忙得大家如機械般無法停止。

竭 盡 潛 能

當年由於國力貧窮,步兵作戰都沒能配戴鋼盔,腦外傷的死亡率很高。能活下來送回國的並不多。我們這支顱腦專科手術隊名不符實地突破了專業界限,各類傷情都要處置。

我算是當時野戰所唯一的專科手術室護士,因此,除了負責本組手術的全部配合之外,還要顧及另一臺手術配合工作的一些幫教。不停地穿梭於兩個手術間,這個喊那個叫的,令我手腳無法停,腦子無法停,嘴也無法停。只恨沒有分身術。

手術室裏,傷員及擡擔架的民兵不停進進出出,脫下的軍服軍鞋和槍支彈藥堆了一地。本應嚴格的手術室無菌要求根本無從談起。還不到一天,戰前準備幾天的手術敷料基本告罄,供應組爭分奪秒地趕做。無菌手術服很快不夠更換,醫生們只能穿洗了馬上消毒的溼手術服。再後些連洗都來不及,直接消毒帶血跡的手術服。

手術中蓋傷口的無菌巾都不夠用了,將塑料薄膜用消毒水浸泡後代替。手套用完了來不及消毒,只能先用藥水泡泡戴溼的。手術器械週轉無法達到規定消毒時間,在煮沸消毒的鍋裏再加入消毒液權當雙保險了。到後來甚至連醫用脫脂棉都不夠用,供應的竟然是做棉衣棉被用的普通棉花,用於加壓包紮傷口根本吸附不住血水。

時間就是生命,一切操作都因陋就簡地打破了常規。畢竟和平環境下的軍隊缺乏戰地救治經驗,準備工作的不足,醫療條件的簡陋,裝備設施的落後,技術力量不盡合理的配備,尤其是後勤保障供應的短缺,這些狀況所造成那種極其緊張忙亂的局面,真是那個年代野戰條件下手術的真實狀況,現在回想起來,戰友們仍然十分感慨唏噓。

羅援將軍泣淚推薦:軍旗下的紅十字——15歲女兵親歷越戰!(二)

源源不斷送來的傷員,爭分奪秒做不完的手術,令我們全體人員沒有片刻的喘息,沒有了時間的概念。只是看到一會兒天黑了,一會兒又天亮了,再天黑,再天亮。忙的好像也沒了飢餓感,沒有人想到飲水喫飯。幾位炊事員顧着一批接一批到達的傷員,根本就顧不上醫護人員。好像是第二天才想起來,拎來一桶軍用蛋奶粉衝的米糊,不管冷熱的放着,誰餓了自己去舀來喝。

所有人都發揮了最大潛能,恨不得多長幾雙手,一分一秒也不停下來。從16日白天算起,近百小時高強度的連續作戰,令醫護人員都超越了生理極限。我只覺得說不上是頭重腳輕還是頭輕腳重了,腿腳站腫了,身上的白大褂滿是斑駁血跡。疲憊的精神恍恍惚惚,不時會有片刻不知道身在何處地發暈發飄,聽到的所有聲音都是嗡嗡含渾的,但無法停下手上的工作。唯一的信念在支撐着大腦極度疲勞的神經:搶救生命,與死神作戰!

直到19號晚,廣西河池地區醫院的手術隊趕到,替換下了我們。大家軍裝都沒脫,全散了架似的倒頭昏睡過去。

按說將近四天沒閤眼的人要連續睡十幾個小時才能緩過勁兒來,可我們滿腦子都是傷員和手術檯。也僅僅睡了約5小時,朦朧中聽到運傷車的呼嘯聲,是又一批傷員到了。個個不約而同地爬起來奔回手術室。

在我們耳中,運傷員的車聲如同戰場槍炮聲,會高度的敏感和緊張。責任感令大家的神經緊繃,已經處於無法休眠的狀態。

不單是這第一戰役,更爲特殊的是,靖西是許多部隊回撤的主要通道。開戰的28天,不分晝夜天天都有傷員從這裏撤回。我們前後收治過來自七個軍番號的傷員(除廣西方面五個軍外,還有從雲南戰場撤過來的)。粗略估算大小手術約一千五六百臺次。我們這小小的野戰救護所,承受了救治傷員的巨大壓力。

開戰的二十八天裏,我們幾乎沒有按時喫過幾頓熱飯菜。清湯麪條是我們的常規餐。基本沒有睡過一個安穩覺。合衣倒在傷員躺過的地鋪,在一時空置的手術檯或敷料臺打個盹都有過。

有次半夜裏我實在累極了,見縫插針倒在隔壁剛空出來的手術檯上,在一旁收拾的護士說:烈士剛擡走你就躺上去,不在乎呀?

顧不了這麼多。沒有任何講究與選擇,能歇一下就是享受了。

三組手術人員不分日夜輪班轉。傷員轉危爲安是我們最大的欣慰,救不過來犧牲的烈士是我們極大的痛心與負疚。

7、我 的 戰 友

經歷戰場上生與死,血與火的淬鍊,“戰友”這個稱謂會覺得格外神聖。是戰爭令我體會到了戰友情誼的可貴。

羅援將軍泣淚推薦:軍旗下的紅十字——15歲女兵親歷越戰!(二)

戰地記者爲我們手術隊拍攝的集體照

在前線,我和我的戰友們猶如一家人般親密無間,相互間沒有了資歷之分,職務之分,年齡之分,甚至性別之分。不論幹啥都能做到步調一致,目標一致。在戰鬥中更是體現在相互間信任,無私的支持與緊密的合作。

一批批傷員的通過,一臺臺手術的進行,都是我的戰友們在以高度的責任心密切配合,頑強堅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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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起杜冬雲 董秀玲 惠京蘭 朱雲發 魏俊福 簡建華

顱腦傷是戰爭中死亡率最高的。而腦外科的手術也是戰傷中難度最大、風險最大、技術含量最高的。頭部血運豐富,手術視野小,術中出血多,那時也沒有先進的診斷儀器,因此對術者的專科技術和經驗要求極高。我們手術隊在搶救顱腦戰傷方面充分展現和發揮了專科技術特長,使得進入本野戰所的顱腦重傷都得到了非常及時有效的救治。

羅援將軍泣淚推薦:軍旗下的紅十字——15歲女兵親歷越戰!(二)

當年步兵作戰沒能配備鋼盔

不停的手術對醫生的精力和毅力是極大的挑戰,體力更是極大的消耗。大批傷員一到,我們的幾位醫生猶如紮根在手術室裏,不喫不喝地埋頭於連臺的手術。時間就是生命,常來不及按常規洗手消毒,每換一臺手術只能把碘酒酒精直接往手臂上塗。

常見朱醫生簡醫生的雙手及手臂被燒灼和不透氣的橡膠手套捂的不像是人的手臂了。他們一直在彎腰低頭手術,走下手術檯時常直不起腰來。但極度的疲勞並沒有影響他們以精湛的技術,豐富的經驗,對傷情的悉心診斷和果斷處置。奮力的施救令不少處於死亡邊緣的傷員轉危爲安。

羅援將軍泣淚推薦:軍旗下的紅十字——15歲女兵親歷越戰!(二)

董秀玲大姐做爲技術經驗皆具備的麻醉師,獨自承擔着大手術麻醉操作的壓力與風險。對每一個傷員都如母親般的心疼和悉心體貼。聽到小戰士連聲對她說“你真像我媽媽”,我也爲之動容。

護士小惠業務上手挺快,沒多久就儼然是一名合格的手術室護士了。

魏俊福醫生也充分發揮了普外科專業的能力,在救治傷員中發揮了很大作用。

我們每完成一臺手術就是一份釋放,每挽救一個生命就是一場勝利。

在這場戰爭中,我們手術隊勇擔重任,憑整體合作的出色表現榮立了集體三等功。此外,個人還分別獲得通令嘉獎和三等軍功。

32野戰所的每一位醫護人員都充分發揚了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精神,相互間團結協作,各個崗位緊密銜接。爲了傷員的安危,付出什麼都心甘情願。

一個深夜的手術中,一名傷員剛擡上我們那張備用的手術檯就犧牲了。這臺在緊張地手術,那臺沒聲息地躺着,相隔僅兩米。看他很像我的一個同學,揪着心三次上前反覆辨認才確定不是。烈士的這麼停放令心裏的痛楚被沉沉壓抑着,室外還有傷員等着手術,實在忍不住了,跑去敲醒剛睡下的李副院長。

“趕緊把烈士送陵園吧”。我隔着門央求道。

“等天亮了再送吧”。李副院長睡意朦朧地答道。

“不行!這麼放着對烈士不敬,對正在手術的傷員影響太大了。趕緊的!”我語氣變得強硬。

我完全沒有意識到不由分說的命令口吻把自己身份和副院長調了個位置。但副院長並沒介意,真的就趕緊的起來去喊警衛班的戰士。

一切以任務爲重,無從計較,心無芥蒂,這就是戰友!

由我們醫院組建的後送組四位戰友們也非常了不起。他們是醫生喻峯、許赤松,護士劉建平,院助理員方德才。

他們承擔的任務非常繁重,壓力相當大。每天晝夜不停風塵僕僕地來回顛簸在被坦克碾壓過坑坑窪窪崎嶇危險的山路上,既要時刻提防越軍特工的偷襲,更要保證安全地將傷員運送到二線醫院。

羅援將軍泣淚推薦:軍旗下的紅十字——15歲女兵親歷越戰!(二)

送傷員的車不能太顛簸,怕的是傷口出血和痛疼加劇。細心的他們先是在卡車車廂裏墊上約一尺厚的泥土,再鋪一層稻草,最上面鋪棉被。車速還不能過快,要不時地停車爲重傷員測量血壓,檢查傷情。那些重傷員多是帶着輸液瓶上路的,途中要不斷檢查液體的輸入情況。遇上傷情突然變化的,還要當機立斷處理或迅速送往就近的地方醫院。

我和好友建平雖然同住一頂帳篷,可我們各忙各的,連見面打招呼的時間都幾乎沒有。她每走了一兩天回來倒頭就睡,幾小時後爬起來又走。身上的軍服和那張俏臉總是灰塵撲撲就沒幹淨過。

建平一到前線水土不服地腹瀉。堅強的她拖着病體在堅持戰鬥。極度的疲勞和營養的不足令她一直沒有得到恢復。傷員一趟接一趟的緊張轉運,令她只能常常以壓縮乾糧充飢。戰前96斤的體重戰後只有78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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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軍人作戰期間都以這種乾糧充飢

建平是個小巧玲瓏的漂亮女孩,快人快語,非常精明能幹。戰爭中的女性往往是一道風景。剛經歷了戰場上血與火的廝殺,小夥子們精神上得到了放鬆,見到這個腰挎手槍穿着幹部軍服的美麗女兵,難免有些牛氣哄哄和對異性的探奇。小兵蛋子們會不知天高地厚地拿她這老兵打趣調侃: 小丫頭片子還穿四個口袋的呀?你那槍是打鳥的嗎?令她好氣又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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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戰友劉建平

她對傷員的深切關懷細心照料也深深感動了傷員們。爲受到顛簸引起尿儲留的重傷員按摩排解痛苦,小便器不夠用她數次毅然拿出自己的飯碗爲重傷員接尿。處置大出血傷員的果斷,獨自承擔繁重運送任務的勇敢和能幹,終令小夥子們對她肅然起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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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送組戰友左起:方德才、宋振祥、喻峯

對後送組的那三位男士我則沒更多印象。雖在一個野戰所,基本就沒打過照面,那是因爲他們的任務始終在路上。上千傷員的後送除了極少數有直升飛機的參與,都靠後送組四位戰友日夜不停來回奔波,全都安全圓滿地完成,路上無一傷亡事故發生。

後送組的喻峯醫生出徵時兒子剛出生,這是他戴着軍功章回家的第一張全家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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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一朱雲發隊長,右二惠京蘭

提起直升飛機運傷員也挺有意思。當時中越雙方都不想讓戰爭升級,沒有動用飛機作戰。這令空軍無用武之地。對到前線接運傷員,空軍老大哥積極性相當高。但出動一次飛機並非簡單輕易的事,記得先後也就來過六架次專接重傷員。

直升機降落時螺旋槳攪起遮天蔽日的風沙黃塵,令我們喫盡苦頭,衣服敷料都白洗了。空軍還有個苛刻條件,就是要求擡傷員上直升機的必須是軍人,怕的是民兵中混進越軍特工破壞飛機。

飛機一來我們都要參加擡擔架,女兵四人擡一副。我們已經很疲勞了,擡着沉重的擔架走在坑坑窪窪的路上,你腳高我腳低踉踉蹌蹌挺喫力。上了飛機見穿着乾淨帥氣夾克衫的飛行員那神氣樣子真沒好氣。

據飛行員說,我們這個野戰所是廣西最前線地段唯一可以停降直升機的。他們求我們向上級多多反映,讓他們多飛前線來接傷員。作爲交換條件,允許我們進入駕駛艙參觀。雖然不能飛上天,我們藉機也把直升機觀賞個夠,滿足了好奇心。空軍的戰友們儘管不能空中作戰,但參戰的熱情也值得贊。

記得直升機最後一次來接傷員的情景,已經沒有重傷員了,飛機也不好空飛,就讓輕傷員誰願意坐誰去吧。

羅援將軍泣淚推薦:軍旗下的紅十字——15歲女兵親歷越戰!(二)

到達我所接運傷員的蘇制米八大型運輸直升機

傷員們欣喜若狂,爭先恐後地向飛機奔去。有個腿部負傷的小戰士無法走動,急的大哭大喊“我要坐飛機呀,我要坐飛機!”。我們都忍俊不禁。上戰場你不哭,負傷你不哭,想坐飛機就哭成這副熊樣。得,“趕緊把他擡過去”。

飛機在轉運傷員中。

8、編 外 戰 士

讓我最不能忘的是河池地區醫院手術隊的同志。他們不是軍人,原本與戰爭沒有直接關係。但奮勇參戰的勇氣和出色表現實在可敬可佩。

他們個個醫術嫺熟,喫苦耐勞,服從安排,奮力搶救傷員所發揮的極大作用,給我留下難忘的印象。他們雖不穿軍裝,卻無愧於戰士的稱號。

他們的隊長馮勤,地區醫院的胸科主任,年約五十,身材高大魁梧,儒雅沉穩,一派翩翩學者風度。他們那年輕的護士附在我耳邊輕輕地說,馮主任是我們河池地區有名的“第一刀”,語氣裏充滿了崇敬。

他到來後立即投入胸腹重傷的搶救術中。我上過一次臺爲他的開胸手術遞器械,其操作技術精湛絕妙,水平之高着實令我驚歎。手術刀剪血管鉗在他手上擺弄的如同魔術,每一步驟都完成的準確乾淨利索,手術做的非常漂亮。我己做了八年的手術護士,配合過數不清的大小手術,敢說,像馮主任這樣高超的技術還是第一次見。

但不分晝夜緊張的連臺大手術,終於令馮主任精疲力竭。三天後的傍晚,我正在雜物室準備要消毒的器械敷料,剛下手術檯的馮主任穿着滿是血跡的手術服,步態蹣跚地進來,邊摘口罩邊脫手套低聲對我說:“讓我躺一下,我很不舒服”。我趕緊撥開臺面騰出一塊地方讓他躺下。

看他臉色很不好,忙問他平常有心臟病嗎?他說沒有。要喝點水嗎?搖搖頭不再說話。

我只道他是疲勞至極,也許休息後會好些,沒顧得上就趕着去隔壁參加手術了。他什麼時候離開我並不知道。

不曾想,第二天早上八點鐘,他的隊員們才發現馮主任身體已經僵硬了。按狀況應該是半夜裏去世的。

中午時分,地區醫院來了輛救護車將遺體接回。他的隊員們悲痛地列隊,目送隊長的提前歸去。

目睹這場景,我們心情同樣萬分沉痛。這是戰爭中白衣戰士的犧牲,是這場戰爭中倒在手術檯上的紅十字英雄。他用自己的生命踐行了救死扶傷的人道精神。

(附記:幾十年後,我看到一份自衛反擊戰所有犧牲烈士的名冊,包括民兵,民工,唯獨找不到馮主任的名字。爲什麼?難道把他的壯烈犧牲算做病故麼?)

(未完待續)

我們都是祖國和民族的同路人,感謝您的每一分讚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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