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玉祥的武器彈藥到達了天津租界,不幸的是那裡是張作霖駐防的地區,所以他讓蘇聯顧問打扮成商人,把武器帶回來。於是普里馬科夫與埃凡斯到了天津租界,展開了一段冒險故事。運送武器之後,他們還搶走了奉軍運送的數挺機槍……

本文長度為八千多字,是《馮玉祥與國民軍》中較為精彩的片段。另,根據書中的註解,蘇聯國防部的檔案無法證明運送武器這件事。


1925年7月1日

今天,我和埃凡斯被召到軍部,唐將軍邀我們去談話。他問我們在天津有沒有熟人,是否熟悉天津。他得知埃凡斯同志熟悉天津並在那裡有熟人之後,對我們陳述了如下的情況。給國民軍私運武器和彈藥的一艘外國輪船就要駛抵天津。由於駐防軍是張作霖的部隊,軍火有被他們截獲的危險。必須在嚴格保密的情況下卸下武器,把它裝到罐頭箱或其他大木箱里運往北京。讓我和埃凡斯仔細檢查武器是否完整無損,並以北京商行代表的身份把武器運到北京,再轉運到張家口,送到軍隊的手裡。唐將軍把國民軍駐天津代表的住址告訴了我們,以便讓他們協助我們完成任務。

唐將軍說明這項任務以後,以期待的眼光看著我們,並補充說,任何不愉快的事情,甚至和外國情報機關的偵探以及張作霖的特務發生武裝衝突,都是可能發生的。我們回答說,堅決完成任務。他很高興,並讓我們稍等一下。他走出客廳,過了一會兒,就和馮玉祥元帥一起來了。

元帥一進屋,我們立即起立,向他敬禮。他讓我們靠桌子坐下,問我們是否已決定完成這項任務。我們作了肯定的回答。元帥又低聲問我們:

「你們決心完成你們老弟的委託嗎?」

我們再一次重申:我們同意。元帥對我們作了一些補充指示,把寫給駐天津代表的信交給了我們,要我們對任務和信件都嚴格保守秘密。

「你們知道,我們多麼缺乏武器,我們多麼迫切需要得到武器。我把國民軍的命運託付給你們了,因為國民軍很快就得開始軍事行動。我知道你們懷有強烈的同情心,我想你們會儘力去辦的。」

我們告辭了。

當天晚上,軍部給我們送來了錢,以及「美孚石油公司」和「樂器倉庫」駐北京代表身份的文件。我們乘晚車去天津。載運武器的輪船,大約過一星期就要到達天津。

1925年7月2日

我們決定在北京呆一天,以便讓那裡的人們見到我們,然後帶上有旅館標籤的手提包到天津去。我們住進使館區的六國飯店以後,定出全天的活動計劃,好讓酒吧間和商店裡的人們給我們編造一些聲望。這樣做是必要的,以便在天津有人對我們發生懷疑時,北京方面就可以證明我們是地地道道的商人。

在飯店的豪華餐廳里吃早飯時,我們為了使老闆注意我們,特地點了一瓶老牌的布爾岡紅酒,並把酒加溫到上流社會所愛好的程度。我們很大方地淸了賬,來到哈德門洋行附設的煙店裡。我們買了一百支昂貴的雪茄,並把寫有飯店房間的名片交給了商店老闆,讓他派人把雪茄給我們送去。此外,埃凡斯買了一個精製的煙斗。我們還找到機會和商店老闆談論那個卧在錢櫃旁的牧羊犬的特長。埃凡斯這時顯露出自己是識別狗的卓越的行家(大家知道,這會引起每個善良的法國人的尊敬,這也和識別馬的行家會引起英國人的尊敬一樣)。我們和老闆客氣地告別以後,就去逛商店。我們在卡拉査茨店喝完可可之後,定購了一盒巧克力糖,也讓商店把它送到飯店去。在一些商店裡,我們和女售貨員逗樂取笑,在另外一些商店裡,我們和老闆談論石油市場、馬匹以及北京跑馬場的缺點,這樣一來,在許多商店裡引起了人們的注意。

我們回到飯店,立即看出看門人和僕役對我們倍加恭敬。擺著上等布爾岡紅酒的午餐,使我們的姓名更有聲望了。晚上,我們來到莫里遜大街,看了電影。瑪麗·皮克福特在銀幕上向我們微笑,查里·卓別林提著他那肥大的褲子。觀眾吸煙的煙霧充滿包廂,而法國人(商店老闆)的牧羊犬不知怎麼回亊竟潛入包廂,鑽到我們跟前。一切都很順利,我們受到了北京商人們的注意,他們以逢迎取悅的微笑迎送著我們。

看完電影之後,我們來到哈德門大街「阿里卡扎爾」酒吧間,在那裡結識了巧克力糖商店老闆、希臘人卡拉查茨。

俄國樂隊演奏了狐步舞曲,僕役扭動著電器開關,變換著彩色燈光。我們桌上的小桶里冰鎮著兩瓶「波馬爾」酒,俄國女僑向我們作眉目傳情之態,坐到我們的小桌旁,進行世俗的交談,並喝起香檳酒來。一切都按計划進行著,我們在北京成了有名的人物。但是聲望要有一定的限度。在尚未成為報紙新聞的時候,我們適時地、悄悄地離開了酒吧間,深夜一點多鐘回到了飯店。

1925年7月3日

今天晚間,我們來到天津。住在維多利亞大街的「阿斯托豪斯」旅館。我們洗完澡,去找國民軍的代表李先生。他冒充商人,住在離市中心不遠的法租界。

我們按了電鈴,僕役出來了。他拿著我們的名片,把我們引進客廳。過了一會兒,李先生走到我們跟前。他軍銜比我們高,所以我們起立,向他行了軍禮。他瘦高個兒,態度有點嚴峻,說話很生硬,閃動著一雙不大的、敏銳的黑眼睛。他的英語說得非常流利。我把元帥的信交給了他。他急忙看完信,問道:「你們在為我們軍隊訓練機槍手嗎?」

他得到肯定的回答後,躭直接轉到正題上來。

需要乘快艇到海上去迎接我們等了四天的輪船,並把它領到卸貨的地點。貨物擬定卸在李先生承租的木工作坊似的屋子對面。那裡已經堆放著一些裝運鋼琴的木箱和幾百個裝罐頭的木箱。彈藥將放在裝罐頭的木箱里,步槍和機槍則放在裝鋼琴的木箱里。

他講完已做的準備工作之後,對我們說:

「我期待著兩位老大哥給我下一步的指示。」

我和埃凡斯交換一下意見以後,認為我們到來之前的準備工作做得很完善,但必須加強保密。為此,必須讓監視人不僅看到包裝箱,而且也看到罐頭和鋼琴。我們提議購買或者租賃幾架鋼琴,在白天把它們運到木工作坊,夜間再偷偷運到指定的地點,然後,白天再把它們運來,這樣,就會造成一種準備運走一大批鋼琴的印象。在罐頭方面,也要採用這種做法。

李先生記下我們的指示,然後,我們商妥,白天輪船卸水果,夜晚卸武器。選出一些可靠的搬運工人在夜裡搬運武器,並把武器當夜裝箱。為了在夜間做完武器裝箱工作,必須確切計算一夜能裝箱的武器數量。留在輪船上的武器,要時時處於警衛之下,要以外國旗幟作掩護。全部武器裝箱之後,我和埃凡斯得把它運往北京。但是路途上有一些直隸省的海關關卡。為了不致在鐵路上出麻煩,決定裝幾箱真的鋼琴和罐頭。我們要給海關官員一定的賄賂,讓他們只打開我們作了記號的箱子查驗,「一切正常」——簽發海關文件,放行我們的貨物。

李先生把我們這些指示也記下了。他負責尋找適當的海關官員。我們負責賄賂這個官員,要他在打開作了記號的箱子時在場,這就是說,要他引導其他海關官員到裝有真正鋼琴和罐頭的箱子跟前去。

我們商妥所有這些細節之後,決定明天再仔細查看一下卸貨地點,找一艘出海的快艇,以便在那裡接船。

1925年7月6日

一切按計划進行著,我們乘快艇在大沽炮台地區等候輪船,船應當在今天夜間或明天淸晨到達。無線電報通知我們,輪船離岸八十海里。海上颳起大風,我們的快艇也將遭到大風的襲擊。快艇艇長沒有離開擺滿酒瓶的小桌子。我們也正需要很好地宴請那個最後自願到海上接船的海關官員。埃凡斯輪流與艇長和海關官員碰杯。海關官員的舌頭已經不聽使喚了,艇長酩酊大醉,躺在吊床上發出鼾聲。看來,海關官員比艇長的酒量要大一些。我借口未婚妻在輪船上,所以沒有喝酒。我們當中應當有一個人能站得住腳。

半夜裡,我們得知輪船離岸三十海里,我們必須前去迎接它。艇長是個醉漢,海關官員也醉了,但他還能坐在桌子旁邊。我決定再灌他們一下:拿起一瓶烈性甜酒,把它和白蘭地及香檳酒混在一起,敬給海關官員和埃凡斯——即使埃凡斯醉倒了,那海關官員也得跟著倒下去。

我確實灌醉了他倆,他們沉睡了。

中國大副起了錨,從河道出海了。黑暗中掀起帶著白色浪峰的黑浪,浪花濺到甲板上,我們的小艇猛烈地顛簸起來。在遠處,可以看到輪船的信號燈光。航道是用信號浮標標出來的。公海上的風浪很大,我們的船一下子落入浪谷里,鄰近輪船的燈光看不見了;一下子又升到白色浪峰上,鄰近的輪船燈光又出現了。接著又落人黑暗之中。

商船船長從背風的一面走出來。我向值班員喊話。他回答說,

「在崗位上。」

「扔纜繩過來。」

「抓住!」

纜繩的一端落在我們的甲板上。水手們把纜繩抓住了。我順著軟梯登上輪船。兩個水手把醉得不省人亊的埃凡斯也帶了過來。海關官員也是醉醺醺地在黑暗中爬了過來。船長看到埃凡斯醉成這個樣子,有些驚奇,但當他知道埃凡斯喝醉的原因時,乃對他產生了敬意,並且說:「機靈的小夥子。」我們在船長室里烤乾自己濕透的衣服並喝著咖啡。喝完一杯咖啡之後,我說明了卸下武器的計劃。然後,輪船沿著河道向前緩行,天亮前在天津碼頭上拋錨了。

1925年7月7日

我們在輪船上呆了一整天。埃凡斯好好睡了一覺,洗了冷水澡,喝了咖啡,輕鬆地說道,

「我不舒服,不知道他怎麼樣?要知道,你那毒辣的混合劑把我們的腦袋都要弄炸了。耽誤了接船,是要受上級指責的。」

我們的心情很舒暢,對海關官員這個可憐蟲也表示了同情。

輪船卸了一天水果。晚上,全體船員都上岸了。在船員不在的時候,我們卸下第一批武器,運到木工作坊,裝了箱。一夜卸了一千支步槍和約兩百萬發子彈。到清晨,包裝箱已經有了純樸的外表,箱子上標明「小心,樂器」的字樣,並且貼上了商標。

過兩、三個月,這些「樂器」就將組成一個很不錯的樂隊了。

李先生很好地組織了裝卸工作。那些身著苦力和水手服的人,在鄰近木工作坊的各條街道上放哨。一出現形跡可疑的人,「喝醉了的」水手們就過去和他毆打起來。水手和苦力隨著也就聚集起來,吵吵嚷嚷假裝打群架,結果,形跡可疑的遭難者不是進了附近的醫院,就是進了警察分局。水手和苦力的鬥毆,對於警察來說,乃是司空見慣的事情,可是參與「不相識」的人的鬥毆,卻是罕見的現象。

在窗戶遮得嚴嚴實實的、燈光昏暗的木工作坊里,一百來人默不做聲地工作著。只有斧頭低沉的敲擊聲,才顯示出他們在場。我們監督著包裝工作,提出一些建議,如用刨花塞滿箱子的空間,以免金屬部件磨損。

早晨五點鐘,我們裝作在某個淫蕩場所胡鬧了一夜,尚未睡覺的樣子,回到了旅館。

1925年7月10日

在我們旅館的女僕的印象中,我們的生活很放蕩:晚上出去,黎明才回來。

最可笑的是,我們晚上得穿夜禮服出去,可是,在我們的作坊里又得換上工作服,並把光亮的皮鞋套上髙筒的膠皮靴,還得注意不讓刨花、鋸末、油漆或鐵絲等痕迹留在我們的衣服或鞋上,因為整個作坊都是這些東西。

我們來到作坊的地區,迎面就開始碰到警戒哨。一個「喝醉」的水手半倚半卧在一所房子的台階上,在另外的地方,一個苦力在他的手推車旁「打盹」。我們還沒有走近作坊的大門,他們就悄悄地作著手勢一個傳一個地轉告有人來了。

商人打扮的李先生出來迎接我們。我們和他打過招呼,就穿上藍工作服干起活來。我們巡視所有的木箱,查看包裝的規格,檢查步槍的質量:和彈藥的狀況。從船上運來的每個箱子,只有我們可以開啟。大多數步槍都完好無損,這是德國的舊步槍,雖然都用過,但還能用。另外一部分是日本步槍,用過,但完好無損。子彈是密封包裝的,只有一部分是散裝的,我們查看了一下,把它們分裝在汽油桶里。這些都當作汽油運走,每桶的重量要符合一桶汽油的重量,空當要用刨花塞滿。

今天,李先生好像有什麼心事似的。他對我們說,有一艘日本輪船要來了,張作霖的士兵將從輪船上卸下大批機槍。他很氣憤,想要把這些機槍弄到手,哪怕弄到幾十挺也是好的。我們也和他同樣感到氣憤,同意要把機槍弄過來。

我們做出了決定。指派在作坊里工作的兩名下級軍官化裝成商人潛入日本輪船,記下日本機槍的包裝箱。然後,我們組織裝運機槍的板車打群架,說這些貨物是贓物,並在尋釁吵鬧之下把部分機槍偷走。

作坊里的工作快結束了。7月12日,我們就可以把貨物發往北京了。

1325年7月12日

武器包裝好了,運到車站,準備裝車。我和埃凡斯辦完了一切手續。今天,海關要進行檢查了。海關官員客氣地接待了我們,讓我們在他那裡喝了咖啡,並由他的兩名工人陪同去查看貨物。在出辦公室之前,我打開雪茄煙盒請官員吸煙。他從中選出一支綠色雪茄(一包價錢二百五十元),聞一聞,讚不絕口,把它放進側面的口袋裡,打算午飯後再吸。

他愉快地微笑著說:「這是飯後的美味啊!」

我們來到我們的「鋼琴」和「罐頭」跟前。官員輕輕地敲了敲箱幫,稱讚包裝得很好。

「一眼就看得出是有名的商行,真捨不得拆開你們的箱子。」

我們懇切地說:

「怎麼,難道您想打開全部箱子嗎?」

他安慰我們說:

「不,請吧,我挑選著打開」。

於是,他打開了五個箱於,都是包裝鋼琴的,箱子上塗有紅色油漆,這是安全查驗的喑號。海關官員在一架鋼琴上彈了幾下,對別克羅夫商行誇獎了一番,又轉到罐頭跟前。在那裡,還是照樣地表演一番,我們把一筒菠蘿罐頭送給他嘗嘗。

一切進行得很順利。二十名苦力把我們的貨物裝上了車,罐頭箱和汽油桶也都整整齊齊地放在那裡。我假裝和埃凡斯爭吵起來,因為他把汽油車掛在鋼琴車上一發生意外,是常有的事,我決不希望鄰車失火給我們商行帶來巨大損失。我們一起去找站長,又和列車長交談了一番,最後,一張五元的紙幣塞到乘務長手裡,就一切都順利解決了。罐頭車掛在鋼琴車上,然後才是汽油車。

列車已編組好,我們的車廂被掛上了,商行押運貨物的人向我們點頭致意,一批武器就這樣運往北京了。我們留在天津,以便弄淸楚搞日本機槍這一仗是怎麼打的。

1925年7月14日

我們在阿斯托豪斯旅館住了兩天,因為幾夜沒有睡覺,需要休息休息。我們大量服用蘇打,以表明酒後頭痛的厲害,僕役們對我們表示同情地微笑著,並在門外談論著我們不定在什麼地方酗酒了。

今天晚上,李先生給我們送來了甜酒、水果和一張便條,他在十點鐘以前等我們。

十點鐘整,我們按了他的門鈴。他在屋內不安地走來走去,有力地作著手勢對我們說,機槍到了,就要卸貨了,明天十五挺機槍將用卡車運到中國城區里。在卡車上沒有警衛,只有司機和助手。但他還沒有想出辦法怎樣把機槍弄到手。收買司機的亊沒有辦成。

我們研究了情況以後決定,必須用武力截獲卡車。弄清楚一些細節之後,擬訂了如下方案,明天早晨,李先生的諜報員們乘一輛特地購買的卡車,尾隨著裝機槍的卡車,在一條狹窄的道路上設法超過它,並擋住它的去路。然後,把自己的汽車弄壞。當對方司機從卡車上下來要弄淸楚是怎麼回亊兒的時候,我們的諜報員們就把司機擊昏,並把他的汽車偷著開到李先生的院子里。在那裡卸完車,再開出城,在城外把車子棄置在通往山東省的路上,以使對方懷疑是山東人乾的。我和埃凡斯找兩輛大型小汽車,把這批東西包紮得像有錢的旅行家的行李一樣裝在車上,然後把它們運往北京。李先生的兩名帶著毛瑟槍的諜報員冒充我們的中國僕役,隨我們同行,這可使我們衝出奉軍的巡邏隊。

李先生認為這個計劃可行,於是我們握手告別了。

我們一早租了兩輛去北京的小汽車,預先通知司機說,我們有一件大行李,要親自去看看怎樣裝車。

埃凡斯租了一輛摩托車,打發了司機,他說他要親自駕駛。

我們留在碼頭區,很快就看見了兩輛首尾相接的卡車。一輛車上用一張大帆布蒙蓋著貨物,另一輛車上放著一些麻袋,坐著兩個工人。李先生想到了用兩名諜報員來大力幫助自己的司機。

兩輛卡車過了橋,開進一條狹窄而又僻靜的街道。第二輛車追上頭一輛車,按了幾聲喇叭超越了它,但後輪絆上裝機槍的汽車前輪,於是,兩輛車都停了下來。司機們開始互相責罵起來,然後,他們下來檢查汽車,又爭吵起來。突然打起架來,過了一會兒,六個人在地上滾成一團了。有人開始跑過來看熱鬧,但街道上還是沒有多少人。打了幾分鐘之後,有四個人從格鬥中站了起來,他們挪開汽車,發動了馬達。另外兩個人還躺在地上。街頭上出現了一個警察,人群叫喊起來。兩輛卡車都朝前開走了,在隆隆聲和灰塵中沿街飛馳而去。我們的摩托車倒轉了車頭,馳向警察。警察驚慌起來:他向躺在地上的兩個司機跑去,吹起警笛。我和埃凡斯互相以目示意,決定把他撞傷。埃凡斯加大了油門,我們車子的一側快速擦過警察的大腿。他在空中翻了一個筋斗,撞到屋牆上,就躺在街道的塵土中了。我們用最快的速度馳回旅館。一小時後,我們在李先生那裡看到我們的貨物已作好了上遠路的準備,包上了黃油布,上面貼上了我們旅館的標籤。

李先生面帶笑容,平時愁眉苦臉的樣子消失了,他請我們喝上等香茶(中國人品嘗各種等級的茶葉,就像法國人品嘗各種名牌酒似的),只有一件事使他感到不快:本來期望弄到十五挺機槍,而卡車上只裝了八挺。

十二點鐘,我們的汽車開到李先生的住處,行李一部分拴在汽車棚上,一部分放在座位上。司機對於行李的份量太重有些擔心,不過汽車挺堅固,道路也很平坦,再加上我們答應多給他們小費,他們也就安心了。我們帶著諜報員,把備用的勃朗寧手槍放進外衣的口袋裡,離開了天津。

在我們臨動身的時候,李先生在他的住所旁邊看到兩個形跡可疑的人。他的擔心並不是沒有道理的。在楊村火車站的拱橋上,由三個士兵組成的巡邏隊讓我們停車。顯然,他預先得到了電話的通知。

他們向我們要名片。他們拿到名片以後,讓我們跟隨他們到楊村車站去。我們的司機驚慌起來,但是聽到士兵們談論什麼「走私」的閑話後,司機作著鬼臉地笑了起來。他以為,我們不願意上海關稅,因此就不再驚慌了。我和埃凡斯下了汽車,和其中一個軍官發生了口角。我們的諜報員走到士兵跟前,這時我一拳打倒了軍官,而把槍靠在橋欄杆上的士兵們,同時被繳了械。我們警告他們不許喊叫,於是收了他們的身份證和武器上了汽車。我的司機轉過身來調皮地笑若說:「尊敬的先生,這還得多給二十五元。」

我回答說:

「好吧!但你要加大速度。」

他點了點頭,加大了油門。汽車以最大的速度飛馳起來。六小時後,我們到了北京郊區,我們的司機感到驚奇的是,沒有叫他們開進城去,而是繞過城市開往南苑。

我們半夜裡到達南苑,直接來到旅部。旅長聽完李先生的諜報員簡短敘述截獲機槍的怙況以後,馬上派人卸下機槍,他高興得跳了起來,用電話向鹿鍾麟將軍興高采烈地報告了這件事。鹿鍾麟說,他立即派車來接我們,並讓把機槍暫時留在旅部。

司機收到小費,就被打發走了。臨行時,旅長記下他的姓名,並且認真地告誡他,如果泄露楊村橋上的亊情,或者在什麼時候提到我們的姓名,那就是找死。司機一聽,這會殃及性命,不禁恐慌起來,他上了汽車,離開了南苑。

夜間兩點鐘,我們來到鹿鍾麟的司令部。他對我們說,鋼琴和罐頭貨物已送往張家口,並讓我們再詳細講一講有關輪船和機槍的故事。我們滿足了他的好奇心之後,到他給我們安排的司令部的一間屋子裡去睡覺了。我們決定,明早不再去旅館,直接到張家口去。

1925年7月18日

我們不得不在北京再逗留一天。截獲機槍這件亊,在北京駐防軍的軍官里,也有些人知道了,鹿鍾麟為此給我們舉行了慶賀宴會。宴會之後,晚十點鐘,北京駐防軍的一位行政軍官邀我們到中國的藝妓院去,因為我們在談話中流露出從來沒有見過藝妓院。我們和幾個穿便服的軍官乘兩輛汽車去藝妓區,中國報刊通常管這個區叫「花花世界」。

一個姓黃的少校軍官,是北京人,是個生活放蕩、愛尋花問柳的人,他英語講得不錯,一路上給我們講述了「花花世界」的情況。「花花世界」的女人,從小開始學藝,學習本行的習俗,學習彈唱和招人喜愛的本領。

後來,當藝妓院的老闆以高價出賣她們,讓她們開始接客的時候,她們就過著妓女的一般生活了:接客,為客人彈唱取樂,向客人賣弄風騷。而她們當中許多最漂亮、最有學識的人,卻只接待她們喜歡的客人。

她們當中有些人參加國家的社會生活,能寫抨擊文和詩歌,編寫反對外國人的傳單,表現出自己是愛國的婦女。

黃少校看到我們對中國這個新的生活角落很感興趣,就講得更加詳盡了,最後他還講述了這樣一件亊:前不久,兩名最漂亮的北京藝妓出售她們帶有簽名的像片,並把全部收人捐贈給罷工的工人。大量的像片全賣完了,有一位著名的詩人還把一首愛國主義的詩附在像片上面。

汽車穿過中國城區,駛進妓院區。妓院的門前裝飾著用小電燈組成的方塊字,整個妓院區燈火輝煌。從所有的妓院里一陣陣傳出樂曲和歌聲,我和埃凡斯都認為,中國的妓院會招攬生意,裝飾得也很鮮艷。我們的汽車停在一家最講究的妓院門前。門口懸掛著由彩色小電燈組成的大方塊字,表明這是「良宵樂園」。

我們下了汽車。在一個寬闊的前廳里,一群僕役點頭哈腰地迎接我們,一個掌班的站到一邊,高聲唱出古老的四行詩,通知有貴客來臨了。隨後,他把我們引進第二道客廳,—群老嫗從二樓走下來。這是妓女的「阿媽」。在上等妓院里,每個妓女都有「阿媽」,通常是親屬老太婆,有時是自己的母親。她們打掃房間、洗衣服、保管私人財物,負責金錢收支。「阿媽」躬身迎接我們,細心觀察我們,大概認定我們值得接待,就請我們順著狹窄的木樓梯登上二樓。

我們進入一間掛著織錦畫的大房間,室內擺著一般的傢具和一張漆面大圓桌,地板上鋪著柔軟的草席。軍官們請我們坐在一張小桌旁邊。獻上了茶、水果、糖塊、花生以及一些我們叫不出名的中國甜食。隨後十來個八至十二歲的小姑娘走進屋來,這是不久前妓院買來學藝的——未來的藝妓。她們向我們敬茶,舉止象大人似的,態度很大方,但常常流露齣兒童的稚氣。一個身穿天藍色肥大褲子、粉紅色上衣的小姑娘,被抱到埃凡斯的大腿上。起初,她有點驚恐地看著他那歐式的軍便服,後來鼓足勇氣,開始搖晃著兩條小腿。她忽然驚奇地發現埃凡斯的皮膚特別白,於是抓住他的一隻手。她把手拿到眼前仔細觀察一番,好奇地看了看他,用尖細的童聲嘰嘰喳喳說了句什麼,因而引起軍官們的笑聲。有一個軍官對她點頭示意,於是,她鼓足勇氣,在他的手上塗上吐沫,並用手指使勁地搓4皮膚搓紅了,可是,一會兒又變白了,她再看一看手,高興得兩腳亂擺,並對她的女伴們說,皮膚不是塗染的,天生就是白的。一群小姑娘圍著埃凡斯,又蹦又跳地說個不休:

「真白,真白。」

有點不好意思的埃凡斯站了起來,用手把坐在他身上的小姑娘向上舉了幾次。這樣一來,孩子們都非常高興了,他的那個小朋友還坐在他的身上,雙手緊緊摟住他的脖子。

過了半小時,一些身穿綢緞旗袍的年輕婦女走了進來。她們魚貫而行,把雙手合在胸前向客人們鞠躬,然後坐在小桌旁邊和軍官們交談起來。她們的舉止行動,好像和藹、親切的女主人似的。根據她們的要求,請來一位二胡琴師,於是,一個小姑娘在某種刺耳的髙音調的伴奏下高聲唱了幾支歌曲。她面色呆板、半張著口、低垂著眼睛唱著,因而在古怪的音調中發出的高腔,產生了莫名其妙的異國獨特文化的魔力。

歌唱結束後,琴師走了。給我們端上來芬芳的、加了溫的果酒,酒味很濃、很香。軍官和女人開始有點醉意,幾個軍官悄悄地不見了,我和埃凡斯也決定告辭了。


推薦閱讀:
相关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