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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播出的《人間世2》第7集,聚焦了一個龐大的老年病羣體——阿爾茨海默病患者。

更為大家所熟知的名字,是「老年癡呆」。

據統計,目前我國老年癡呆患者有 700 萬人,預計到 2050 年,患病人口將超過 2000 萬[1]。

這個病看不見摸不著,很多人的理解就是「健忘、失憶」,卻不知道,這是一個比癌症還難攻克的疾病。

到現在為止,科學家提出了幾種假說,但仍然沒能找到治癒或逆轉病程的有效手段。目前所有的藥物治療,都只是緩解癥狀。

也就是說,得病以後,大腦就像停止運轉的機器,日漸鏽蝕,再也無法修復。

他們中有的人,走失了很多次,每次都是家裡人報警找回來。

有的人,如楊秉哲,嘻嘻笑著,像一個調皮的孩子,跟老伴討價還價。

還有的人,如蔡步洲,他怕忘記自己是誰,把一輩子整理成24本相冊,在背面寫上字,來回翻看。

他在日記裏幽默地說,自己是「三等公民」——「醒來等喫早飯、早飯喫完等午飯、午飯喫完等晚飯」。

為了改善認知功能,醫護人員會幫助病人鍛煉手指,經常進行一些腦力活動和記憶力訓練。

上海市精神衛生中心老年科李霞主任說:「每一位認知障礙的老人背後,都有一位隱形的焦慮病人,那就是他們的家人。」

他們事無巨細地照顧著病人的衣食起居和情緒,回應著周圍人的質疑,看著病人的病情日漸加重,直到精疲力盡。

他們全力關心著病人,誰又能看到他們背後的辛酸?

姐弟篇:「現在你老了,我要管你了」

田根娣今年86歲了。50歲時,她的第一任丈夫患肺癌去世;後來遇到現任丈夫,在一起過了16年,但沒領結婚證。自從她得病之後,現任丈夫就被和前妻生的兩個女兒架回了家,再也沒回來過。

兒子這邊也很困難。田根娣的大兒子是高等殘廢;小兒子房子比較小,家裡有第三代,也不方便。

唯一願意照顧她的,只有她76歲高齡的弟弟田德昌,而他家裡還有一個患有眼疾的妻子。

田根娣對弟弟非常依賴,有時會把他認成自己的老伴,叫他「老頭」。

為了照顧姐姐,老兩口經常爭吵。妻子周雪英總覺得丈夫偏心,為了姐姐不顧自己的家。

但一聽到姐姐叫「老頭」,他又丟下妻子,起身去照顧姐姐。

鄰居大姐勸他:「那是你老婆,這是你姐姐。姐姐糊糊塗塗的,你要偏向你老婆,這樣才能搞好關係。」但她也感嘆,「弟弟這麼照顧姐姐,很少。他最難了。」

為了緩和妻子和姐姐的關係,他甚至向妻子謊稱,自己的房子是當初姐姐借錢給他買的。

這次醫生開的多奈哌齊,是一種膽鹼酯酶抑製劑。乙醯膽鹼是一種神經遞質,對學習、記憶和情緒有重要作用,而這種葯可以讓乙醯膽鹼的分解減慢,延長它在神經突觸中停留的時間,從而改善病人的認知功能。

另一種葯奧氮平,則是一種強鎮靜藥物,用於控制病人的精神行為異常,如意識錯亂、攻擊行為或幻覺等。

家裡有一張字條,上面寫著「按時喫藥」。姐姐每天要喫的葯,田德昌都記得清清楚楚,還有很多劑量變化的塗改。

看得出來,除了精神類藥物(改善認知、抗癲癇、鎮靜類),紙條上還寫了一大堆治療糖尿病、高血壓的藥物。人到了老年,多少都有一些基礎老年病,田根娣也沒能倖免。

為了讓姐姐開心,弟弟會陪姐姐織毛衣,給姐姐看剛孵出來的小鴿子。

有時,弟弟還會推著姐姐的輪椅,陪她去外灘看高樓,去公園看花,去戲院看戲。

戲院裏,有一個瞬間,弟弟一開始在跟姐姐講戲,後來又坐到了妻子身邊。

鏡頭另一側,姐姐的眼神也遠遠地跟了過去,充滿了不安和依戀。

還有的時候,這個帶著輪椅散步的隊伍,是三個白髮蒼蒼的老人。

一邊是親姐姐,一邊結髮妻子,在本該安度晚年的時光裏,田德昌卻對自己的選擇毫無怨言。

「我們小的時候在一起,我們老了還在一起,照顧你。」

父子篇:「孝子,我還要『裝』個10年」

73歲的付更生,是大慶油田第一代石油工人。1964年,他奔赴大慶,參加了著名的「石油大會戰」。

但一次腦梗之後,他的半邊身體逐漸活動不利索了,還出現了煩躁、吵鬧、打人甚至說要殺人的精神癥狀。後來,他在上海精神衛生中心住院,被診斷為血管性癡呆、伴精神行為問題。

是的,大家注意,付更生所患的病是「血管性認知障礙」。雖然也是癡呆,在治療上有相似之處,但和阿爾茨海默病並不是同一個病。

李霞主任說,腦梗後認知障礙和精神行為障礙很常見,但治療會變得複雜。腦梗後半年內是最佳康復時機,但如果患者存在衝動、煩躁、抑鬱或焦慮,會導致康復治療無法進行。

所以,當務之急是控制這些癥狀。嚴重的精神行為癥狀會在1個月內緩解,而後再在腦梗後6個月內進行運動能力和認知能力的康復。

有統計顯示,從發病時起,老年認知障礙患者的中位數生存時間是7年。而在合理的治療和護理下,患者可以存活10年甚至更長的時間。[2]

所以兒子付剛開玩笑說,「孝子難裝,我還要『裝』個10年」。

「老付頭,不會又睡著了吧。」兒子俏皮地拉著父親的手,把他從病牀上抱起來,還親了親父親的臉頰,就像哄著一個3歲的小孩。

「不哭不哭啊,我們很快就要回去了。」付剛的東北腔自帶滑稽感,把病房裡原本沉悶的氣氛也攪動得輕快起來,讓人忍俊不禁。

但前1分鐘在醫院還陽光樂觀的東北大漢,轉眼就坐在小酒館裡借酒澆愁。

付剛說,他的女兒今年就要高考了,他的老父親又需要他長期照料。「人就像一根蠟燭,兩頭都在燒。」

但他記得李霞主任說過的話:「耐心、家人的親情,是最主要的事情。治療半年後纔有起效,半年之內,千萬不要放棄。」

老伴兒篇:「你先去,我回頭就來找你了」

阮懷恩當初發病的時候,只是一個很小的細節:

他燒了一個湯,忘記了,又燒了一個同樣的湯。

雖然並不是每天如此,但有醫學背景的吳開蘭還是產生了警覺。

醫生說,能這麼早能發現,是很可貴的。

大家知道,阿爾茲海默病的主要癥狀是記憶力下降。但由於早期表現很輕微,對生活的影響不大,老人本身也不算痛苦,很容易被家裡人忽視。

「也許老了就會這樣子吧。」這種誤解,是阿爾茨海默病未能及時就醫的主要原因。67%的病人在確診時都是中重度,已經錯過了最佳幹預階段。

還有的病人,早期以抑鬱、焦慮、睡眠障礙為主要表現;或出現上下樓梯困難、閱讀文章找不到下一行的位置,這在醫學上叫做「視空間障礙」。而家人往往以為老人只是睡眠不好、眼神不好,最後才發現是阿爾茨海默病。

從確診到2017年,吳開蘭已經照顧了老阮15年。

「跟他一起做藥物試驗的這些人,基本上都走了。我自己也感覺到很滿意了。但是里根也只活了10年,我們活了15年了。應該說醫生也儘力了,家屬也儘力了。」

但沒有人知道,吳開蘭有多辛苦,又有多絕望。

如今的老阮,一天不如一天,生活完全無法自理。即使看著心愛的外孫女的照片,他也只能張大著嘴,說不出話,也做不了任何錶情,只能哭泣,無能為力的狀態幾近於一個嬰兒。

2018年5月,最讓人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老阮患上了肺炎。

這是阿爾茨海默病常見的嚴重併發症,也是導致患者死亡的主要原因。此外,還有多器官衰竭、腦出血或腦梗死、猝死等,都會危及生命。

但比死亡更糟糕的,是生不如死。

插管也許會延長老阮的生存時間,但是他的病情已經到了重度階段,對這個世界已經毫無知覺,基本與外界毫無交流。如果選擇過度醫療,帶來的不是好處,反而更多是痛苦。

最後,吳開蘭做了一個艱難的決定:讓老阮有尊嚴地死去。

「我不在乎外界對我的評論。但是我在乎自己對他的問心無愧。」

李霞告訴她:「選擇不插管,就是乾乾淨淨的,人也看上去很好的一個狀態,沒有錯的。他的意願就是其實就是聽你的。以他現在這麼弱的狀態,你做的決定就是他的意願。」

吳開蘭細心地幫他擦洗身子。

「我看一個個家屬都是筋疲力盡的。16年,我家寶寶我帶16年,都讀高中了,好大的一個男子漢。他這個16年,一天不如一天。」

彌留之際,趴在他耳邊輕聲呼喚。

「你先去,去那邊弄弄乾凈,曉得吧。我回頭就來找你了,你放心,我一定不會讓你一個人孤孤單單,好不好……」

一顆豆大的淚水從老阮的眼角淌下,他卻什麼都不能說。

那一天,吳開蘭和李霞聊了很久。她說最大的遺憾是,不知道阮懷恩認不認可自己替他做的這個選擇。

「枯坐和久睡,到底該選哪一個?」這個問題,就連醫生也很難回答。

但面對這位堅強的老太太,其實李霞有句話一直沒說出口:

「吳老師,一直以來,你是都在照顧別人。以後別忘記,好好照顧自己。」

老年病房裡,這些老人忘記了太多東西。唯一清楚記得的,卻是年輕時的歌曲。一聽到吉他手彈唱,他們就跟著輕輕哼起來。

「不知道為了什麼,憂愁它圍繞著我,我每天都在祈禱,快趕走愛的寂寞。」

年輕時的青蔥歲月,一張張泛黃的老照片,和如今病房裡的夕陽黃昏一起,在鄧麗君動情的歌聲中縈繞不散。

每個人,都總有老去的一天。

當我們老去的時候,能保證比這些老人更體面嗎?又會是誰陪伴在我們身邊?

李霞說,「現在很多人只是給老人物質上滿足,對於老人心靈的需求,還不知道怎麼照顧。這是一個社會問題。」

就像照顧姐姐的田德昌所說:「我想像一個人,再高的地位她不能帶走什麼,再多的金錢她不能帶走,唯一情感她可以帶走。她需要這個。」

願無歲月可回頭,且以深情共餘生。


參考文獻

[1] 賈建平, 王蔭華, 張朝東,等. 中國癡呆與認知障礙診治指南(一):癡呆診斷流程[J]. 中華醫學雜誌, 2011, 91(9).

[2] Brookmeyer R, Corrada M M, Curriero F C, et al. Survival following a diagnosis of Alzheimer disease[J]. Archives of neurology, 2002, 59(11): 1764-17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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