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可以換一個方式來看蘇維埃強行推行自然主義的問題。為什麼蘇聯和納粹德國都把視覺上的現代主義看作是潛在威脅呢?

當時蘇德兩國都需要調動國內人民的熱情和力量,以投入經濟和軍事的發展。兩個國家最終都演變成這樣一種體系:對人的徹底控制,以保證個人對集體目標的絕對忠誠。從這個角度講,自然主義的再現要比概念性的再現更易於控制。自然主義的再現是對外在的實體表象的視覺模仿,把觀眾的注意力引向外在實體。比方說,當我觀看一個戰士的寫實影像時,我的興趣會挪移到畫布之外,這畫就像一個窗口,使我看見真正的戰士。一幅自然主義的再現作品,尤其當它所包含的審美特性的水準並不高的時候,它就只不過是表現的主題而已,並不能使觀眾的注意力停留在「有意味的形式」上。

畢加索的《格爾尼卡》(下圖)也是一幅再現作品。我能夠辨認出每個元素:公、母親、孩子、馬、檯燈、燈泡等等。

但它並不是一扇窗戶。

畫上的每個表現元素都是按照畢加索所想,而不是按照他的所見來表現的。所謂的母親的形象只不過是某種理念在視覺上的轉變,代表受苦受難、失去希望的女人,並不模擬人們眼中的具體的婦女形象。

整幅繪畫是理念的再現。

《格爾尼卡》有好幾種可能的意義,具有多重含義。對有些觀者而言,多重含義令人不安。比方說這幅畫當年在巴黎展出時就有許多人抱怨畢加索畫得晦澀難解。

當然,多重意義不僅困擾觀者,還會令官方難以控制人們的思想。

當一幅畫以視覺形式表現所想而非所見時,對不同的觀者會產生不同的意義,對同一個觀者也會產生不同的意義。依照自然主義的風格,畫人的側面只畫一隻眼睛,而另一隻眼睛在看不到的另外半邊臉。假如把第二隻眼睛也畫在側面——就像畢加索那樣,這就是概念化的再現。這樣一來,不同的觀者會有不同的理解,它就是具有多重意義的符號。

由此,視覺藝術中的現代主義比嚴令禁止的某些思想更具有危險,因為它訓練頭腦,讓人更會捕捉事物表象之外的真相。立體派、至上主義,超現實主義等都能辨別所見事物與非所見卻重要的事物之間的區別。

想像一下,假如用現代派的畫筆來表現公務人員,可能會暗示乃至宣稱好幾個主題:表面上是投身於高尚事業的軍人,實際上是個殺手;服務對象是暴力組織而他不過是天真的犧牲品;為了保證特權階級的利益搭上性命,他自己甚至還算不上這個階級的一員;他既是殺手又是受害者……

非自然主義的形象和非具象的構圖訓練觀者感受外顯和內隱的對立,這一點才是官方最擔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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