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探源

  初期的佛教雕塑藝術簡單來說是一門希臘化的造像藝術,它的發源地是犍陀羅地區,位於現在的巴基斯坦西北部地區,包括阿富汗東部的部分區域,曾由波斯帝國統治,在公元前4世紀中葉由於亞歷山大的東征,給這片土地帶來了古希臘的建築和雕刻藝術,在公元1世紀貴霜王朝建立的時候開始出現了佛教雕刻藝術,所以從一開始佛教藝術就與古希臘,羅馬,西亞等各種文化有密切的聯繫,最早的佛陀像就是以古希臘阿波羅的形象爲藍本,佛教雕刻上的各種紋飾也與古希臘,羅馬的建築裝飾元素有直接的淵源,比如柯林斯柱式,蔓繩,波斯式的聯珠紋等等,但是從裝飾紋飾來看,植物紋飾所佔有的比重無疑是最大的。

  中國雕刻上的植物紋樣最早可在漢代的畫像磚和畫像石裏找到身影,比如鄭州市出土的東漢畫像磚,以及山西離石馬茂莊出土的漢代畫像石等等,這些植物紋樣基本上都與戰漢以來流行的雲氣紋相互融合,是一種概念化的形態。中國的黃老學說,昇仙思想賦予了雲紋一種特殊的情感,它作爲裝飾題材出現在各種場合,生活器物,繪畫,服飾,墓葬等等無處不在,這種先入爲主的觀念對後世有根深蒂固的影響,佛教初傳時就有證據證明是依附於本土的宗教來傳播和發展,其藝術形態受到本土文化的影響也是順理成章的。

  但佛教藝術作爲宗教藝術,由於其本身的經義和教理的緣故,對於紋飾的選擇都有其特殊的意義。蓮花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所有的佛造像題材中,都會有蓮花的身影,其聖潔,純粹,生生不息的特質早就出現在古印度的神話傳說中,在古埃及人心中也是作爲聖花的地位而存在,除此外還有忍冬,菩提葉,茛苕,等等都有某種象徵意義。

  [ 二 ] 紋飾的主要種類

  佛教藝術中的經典植物紋飾主要是這幾種:蓮花,忍冬,菩提葉,茛苕,卷草類,牡丹。其中“蓮花”無庸置疑是最主要的紋飾,且不僅僅是作爲紋飾,它幾乎可以稱之爲佛教藝術的貫穿線,是非常重要的元素,無論是壁畫還是雕塑,都不可或缺。

  1:蓮花紋

  蓮花的歷史十分久遠,被稱爲活化石,據考證是起源最早的植物之一,我國《周書》中就記載有“藪澤已竭,既蓮掘藕”。古希臘的歷史學家希羅多德在遊歷埃及時曾說:“埃及是尼羅河的饋贈”同時也把尼羅河畔盛開的蓮花稱之爲“露圖斯”意爲埃及之花。這種水生植物在埃及人心中具有特別神聖的含義,甚至把蓮花與太陽聯繫在一起,寓示着重生與輪迴,因此古埃及人的生活器物,建築,陵墓雕刻上幾乎都有大量的蓮花圖樣,有單獨作表現的,也有作爲裝飾化的連續紋樣,這種圖樣後來傳入了古希臘,甚至影響了棕櫚紋的樣式。古羅馬的神廟建築上也有部分的蓮花裝飾,比如約公元前6世紀古羅馬朱庇特神廟的殘留構件上就出現有蓮花的邊飾,這種邊飾與佛造像中的蓮花臺座有很多相同之處。

  在古印度,佛教產生以前,對於蓮花的崇拜就已經存在了,這種芬芳潔淨的花卉特別受人們的喜愛,有許多神話故事也是和蓮花相關。《大正藏經》上記載的印度教梵天從蓮花上誕生的故事:“……人臍中出千葉金色妙寶蓮華,其光大明如萬日俱照……”文中描述了日光與蓮花的互生關係,這與古埃及人認爲太陽從蓮花中誕生的思想類同。佛教誕生之後,蓮花元素開始進入了佛教的雕刻題材裏,從早期無造像的時代一直延續到佛造像的出現,傳入中國後在漢地發揚光大,並對其進行了形態上的演進和內在精神的拓展,我們看到在犍陀羅與笈多時代的造像裏,蓮花元素遠不及中土的多樣性,這體現了漢地對蓮花的獨特理解,以及對符號的解構和變通。

  古埃及新王朝時期的雕塑,描述法老爲太陽之子,從蓮花中誕生。

  《宛若蓮花》

  我是純潔的蓮花

  拉神的氣息養育了我

  輝煌地發芽

  我從黑暗的地下升起

  進入陽光的世界

  在田野開花

  -汪飛白譯

  發掘於古埃及的房屋模型,年代約爲公元前2055年-公元前1985年,門柱爲幾束蓮花的造型,柱頭爲蓮花苞,這與佛教雕塑裏的蓮花門柱有共通性。

  古羅馬朱庇特神廟的殘留構件

  桑奇大塔門

  2:忍冬紋

  “忍冬”是一種帶有藤蔓的纏繞灌木,中國人俗稱金銀花,具有耐寒性,凌冬也不凋謝,在中國唐代的《唐本草》中其名爲“忍冬花”,這也是目前較早關於“忍冬”二字的出處。

  但忍冬紋飾與我們常說的“忍冬花”“金銀花”卻並不能畫等號,儘管許多人有牽強附會的說法去解釋二者的必然關係,但遺憾的是,無論是從形態上還是從植物分佈的地理位置上去求證,都很難解釋兩者的一致性。但我們從紋飾本身來看,追尋源頭,可以發現它是一種外來的紋飾,古希臘,羅馬的建築藝術中就能見到類似的紋飾,所以我們可推測得知正是絲綢之路的開通,忍冬紋纔開始進入中土的,在古希臘公元前8世紀的陶罐上就能看到它的雛形,與棕櫚紋一起組成二方連續的紋樣,後來進入到佛教藝術中經過了不斷的融合變化才形成了“忍冬紋”,但這時的形態與中國的“忍冬花”也不是一個概念,它更多的是一種卷草的形式,從古希臘建築上大量的茛苕紋來看,其翻轉的形態與茛苕紋樣相似,另外有學者認爲與早期西亞的生命樹崇拜有關係,進入漢地後,其中有一些忍冬紋是經過與雲氣紋相融合改造後的變體,其形態細節也具有多樣性,所以忍冬紋並不是指某一種特定的植物紋飾,而是經過多種地域文化不斷改造的結果。

  由於其越嚴寒而不凋謝的品質,這與佛教的生死輪迴觀很契合,倍受中國人的喜愛,於是大量的運用在佛教藝術中,忍冬紋在東漢晚期的畫像石與畫像磚中偶有見到,也只是一個初級的圖樣,更像是一種雲氣紋的形態,忍冬紋的忽然大量的出現是在南北朝時期。

  公元前5世紀,古希臘陶罐上的棕櫚葉紋。

  公元前5世紀,古希臘柯林斯式柱頭,茛苕葉裝飾。

  古羅馬朱庇特神廟建築殘留構件

  北魏早期雲岡石窟忍冬紋飾

  3:菩提葉紋

  “菩提”是一個音譯過來的詞,原梵文“Bodhi”意爲覺悟,頓悟,智慧,由於釋迦牟尼在菩提樹(原名爲畢鉢羅樹)下證悟成佛,修成正果,所以菩提樹在佛教藝術裏具有非常神聖的含義。犍陀羅與笈多王朝的造像裏就有許多體現釋迦太子在菩提樹下冥想與頓悟,以及降魔成道的題材,但是作爲二方連續式的裝飾紋樣無論是古印度的造像還是中國的造像中都是難得見到的,更多的是作爲與佛陀相關聯的象徵符號而存在。另外值得一提的是在中國的造像中,菩提樹葉的形態與古印度的造像有很多的差異,相比較就能得知,中國的菩提樹葉多呈扇形,有的中間以彩繪或刻陰線的方式表現出葉脈,這與菩提葉本身的形態是不相符的,倒更像是銀杏葉的樣子,特別是中原地區南北朝至唐代這個時間段,大量的菩提樹葉都與銀杏葉極似,而宋代往後則很少見,這是否與漢代就存在的銀杏樹崇拜有關聯,值得去考證。

  4:茛苕紋

  茛苕是“acanthus”的音譯,這種植物主要分佈在地中海沿岸,開有淺紅色,白色的花朵,葉片寬大,外形翻轉起伏,邊緣帶刺,它的生命力非常的頑強,能從瓦礫土堆繁衍裏生長,正是由於它具有重生,向上,不斷繁衍生長的特質,深受古希臘人喜愛,因此它作爲紋飾,很早就廣泛運用於古希臘的生活器具,建築裝飾中,比如熟知的科林斯柱,柱頭上那翻轉的大片葉子就是茛苕葉,還有諸多的二方連續紋飾都採用了茛苕葉優美的形態,這種帶有蓬勃的生命力的植物裝飾在後來的羅馬建築中不斷發揚光大,成爲經典。

  佛教造像中的茛苕葉早在犍陀羅的造像中就開始出現,大多是作爲柱頭裝飾,少量的作爲紋飾,在中國的造像裏很少見到,雲岡石窟中柱頭的山花蕉葉就是茛苕葉的變體。

  犍陀羅造像中,茛苕葉上端坐的小化佛與雲岡石窟中的化生題材的類似,而這種題材的源頭則可以追溯至古希臘,值得注意的是雲岡石窟中大量的柱頭裝飾葉並非與犍陀羅的茛苕葉完全類同,而是蕉葉與茛苕葉的變體。

  5:纏枝紋

  纏枝紋是一個泛指,這種紋飾並不是某一種植物的名稱,而是以植物的枝幹爲主要骨架,纏繞一些植物的花卉,葉子等裝飾,使之呈現流線型,有波動感,若點綴花卉就稱之爲纏枝花,比如纏枝牡丹,就是指以牡丹爲主要花卉纏繞,有的以忍冬爲葉片,有的則是以其他的卷草類,這並沒有嚴格的界限,在古希臘,羅馬的建築裝飾上就有纏枝紋樣,在中國的佛教造像裏,早期纏枝紋樣比較單一,基本都是以蓮花和忍冬爲主,隋唐以後的變化非常多,特別是宋元以後至明清,演變成了極其繁複的形態。

  北齊響堂山佛頭光上的纏枝紋

  唐代隆闡法師碑側的纏枝紋

  6:牡丹紋

  牡丹這種花卉作爲紋飾進入佛教藝術的年代相對較晚,準確的說應該是在中國的唐代才正式開始出現,印度造像中未見有牡丹紋樣。《辭源》中的有記:“上古無牡丹之名,統稱芍藥”。牡丹花在中國的南北朝時期開始栽培,《太平御覽》中就有記載:“永嘉水際竹間多牡丹”。唐代詩人劉禹錫有詩曰:“庭前芍藥妖無格,庭前芍藥妖無格,池上芙蕖淨少情,唯有牡丹真國色,花開時節動京城”。唐代是牡丹栽培的高峯,這種花卉豔麗,雍容華貴,倍受人民的追捧,在唐代的佛教藝術,生活器具,絲織品,陵墓雕刻中都有大量的牡丹紋,在佛教藝術中,它經常以纏枝紋的形式出現,宋代以後的形式更爲多樣化。

  唐代大智禪師碑側面牡丹紋樣

  北宋檀木描金木函

  佛教雕刻中的植物紋飾衆多,還有其他各種命名方式,比如卷草紋,描述的是各種具有植物葉子特徵的紋樣,葉片翻轉回旋,有波動感,由於是經過藝術加工過的形象,有些植物的名稱也不可考,所以統稱之爲卷草紋。蔓草紋,形容的是枝幹爲藤蔓狀的紋樣,葉片如卷葉狀,還有山花蕉葉紋,花蔓紋,海石榴紋,寶相花紋等等,從分析可得知早期佛教紋飾的源頭大多來自於古希臘羅馬,經過西域的絲綢之路和海上絲綢之路傳入到中國,在本土文化的影響與改造下,在後來的朝代逐漸形成了具有屬於中國特色的裝飾紋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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