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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篇是帮《电影艺术》写文的盈余,是我自己也想探讨的部分。



《进击的鼓手》:结局的两种诠释
Two Interpretations on Whiplash's Ending



  让我们用两种主要的诠释路线,来考察电影的分歧之寓意:第一种诠释方式是乐观的,奈曼最终赢得了佛莱契的尊重,两者的关系从上下的师徒权力关系,转变成平行的较劲与相惜,奈曼终于走入音乐家的大门,而片尾即是两人相知相惜的开端。另一种诠释则是悲观的,佛莱契嘴巴上所说的高标准磨练,恐怕都是为了放纵自己虐待学生的技俩与遁词;就算他的意图真的是要找寻天才后辈,其手段也是过于残酷而自私的。奈曼被拉入了佛莱契所创造的恶性循环,他曾经间接造就一个学生的自杀,而明日奈曼的生活,也可能因为对成功的病态渴望而崩盘毁坏,佛莱契不断地使原先充满希望的年轻人陷入悲剧当中。



论点一:个人成长与师徒关系的转化

  第一种观点的支持证据,在于奈曼在剧末似乎达到了某种程度的自主性:虽然无法顺利演奏佛莱契所指定的曲目,但他主动出击,祭出自己准备的曲目Caravan,订立自己的节奏,这节奏不只是音乐的,也是人生的。剧尾,佛莱契不再是高高在上,他的握拳没有使男主角停下鼓击,而奈曼的奇招曲目的确使他吃惊;他弯下腰来质疑奈曼,奈曼却无视他的命令而继续鼓击,并示意佛莱契去指挥管乐组。

  两人的视线在此刻开始变成平行交接的地位。反过头来,佛莱契在这个突发状况中也被迫调整自己,必须顺应奈曼的节奏,他顶多只能在旁辅助,不再是全盘决定的独裁者。在高潮之处,此时摄影机不再使用镜头/反应镜头,而是直接快速在两人之间快速水平横摇,仿佛两人在进行一场音乐较劲,不需言语便心领神会的对话,而两人的视线,慢慢地彼此相对,摄影机照到了奈曼的整个笑脸,却含蓄地仅仅照到佛莱契的上半脸,但隐隐透露的笑意是藏不住的。两人相视而笑,似乎象征著奈曼得到了佛莱契的青睐,两人彼此合作较劲,是英雄惜英雄的开端。

  当奈曼第一次与妮可约会,妮可说:「你在电影院的时候总是低头望著地板。」奈曼则回答:「我家人说我不懂怎样跟别人视线交流。」一开始被佛莱契责备,奈曼只能哭泣;之后,他则诉诸攻击性的言行。如今,面对令人惧怕的严师,奈曼却能坚持自己与之抗衡,透过自己的实力来迫使佛莱契回应。在此视线的相接,象征了奈曼的自我成长。




论点二:音乐学院的恶魔诱惑


  另外一个观点,它可不觉得《进击的鼓手》最后一场戏代表著音乐人彼此的珍惜与尊重。相反地,这是佛莱契的权力操弄的延续,以及奈曼著魔的开端。让我们重新回想一下片头:(1)黑暗中的鼓声。(2)男主角远景打鼓的画面出现,说明了声音的来源。(3)摄影机镜头从走廊往男主角缓缓推入。(4)然后黑暗中缓缓出现了佛莱契,也让我们明白方才的摄影机视角的位格是他,说明了视觉的来源。佛莱契就像是薛佛音乐学院(Shaffer Conservatory of Music)黑暗中突然出现的恶魔,要跟男主角作浮士德式的交易(Faustian bargain)。

  佛莱契指挥的手有力地挥舞,音乐就随之而生;当他一握拳,乐声就必须停止。有时候,握拳的停止往往代表著对学生乐手能力的不认可:因为演奏得太差劲了,不需要继续听下去。有趣的是,男主角成为伟大乐手「超凡入圣」的渴望,或许这样的虚荣心反而被利用而使他成为恶魔的囊中物。电影花了很多精力去刻划佛莱契的权威性,他的音乐鉴赏能力极为敏锐:他只要听一两个小节就能知道你的演奏程度,对于仰慕他认可的人而言,他的漠然冷酷反而成为对追求成功者的挑逗,让人更想去得到他的肯定,好像上瘾了一样。但是除了音乐鉴赏的权威性,他不是一个好相处的人,佛莱契的狡猾,呈现在各种操弄他人的习性上:喜欢耍弄学生,无情贱踏他们的自信心,而在伪造过去学生死因时也说谎不眨眼。他是引诱年轻无知的孩子入魔的祸首:对人讲话尖酸刻薄不留情面;却又诡变多端,可以将年轻人纯真的信赖骗到手里。奈曼敞开心房,私底下跟佛莱契聊天谈到的私事,却被拿来作为公然羞辱的话题;奈曼一度以为他只是音乐领域上的严师,私底下他可能是个普通的好人。但奈曼错了,佛莱契永远没有下戏的时候,他永远扮演著严师的角色,他锐利的眼睛无处不在,无情的批评如影随形,令人闻风丧胆;一切对学生的无情责备与操弄,为的就是找到「下一个菜鸟帕克」(the next Charlie Parker),下一个音乐天才。佛莱契的论点是:天才不会放弃,所以透过不合理的磨练怎么虐待学生都没关系,因为天才一定会走到尽头,其它庸才被耗损光都没关系。他给了自己施加非人性训练的理由。他孤独地寻找值得他栽培的对象,即使手段偏激也在所不惜。这个主题,倒是令人隐约想起奈沙马兰(M. Night Shyamalan)的《惊心动魄》(Unbreakable)。


  为了成功达到自己的理想,人愿意牺牲哪些东西?健康、亲情、爱情或者快乐?这是人类欲望的永恒课题。佛莱契不择手段地贯彻斯巴达教育,即使扼杀大多数的学生也要找到自己的天才学生,奈曼则选择放弃亲情跟爱情。他们不但以非人性的方式对待别人,他们同样地也在以非人性的方式对待自己。即使我们不执著于以上这两个论点,仍然能理解这个故事的最基本寓意:《进击的鼓手》是关于一个想要追求卓越的年轻人的故事。奈曼选择的仰望对象,不是自己的亲生父亲,而是一个严格的音乐老师;剧尾,当奈曼的父亲在观众席凝望著奈曼精湛的鼓技,他的眼神透露的不是对儿子的理解与骄傲,更多的是惊讶与担忧。这一幕,仿佛是见证了儿子的蜕变,但是却无法确认儿子蜕变的样貌会是什么,是从孩子变成大人呢?还是仅仅把仰慕与寄托感,从亲生父亲转到佛莱契身上呢?还是说,他已经成为一个迷恋成功而不择手段的入魔者?如果冲昏了头去追求成功的迷醉,一个人的行为要多偏执才够格被称为「失去灵魂的人」?如果奈曼最后真的失去了一切,佛莱契不就好比是一个以音乐的成就作为诱惑的恶魔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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