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公孫月的套房離開後,他從超市買了一堆零嘴去蒼的家。約定好了今天的慶祝大會不吃正常食物,要吃零食吃到飽,兩人可以各自挑選自己喜歡的零食,再於蒼的客廳邊看DVD邊慶賀。

談無慾異常酷愛洋芋片,他那袋零食自然是洋芋片無虞。
這種放縱的日子大概也只有住在外面可以這麼過,如果跟父母同住,光看到滿滿一袋零食就會被唸到臭頭。

談無慾算是心情頗佳地走在路上,夏末微微吹著酷熱過後的涼意,為城市添增幾許和風,也許剛卸下養兔子的重擔,雖然有點失落,但也不失開心,他期待著與蒼分享早上與新飼主碰見的那些細節,還有兔子離開之前,他抓著兔子強吻一下,引來兔子不高興的呼呼聲。

這些事情,素還真不知道、公孫月沒見過兔子,於是跟蒼說顯得那麼理所當然。

遠遠地他看見蒼的人,竟然就站在自家樓下。談無慾加快腳步走了過去,打算給蒼一個驚喜,卻在接近的時候發現蒼的對面站著人,只是剛才被樹影擋住了他沒發現。那人有著灰白交錯的髮,一身黑衣,揹在身上的是一個皮製軟背包。

是照片中的那個人。

他聽見蒼用著一種無奈但卻複雜的語氣說:「……阿來。」

談無慾彷彿觸電般,腦中快速掠過幾個念頭:他不該看到這個畫面、他覺得蒼不知道他人在這裡比較好、先走去別的地方再回來吧。這畢竟是蒼的隱私。

於是他悄悄地停止了步伐,轉了個方向準備離去。卻在轉身時聽見一個低沉的嗓音說:「你有客人。」那語氣並非疑問句,而是肯定句。
聲音不是蒼的,自然是那名陌生男子的。不知是他的動作太明顯,抑或是對方觀察入微,怎麼能就這麼肯定他是來找蒼的。但談無慾並沒有停下步伐。

直到蒼的聲音也傳來。「無慾。」

談無慾喜歡別人喚他的名字,不是綽號,就是名字,那讓感到他溫暖而且親近,好像有著什麼極為親暱的關係一樣,他不得不承認他喜歡蒼喊他的語調,感覺有一種溫柔,使他的心砰砰地跳;但是為什麼是現在?為什麼不是任何一個不經意的時間,都比現在來得好。

他不得已地停止腳步,回頭看蒼。

蒼的眼神很複雜,說不上是什麼。

談無慾覺得自己的心有一瞬間揪緊。他告訴自己,不要想,什麼都不要想,只要行動就好了。
他說:「我想去買啤酒。」說完發現自己的聲音意外地低沉,也許是刻意穩住自己的心緒吧,反而顯得太冷靜果斷。

蒼笑了一下,那笑容不是真的笑,有點苦澀,聲音卻很溫和,只說:「我家冰箱還有。你可以先上樓等我嗎?我有點事要談。」語畢,蒼甚至沒等談無慾回答,便將家中鑰匙丟來,在空間畫出一道拋物線。

談無慾很想命令自己不要接,接了更糟,反而讓對方誤會什麼,他想對那名陌生男子說你誤會了,我跟他什麼都不是,而且不希望打擾你們。但他還是不自覺地伸手去接了。談無慾覺得自己就是巴伏洛夫的狗,訓練有素得要命。但他終究只是微微地嘆氣,看了蒼一眼,走向樓下的大門轉開進去。

他關上門時,覺得自己心跳有點快,於是靠著門冷靜幾秒。

門外傳來那名男子的聲音。「你喜歡他。」聲音很肯定。

談無慾的心不可抑止地跳了起來。
他以為蒼不會回答這個問題的,但沒想到他居然聽見了蒼的聲音。蒼說:「似乎有一點。」

什麼叫做似乎?似乎的意思是有或是沒有?難道剛才蒼在男人面前將鑰匙丟給他是刻意的?但他自己對蒼……
談無慾覺得心跳得更快,但他居然還能維持著冷靜,躡手躡腳地爬樓梯上蒼的公寓。他不希望被蒼與門外男子發現他聽到了這段對話。這算是什麼心態?他自己也不知道。
不能說他對蒼毫無感覺,只是他沒有準備好在這個時刻改變什麼。

他忽然想起素還真曾經說的那句話,「我不知道什麼是愛,我也沒有把握能不能喜歡著你到最後」,他突然有一點懂素還真當初的意思,同樣一句話問他,他更不清楚愛是什麼,他們都只是憑著衝動去感覺自己喜歡不喜歡一個人。但那跟兩人的未來實在沒有什麼關係。

談無慾腦中亂哄哄地,越想越覺詭異。他呆呆坐在蒼的沙發上,也沒轉電視、也沒看書,只是看著安靜的一室,腦中略過了無數念頭,但一個也抓不住。

他連分神想去偷聽蒼與男子的對話都免了,反正聽了只會心情更迷濛,倒不如不要知道比較好。

他應該是懷有一半逃避心態的類型吧。

在他神遊之間,門鈴聲想起。談無慾從一片亂七八糟之中回神過來,替蒼開了門。蒼的神情就跟平常一樣冷靜,但是談無慾感覺得出來蒼有些怪怪的。蒼說,我們不要在家裡,去外面看場電影怎麼樣?

好。他回答。他也確實需要冷靜一下。

在機車上的時候,他不敢再同上次一樣用著一隻手去圈蒼的腰了,他的心思已經夠混亂,若是再圈上蒼的,他怕不知道自己要飄到哪裡去。夏末秋初吹來的風微熱,但是談無慾卻覺得自己留下來的汗,恐怕不是因為太過炙熱,而是緊張。

蒼在想什麼?自己應該怎麼想?

嘴巴上說沒有心理準備,其實要他將自己腦中念頭都屏息也不可能。

他根本沒什麼印象自己與蒼挑了什麼片,就只是說「都好」,直覺性地將錢掏出來交給蒼,看蒼對售票員說:「最後一排。」直到坐在電影院的椅子上,看著簾幕往兩旁退去,開始撥下月的預告片以及一些零星的廣告,跑過了電影公司的宣傳,談無慾才發現那是一部略帶灰暗風格的劇情片:影片的一開頭,便是一對反目的師兄弟對立,做師兄的毫不猶豫以手中佩刀刺死了師弟;而做師弟的竟將師兄的刀推往自己更深。

這什麼劇情……真要命,選這種片是否代表蒼的心情灰暗到了一個極致?

他開始有了想咬指甲的衝動。每當他焦慮的時候,就會忍不住這樣做。

他不知道是不是心態影響了觀影的關係,他雖然沒很認真將影片的每個細節看進去,還一邊分神盡量去感覺蒼的心理狀態,但隨著影片的風格漸趨凝重,他也越緊張。蒼的動作一直沒變,他根本分不清楚蒼是否認真在看片?還是只是單純來戲院想事情?談無慾咬著指甲,眼見劇中主角走向艱難的困境,他自己也是亂糟糟的,好像感染了片子的情緒。

而後,蒼突然伸出手握住他的手,將他的手從咬指甲的唇中輕輕放回談無慾的大腿上,又像若無其事地,繼續看著電影。

談無慾整個慌亂得不知所措。

再次覺得臉頰上有些赧紅。

他今天想了太多次「蒼是什麼意思」,他分不清楚蒼在那男人面前給他鑰匙的動機、分不清楚蒼那句「似乎有一點」,也分不清楚蒼剛才為什麼短暫地握住了他的手,卻沒有任何進一步的動作。

他自己想要更進一步嗎?不,現階段不想,但無法克制自己不去動念。

蒼是真的喜歡他嗎?還是這是個意外?他自己是否可以接受與蒼在一起?又他與蒼在一起的話,可能會有什麼好事與壞事?

談無慾覺得今天自己不用看完這場電影了,如果能把結局看進去就算不錯,他很難一心二用到一邊分神想著蒼,一邊還可以看著電影。他也不用擔心自己會受到電影灰暗氣氛的影響,因為自己的感受完全被打亂了。

他真的很想嘆氣啊,他什麼時候也會有如此迷亂的心思。


很多年後,當談無慾問起蒼當年為什麼握住他的手,蒼僅是回答:「因為你很焦躁。」那語調平淡無奇,完全與喜歡的衝動無關。談無慾瞬間感覺自己上當,在那個時刻,他是真的動念將蒼納入自己的考量中,而這一切僅是源自蒼一個單純的意念,無關乎喜愛;他卻為此思考了一週他與蒼的關係。真是傻瓜。

他有點悶。「原來那時候你對我一點感覺也沒有。」

蒼笑,「如果沒有好感怎麼可能這麼做。」但更像是哄他。反正情侶間都是很好哄的,多說幾句體恤話便開心了。

有時候戀人就是這麼莫名其妙,因為一連串的誤會而相連彼此的緣份,若沒有蒼的無心與談無慾的錯意,或許他們也走不到今日這一步。
那之後談無慾也為戲院的那場誤解釋懷,錯誤了便錯誤了吧,這個錯誤帶來的成果其實也很美好;而當他們在一起那麼多年後,這一點點錯誤只是成為一個甜蜜的插曲罷了。

他們之間的緣份,一直都是從意外起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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