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迎搭配Etude一起服用~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Etude

那天他約素還真出來喝咖啡。

他們將近半年沒有一起坐下來好好喝杯咖啡了，反正兩人混在一起總有些事情可以忙碌，看電影、看畫展、聽音樂會、欣賞表演，或者是去對方的地盤走走晃晃，結果落得連咖啡店都沒進去。

咖啡店的氣氛不錯，牆漆成淺墨綠色，有幾邊搭著淺米褐的花紋，其中一面牆改為大片落地窗，窗外植了一片綠色盆景，景後是這幾年流行的清水模牆面。咖啡店內的桌椅都是原木製的，三兩交錯，並不擁擠，兩人選擇個角落而坐，看著店外行走的人群還有右手邊的植景，於都市中別有風味。

這咖啡店算是談無慾特別選的，位於喧囂都市中有名的藝文區，也算是塊人文淨土。其實他無意特別挑這樣一間店，只是想說換個環境，也誤打誤撞發現好地方。

假日人多，店內的陶杯一時間用完了來不及洗，兩人遷就店家改用外帶的紙杯，也就慢慢地啜飲著，一小口一小口。他依舊是老樣子，去哪裡都點熱拿鐵，素還真比較有嘗試新飲品的勇氣，點了杯出水芙蓉。

談無慾好奇地望著那在杯中張牙舞爪綻放鮮綠尖瓣葉片、花心又火紅耀眼的花茶，緊盯著素還真品嚐，素還真慢條斯理地喝著，裝模作樣地不讓表情顯現任何異樣。

談無慾支著下巴，問：怎麼樣？

味道超怪。

於是談無慾笑了。好像驗證了自己所想，又好像證實了這種固定飲品的習慣才是對的，去哪裡都很難被雷到。

素還真倒是看得很開，說沒喝過總是要嘗試，總有天會發現好茶。

他們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說說店家的裝潢、最近看的書，工作與生活有什麼心得，不時地交換意見。素還真從包包裡拿出一隻紅色蠟筆，說今早整理桌面的時候看到就收起來了，要不要玩？

談無慾接過，轉著筆，一時想不出要畫什麼。

他看隔壁桌是一對剛購物完畢母女檔，商家袋子商標恰巧是紅色，於是照本臨摹。
U─N─I─Q─L─O─

畫完之後彷彿不甘寂寞，抑或是手癢，拿過素還真的杯子，又想了想還有什麼商店的招牌是紅色的。

於是提筆畫──

E─S─P─R─I─T─

畫完連自己也挺滿意的，開心地看了看素還真，眼神有點挑戰的意味，你看不錯吧？

素還真嘴角帶笑，笑容意味深長，只挑眉說：很好啊，畫得不錯。你知道的，越是有自閉傾向的人，越擅長畫畫。

哼！談無慾擺了個臉色給他看，抓起桌上餐紙揉成一團，扔向素還真。素還真也不擋──反正沒有殺傷力，就讓談無慾扔，扔完後撿起反朝談無慾丟回去。兩人如此一來一往，笑個不停，像幼稚的中學生一般。

那是挺愉快的一件事情，都二十好幾還能跟小孩一樣笑鬧，對他們倆的性格來說都屬難得。笑完談無慾反而沉默了許久，又拿起蠟筆轉著，才緩緩地說。「素還真，我想去留學。」

「唷？」

「去唸個設計專門學校，大概要兩年吧。」

「嗯，很像你會作的事情。」

「你考慮一下吧？」

「考慮什麼？」

「兩年不見面。」

「沒什麼好考慮的，」素還真將花茶喝完，只留紅綠嬌豔地花朵於杯中。「你有夢想就去追逐，人生就這麼一次，年輕也這麼一次，趁還有勇氣的時候想作什麼就作什麼。」

「那你呢？」談無慾問。

「我？」素還真燦爛一笑，支著下顎，說。「我等你。」


我等你。

###

臨行前，談無慾拉著素還真去鋼琴店，租了一個小時的琴房。

素還真反覆聽著他彈同一首曲子。

Chopin Etude Op.10 No. 3，Tristesse，離別曲。

他不懂音樂，只記得旋律優美但又悲傷，好似很溫柔，中間有些偏激與極端，復而回歸輕緩，將所有情緒都壓抑了一般，柔柔靜靜地結束，只存和煦。

他看談無慾一遍又一遍地彈，緊張、焦慮、悲傷、不捨。

最後，他輕輕吻了談無慾的額。安撫似地。

「我喜歡你。」

「我知道。」

 

一直知道。


###

五百多著寒冷而孤單的北國日子，將他出類拔萃為一個更自我風格的人。

閒暇的時間他帶著記事本到處跑，坐在咖啡店喝茶畫畫，或者坐在路邊長椅，畫著路旁的風景，或者那些熱門商家排隊的盛況。

偶爾他會拍照。他手邊是一台拍立得，這種攝影的一次性讓他慎選相片內的景色，好讓每張底片都不浪費。看著相片漸漸成型，他用紙膠帶將相片貼在記事本上，寫下拍照的心得。日積月累，很厚實一本。

日記本將滿的那天，他在二手唱片行意外發現Koczalski的Chopin Etude全集，幾乎連考慮都沒有地掏錢買下唱片，直接返家，又在回家的路途上買杯熱拿鐵。到家後，他脫下大衣，只著毛衣與牛仔褲便坐在房間的木直地板上，將CD小心翼翼地取出，放入音響裡。

屬於1930年代帶點顆粒背景的錄音傳來，他從嗶哩啪啦的雜訊中，體會專屬老唱片那種需要屏神凝聽琴音的純粹，於弱音之處，反而更能品味，恍然間又回到近似專注彈琴的感覺。他最後一次用盡氣力彈琴、將情感毫不猶豫地放在樂曲中，是與素還真告別時那一次又一次的離別曲，那個時刻他真正覺得自己融入了樂曲，帶著對素還真的悲傷，合入音樂的欷噓。在此之後他忙著入學、適應環境、學習語言、認識新朋友，復而在生活中取得平衡，幾乎讓他忘記曾經彈琴的美好。

現在再叫他彈，都不知道生疏多少了。

他聽了那張專輯三天，日日夜夜。然後將唱片放入日記本，一起寄回苦境。

收件人，理所當然是素還真。

###

素還真有個著迷的新習慣，拍星空。

在那些月光過於清亮遮蓋了星星的日子，他便學習拍月。

###

談無慾收到一封超大檔案的e-mail。

說「超大」是有些言過其實，但真的不小，大約26M，他都懷疑素還真這封信到底是怎麼寄出的。

信件的夾帶檔是wmv影片，談無慾有些好奇，顧不得只剩半個小時要去學校，將影片下載好打開。

畫面中是素還真坐在一架YAMAHA前，場地挺大的，貌似是借了學校的練習場地。

有隻手晃呀晃地出現於螢幕前方，對他揮手。

嗨，談兄，好久不見。

是慕少艾，談無慾笑了出來。這影片原來是他掌鏡。

這是素還真第五十八次挑戰。慕少艾地聲音解釋著。

不要拆我的台好嗎？素還真對著慕少艾的方向說。

哪門子拆台，你又不是科班出身，練個五十八次就能成的話是榮耀。聲音繼續毫不客氣地說著。

素還真搖搖頭，安靜了會，對著鏡頭說。這是第五十八次用1/2的速度彈奏Chopin Etude Op.10 No. 3。祝我成功。

祝你成功。談無慾對著螢幕說。

他看著素還真將手放上琴鍵，沒受過音樂訓練的那種放法。素還真的神情看上去有些緊張，好像前面五十七次的失敗都沒得到一點經驗的緊張，有點初出茅廬、怕犯錯的模樣。
素還真彈下第一個音，清脆的聲音響起，如他記憶中的蕭邦，只是帶點專屬素還真那不熟練而笨拙的味道。

一個中學畢業後就沒碰過鋼琴的男人，真難為他了。

素還真彈奏的速度很慢，都說是1/2的速度，他卻覺得恍然更緩，彷彿分分秒秒都雋刻入心中，聽著聽著，有點想哭。

嗯，中間，自動改成1/4的速度。影片裡素還真的聲音說。

談無慾的眼淚都還未掉，就笑了出來。這傢伙擅於把人弄得又哭又笑。

他看素還真將中間樂段彈得支離稀疏，但還沒破碎，至少真的有按照1/4的節拍在走。等過了最困難的樂段，又自動調回1/2。

沒看過這樣彈琴的。談無慾對著螢幕搖頭。

樂曲結束時，談無慾聽得入迷，他看素還真落下最後一音，而後露出像是自己也不敢置信的表情──居然完好地彈完了一次，沒有差錯、沒有漏拍、沒有剪接作弊。

談無慾，我成功了。素還真雀躍的聲音傳來。

恭喜，他說。閉上眼，露出滿足微笑。

恭喜，我不用拍第五十九次。慕少艾聲音亦輕快。


他決定今日蹺課，沖杯咖啡，重新將那支獨一無二的素氏彈琴影片反反覆覆地看上好幾回，看到他都忘記正確的離別曲是怎麼彈的。

素還真在影片的最末尾說，還有一百個日子，等你回來。

好。他對螢幕說：再一百個日子，我們重逢，敬你，Cheers。
咖啡一飲而盡。

謝謝你帶給我的美好禮物、美好生活。

很高興認識你，素還真。







註： 

UNIQLO商標

ESPRIT商標

 

Koczalski背景雜音紛呈但又迷人的1935年錄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