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第38届香港电影金像奖颁奖典礼落幕。《无双》获得最佳电影奖。
香港电影的黄金时代影响了许多人,许多港乐也成为经典。感谢永远有歌,把心境道破。
听港乐十几载,源于一次意外。某日在天涯看到名曰“视觉系黄耀明”的高楼帖,一群人明“黑”实“赞”,实在有爱。
对于一个仅知道“呼吸是你的脸,你曲线在蔓延”里的脸就是黄老板的无知少女,凌晨三四点爬楼,竟亢奋到不行。恰逢被《罅隙》震得惊为天人,彻底沦陷。
如果不是酷爱林夕、黄伟文和周耀辉,我不会爱港乐如此深沉。
林夕是当年的香港状元,入了香港大学文学院进修,硕士肄业,一心投奔歌词怀抱。豪言“填词第一,身体第二,爱情‘假装’第三”,人生必有痴,然后有成。笔名林夕拆解于“梦”,真真是痴人说梦。
他自陈是苏东坡粉丝,最爱苏轼诗句“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苏东坡更通透无碍,雨可以不是雨,逆境中凭心境自乐。于是,晴也不是晴天,万法无常之变,已与他心境无关”。
林夕原名梁伟文。还有另一个伟文与他平分词坛天下,叫黄伟文。此君长得有几分苏轼的气魄:大腹彭亨、憨态可掬。很难想象五大三粗的壮汉,能把市井常谈、闺房碎语写得纤敏细腻。
“痴人说梦”与“不求甚解”
八卦小组曾有个很流行的话题:XX用XX的歌词怎么说。就拿“我爱你”来举例吧:用陈奕迅的歌词说,是“在有生的瞬间能遇到你,竟花光所有运气”;用黄耀明的歌词说,是“这一分钟我站在何地,怎么竟跟你活在一起”;用王菲的歌词,就是“剪影的你轮廓太好看,凝住眼泪才敢细看”。
空口白牙说出的“我爱你”,一旦糅进旋律间,随着转轴拨弦,自然就学会了沉涵深长。
在一个太容易被批判为矫情的时代,写诗变得奢侈、过时。流行歌曲只能用“俗套的歌词煽动你的恻隐”。因为敏感细腻,同样的感觉和感情,在别人身上稀松平常,在他们身上就会放大变厚。“怪大地众生太美丽”,一双眼凝望世间万物,令万物也都生出了情。
林夕的意象很好辨认:蔷薇、蝴蝶、长街、赤道都长期在他的词作里。这种“恋物癖”还有连续性,他在1995年写下《约定》:旅馆、门牌、长街、便当、吉他、黄叶等多个道具出镜,“仍未忘相约,看漫天黄叶远飞”。
多年后,这个约定破灭了,他又写了首《邮差》,像是童话的续集,将之前的一切推翻:“认错旅店的门牌,认错要逛的街,黄叶会远飞这场宿命,最终只能讲再见。”物是人非事事休。
而远居的周耀辉,总能写出令人咋舌的句子。他从最微细、最隐秘、最无迹可循的角度切入,若写感觉,便发乎脊椎(他解释这跟曾经脊椎受伤有关)、耳垂这些“冷门”器官;若写意象,就都是蚂蚁、神佛、飞仙、异兽、王子、玛利亚,带着一点点“仙”,不求甚解,反倒是保全美感的最佳程度。
林夕喜欢布局、虚化、留余地,将不食人间烟火的雾霭慢慢造成羽衣;黄伟文则世故而毒辣,每每想说什么都是一副如鲠在喉、芒刺在背的样子,想要颠覆就是翻天覆地,想要恣肆便可恣睢邪肆。
林夕把苍白看成《小聪明》,黄伟文从垃圾中变出《垃圾》。
论文学修养、社会胸怀,宁愿“死在更衣室”的黄伟文无心于此,但他最擅长剑走偏锋。“取境之时,须至难至险,始见奇句;成篇之后,观其气貌,有似等闲不思而得,此高手也”,把黄伟文的词拆开来看,句句平素无奇,可一旦合体,就“气象混沌,难以句摘”。
灵气这种东西,跟俗气一样,“以微茫感觉中的事物来比方和象征”。
《1874》是最先让我见识到灵气的歌。短短几百字,句句无奇,却讲了一个奇绝的“时光倒退一百年”的故事。
还有《这么远,那么近》。第一次听到时,我戴着耳机循环了无数遍,歌词引发的联想,像是一个罩子扣下来,房间变成了溺毙的海。
黄伟文的狠,还在於单字的破坏力。譬如《大开眼戒》首句“惊破坏气氛,能否先跟你摸黑吻一吻”的“惊”字,惊在粤语里的发音本就有种生脆感,其声铿锵,其意骇然。
“其实你我这美梦,气数早已尽”,气数已尽是见惯了的,却听得人也跟着呼吸抽离,而循着梦灭的声息,一个“尽”字,把心彻底击沉了。
等你走到路口,与它萍水相逢
曾有一段时间,在网上看到香港满街都贴满歌词,整个城市像被断章片语托起来的浮城,构成了许多耐人寻味的画面:夹杂在车站脸孔中的,是一块写着歌词的站牌:“感激车站里,尚有月台曾让我们满足到落泪”;
巴士顶也写着“原来我非不快乐,只我一人没发觉”,只有桥上的人才看得到;一个女子在广告牌前疾步掠过,身影被拍虚了,衬着后面的歌词“渡日月,穿山水,尚在恨那谁”;蜂窝一样密匝的楼宇间,也横跨着一块写着“不相信会绝望,不感觉到踌躇”的广告牌。
钢筋水泥丛林的城市,每一条筋络都因之软化。某一年金曲颁奖礼上,我听到了这样一个故事:一个抑郁症患者给词人写信说,在他最难熬的日子里,是陈奕迅的《黑择明》救了他。歌曲,成了他的一颗止痛片。
港乐骨子里有怀旧的天性,剥离时代,才能觉出它的好。同时,一首歌成功与否,很大程度取决于私人感情是否能唱成大众的共鸣。
每个人都能把取自歌曲的二手体验,消化为自己的一手经验。在别人的哼唱里圆满自己,在别人的故事里流自己的眼泪。
再拿最常见、最值得歌颂的爱情来说吧,无论明恋暗恋苦恋,牵手分手执手,都有那么一首歌,贴切得好似主题曲。
两个人并肩而立,观望世间风景,不会比“天荒地老流连在摩天轮,人间的跌宕默默迎送”更加动人;说出来的盟誓,难比“两鬓斑白都可认得你”还刻骨铭心;热恋时快乐不知时日过,鲜有“深爱过谁一天可抵上一岁”的境界;
追问何为爱情,“定是与你动荡时闲话着世情”;为一段情扼腕,不过“天都帮你去躲,躲开不见我”;念及故人,“闭起双眼我最挂念谁,眼睛睁开身边竟是谁”最难将息;
失恋如果痛,就拿“灵魂被抽干,残留着躯干”来镇痛;如果连悲悲喜喜的对象都无从寻觅,至少还有“要每一根火柴全为这一刻燃烧,就当普天之下情人节只得数秒”。
感谢永远有歌,把心境道破。像朋友一般熟悉,像路人一样陌生。
原载于《中国青年》往期
责编:宋泽宇
未经允许,请勿转载
声明:该文观点仅代表作者本人,搜狐号系信息发布平台,搜狐仅提供信息存储空间服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