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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穿成了男主的白月光女配,在小说中没几页就被毒死了!


然后变成男女主心头的一根刺,工具人无疑。


要想保命,第一步就是远离男主。求求了,让他直接爱上女主吧!


《月下城:我穿成了男主的白月光》已完结,放心食用。


1. 非梦


做梦的人总是不知道自己何时入的梦。


但那不重要。


反正我一向会做些稀奇古怪的梦,所以我对我的服饰妆容,还有所处的古典楼阁,都不觉得奇怪,毕竟看了什么书,就会做什么梦,也很正常。

迷迷糊糊地感受了一天闺阁小姐的生活,到了晚间小丫鬟服侍我歇息。


随后闹钟响了,梦也醒了,我睁开眼,还是在我自己的床上,还是按部就班地生活著——生活本就平平无奇啊,我喟叹。


「小姐!小姐!该起来梳洗了!」不知道是谁在叫我,场景突然变换,我又睁开了眼,居然又回到了梦里的闺阁——莫非是梦中梦?


小丫鬟进来服侍我梳洗,怪哉,好像比上一个梦真实,手指浸在水里,真的可以感觉到凉意,她帮我梳头发的时候,我也能感觉到梳子碰到头皮的感觉。


「小姐还没睡醒吗?」小丫鬟问我。


「我确实还没醒。」我嘟囔道,看著镜子里我的样子,并不是我自己的样子——不过是梦罢了,无妨。


小丫鬟帮我梳好头,便带我出门去,一个没注意,我被门槛绊了一跤,额头传来一阵剧痛。


「哎哟!」我连忙爬起来,揉揉我的额头,居然肿起了一个包,旁边的小丫头赶紧查看我的额头,诚惶诚恐的,我看著不忍,便安慰她:「我没事,你别担心。」


我顺手揉了一下我的包,居然会痛!


「小姐咱们还是请个大夫来上药吧,破了相可不是闹著玩的……」

她说什么我没有听进去,只是一直揉我的额头,痛觉清晰——这不是梦!我呆呆地看著小丫鬟,问道:「我叫什么名字?」


也许是眼神呆滞,小丫鬟瞪大了眼睛,一脸难以置信,带著哭腔:「小姐啊……你怎么了?」


兴许是觉得我摔傻了。


「我难道是明玥筝吗?」我问她。我可能是穿越到了书里,而「明玥筝」则是我最近看的书的女主。


小丫鬟摇摇头。


「那我是谁?」我仔细地想小说里还有哪个女孩子。


小丫鬟急出了眼泪,口里念著:「小姐摔糊涂了,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


我忍俊不禁地轻轻地弹了一下她的额头,转念一想又问她:「你才糊涂了,怎么连小姐的名字都不知道了呢?」


小丫鬟看著我,擦了擦眼泪,噘著嘴,委屈巴巴地说:「我当然知道,小姐的闺名是『芷』,就是《楚辞》中的香草。」


芷?我在脑中写下这个字,却想不起有这个人,猛一抬头,看见房门外的灯笼上写著「路」字,那么我也许是叫「路芷」。

路芷,路芷……


我想著想著,脑中出现三个字——白月光。


她是男主的白月光,在小说中没写几页就死了!


按照小说情节,路芷是某个官员的女儿,初见男主时不慎落水,被男主所救。因路芷面容姣好,所以他对路芷一见钟情了。


他那叫喜欢她吗?他那是……


不出所料,男主是位皇子,名叫李砚,之后打听清楚路芷的身份,便向她父亲求亲了,几经周转也成亲了,虽然她只是个侧妃,但是前期男主最爱的还是她。


跟其他小说的皇子男主一样,他立志要做太子,一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之后又勾结了很多大臣,包括丞相,女主就是丞相之女。后来路芷生下了李砚的长子,却被人下毒,吐血而亡,包括她刚出生的孩子,也一起死了。她的故事只有这么多,生命终结,故事也终了。


男主把路芷的死归结于女主一家,一方面利用明家的势力登上太子之位,一方面伤害女主明玥筝。渐渐地他终于发现了女主真的很爱他,可女主到最后却死心了,离开了他。


最后他们还都活著。


可是!我死了啊!

看完这个女子短暂的一生,觉得若是不嫁给李砚,只是嫁得一个寻常夫婿,或许不会抱恨而终。


从前就想著,穿越应该是件顶好玩的事,反正现代人在已知中总能混得风生水起——可好不容易穿越一次,我竟然是个这么容易领盒饭的角色!在这里摔一跤尚且会痛,何况是吐血而亡!


我碰了一下我额头上的包,又诚惶诚恐地按住胸口,仿佛下一刻我就会吐血,不由打了个寒战。


他身边太多明枪暗箭,一不小心就会遍体鳞伤。而且他太厉害,可以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几乎整个京城都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中。我欣赏这样的人,但如果以后是我的夫婿,这样的人只让我害怕——万事能舍,倘我有幸不死,岂不能舍我?他又焉能只心悦我一人?


好在我穿越来的时候,路芷还没遇见李砚。


首先要思考的是,李砚为什么会喜欢路芷。首先是,见色……不,一见钟情,要避免这一点,就要避开落水——我是同家人去城外的宅子避暑时,因为贪凉想踩踩水,没想到突然抽筋了,然后差点溺死,我的小丫鬟吓得要死,却不知怎么救我,只是一个劲地哭,如此大的动静,终于引来了男主。


现如今是春天,离夏天也还远著,不由有些松懈下来,不去想这大祸临头的事情,每日只管带著我的小丫鬟言言出门和各府小姐一处玩耍,虽然我许多东西不会,但是好在我之前学过笛子。


「阿芷,我可不晓得你原来会吹笛子的,而且,这曲子,我也似乎没有听过,」说话的是东道主黎宛宛,「不似我先前听过的柔美,倒有一种潇洒恣意之感。」


我吹的是《沧海一声笑》,因为除了这首,我还会《贝加尔湖畔》以及《恋爱循环》……想来这「异域风情」,会费我一番解释,便挑了这一首。


「此曲名为《沧海一声笑》,就是恣意江湖的感觉,真乃豪情万丈也!」我笑道,便倒了一杯茶,一饮而尽。一抬头却发现小姐妹们都看著我。


「阿芷似乎有些……奇怪……」姜嘉儿小声说道。


「你最近是看了什么武侠话本吗?转性如此之快?我只道我们几个之中,唯有你还有点温柔的样子。」贺梅洲指如削葱根,堪堪捻起茶杯,慢悠悠地浅呷一口。


我看她捻起茶杯的动作看呆了,这才是大家闺秀的样子吧。随后我又进行了思考。


听言言说过,路芷是一个温婉可人的女子。但是我脑中灵光一现——我要是改了人设,这下李砚就算救了我,想必也不会对我感兴趣了。可行!


但是我作为一个从小到大温婉了十七年的女子,怎么能说变就变啊,不然路家二老怕是会请人帮我驱邪……


于是我又好好地跟著我的小姐妹多学了几样技能,好歹能装装样子。


渐渐地,我对这些小姐妹大致有了了解。贺梅洲是我最欣赏的一个女子,她长得好看,对事对人总有很独到的见解,也擅长许多的才艺,却不会以此自夸,若是你叫她教你,她必定倾囊相授。她同我是最要好的,我很喜欢和她说话。姜嘉儿嘛,太过没有性格,看起来谁都可以欺负一下。黎宛宛是个理想主义者,惯会胡思乱想的,我却很喜欢和她做朋友,因为她家是土豪。


但是事情的转折点似乎提前了,就在这个繁花落去的季春,我落水了。


我们的小姐妹群里,有个讨厌货色宋琳琅,一面说不想与我们这些小门小户的女子一起玩耍,却总是企图成为我们的群主,本来她针对的是美貌与才华并重的贺梅洲,但是我和梅洲要好,便怼了宋琳琅几句,让她失了颜面,惹怒了她。按照小说人设,路芷是不会像我这般鲁莽且尖酸的,这就是为什么无论是谁,就算说不上喜欢她,也绝不会讨厌她的原因。


那日我们起了个诗社,约在相思湖畔,本来想等晚上放几盏花灯,作别春天。


虽然还没到晚上,我已经迫不及待地在湖边放起了花灯,宋琳琅在我身旁,一直瞪著我,我也回瞪她,她便掬了一捧水,把我的花灯灭了,得意扬扬地看著我。


学会刁蛮任性并不难,我也掬了一捧水,浇在她身上,谁怕谁啊!


「你故意的!」宋琳琅指著我,果然是被骄纵惯了,我昂著头笑道:「宋小姐好聪明。」


她虽气恼,却不知该怎么对付我,反正大不了她也掬水泼我呗。刚蹲下想另放一盏灯,背后被人使力推了一掌,加上那石桥并没有护栏,我便掉下水去,顿觉身上一凉,鼻子灌了水。


那湖看起来不深,实际上已经高至我胸前,加上我是被推下去的,站不稳,也无处可扶,水渐渐把我淹没,根本挣扎不起。


一群小姐中,没有会游泳的,我的小丫鬟言言哭了起来——


老天啊!


我被淹得厉害,一时间看过的自救知识都忘了个精光,不会因为我强行改人设,提早领盒饭了吧?如果我失去了做白月光的资格,在小说里,我是不是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一时间也死了心,不再挣扎,意识逐渐模糊,只希望一醒来,我就回到了现代……


无心挣扎之时,似乎有人揽住了我的腰,我的求生欲又回来了,连忙攀住了那人,那人一使力,把我从水里拉了起来。


「咳咳咳……」我趴著吐了几口水,然后又被人翻转了过来,悠悠醒转,入眼是一张男子的脸,我现在似乎被他抱著,第一个想法便是,这不会就是男主吧?倒是个很好看的人,只是和小说描写的不一样,他看起来并不凉薄,也不腹黑,他一双眸子清亮,反而给我一种温柔的感觉……


但是,这能比我的命重要吗?


「你……你……走开……」我想推开他,却发现手没有力气,动不了。


那男子一愣,微微笑道:「在下明律,冒犯姑娘玉体,实属无奈之举,望姑娘恕罪。」


「多谢明公子,不过此番怕是未遂居心叵测之人的心愿了。」黎宛宛狠狠地瞪了一眼宋琳琅,后者则是不敢看我。



我此刻却想著另一些事情。

明律?姓明的?我慢慢思索著,姓明的,明玥筝……不会是……女主家的人吧?


「哥哥,把这个姐姐送回去吧,不然就要生病了。」说话的是个明眸皓齿的姑娘,笑意盈盈的,拿出一条手绢,轻轻柔柔地为我擦脸。


「阿筝,帮哥哥把马车上的披风取来。」明律对著那个姑娘吩咐了一声,那个姑娘将手绢放入我手中,温和地笑了笑,便跑去取披风了。


「公……公子,恕……恕我冒昧,令妹……」我断断续续地说不完话,纯粹是因为我被呛久了。


「舍妹明玥筝,总是冒冒失失的,冒犯姑娘了,我代她向你道歉。」


果然是女主。


「不……不必……我只是……从没有……见过明姑娘……好奇……咳咳咳……」


「哥哥,披风来了!」真是个明媚的女孩子,一笑起来,眼睛里都是阳光,就是这样美好的女孩,在最美好的年华里爱而不得,继而死心,再也没有这般笑意。


悲剧就是把美好的东西撕毁给人们看。


明律小心翼翼地用披风将我包裹起来,此时他离我很近,我能很清楚地看到他的脸,轮廓分明,书中的人大抵都是这样好看。


最动人的还是他的眼睛,似乎不苟言笑,却装著掩盖不住的温柔,也许是因为他声音温柔让我有这种先入为主的观念吧。他的头发也是湿的,许是刚才救我的时候打湿的,一滴水从他发梢落了下来,滴在我的脸上,有些痒痒的。


他抱我上了马车,换明玥筝上马车扶著我,他自去驾车,将我送回了路家。


回到家,刚好在衙门当差的二哥回了家,看见我半死不活的,连忙叫小丫鬟们带我下去洗浴,随后请了大夫。


「你们这些女孩子也真是的,哪里不好,非要去湖边,还没有一个能救人的!」二哥咬牙切齿地说,「这次可多亏了明律。」


「哥哥认识他吗?」我此刻说话顺畅了许多,虽然夹杂著些许咳嗽。


「从前一起读书的,他可是佼佼者,许多功课我都是抄他的。」


「怪不得哥哥没考上进士。」


「没办法,志不在此,」二哥轻轻敲了一下我的额头,「你哥哥我,不适合诡谲多变的朝堂,当个小捕快才是自得其乐!」


「那明律是哥哥说的诡谲多变之徒吗?」我问。


「他嘛,他大概是不一样的,大家都说明公子是真正的君子——阿芷,你晕不晕?我去看看汤药好了没有,你先好好歇著。」


「哥哥——」我喊了他一声。


「什么?」二哥又转回来问我,我叹了口气,说:「哥哥不要告诉父亲母亲我落水了,还好这次回来母亲不在,要是他们知道了,我怕我会被禁足……」


「好,你好好休息,哥哥不会让你被禁足的,」二哥揉了揉我的头发,「我去端药过来。」


「嗯。」我乖巧地对二哥笑笑。


二哥离开后,我躺在床上,甚是疑惑。


为何救我的是明律,我还提前遇见了明玥筝?难道人设的改变让我的命运轨迹改变了?可我还是遇见了女主——我到底是脱离了这条轨道,还是被置身于另一条轨道?我究竟,是主动,还是随著小说被动?


现在想这些也没意义,反正我就躺在这床上,也不能怎么样了。我闭上眼睛,宽慰自己,没死就好,没死就好。


可是这次落水也让我收获了容易生病的体质,也许是古代的闺阁女子本就娇弱。每次一不小心就生病喝那些难喝的药时,我都会想,哪天遇见宋琳琅,我要把她也推到湖里去。


后来我才知道,明大人升迁为侍郎,举家搬来京城。明律之前在京城读书,他父亲上任后就带著妹妹从本来的任地过来,恰好经过。明玥筝到底是姑娘家,看见一群女孩子聚在一起,自然也想一起玩,不料却遇上我落水。


这是明玥筝后来告诉我的,她后来来探望过我。至于明律,好像也是在朝廷做官了,我不太清楚,总之那天之后我也没再见过他。


2. 巧遇


夏天到了,京城天气也转热了,母亲想带我到城外的宅子避暑,本想拒绝,但是两个哥哥都有公事,没办法陪母亲,所以我不去的话,会显得我不孝顺,只好陪著母亲去了。


「你从前很喜欢这处宅子,小时候总想一直住在这里,一回去你就要哭好久,还要你哥哥们轮流来哄你呢。」母亲同我到了城外宅子,一路上她和我说一些我们兄妹小时候的事情,满是幸福的语气,但我被颠簸得难受,就伏在她膝头,有一搭没一搭地应著,她轻抚著我的头,「你一下就这么大了,想到你有天会嫁人,我真是舍不得……」


「阿芷就算嫁了,还是母亲的女儿啊。」我乖乖巧巧地说道。


安顿好后,母亲便休息去了。我想,只要我这几天好好宅在屋里,遇见李砚的概率便小一点吧。


次日,言言告诉我,我们宅子对面那间宅子被明大人买了下来,明玥筝也出来避暑了,还来找我出去玩。


李砚这时候极有可能遇见路芷,而此时明玥筝也在,如果让他们两个先相遇——俗话说,爱情里,先来后到,顺序很重要,那么一切都会不一样。李砚不会对路芷有愧,可以坦然接受明玥筝——可是,我怎么让明玥筝先遇见李砚呢?


「小姐,咱们一起去小河里踩踩水吧!小姐不是最喜欢小河了吗?」言言提议道。


「不去,你忘了我上次落水了?多吓人啊!」我条件反射地回答。实不相瞒,我上次落水后便一直怕水。


「可小姐不是最喜欢去……」言言想了想,「那便不去了吧,也许今年小姐与水犯冲,不去了,不去了。」


「ちょっと!」我脑子里又是灵光一闪,落水——李砚是那时候遇见路芷的,所以,现在只要带明玥筝过去就好了。


「小姐,您说什么……秋豆?」言言莫名其妙,我对言言和善地笑了笑,「明小姐不是要出去玩吗?咱们一起去啊,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言言突然醒悟:「没错,上次就是有明小姐在,小姐才能化险为夷,这次把明小姐也带上,算是……」言言苦苦思索措辞,「辟邪!」


「没错,我也是这么想的。」我拍拍言言的肩膀。


「明小姐,若是留在此间又不出去,真是空负好景,故而将乐且行,来邀小姐与我同游,此处有条小河,岸芷汀兰,郁郁青青,不知小姐能否赏脸一游。」


明玥筝轻咬下唇笑了:「路小姐,你这话莫非从话本里学的?直接说你带我去玩不就好了!」说来也对,她是个单纯的孩子,我也不必如此废话了。


「好,我带你去玩。」我也笑了,我真的很喜欢她笑,她笑起来有弯弯的月牙眼,让人觉得温暖。


「路小姐,你以后可以唤我阿筝,我可以唤你阿芷吗?」明玥筝问我。


也许是我知道结局,我一直觉得对不起她,她是个单纯的孩子——但是话说回来,我才是死的那个,不由又觉得自己才最可怜。特别是看著孩子死掉,吐血而亡,这也太惨了些。



这也不怪我,应该怪作者。

「好啊,阿筝。」我这样叫她,明玥筝又笑了。


「路小姐好。」出门便看见明律,向我打了个招呼,我也笑著回了一句:「明公子好。」


「两位姑娘是有什么好去处吗?」旁边的一位公子本来手中开著扇子,看见我们出来后便合了扇子,动作干脆潇洒,人也颇为俊朗,大概是明律的朋友,如果根据人以颜聚的原则。


「这位是?」明玥筝疑惑地看著明律。


「在下李砚。」


他吐字清晰,我脑中却似有一股气血上涌,差点没站稳,幸好明玥筝扶了我一把。


「阿芷,你怎么了?」明玥筝关切地看著我,「是不是中暑了?」


「无妨。」我的大脑高速运转,完了,我遇见死神了。此时明玥筝遇见了李砚,而且后来的剧情中,李砚明明喜欢明玥筝,却因为路芷的缘故刻意冷落,但是此刻——他们并不存在这种隔阂。想到此处不由释怀,脑子也渐渐清醒了。


「路小姐若是不舒服,律这便请个大夫来。」


「我没事,多谢关心。」我抬头看看明律,微微一笑,四目相接,似被灼烧一般,他忙忙错开了眼神。好吧,君子的守则是很多的,比如非礼勿视什么的。


「阿芷,要不我送你回去吧——」明玥筝说。


「无妨,言言带我回去就好了,改日一定带你去玩。」


「改日是哪天?」李砚问,「咱们几个可以一起去,人多也热闹些。」他倒是笑得人畜无害。


真是个可爱的少年,这么明显的潜台词都听不懂。


我强忍著翻白眼的冲动,换上端庄有礼的样子。


「李公子请见谅,小女子家教甚严,不能和公子同去。」我福了个身,伸手让言言扶著我。


「那言言可要照顾好你家小姐啊。」明玥筝大概是觉得我说的家教甚严是真的,也猜到我是借口离开,也没再挽留我。我便一手假装轻揉额角,一手挽著言言走了。


如此,我算是错开他们的人生轨道了吧。


反正我也不想和他们有什么瓜葛。李砚是长得很好看,按照剧情发展,和我也有感情线,但是这是要拿命换的。


许我浮生一命,他赔我一世深情——划不来,我想好好活在世上多过活在他心里。


白月光之所以为白月光,只是留有遗憾罢了。这种感觉常人都有,那其中的情意又有几分呢?


我只不过是作者设置的男女主不能相爱的绊脚石,如果路芷是知道结局的,她又会怎么选呢?


这不重要,关键在于现在是我在活著。


我到家没多久,明家便遣了个小丫鬟来送东西。


「这是何物?」


「回小姐的话,这是香薷丸,消暑的药。」


「哦?」我拿起小丫鬟手里的东西,是个简单的盒子,雕著一枝竹枝,只上了层漆,打开是数十粒药丸。


「是谁送来的?」但想想,也是不必问,又说,「请替我谢谢明小姐。」


父亲过了几天也告假到了城外宅子,但连著几天都不展笑颜,屏退左右,一个人生闷气,谁也不见。


大哥难得也回来了一趟,也未敢打扰父亲。


说起我大哥嘛,不过是个平平无奇的学霸,二十岁中了进士,二十二岁派到地方上任,如今也有一年有余了。


「母亲,父亲他怎么了?」我问母亲。


「朝堂上的事情啊,老爷也不会和我说的,我不懂,」母亲将莲子汤装好,「咱们只管做好家里的事,让他们没有后顾之忧就是了。」


「母亲说的是。」我敷衍道。


母亲叫我送汤给父亲,我轻轻敲了敲门,「父亲,母亲新做了莲子汤,叫我端给父亲。」


「进来吧。」我便推了门进去,父亲正伏案写些什么,我将汤放在桌上,父亲并未抬头,兀自奋笔疾书。


我正想著不要打扰他,得快些出去了,便告了退,父亲突然说:「且住,阿芷陪我一会儿。」


父亲移步到桌前,「你也坐。」


我便乖乖坐下了,父亲舒了舒腰,开始喝汤,每喝一口便说一句话。


「那明家老儿哪里来的乡佬?成日价撺掇圣上新政!」


「这种人,惯会成其之虚名,不顾天下之实事!」


「圣上听了他的话,还升了他的官,这下他便大肆妄为,排挤他所说的『冥顽之臣』,说我们食古不化,可是祖宗之法如何能废?」


我只默默地看著他,母亲说的,朝堂上的事情,是我们不该懂的,父亲和我说,大约是憋得难受。


「算了,阿芷你是个女孩子,不会懂的——你大哥回来了,这汤不错,也给他送一碗去吧。」


大哥正在书房,我送了一碗汤去,他正在看书,见我来了便放下了书。


「又是母亲做的好东西?」大哥笑意盈盈,「你吃了不曾?」


按照言言的说法,这两个哥哥对路芷都很好,我其实先前未见过大哥的,也不好怎么措辞。


「长者先,幼者后,自然是父兄尝过,阿芷才能尝啊。」


「你从前可不是这样的,惯说母亲总给我做好吃的,每每到我书房都要抢一些的,今天这么听话?」大哥揶揄我说。


不对啊,路芷不是温婉可人型的吗?哦,是了,小说里展现的只是大部分人的视角,现在是我的视角,我自然是个活生生的人。


「是看大哥辛苦。」我笑道。


「好了,我尝过了,」大哥尝了一口后说,温言道,「不必再跑腿了,也去吃一碗吧,莫要中暑。」


「好!」我朝他笑道——有两个那么好的哥哥,其实当路芷也不错。


大哥留了几天,也和父亲谈过几次话,后来便走了。


因为父亲和明大人政见不和,明家兄妹也没再与我有所往来。


后来我们便都回京城了,上次落水后,父亲便不让我常和小姐妹一起玩了,每日只在家里学习女红,以及各种「贤妻良母」必修课,居然还给我请了老师,真是相看两厌……


我这一双手被刺得满是针孔,别说是我,言言都快无聊得长草了。


终于,二哥放假了,我立马做了点吃的去贿赂他。


「哥哥哥哥,你带我出去玩吧,我不会女红,我志不在此啊……」我摇著二哥的衣袖,「哥哥哥哥……」


二哥不说话,只是一直笑。


「哥哥你笑什么?」


「你咯咯咯咯的像只小鸡,有趣极了。」


我便不说话了,一个人坐著,背对著他,用手揉眼睛,肩膀也一耸一耸的。


「阿芷?」他叫我一声,我又增加了一点抽泣的声音,这下换他来哄我了。


「好了好了,阿芷别哭了……」


还没说到重点啊。


我继续抽抽搭搭地说:「我的手……你看……哥哥……这样下去……憋死了……」


「可是母亲那边……」


「我不管……我就想……想出去……」我继续装哭。


「好好好,你别哭,我带你去玩,带你去玩好不好?」二哥拍拍我的肩膀。


「好啊。」我转回头对二哥笑。


「又哭又笑,臊不臊?」二哥揪了揪我的耳朵,「一滴眼泪都没有,你哄我……」


「这是聪明,哥哥不许耍赖。」我故作严肃地说。


二哥无奈地摊手:「我答应你了,还能耍赖吗?」


于是二哥便把我打扮成他的随从,带我出门去了。


「你想去哪里?」二哥低头问我。


「不知道,随便走走我也是开心的。」我拉著二哥的衣袖,满眼的热闹景象,真是不知道先从哪里玩起。突然想起黎宛宛曾给我写过信,说梨花堂新出了个很好看的傀儡戏,「哥哥,我们去梨花堂好不好?」


「好啊。」二哥便带我去了梨花堂。


哥哥买了两个好座位,看得正热闹。木偶栩栩如生,加上手艺人十指灵巧,木偶便似活了一般。


席间总觉得有人盯著我,大概是这次偷偷出来了,有点心虚,怕被父亲抓回去吧。


眼角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晃,我微微转头,是一人正拿折扇敲手,又停了,我才细细看那人,那人还对我笑了一笑,我几乎又要气血上涌,猛地转过头去,心似乎要冲破胸腔,指尖也微微发冷。


「哥哥,我们回家吧。」我拉了拉二哥的衣袖。


「为什么,这傀儡戏不好看吗?」二哥正看得兴味盎然,都不曾看我。


「哥哥,我头疼。」二哥这才看我一眼,摸了摸我的额头,说:「脸色是不太好。」


但他又说了一句亲哥会说的话。


「你先疼一会儿,等看完了,我就带你回去。」


我叹了一口气,当真是兄妹情深。我还是拉著二哥的衣袖,二哥也就任由我拉著,心中觉得踏实了许多。


可又觉得我并没有做错什么,何以一见了他就像见了猫的耗子?我松开二哥的衣袖,端坐好,却再无心傀儡戏了。


眼角的折扇却还在悠哉悠哉地敲著。


3. 处险


人群突然一阵骚乱,几个人拿著剑朝敲扇子那人刺去,我待在原处,二哥一把将我拉起来,迅速避开了人群,我远远看著李砚,好几人向他刺去,他狼狈躲闪,我不由吓一大跳。


「你先出去,小心著点。」二哥说完,不知从哪拿了一根棍子出来。


「哥哥!」我来不及拉住二哥,他便加入了混战。但是李砚他是男主啊,他能有什么事!


人群都向外面涌去,我也被推推挤挤出去了。


他们有那么多人,哥哥加上李砚不过就两个人。我并不担心李砚,就是怕我二哥成了炮灰。


有暴乱找警察,这时候有警察就好了,警察呢?我是灵光一现,哥哥不是在衙门任职吗,我也曾给他送过东西去,于是我连忙跑去衙门,好在相距不远,但我跑去已是气喘吁吁。


「我……我……我……」我拽住一个捕快打扮的男子,后来回想,好在此人脾气不错,没把我推开。


「你有什么事?」他问我。


「大哥你好,你认识路堇吗?他是我哥哥,他现在在梨花堂被人打,你快带人去救他啊!去救他啊!」我一口气连说这么长一段话,然后继续喘气,「你……你……快去啊!」


后来我拽住的那个男子宁岁初,带著几个人赶往梨花堂,到底是训练有素,不一会儿便将那几人擒住了,不一会儿,又来了一批人,似乎也是来抓这批刺客的。


「哥哥!」二哥没有拿刀剑,手上被划了一道。果然,哥哥不是主角,并非刀枪不入。


「阿芷,多亏你了。」二哥对我挤眉弄眼,随后摸了摸我的头,我看著他被划破的衣服,已然在流血,一时心疼得说不出话来。


再看李砚,奇怪的是,李砚身上挂了更多道彩。按小说里的设定,他不是很能打的吗?


李砚注意到我的目光,虽然甚是狼狈,还是满目光彩,笑得很好看,我连忙转头。


「多谢路公子出手相助。」李砚对我二哥抱了个拳。


「客气客气,」我二哥笑得腼腆,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你怎知我姓路?」


李砚看著我,偏了个头,目光狡黠得像是个恶作剧的孩童,「我认识你们家路小公子,他喊你哥哥,你应该也姓路吧。」


「哥哥,你难道不应该多谢一下这位大哥吗?」我连忙把哥哥拉到宁岁初面前,不理李砚。


「老宁救我是应该的嘛,咱们可是好兄弟呢!」二哥伸手去搭宁岁初的肩膀,被后者强行拿开,一脸嫌弃。


「将这几个闹事的押回去。」宁岁初冷冷地下了一声令,那几个刺客便被带走了。


「哥哥,我先带你去看大夫。」我拉著哥哥就要走,后面传来李砚的声音:「路小公子,在下也受伤了,可否带在下一起去医馆?何况,我也要确定路兄没有大碍,才能放心。」


我哥哥因你受伤,我作为家属不骂你就很不错了。可是我这句话委实说不出来,此番是哥哥见义勇为,我又怎么好再去骂李砚,我便压下怒气,刚想开口,二哥说话了:「兄台尊姓大名?」


「在下李砚。」李砚向哥哥抱拳道——真真是让我发怵的一句话。


「在下路堇。」


大夫给两人上了药,包扎好,我便要带著哥哥走。


「小公子似乎很讨厌在下?」李砚问我,又自答,「哦,从前小公子和我说,你家教甚严。」


我知道他是在讽刺我穿男装出来玩。


「李公子言重了,只是家兄受伤,在下关心则乱罢了。」我特地强调了「受伤」二字,拉著二哥,和他保持一定距离。


「阿芷,他怎么老是叫你小公子?你上次见他也是穿成这样?」二哥悄悄问我。


「他当然知道我不是小公子。」我也悄悄地说。


「那他……」二哥不自觉提高了音量,惹得李砚看著我们,我连忙拍了二哥一掌,那可是未来的太子,未来的皇上,趁著我们对他有恩就收敛一点吧。


「他是给我留个面子,大庭广众之下,我穿的什么?你要他叫我路小姐吗?」我白了一眼二哥道。


「有道理,有道理,」二哥恍然大悟似的和我说,「李兄,我看你伤得不轻,不如我们送你回去?」


「多谢路兄,我的伤没有大碍,路兄也尽早回去吧。」


我如蒙大赦,刚想带哥哥走,李砚说:「小公子,下次什么时候出来一起玩?下次定然不扫你雅兴。」


「李兄慎言——」二哥闷闷地说了一声,警告他不要再说了。我只觉在二哥身边有所依靠,倒也不太怕他了。李砚也捂著嘴,有点自悔失言的样子,却还是笑得像只狐狸。


刚出医馆,竟然又遇见一张熟悉的面孔,是明律。


我们两家虽是不和,可是他从前救过我,遇见他,我不知道该不该打个招呼。


「路兄好。」在我思量之间,明律已经跟二哥打了个招呼,仍然是温和的语调,听起来就很舒服,他的目光扫过我的时候,只点了点头便匆匆错开,我也意识到了他为何没向我打招呼,毕竟对著我现在的样子叫「路小姐」,总感觉怪怪的。


「明兄好!上次你救了阿芷,我还没有好好谢谢你呢!」我二哥一向是没什么机心的,觉得上一辈的事情,与我们无关,何况明律也曾经借过作业给他抄,我并非批评我二哥,我是想说明他们有点交情。


「举手之劳——路兄受伤了?」明律看了一眼哥哥手上的绷带,我也顺著他的目光看去,不知为何他又看了我一下,目光相接,我看著他不明所以,睁大眼睛看他。他好像松了一口气似的,转而看我二哥,他侧过脸去的时候,我发现他的耳朵有点红。


二哥回了一句:「小事,不打紧的伤口,已经上了药。」


「又与人打斗了吗?」明律问二哥。


我不由也问:「为什么是『又』?哥哥你从前也喜欢与人打架?」


「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还有,难道哥哥这次见义勇为,做得不对吗?」二哥问我。


当然是错,我并没有这么高尚,若是让我来选,我宁愿受伤的只有李砚,我才不愿意用二哥的伤换一句「见义勇为」。


我便赌气不说话,二哥也不好说些什么,还是明律开口:「见义勇为固然没错,但也该护好身边之人,不让身边人担心才是。」


「明公子说得对,哥哥太莽撞了。」我瞥了二哥一眼,颇为无奈地叹气道。


「好了好了,是我错了,下次哥哥一定不会这样了。」二哥又伸手来揉我的头发,被我避开,伸手摸了摸我的头发,应该没乱——他总喜欢揉乱我的头发。


「律还有事在身,」他突然开口,我看向他,又急忙向二哥靠近一点,想著我头发会不会乱了,「先告辞了。」


「我们也告辞了。」二哥抱拳道。


目光随明律而去,原来他也是去医馆。


「真巧。」我嘟囔了一句。


二哥突然笑得奇奇怪怪:「巧什么?又遇见你的救命恩人了?」


「哥哥不要取笑我。」我正色道,许是我严肃的样子让人害怕,二哥便不再笑了。


我并不是说我遇见他很巧,我说的是,李砚就在医馆里,在梨花堂打斗的时候,并没有人跟著李砚,谁给他报信?或许也说不上哪里奇怪,若是巧合也未必说不通,于是便不想了。


「我们还是快回家去吧,刚刚吓著了吧,你还知道找帮手,」二哥边走边说,又想来揉我头发,我便一下一下地拍开他的手,他就是欺负我够不著他。不过,他也难得细心了一次,「等下我先回去,你从后门回来,别让母亲发现了。」


「好。」


时隔多日,贺梅洲和黎宛宛来找我叙旧。


「姜嘉儿呢?」我问。


「她定亲了,不能再出来了。」贺梅洲告诉我,虽然语气似乎淡淡的,我又仿佛清楚地听到她的叹息。


「此后相夫教子,做个贤妻良母,就是一生了。」我不胜唏嘘。


倒是黎宛宛,还是那么大大咧咧的样子,「我才不会像姜嘉儿一样呢。我爹很疼我,我说不嫁,他是断然不会让我嫁人的。」


我觉得她甚是可爱。除我们之外的官宦小姐们,如宋琳琅,都不是很看得起黎宛宛,因为她爹爹只是位富商,后来是揽了皇商这个差事,才和我们一处玩耍的。


「我父亲本来是打算让我嫁给四皇子的,可是,听说四皇子他……被贬为庶人了。」贺梅洲悄悄地和我说。


「为何?」我在父亲兄长面前从来不说不问朝堂之事,但是说话的是贺梅洲,我才大著胆子问了。


「听我哥哥说是,四皇子派人刺杀六皇子与七皇子,六皇子至今昏迷不醒,七皇子也受伤,被明大人参了一本。」


「七皇子?明大人?」我想了想,李砚就是七皇子,莫非就是梨花堂那次?


或许是我对李砚一直都有偏见,才会觉得他有问题,但是想到宁岁初带人来之后,还有一批人来,似乎早料到会有此事,以及明律到医馆……真是细思极恐。


小说里的设定是,大皇子并非嫡子,生母身份低贱,现在的太子是皇后所生的二皇子,但是品行不端,常遭人诟病,许多大臣都暗戳戳地指出二皇子是德不配位,圣上也似有不满,太子的位子也坐得不太稳。


而三皇子幼年夭折,五皇子常年卧病,四皇子母亲位居四妃之列,地位尊贵,若东宫易主,最有可能的是他,但是六皇子母亲背后的朝臣也不容小觑,所以六皇子算是大敌。可是这样招摇的刺杀,四皇子委实是个草包。


不过如果遇见更高明的对手,这草包不做也得做了。


「为何刺杀七皇子?」我问。


「六皇子和七皇子感情甚笃。」贺梅洲向我解释,看见母亲送来一些亲自做的点心,我们忙住了口。


「你们小姐妹真是要好,聊些什么呢?」母亲问。


黎宛宛拈了块玫瑰糕,「她们说皇子……」我连忙将糕点塞入黎宛宛的嘴里。


「皇子也未必能吃到母亲做的糕点。」


母亲掩著嘴笑:「惯会取笑的,我做的算粗糙了。不过,几日后魏国夫人会办一场宴会,她可是行家,席间吃食都十分精巧,总之一切都会出人意料,各家的小姐公子也会去的。不日就会下帖子了,你们只管亲眼去看。」说完就走了。作为当家主母,她整日里都是很忙的。


我也晓得这种要少年男女一起参加的宴会是何意,觉得好玩之余又有点担心,若是我也像姜嘉儿一样呢?我自问也够随遇而安,但是如果像姜嘉儿一样,我又该如何自处?


「阿芷,你不开心吗?」黎宛宛问我。


贺梅洲浅浅地笑了一下,「兔死狐悲呢。」


贺梅洲真是朵解语花,真不知此后花落谁家。


「你是怎么想的呢?」我问。


「那就看父亲母亲怎么安排了,有什么好想的。」


「我有点看不透你,你很聪明,又好像很糊涂,但我总有种你是大智若愚的感觉。」我看著贺梅洲的眼睛,她温柔地笑了,用帕子掩了嘴。


我总认为我是冷眼看人间,是最清楚不过的,殊不知这世道,唯有一起糊涂,才算清楚。


过了几日,魏国夫人在府上设宴,女眷在内庭,互相说笑,喝茶吃糕点,母亲说的没错,这些糕点都十分精致。


「杨姐姐,我同你换个位子。」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一抬头,果然是明玥筝,正在和我旁边的杨嬿说话,杨嬿起身和她换了个位子,她便坐到了我旁边。


「阿芷,好久不见!」明玥筝颇为欣喜,明媚得像朵蔷薇花上的阳光,「我就知道你也会来。」


「明小姐好。」我放下糕点,礼貌地回了一句。明玥筝却有点惊讶,眼中的光慢慢暗淡了些,低下头玩玉佩的流苏,有些难过的样子,倒叫人不忍心。


突然想起她让我叫她「阿筝」,我这样似乎疏远了。


「阿筝,抱歉,我一直客套惯了。」这孩子才抬起头,和我有的没的聊了起来。


「咱们去外面看看,那群公子们正投壶呢。」魏国夫人摇著团扇起了身,步履款款,带著我们出去了。


有一说一,二哥用心捯饬一下自己还是很好看的,长身玉立,正是翩翩少年郎。他旁边站著的是宁岁初,也是芝兰玉树一般,他们正比赛投壶。


「那是路二哥?」贺梅洲笑了,大概想不到我二哥还有这样的一面,「旁边的是谁?」


「那是宁家的四公子。」我向贺梅洲解释道。


宁岁初投壶的准头很好,每一支都很稳,只是每一支都要投很久,我二哥是个急性子,每每要快,虽然投进了好几支,却还有好几支只差一点就能投中。


「二哥要输了。」我扶额叹道,言言突然拍了我一下,我连忙把扶额的手放下来,太失礼了,太失礼了,连忙展出一个端庄的笑容,环顾四周,大概没人注意到我。


目光碰巧与宾客中的一人相接,不由停驻了下来。


明律。


他还是温润如玉的样子,像是官舍清雅的竹子,这奇怪的比喻。


但我很难想像,除了他,谁还有像竹子一样的气质。我说不清他那是什么目光,像是平静湖面上起了一点涟漪,似乎还有一点笑意。我知道除了他的眼睛,有个地方也同样微微泛起了涟漪。


目光只相交了一刹,我连忙低了头,看著绣花鞋上的燕子。再抬头悄悄看他,他也没再看往这边。


「又犯花痴了。」我暗道。


二哥输给了宁岁初,我看见他有些不甘的样子,不由好笑。


「这有什么,我让著老宁的嘛。」二哥悄悄对我说。


「你最好再小声一点,好让我知道你有多不敢让人听见。」我也故意悄悄对二哥说。


宁岁初倒是没有明显的欣喜,云淡风轻。


我对著二哥叹了一声,「哥哥你看,宁公子意料之中的事。」


二哥看著宁岁初,后者向我们微微颔首,前者恨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与之一决高下,拿起一块点心,似是当成了某人的头,狠狠地咀嚼。


「我记得哥哥不喜欢杏仁酥。」我提醒他说。


「唔……啊?」二哥这才知道自己吃的是什么,一脸愁苦,他曾说不喜欢杏仁的味道。


「咽下去,有好几家姑娘看著你呢,不要失礼。」我端庄地笑著说,顺手给他倒了一杯香片。


4. 月色


宴会持续到晚上,可巧月色正好,魏国夫人便叫人抬了几艘小船,放在荷塘里,请诸人赏月。母亲说的没错,魏国夫人很会玩。


夫人家的荷塘很大,几艘小船放下也没有搁浅。已是夏末,荷花大都结成了莲蓬,清冽的月色像是仙人对酒,觥筹交错间不小心洒落的琼浆。


从前落过水,不敢再在水上玩了,就没有上船去,自己一个人在岸边吃点心。


「阿芷,去泛舟。」二哥邀我。


我摇头说:「我就不去了,我今年与水犯冲。」


二哥点点头,继而邀宁岁初,「老宁,去划船。」


「我不想和你去。」


「我偏要。」


「不要。」


「走嘛……」


……


我无聊了就和小姑娘们玩藏钩,玉钩到了我手中,我就故意紧握住,一面说,就在我手里。那姑娘自然不信,又猜了别人,我们就赢了。不在我手中时,我还是紧握著,一面说,在我手里,她们上盘吃了亏,觉得我说的是假的,于是我们又赢了……


「哈哈……」听得笑声,循声而去,是个世家公子,我不认识的,很是无礼地看著我们,有点像店铺老板在查看货物。


「你还挺聪明的嘛,你是谁家的小姐?」他傲慢地问。


我讨厌他的眼神,也讨厌他说话的态度,所以我不想理他,却还是不由自主地给了他一个鄙夷的眼神。


「你聋了还是哑了?」他慢慢走近,一阵酒气扑面而来,我拿手绢掩了鼻子,退后几步。


「张兄——」是明律的声音,他正走向我们这边,「胡兄在那边联句,张兄何不借此一展诗才?」


「不去——你是谁家的女儿,竟敢不理我,我告诉我父亲,让我父亲……」


我作出被吓到的样子,楚楚可怜地看著明律,我觉得他可以帮我解决这个麻烦,不然他也不会过来给我解围——那我就不惹麻烦了。


「这位小姐比较文静罢了,何况,她的父亲官位未必比令尊低。」明律淡淡地说。


那人一时语塞,「我……」却也没有说出个所以然,正下不来台时,明律说:「胡兄还等著张兄呢。」


「我去联句,不与尔等计较!」那张公子指著我们,颇有点骂街的意味,随后赶紧走了。


「多谢明公子。」我对明律道了个谢,他顿了一下,问我:「路小姐为何不去泛舟?」


「我怕水——明公子为何不去?」我问他,他可不像是会和那张酒鬼一起联句的人。


明律又顿了一下,答道:「船只有限,我去迟了。」


「那真是可惜。」我叹道,月下泛舟的明律,一定比仙人要好看。


「不算可惜,」他的声音很温柔,总让我想多和他说说话,「去得迟了,就会没有的。」


「明公子若是想去——」我环顾了周围,还好身旁的姑娘们也不看著我们了,被张酒鬼一闹,都在说他的坏话呢。我压低了声音道,「我可以把我哥哥赶下来,把船让给你。」


明律又笑了,我本来说的话只是为了逗他笑,我就是喜欢看他笑。


「倒也不必,这样也很好。」明律抬头看看月亮,我也不由自主地抬起头看,孤月一轮,皎洁明亮。


「月色正好——」我对他说,却发现他早已没再看月亮。月光之下,我可以清楚地看到他的眉眼,他的眼里盛满了月光。


我忘记了,作为闺阁小姐应该回避他的目光,或者他也忘记了,作为一个君子是不该这么看著一个女子的。


他对我笑道:「月色正好。」


「明公子!到你了!」联句那桌的人唤他回去。


明律略微皱眉,作了个揖道:「我先过去。」


我也福了个身,心中所想二字为「再会」。


「这个张公子也太讨厌了些,」一个小姐妹说道,「我父亲如果让我嫁他,我还是悬梁吧。」


我不由大笑,急忙拿手帕掩口,却还是想笑——真是嫁他不如去死。


「糟了,我的玉佩呢?」一个小姐妹惊问。


「你仔细找找。」


「不在……这可怎么好……」那小姐妹著急了,「不见了的话,我父亲会责骂我的……」


「你日间去了何处?」我问。


「内庭……」


于是我便和她到内庭找了好一会儿,却无所获。


「不会被人捡了去吧?」


也不是不可能,「没事,再找找,言言,提灯——对了,你还去过哪里吗?」


「我……我……」她有些忸怩,「我还去了,后山……」


「你去后山干吗?」我问,「那去后山找找吗?」


「不……那里隐蔽……」她还是结结巴巴的,听得我好生奇怪。


「那为何要去隐——啊,哦……」我茅塞顿开,老脸一红。


「那等明日来寻?」我小心翼翼地问。


「寻不到我父亲会责罚我的,」那姑娘局促不安地绞著手帕,「明日……又怎么好来别人家后山……」


我是听到是内庭才随她来的,后山比内庭危险,没有护卫,黑麻麻一片的,我才不想冒险。


「那你找别人来寻吧,我这个人最是胆小。」我也作出不安的样子。


「我……我……」她说不出话,突然哭了起来,「我一个人也不敢去……」


她的丫鬟连忙扇风:「路小姐,您既然都陪我家小姐到这里了,不如就陪我们小姐去找找吧,我家老爷知道了,会责骂我们小姐的,您于心何忍……」


「住口!你不会自己陪你们家小姐去吗?你家小姐怕被责骂,我家小姐就不怕吗?大晚上去后山,遇上危险怎么办?我们家小姐好心陪你来找东西,你可倒好,要逼我们小姐了吗?我们小姐要是出了事,你能拿什么赔?——沈小姐,我们小姐只说陪你来内庭,并没有说同你到后山吧?」


言言在我面前是个呆萌小可爱,我都不知道她原来有这么大的战斗力,但我此刻不能鼓掌,只能作出很歉疚的样子。


「言言别说了。」电视剧里都是这样演的,什么都说完了,才叫人别说,还要作出个委屈的样子。


「路姐姐,你不会如此无情……你就陪我去吧……」沈小姐一边说,还一边拉住我。


不,我就是如此无情——但我著实没想到你这么擅长道德绑架。我想抽出我的手,奈何她拉得太紧,也抽身不得。只可惜我不能揍她一顿。


我便不情不愿地去了,「我只能陪你一刻钟,一刻钟后我就要回去了。」


言言提著灯笼给我们照路。


「我原来以为,小姐总要比我们丫鬟要脸。」言言「小声」地自言自语。


「你……」沈小姐的丫鬟要还口,却被沈小姐制止。


后山没有灯,也没有护卫。我捡了块石头,以备不时之需——小时候走有狗的路,我总是会捡块石头的。想想要是比狗还大,譬如说人,我得找块更大的石头。


对于沈小姐的玉佩,我只想随便找几下,过一刻钟就走的,没想到居然真的找到了。我刚想问沈小姐是不是她的,却被人一把抱住,传来一阵酒气。


「我管你父亲是谁……成了我的人……再高的官位……能奈我何……」那醉鬼的声音听起来像先前那位张公子,他正扯我的衣服,解我的腰带,我吓得脑子一片空白,手上的石头也几乎掉了下来,连忙抓稳,指甲也因为用力微微翻起。我胡乱挣扎,拼力喊起了「救命」。


沈家主仆尖叫起来,却连忙跑了。


「放开小姐!」言言上前想救我,被醉鬼一把推开,摔在地上。


我趁机拿起手上的石头,朝他砸去,也不知道砸到他哪里,只是他手上一松,我才得以挣脱他的手臂。他似乎发了狠又朝我扑来。


「小姐……」言言已经带著哭腔了。


一个身影已挡到我身前,给了那醉鬼一拳,那醉鬼便打了个趔趄,那人还未罢休,又狠狠地踹上几脚,那醉鬼不由痛呼,终于倒下了。


我吓了一大跳,身体也有点颤抖,那醉鬼似乎还要爬起来,嘴里骂骂咧咧的,我又举起那块石头,其实我的手也有点抖了。


那人抓住了我的手,将石头扔掉。


「别打,再打就打死了。」是明律的声音,我腿一软,险些摔倒,他便抱住了我。本来我像是被抽去了所有力气,可是此刻我却不知哪来的力气紧紧地环抱住他,不知是否是我的错觉,我只觉得他也抱得更紧,一只手轻轻地拍我的背,仿佛告诉我,别怕。


「张公子喝醉了,到了后山摔了一跤,」明律是对著那个醉鬼说,我没听过他这么冰冷的声音,「不然,张家公子对官宦小姐意图不轨,阁下大可以猜猜,张大人是更爱惜名声,还是更爱惜阁下。」


「小姐……」言言摔得不轻,只能慢慢站起来,我觉察到我的失态,连忙松了手,他也松了手。


「路小姐,你有哪里受伤吗?」明律又恢复了他往日的温和,将他的外衣披在我身上。


「没有……」我才发现我的声音都是颤抖的,走了两步,脚一软又要摔了,被明律扶住。


「路小姐,我背你吧。」


「好……」


明律背著我,我想起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救了我,给我披好披风,把我抱进马车。


他救我两次了。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这种场景著实有些尴尬。


「路小姐,你很聪明,也很厉害,」明律打破了沉默,「我知道,在湖畔,你或许不必我为你解围的,我被你利用了。」他的话里带著笑音。


「对不起。」我乖乖地道了个歉。


「无妨,我不怪你,你今日受委屈了。」他的声音很温柔,像是适才在荷塘上的月色,但是月色再温柔,也是冷的,而他的声音却是暖的。


我刚刚忍了很久,就像故意给自己结了一层冰霜,让自己刀枪不入,可是遇见他的暖意就融化了。


我哭了,哭得一发不可收拾。


我怎么会不怕呢?我当然怕啊!我是个女孩子啊!


从前看过一句话,大多母亲教过女儿怎么保护自己,可也有大多母亲忘记告诉儿子不要伤害别人家的女孩。更何况是在这个时代。


正如那个小姐所说,我要是真被那醉鬼怎么样了,要么嫁给他,要么就只剩下死了。


「没事了,没事了。」他任由我伏在他肩头哭泣,一边轻声安慰,可是他越是安慰,我哭得越是厉害。


他没有直接送我到湖畔,而是找了一个亭子,将我放下。


「你们这样子回去,他们会起疑的,你们先稍作休息。」


明律自袖中拿出一条手绢,刚要碰到我的脸,却转而放在我手上,我接过手帕,擦掉了眼泪。


「言言,你伤著哪里了?对不起,我刚刚只管哭,你过来我看看。」


「小姐,我没事儿,」言言走过来,虽然尽力走得正常,却还是有点一瘸一拐的,还勉力笑著说,「没事。」


「骗人,我都看见你怎么走路的了,我刚刚就应该砸死他……」我擦完眼泪,又有一汪眼泪涌上来,被我生生憋了回去。


「你真打死他了,会有麻烦的。」明律柔声道。


「难道我们女子就该让男子欺负的吗?」这句话脱口而出,我才意识到不妥,奈何已然出口,覆水难收。


「不该,但那是个别,不是每个男子都似那般禽兽。」明律说著,背过身子,应该是让我整理一下。


「我知道,明公子你就很好。」我将散了的头发拢好,言言也帮我整理头发衣服。明律似乎不知道说些什么,我开口问道:「明公子,你怎么知道我在那里?」


「刚刚联句时,他一直看向你那边,后来看你走了,也寻了个借口离开,我跟著他的。」明律告诉我说。


顿时心头一暖,看著明律的背影,想著,这个人救过我两次,都是极为要命的时候。我只觉得心头的涟漪晕了开来,在映著月亮的湖面上,一圈一圈扩开。


「谢谢你,明公子。」


明律并未随我同行,而是让我先走,怕人起疑。


回到湖畔,沈小姐正坐著喝茶,但是明显心不在焉,旁人也不和她说话,她也不和旁人说话。


我手上拿著她的玉佩,本来想一把掷进湖里的,但是还是心软了。


我将玉佩放到她面前,「你看看是不是你的。」


她这才抬起头,满是惊恐与惊讶。她不敢去拿玉佩,只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我刚刚……」


我为她找东西惹上危险,危险当头,她跑了。我再不想搭理她。


「阿芷,你去哪里了?沈小姐说突然就找不到你了。」贺梅洲泛舟回来,连忙拉著我问。


「找不到我了?」我冷冷地嘲讽,倒不想再回答,「无妨,我现在回来了。」


「谢谢……」沈小姐的声音细若蚊呐。


我不理她,明律还在联句那桌,我看了他一眼,他正在对句,对完那桌齐声喝彩,他此刻也看著我,这样远远相望,又像近在咫尺。


今晚的月色真美。


「阿芷,你看!」二哥下了船,悄悄地拿出一个荷花给我看,「你不知道现在找朵荷花多难,全是莲蓬!」


「哎呀,哥哥——」我颇为无奈,被人发现了多不好啊,二哥却把荷花塞给我,恰巧明玥筝也下了船来找我。


「真好看的荷花,我最喜欢荷花了,是路二公子摘的吗?」明玥筝问,我点点头。


说起来我二哥真的很好,虽然我常常腹诽他幼稚,可是不得不说,他对一个人好是很纯粹的。


「我刚刚都没找到,我邀我哥哥,他也不和我一起去。」明玥筝感叹一声。


他不是因为船只有限才没去的吗?我不由又看向联句那边的明律。


「我倒是庆幸明兄没有同去泛舟。」一句话将我的目光收了回来。那人信步走来,我记得是谁的声音。


「为何庆幸?」二哥问道。


「我怕他知晓我与谁同舟后不悦。」李砚故作神秘。


「与谁啊?」二哥果然上钩,真是一个逗哏一个捧哏。


李砚笑道:「月宫仙子。」


明玥筝不说话了,低著头娇羞默默,李砚真是会撩的一批。


「胡说八道,」二哥颇感无趣,「阿芷我们回家了。」


「小公子。」李砚模模糊糊地叫了一声,我装作没听见,福了个身说:「告辞了。」


明律也过来接明玥筝了,向我们打了个招呼。


我听得李砚问:「你从前不是喜欢清静吗?怎么跑去联句了?」


「应酬一番,熟络关系。」


「因为那个小公子——联句比你还厉害?」


小公子?是我吗?不由放慢了步伐,二哥问我:「怎么了?」


「没事。」我应道,跟著二哥走了。


走远了些便听不清他们的对话了,只看见宁岁初站在一处看月亮。


「老宁!」二哥开心地喊了他一声。


宁岁初看向我们,月光像是高光,勾勒出少年最好看的样子,有几分仙气。


「要回家了吗?」宁岁初问。


「是啊,有空过来坐坐。」二哥拍了拍宁岁初的肩膀,后者还是很嫌弃地拿开了,我忍不住笑了笑。


「你总是让我在妹妹面前丢脸……」二哥扶额叹气,「阿芷我们走。」


「告辞了。」我福了个身,宁岁初也作了个揖。再与东道主魏国夫人告辞后,我们便回府了。


5. 有朋


今年中秋前发生了一件喜事——我也不知道该不该算喜事,大哥成亲了。


是母亲帮大哥物色的姑娘,此后就成了我的大嫂。在那之前,大哥是没有见过她的,却还是依照母亲的意思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


好在我这嫂嫂温婉贤淑,与大哥也是琴瑟和鸣。只是他们成亲后不久,中秋假期一过,大哥带著她回了任地。还有一年,大哥的任期就满了。


「此后有个人在你大哥身边嘘寒问暖了。」母亲看著大哥的马车离去,有些不舍,却又有些欣慰。


「母亲今后也可以放心了。」我安慰道。


母亲笑了笑,说:「哪能啊,还有你二哥和你,我还没操心完哪——」


「嗯,母亲说的极是。」


后来母亲就帮二哥物色姑娘了,但是二哥要求太高了,看了好几个都不喜欢。


「路堇!你到底想要什么样的妻子?」当母亲喊你的全名,就要做好挨骂的准备了。


「我要月宫仙子,姑射仙人也不是不可以。」二哥故意做出吊儿郎当的样子,但我觉得我没必要说「故意」,他本来就有种吊儿郎当的气质。


「我看你是想上天!」母亲气得不行,坐下来顺顺气,我乖乖巧巧地给母亲倒了一杯茶。


「你不能像你大哥一样听点话吗?阿芷,你劝劝你哥哥。」母亲颤巍巍地指著二哥。


「哥哥,你就别再气母亲了——」我给二哥使了个眼色,叫他安静下来。


二哥撇撇嘴,语气还是好了几分:「母亲,我现在还不想娶亲。」


「为何?」母亲问。


「我想参军,」二哥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我到底还是堂堂七尺男儿,为国效力,义不容辞,又怎么会耽于儿女情长呢?」


「为何刚才不说?」母亲问。


「我怕您不许。」


母亲喝了一口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这是好事,为国效力,我怎么会不许。只是参军艰苦,又……十分危险,你可想好了?」


「想好了。」二哥目光坚定,让人看著就生出几分敬意。


「哥哥,你真想好去参军了?」我偷偷问哥哥。


「那是当然,老宁说,当捕快没意思,还是在京城,要看这些大人的面子,不如去战场杀敌痛快。」


「和宁公子一起去?」


「是啊,九月初就要去了。」


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哥哥摸摸我的头:「你是不是舍不得哥哥?」


「男儿志在四方,我能理解啊。只是哥哥不在我就很难再偷溜出去了。」


「这个嘛……要不明天哥哥偷偷带你出去玩一下?」


「去哪里都可以吗?」我做出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像只乖巧的小狗一般看著他。


「嗯,去哪儿都可以。」二哥很认真地回答我。


说实话,一开始我其实是想去青楼或是酒馆的,这也怪不得我,哪个古言小说没去过青楼呢……


看著二哥认真的样子,心虚开始蔓延,后来又渐渐地演化为心疼。所以还是不随大流了。


「那去东市买骏马,西市买鞍鞯,南市买辔头,北市买长鞭吧。」我说。


「那不得走死啊……」二哥表示不乐意。


「你自己说哪里都去的,」我拽著二哥说,「不能耍赖。」


「你为什么要买这么多东西?」二哥问我。


「我买?」我摇头,看来哥哥是没有听懂我说什么,「是给你买东西啊,我的学渣哥哥。」


「什么哥哥?」


「别管了,走啦!」


于是我又换了一套男装,这是二哥几年前的衣服,我刚好合穿,后来他就送给了我。


每次悄悄出府都有一种久违的自由气息,被关在家里那么多天了,出去玩是件奢侈的事,所以我会更加珍惜出来的时光。可是,如果二哥走了,偷溜出来就不太安全了。


街上的人熙熙攘攘,微风过出带来一阵酒香,还有香甜的酥饼,鲜美的羊肉汤,混杂在一处,就是人间很值得的味道。有几个年轻的姑娘回头看了看我们,似乎说了些什么,又笑了起来。我暂且理解为,那两个公子真好看。


走著走著,我又翻涌上堆积了几日的心事。


「哥哥,你走了,那我怎么办啊?」我问。


「什么怎么办?」二哥问我。


「我怕母亲给我找婆家,但我又不喜欢。」自从魏国夫人宴,还有大哥成亲,以及母亲给二哥物色女子,都让我担心。


可如果我要反抗,却不是件容易的事。


「别怕,」二哥拍拍我的肩膀,「你要是不喜欢,父亲母亲是不会逼你的,如果真的要逼你,我就回来,打到他们不敢上门。」


「这可是你说的啊,谢谢哥哥。」我也拍拍他的肩膀。


逛了逛想买些东西,结果二哥说都没有他自己的好,所以我只给他买了套衣服,当然,他出钱。


「好心的老爷夫人啊,赏口饭吃吧……」角落里,一名老丐叫唤得可怜,他的身旁还坐著一名老妇,两个小儿。本想让二哥给点银两的,却有人先我一步往老丐的破碗中放了一块银子。


这人的举止,好生熟悉啊,只是记不得在哪里见过。我有认识这么小身板的公子吗?我看著在我脑海中搜索。


他旁边倒是有一个我认得的,居然是明律。那么这个人是……我很是好奇,但是看见那人的脸之后,我们相视了一眼,就立马各自躲在自己兄长身后了。


是明玥筝。她也穿著男装,和明律出来玩。


「哥哥,快走……」我躲在二哥身后,我和明玥筝都觉得很尴尬。二哥回过神来,想带我离开。


「路兄——」一句话把我和二哥钉在原地,我们相视一眼,眼睛里写满了迷惑。


「路兄,我看到你了。」说话的是李砚,他这个人总是既不通情,也不达理。


我和二哥只好转过身来,对著他们三位微笑。


明玥筝从明律身后探出头来,颇有点不好意思,看了看我们,只好站了出来。


李砚不仅善于制造麻烦,还特别令人讨厌。看到我明显一脸不快,还是死皮赖脸地笑:「小公子,又出来玩?」


「李公子有何指教?」我抱拳冷漠一问。


「路兄好,别来无恙?」前一句话是对二哥说的,后一句却是看著我说的。还是我想念多时的温柔语气,我倒是很庆幸能见到他。


「上次多谢路兄挺身相救,这次有幸再见,想好好谢谢路兄,希望路兄赏个脸。」李砚笑著说,我似乎又看到了上次那只狐狸。


于是我们便一起到了京城有名的有朋楼,我和二哥没有来过,毕竟二哥俸禄有限,我根本没有俸禄,又都不敢向家里拿钱出来玩。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有朋楼,是这个意思吧。」明玥筝看著招牌说道,我笑看著她。


「这有朋楼可是汇集了大江南北的名厨,江南塞北,应有尽有。」李砚带著我们上了楼,看来是熟客——是啊,他可是七皇子。


「阿筝,你们为什么也出来了……」我悄悄问明玥筝。


「因为,我知道哥哥今天会出来啊。」明玥筝虽然是对我说的,目光却在李砚身上。


上好了菜,李砚给二哥倒了一杯酒,想给我倒的时候,二哥挡著酒壶说:「抱歉,她不喝酒。」


「可惜啊,这竹叶青乃是上品。」说著给明律倒了一杯,犹豫著要不要给明玥筝也倒一杯。


「我想尝尝,」明玥筝拿起杯子,示意李砚倒酒,明律也不挡著,只是给了明玥筝一个警告的眼神,「兄长,半杯可以吗?」明玥筝撒了个娇,「我就尝尝。」


「不行。」明律作为哥哥也许比我二哥要严厉些,说不行就是不行,让人不敢反驳。


「哦——」明玥筝拿著杯子委委屈屈,看看李砚,又看看我,我们都是一副爱莫能助的样子,只好放弃喝酒。


「阿芷,这位公子是谁?」哥哥悄悄问我。


「明家的小公子。」我夹了一块羊肉,虽只放盐烤的,却不腥膻,切片上桌,旁边一只小碟子里装著韭花酱。


「哦,明律的弟弟。」二哥恍然大悟。


我忍不住笑了一声。


「小公子笑什么?」李砚问我。


「我笑双兔傍地走。」我对李砚眨了眨眼,想必他也知道我说什么,一时间他也忍不住笑了,明律也弯了嘴角,明玥筝则是红了脸。


「我也是兔子嘛。」明玥筝坐在我旁边,我悄悄地和她说,她轻轻地掐了一下我的手。


二哥不明所以,但还是笑得很开心。


「说到京城美食好景,我是如数家珍,断不会有别人比我更了解。」李砚喝了一口酒,便开始自夸了,像个骄傲的孩子,炫耀给人看。他看向我们,我便敷衍地点了个头,表示「您说的都对」。反正这京城以后也是你的,「如数家珍」没毛病。


「那李公子说说有哪些地方吧。」明玥筝期待地看著他。


李砚略微思索,说:「京城最好的景色,低处是看不见的。」


有意思,有意思。我也看著李砚,好一个「低处看不见」。似乎是我带著点笑意,他将其解读为嘲笑,便盯著我的眼睛问:「小公子不相信吗?」


「怎会,在下只是疑惑,何处才是观景的好地方?」我真诚地发问。


「我可以带你去啊,那里……」李砚也状似真诚地看著我,正不知道怎么礼貌地拒绝他,二哥打断了他:「我不许她去。」


「好吧,好吧……」李砚转而和明律说话,「明兄有什么好去处?」


「苟有可观,皆有可乐。」明律答道,李砚却对此答案不甚满意,追问道:「难道明兄是吝于和我们说吗?这般敷衍。」


「并非如此。」我鬼使神差地说,惹得他们都看向我,让我有些不知所措。


「嗯?小公子怎知?」李砚敲著扇子问我,我只觉得他这一下一下的,都好似敲在了我的头上。


明律也看著我,我转而看著二哥,后者正夹起一块羊肉入口,见我看著他,笑嘻嘻地问:「看我干什么?」


该怎么说呢?要不然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吧……


「若真要说喜欢的地方,」明律开口,思量片刻道,「春日城南的相思湖,夏日的城郊小宅,初秋时魏国夫人的莲塘,都有极好的景致。」


还好,都是我去过的地方,便应和道:「我去过一次,听说相思湖夜间的景致才好看,我们还打算放花灯来著,可惜我……」落水了。半截话留在嘴里,我才想起,明律说的地方,恰好是我遇见他的地方。


「可惜什么?」李砚问我,我低头说:「可惜,后来就没有去过了。」


随后他们又聊了起来,我摸了摸我的耳朵,似乎有点发烫。明玥筝悄悄地拉了拉我的衣袖,问我:「你觉得我哥哥如何?」


我疑道:「如何?」


明玥筝一副「我什么都知道」的样子,看了自家哥哥一眼,继续说:「我哥哥真的很好很好的。」


「好的。」我对她笑了笑,这八卦的小姑娘有些扫兴了,便松了我的衣袖,听李砚讲「京城见闻录」了。


现在也挺好的,窗外是车马声和小贩的叫卖声,有朋楼里有姑娘弹著琵琶唱著小曲儿,我隐隐可以听出几句,风花雪月。


我托著腮看向那姑娘,琵琶真是神仙乐器,可仙亦可妖,可凄亦可乐。那女子低眉婉转,轻启朱唇,此刻我才晓得为何靡靡风月最得人喜。身畔的少年说说笑笑,弹琵琶的姑娘还在唱,似乎又是,五陵年少金市东,银鞍白马度春风。


「落花踏尽游何处,笑入胡姬酒肆中。」我喃喃念道,是我喜欢的《少年行》啊。偷偷用眼角余光看明律,心中暗暗篡改句子:


有人自心上来,不亦说乎?不亦说乎?


我们占的位子临著窗,夕阳西下,把橘红色的光泼在桌子上,像是不小心打翻的水,慢慢地晞干,慢慢变淡。


「天晚了,阿芷,我们要回去了。」二哥对我说。


我慢吞吞地应了他一声,却不太愿意起身,明律也对明玥筝说:「回家了。」


「小公子还不想回去吗?」李砚问我,我摇摇头,起了身抻了抻衣裳,说:「也该回去了。」


下楼的时候,李砚在我后边轻轻地说:「你明明就不想回去……」


我回头惊看他,没有提防脚下,踩空了楼梯,差点摔倒,他便拽住了我,好意嘱咐我:「当心啊。」


「谢谢。」我看了一眼他的手,正搭在我手臂上,微微皱眉,李砚便放了手。


明府比较近,所以明律和明玥筝先回去了,分别时,明律说:「再会。」


我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再会」对我来说可不容易。


明家兄妹回了家,因为李砚没有伴,就和我们一道走了。


我跟著二哥走,李砚在我后面,脚步时轻时重,我听得奇怪,回头看他,居然在踩我的影子……


我停了步子,李砚也停了,问我:「你怎么不走了?」


我绕到他身后,踩了两脚他的影子,然后跑到二哥前面,对二哥说:「哥哥,你看好我的影子,不要让他踩我影子!」


「又踩不痛,踩就踩呗——」二哥对我说。我回头看他,李砚想上前踩我影子,却被二哥挡住了。


「我知道踩不痛,我就是不喜欢别人故意踩我影子。」我转回了头,对于二哥的维护洋洋得意,欢快地跳了几步,却蓦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他是李砚。


我真的是飘了,仗著二哥在此处,居然欺负起了他。于是放慢了脚步,等和他们一起走。李砚到我身旁,走得比我前一些,他的影子就落在了我脚下,他说:「现在是你踩我了,这样好了吧!」


我低著头向二哥靠近,避开他的影子。


路过一处灯火通明之处,觉得好奇,不由多看了几眼。


「小公子,你逛过夜市吗?」李砚回头问我,我摇摇头,我哪里敢这么大胆。


「不了,我们就要回去了……」话音未落,李砚突然拉著我的手跑了起来,二哥似乎惊呆了,愣了一会儿才来追我们。李砚轻车熟路,很快就甩开了我二哥,这才停了下来,大口大口喘气。


「你……」我甩开他的手,边喘气边指著他,他也喘气,却一直在笑,我差点也忍不住笑了。


「你不想去的话,为什么一直和我跑?」李砚还未调整好呼吸,就迫不及待地笑我。


「我是被你拽著的。」我说著,却有些心虚。我当然是想去玩的,做路芷做得够久了,可我到底不是路芷,会觉得憋闷。


「好了,都已经跑了,你不去的话,我可要白挨你哥哥一顿打了。」李砚撑著膝盖说。


「你会怕我哥哥打你吗?」我笑著问他。


「怕啊,特别是我拐走了他妹妹,他肯定往死里打我。」李砚做出害怕的样子。


「那你还拉著我跑。」


「你这样出来玩,不是挺开心的吗?」李砚每次笑都会让我觉得不舒服,因为先入为主的观念是他笑里藏刀,但是这次,我觉得他不过是个十来岁的贪玩孩子罢了。


「谢谢你啊。」我小声地说。


「你谢谢我?难得啊——」李砚听力不错,听到我道谢,立马站直了,洋洋得意,「走,我带你去一处很好的观景楼。」


他又拽著我跑到一座高楼上,我腿都跑酸了,那楼真是很高啊。


「请看!」李砚炫宝似的指著一处。我便随他指的地方看去。


京城有一点好处,就是无论春夏秋冬,它都繁华不减。


夜间的灯火更加明艳,街道旁的店家,夹杂著吆喝的声音,河道里的船家,似乎渔歌互答,还有桥上有人提著灯笼,寒暄几句……更有一处杂耍的,傀儡戏,踩高跷,喷火……应有尽有,惹人喝彩,一片欢声笑语。


「小公子,你现在开心吗?」李砚仍然叫我小公子,我点点头,蓦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我父母知道我很晚还没回去会责骂我的,」我觉得我还是回去比较好,「我哥也找不到我,我要回去了。」


李砚拽住我,一双眼睛似乎映满了京城的繁华,又仿佛天上星子。他看著我,胸有成竹地说:「我保你没事,你先歇歇,别担心。」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我突然觉得有些可笑,想甩开他的手,他就是不放,我伸手掐他。


「你不相信我,怎么又和我到了这里?」他吃痛放开了手,「小公子你平日里一副温婉的样子,下手却如此之重。」


我相信他,因为他是男主。虽然他谋取权力的手段狠,但他不至于下流。


「那你说,你怎么保我没事?」


「山人自有妙计。」李砚看著灯火通明处,伸出手,似乎想抓住什么。


我看得够了,就坐在一旁休息,李砚倒是没看腻,我知道他想的是什么,这京城日后也会是他的。


「李公子,我们走吧。」我对他说。


「小公子,路家和明家的关系现在如何?」李砚问我。


「我不知道。」他似乎话里有话,我警觉起来,不如和他装个傻。


「小公子,」他看著我,一脸揶揄,显然是不信的,「你又骗人。」


「应该是不太好吧,我父亲不准我们议论这些事的,」我改口说,他是在提醒我什么吗?我换了个话题,「我们回去吧。」


「好。」李砚带著我下楼,沉默不语,也不知他想什么。我也只管和他一起走,他带我到了一间庙宇。


「这是干什么?」我颇为疑惑,他却走过去找了一个和尚,只见他对那个和尚说了些什么,又给了一锭银子,和尚一面笑,一面坐下写东西,写完放入一个锦囊,给了李砚。


「这个回去给你母亲,就说是在安国寺诚心诚意求的,京城的夫人都信这个。」李砚把锦囊塞给我。


「要是我母亲知道可以用钱买,想必不会再信了,」我拿著小锦囊,轻得很,竟然就要这么大一块银子,颇有点过意不去,「这个,我会还你的。」


「不必了,在下只是,想和小公子交个朋友。」李砚看著我,貌似真诚,潭面无波般的宁静。我一向不是很相信他,觉得他深不可测。


「为何?因为我父亲是大臣的缘故吗?」我问。


「不,只因为小公子你,」我皱著眉看李砚,一脸怀疑,他很是无辜,「小公子对明兄和我,差别也太大了。」


「没有。」我否认道。


「你心悦他。」李砚很八卦地说。


「李公子慎言——」这是二哥用来堵李砚的话,我每个字都说得漫不经心的,是毫不在意的语调,要想我害羞,再等几百年都没门。


沿著灯火通明处走了一会儿,李砚给我介绍景观,突然一人挡住了我的去路,叫了我一声:「路小姐。」


「宁公子?」那人正是宁岁初,他抓住了李砚的肩膀。


「宁公子,你这是作甚?」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兄台,有话好好说……」李砚试图掰开他的手,但宁岁初的武功怎么说都是衙门数一数二的,手上劲力加重,李砚的脸渐渐扭曲。


「你没事吧?」他一脸严肃地问我,我连忙摇头道:「没事,没事。」


宁岁初看著李砚,问我:「是他拐了你跑吗?」


「啊?」拐跑?我想解释,「宁公子你可能误……」


「别怕,」宁岁初打断我的话,他对我和善一笑,「你哥哥让我打残他。」


「哥哥!」我指著宁岁初身后喊了一声,果然他也顺著我所指转过头去看,我对李砚使了个眼色,后者心领神会,用尽全力挣开宁岁初的手,跑了。


「喂!」宁岁初没有看见二哥,还让李砚跑了,自然要去追,被我挡住。


「宁公子宁公子,我刚刚看错了,你看我现在也没事,我们还是去找哥哥吧。」


「他跑了……」宁岁初指著李砚的身影欲言又止,后者越跑越远,真是能跑。


「宁公子,你眼力真好,我都穿成这样,你还能认出我啊。」我扯开话题,宁岁初看了我一眼,说:「因为这是路堇的衣服啊。」


「哈哈哈,也是,我们去找哥哥吧。」


「嗯,你哥哥也找了你很久了。」


于是宁岁初带我去找二哥,只是他也在找我,两边都在动,比较难会合。


「真是麻烦宁公子了。」我愧疚地说道。


「哪里的话,路堇的妹妹就是我的妹……」宁岁初说到此处又连忙住口,「我这样说会不会冒犯你?」


「没有,我觉得我真是幸运,」我笑道,「宁公子和哥哥相识很久了吧?」


「嗯,他到京城后我就认识他了,算来……也有六七年了吧。」


随后我们一直在找二哥,终于在一灯火阑珊处找到了他——多亏他长得高,颇有些鹤立鸡群的感觉。


「阿芷!」二哥一把拉住我,左看看右看看,将我转了个圈,「没事吧?那小子……」


「他跑了。」宁岁初介面道。


「哥哥,我没事,他只是带我去看了一下夜景,让你担心了。」我抱歉地低下头。


「你没事就好,」二哥摸摸我的头,「都怪哥哥没有保护好你,我要是找不到你了可怎么办啊……」


我的二哥对我很好很好,他还有见义勇为,一心报国的热血。有兄如斯,此生无憾。


一路上,宁岁初陪著我们,二哥正对著他骂李砚。


「那小子,就上次我们在梨花堂救的那个,真没想到,他竟然敢在我眼前就拐走了我妹妹!无耻之尤!」二哥恨恨地说。


「是你太没用了吧。」宁岁初讽刺道。


「就你厉害,还不是让人给跑了。」二哥反唇相讥。


宁岁初语塞,指著二哥说:「那是因为……」看了我一眼,我摇了摇头,用眼神祈求他别说。


「争论这个没意思,你还是想想回去怎么和你父亲母亲说吧。」宁岁初转了话头。


「我就说去你家喝酒,回来晚了。」二哥又拍了拍宁岁初的肩膀,还是被无情地甩开。


「那路小姐呢?路小姐也在我家喝酒啊?亏你想得出来。」宁岁初对哥哥翻了个白眼。


我拿出李砚给我的锦囊,对他们说:「就说是去安国寺祈福了,母亲心软,不会说我们的。」


他们两个很是好奇,都看著这个小锦囊。


「你哪里弄的?」二哥问。


「安国寺啊。」


「不是要在那里打一天坐,念一天经才能求到吗?」宁岁初一脸不相信,「我母亲上次就叫我去求过,太麻烦了。」


「对啊,阿芷你哪来的时间去求这个?」二哥问我。


「买的——宁公子,你看看和你上次求的一不一样,能不能骗过我母亲。」我把小锦囊拿到宁岁初眼前,他仔细看了看,还将里面的字条拿了出来。


「没错,安国寺的锦囊的流苏上有一颗紫檀木珠,细看还有梵语,这个造不了假的。还有这个纸,薄薄的,却不散墨,是安国寺的『摘云』纸。」


「你研究得蛮仔细的。」二哥表示赞许。


「我总要看清楚,我求了一天的东西到底有什么特别之处吧。」宁岁初将字条装好还给我。


「总之,是我妹妹聪明。」二哥又得意地笑起来,微微昂著头,骄傲得不得了。


「是李砚买的。」我老老实实地说。


二哥不笑了,若有所思,「那小子……」二哥突然变得十分认真,「阿芷,以后不要随便接受陌生人的好意。你是女孩子,应该保护好自己。有的人口蜜腹剑,笑里藏刀,别有所求。」


我拿手指数了数,笑著说:「哥哥,你说了三个成语诶。」


二哥却不和我玩笑,仍然是很严肃地看著我说:「我不在的时候,你更要小心,知道吗?哥哥不可能时时刻刻在你身边的。」


「好,我会小心的,哥哥不要担心。」我也不和他开玩笑了,是在很认真地向他保证。


「说到做到啊,别让我担心,」二哥和我说完,又拉著宁岁初,「来都来了,喝杯酒啊。」


「不喝,我要回去了,」宁岁初又甩开二哥的手,对我作了个揖,「路小姐,告辞。」


「宁公子,告辞。」我也作了个揖。


父亲母亲看见我穿著男装出去,本来是怒不可遏的,等我拿出锦囊,母亲就息怒了——这锦囊大概是一个孩子爱父母的象征吧,母亲眼睛有点湿润,护著我,让父亲消消气。


「阿芷也是一片孝心啊……」


我本来想的是,用平安符表达自己的爱未免太形式主义,但是转念一想,若是无所表示,所爱之人怎么知道你爱他呢。


父亲慢慢也消了气,只扔下一句:「赶快去洗个澡,早点睡觉。」他自己就去睡觉了。


父亲最近火气很大,应该又是因为朝堂上的破事。


6. 摽梅


二哥很快就走了,临走前叮嘱我照顾父母,也照顾好自己。


看著他和宁岁初骑马远去,心里终究是不舍,若是可以,我也想和二哥一起走,在马背上驰骋,长风吹过头发,俯身可以碰到及马膝的野草……但是他是去参军,又不是去踏青,而且我也不会骑马。


我也要静下来学习女红了,否则实在不知道拿什么来消磨时间。


天已经冷了,我又得了风寒,窝在房间里看书,刺绣,也不出门。言言给我端来药,药气氤氲在我鼻尖。虽说我喜欢药香,但要我喝进去,确实有点难,口里发苦,胃里反酸。所以我每喝一口就在心里骂一次宋琳琅,料想她那日应该不断打喷嚏。


姜嘉儿在十一月初出嫁了,姜府却把宴席办得十分热闹。姜嘉儿的夫婿是樊大人的独子樊珂。


这个樊大人则是圣上除了明家外扶植起来的变法官员,最近风头正甚,父亲十分讨厌他,是以没有去他家的喜宴。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了,大哥来信说,大嫂已经有身孕了,父亲才开心了些。


下雪了,整个京城就在银装素裹之中,家里的梅花也开了数枝。


母亲问我,今年的生辰打算怎么过。


原来,过了几天后的生辰,路芷就十八岁了。我只说任凭母亲安排。现如今虽不要求女子及笄便嫁,但若到了十八,已然差不多是摽有梅了。


我生辰那天,母亲只请了些闺阁小姐妹,明玥筝不便前来,只悄悄遣人给我送了礼物,是一双花钗,是一个个花簇攒在一起,每朵花又是好几片银花瓣叠在一起的,虽然繁复,却不笨拙,很是精巧。


她对我很好,于是我也费力打探了她的生辰,原来是在四月,比我小了几个月,我想,我也要给她送个礼物。


不出所料的是,我十八岁生辰过后,有人来提亲了。


彼时我正在绣花,言言回来就和我说,梁府请媒人来提亲了。


「是梁府的大公子,相貌品行俱佳。」言言显然是很高兴的。我放下绣花针,笑著问她:「是谁说的?」


「媒人啊。」


「你看哪个店铺老板不夸自家的货物呢?」我忍俊不禁,继续绣一片花瓣,「母亲怎么说?」


「看样子,夫人是很喜欢的。夫人看人很不错的,对小姐的终身大事绝对上心,小姐也别太担心了,」言言说,「小姐这是在绣什么?」


「荷花,我想绣条手绢给明小姐。」我绣工不好,但我一针一线都绣得很认真,也齐齐整整。绣三四个月,应该还是能绣好的。


我本来是很上心的,但是慢慢就记不得手中的绣花绷子和丝线了,神思恍惚,直到指尖传来尖锐的刺痛。


「咝——」我看著食指指尖微不足道的小伤口,由一个小红点逐渐变成略大的红点,拿一条干净的手帕揩了。


「小姐,你没事吧?」言言担忧地看著我。


「没事,没事。」不能先自乱阵脚。


良久,母亲和我说了梁家媒人来提亲的事,言言说得没错,母亲是很喜欢这门亲事的。


「阿芷,你意下如何?」母亲问我。


我看著母亲,她看起来很慈爱,但是我不能像之前的路芷一样听话了。我说:「母亲,我都还没没见过他,我……」


母亲神色微动,但是还是十分慈爱,她拉著我的手,温和地说:「母亲不会害你的,你是母亲唯一的女儿,母亲是为你好的,你要相信母亲。」


「母亲知道梁公子是什么样的人吗?」我问。


「梁家是书香世家,梁大人也颇有声望,想必你父亲也是同意的。」母亲说。


「母亲,我只想知道梁公子是什么样的人,」母亲这几句话根本没说到点子上,「还有,既然父亲会同意,您为何还要问我呢?」


「自然是要问你的意思的。」母亲说。可她的言下之意是,我的意愿,不过是走个过场。


「母亲,我如何嫁给一个素不相识之人?」我尽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冷静地说完这句话。


母亲听完蹙了蹙眉,无奈地说:「你一向是很听话,识大体的,怎么如今糊涂了。你要知道,母亲是不会害你的。你好好想想吧。」


说罢,母亲离开了房间。一时间,似乎有张无形的大网,把我缚了起来,想挣脱却无能为力。


要是逃走,一则愧对路芷父母的养育之恩,二则就算我没把他们当父母,就这么走了,我既没有钱,又没有武功,还是死路一条。


一晚上都在做噩梦,时而是我在一个陌生的大宅子中,我的丈夫娶了好几个小妾,他根本不喜欢我。我就在大宅子中,孤零零的,数院子里飞过的鸟和蝴蝶,数月亮圆了几次,不知不觉就是千千万万回,我也老死了,猛然惊醒。


下半夜接著做噩梦,梦见我逃了出去,却饥寒交迫,在大年三十的晚上被冻死了。这个梦可能是因为我踢了被子,以及看过《卖火柴的小女孩》。


一连两天,我都做奇奇怪怪的噩梦,早晨起来都是昏昏沉沉的。


直到父亲拒绝了梁家的提亲。


本来父亲是很乐意与梁家结亲的,但是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一女子到梁府哭诉,她已经有了梁公子的骨肉,而梁公子也承认了,一定要娶那女子。


父亲觉得面子上过不去,拒绝了梁家,梁府也就再没有派过媒人来。


我如释重负,睡觉都安宁了许多。母亲却急得不行,带我到安国寺拜佛。


「信女路元氏诚拜佛祖……」


母亲拉著我跪下,我看她的嘴一张一合的,却不知道她说了什么。檀香的气息围绕著我,我就看著香炉上的插香,越燃越短。


「阿芷,来,这是大师给你的姻缘符。」我接过的时候几乎笑死,这不就是上次卖平安符给李砚的和尚吗?


那和尚一副得道高僧的样子,将锦囊给我,我接过后,他双手合十,说了一句「阿弥陀佛」。


佛祖要讲经说会,还要管人家姻缘,也太忙了些。


我强忍著笑意,也对那和尚双手合十:「多谢大师。」


随后,母亲还要向那和尚问些什么,我只隐约听见了「路堇」,另有一个小和尚带我到禅房喝茶烤火。


「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我想起一句诗,曲径是曲径,花木不见深,只有好几树老梅,越走入禅房,花香越甚,和庄严的檀香交织在一起。


「好地方。」那小和尚泡茶的手艺倒是不错,我拉著言言一起喝。


「小姐,下雪了。」言言指著窗外。


我带著言言出去赏雪,雪花红梅,琉璃世界,更兼万籁俱寂。


「我悄悄折一枝红梅带回去,」我悄悄地和言言说,「你掩护我。」


「小姐,咱们府里也有红梅啊。」言言不解。


我拍拍言言的肩膀,说:「别人院子里的梅花才是最好的。」


「还是我们家的好,」言言固执地说,十分肯定,「就是我们家的好。」


「那你帮不帮我?」我问。


「帮。」


于是我踮著脚,想折下那枝我心仪的梅花,好不容易够到,言言却一直拍我,我急躁了,叫她不要动,终于艰难地折下了一枝,连忙拿斗篷遮住,藏在怀里,得意扬扬地和言言说:「走,我们回去。」


我见言言不动,只是呆呆地盯著一处,我也顺著她的目光看过去,是在雪色中不太显眼的,长身玉立的月白色。他的面容却是雪色也藏不住的,就像是画中人不会被景色喧宾夺主,特别是他那双眼睛,装著月光的眼睛,澄亮而温暖。


那我适才偷梅花……


我想整理一下衣服和头发,但是双手都用在了藏梅花上,也不晓得我的头发有没有乱掉,外形有没有不妥——真是糟糕,每次见到他都是狼狈的样子,恨不得落荒而逃。


还是他先开了口叫我:「路小姐。」


「明……明公子。」我捋了捋舌头,尽力让我的声音波澜不惊,却还是在开口喊他的一刹折断了些许。


「此处梅花很好。」明律笑道。


「是很好。」我将怀里的梅花藏好,微微低了头,却又忍不住想看他。好看的从来不是梅花,也不是琉璃世界,只因眼中所映,风景才所以为风景。


沉默片刻,绣鞋没精打采地踢了一下雪,抬头看他,好不容易憋出了一句:「雪下大了,我得和母亲一起回家了,不然等一下积了雪,马车不便。」


「路小姐——」我一抬头,他看著我,似乎有很多话要说,眉头微蹙,让人有些动容。


我一直觉得他是个仙人,似乎那次夜宴之后,月光就住进了他眼睛里。


我也看著他,似乎只是一刹那,又似乎过了很久很久。


可他终究什么都没有说,我错开眼神,福了个身离开了。


我知道我暗生了什么情愫,但他未开口,我绝不能比他先开口——若是我揣测错了呢?


我并非没有过幻想,可是每每跨不过两家的隔阂。


何况,我连他的心思都不知道。


我怀中湿湿凉凉的,想必是梅花上的雪化了。


回到禅房,那小和尚来帮我们续茶添炭,我将梅花拿了出来,也烘了烘我的斗篷。


「路小姐,路夫人叫您回去了。」一个小和尚向我报告说,我应了一声,又将梅花藏了起来。


出门没有再见到熟悉的月白色,应该是回去了,心中略感怅然。上了马车,母亲还在碎碎地念叨著让我成亲的话,我只敷衍地应著,耳边最清楚的,还是车轮压在积雪上的声音。


回到家中,我将原先花瓶中的梅花换成了这枝。


「你是槛外梅,我是笼中人。」我用手指拨弄梅花骨朵儿,自言自语。


7. 春意


不知道是不是母亲求的姻缘符真的有用,叶家也来提亲了,我又吓得一晚未曾安睡。


但没过几天,京城里就传出叶家公子有龙阳之好的消息,并且传得沸沸扬扬,父亲碍于面子,拒绝了叶家的媒人上门。


后来,柳家请媒人上门,但是没过几天,京城里又传得沸沸扬扬,柳家公子流连烟花巷,欠了钱,被人扔了出来……


颇为蹊跷,此后就没人来提亲了。也算解决了一件心头大事。我这个人容易快乐,快乐就是不想太多。


二哥来信说,在军中一切都好,他已然是个百夫长了,只是过年不回来了,叫我们不用挂念。


这是我在这里过的第一个年,但大哥和嫂嫂在衍州过年,二哥在军营过年,家里不太热闹。


言言过年的时候得了半天假回了家看看,和她父母一起守岁,这小丫头回来之后就一直和我说,京城里可热闹了,卖吃的,卖玩的,杂耍的,似乎要比平日里多了许多,夜间就更为热闹了。


「还有一件大事,我是听人说的。」言言神神秘秘地和我说。


「什么大事?你母亲给你找婆家了?」我揶揄她说。


「小姐不要取笑我了,我说的大事是昨天除夕,一大群叫花子跑到街上,说太子强占民田民宅,本该阖家团圆,却无家可归,哭闹得厉害,连衙门的人都出面了。还好昨天是除夕,不然这群叫花子就要被打死了。真可怜。」言言小声和我说,我知道她是很同情那群人的。


「可是他们为什么要在除夕的时候闹事呢?」我有点不解,在除夕闹事,是为了闹事的仪式感吗?


「不知道,只是这太子也太过分了!」言言义愤填膺,我连忙捂住她的嘴,警告她:「这话不能乱说!」


我们终结了关于乞丐闹事的话题,我问言言:「你父亲给了你多少压岁钱?」


言言摇摇头,说:「我爹说我自己有工钱,就不给我压岁钱了。」


言言比路芷小两岁,现如今才十六岁。


「我也没有压岁钱给你,但是我有个小礼物给你,」我拿出针线笸箩里的一个红色小荷包,简单地绣了一个「言」字,「绣花太难了,绣个小小的字,我还是可以的,新年快乐!」


言言接过荷包,笑嘻嘻地和我说:「谢谢小姐,」但她一双杏眼似乎染上一点雾气,声音微颤,「谢谢小姐。」


「不客气啊,你别嫌弃才好呢,」我拍拍她的肩膀,「不好也不许弄丢了。」


「好。」


本来没有谁再来我家提亲了,言言告诉我,今天来了一位公子,没有请媒人上门,自己亲自过来提亲了。


「是谁?」我不由好奇,可是言言说她并不认识那个公子,只是隐约记得魏国夫人宴会上有他。


连媒人都没请,也太不庄重了吧?按照这种无礼的做派,父亲肯定不会同意的。可惜我又不能去厅堂,看看到底是哪位仁兄。


过了不久,父亲来找我。


「阿芷,你可认识七皇子?」


父亲声音沉沉的,还皱著眉,看起来很生气。


我的心跳慢了半拍,心脏似倏地被提起,慢慢咽了咽口水,装作想了想,之后无辜地摇摇头说:「阿芷不认识。」


「他说在魏国夫人宴上见过你,对你……一见钟情,」父亲对这个词难以启齿,「若是别人便罢,偏偏是他,我已经以他无媒人为由先让他离开了。」


我的心慢慢落了下来,稍稍舒了口气。父亲不喜欢李砚,这就很好。


提亲不请媒人,是很不尊重女子的,也是有违礼法的,李砚不会不知道。那他是在干什么?


「这个七皇子,不知礼法,如此轻佻,岂可托付!」父亲数落道,「地位倒是其次,为父要给你找的夫婿,一定是会疼爱你的,尊重你的,我总不能毁了你一生。」


「阿芷多谢父亲。」父亲说的极是。我知道我的嘴角在慢慢上扬,却努力做出平静模样。


李砚的迷惑行为持续了三天,依旧不请媒人,自己上门,气得父亲向李砚母亲贤妃告状,他这才收敛了。


被他这么一闹,应该更没有人敢来提亲了。


「我们阿芷与他有什么深仇大恨!」母亲气得头疼,我乖乖地端茶递水,依旧一副无辜受累的样子,母亲还一直安慰我,叫我不要难过。


虽然不知道李砚到底想干什么,但是他间接给我解决了一个大麻烦。


可我忘了,李砚他自己就是个大麻烦。


一天晚上,我正准备就寝,有人敲我的门,我以为是言言,便开了门。


但是一打开门,眼前那人比言言要高许多,而且束著发,是个男子,我下意识地关门,那人却抵著门,懒懒地喊我一声:「小公子。」


「有何贵干?」我虽然有些害怕,但还是一脸淡定,看没有吓到我,李砚觉得无聊:「你不喊人吗?」


「我要喊的话,损我清誉。何况,既然是李公子,没有必要引起误会。」我笑意盈盈地奉承道。


「你就不怕我是……」李砚慢慢向我靠近,我被逼得步步后退,碰到了我的针线笸箩。


我一面笑答:「李公子不会的。」一面慢慢地摸出笸箩里的剪刀。


「如果我就是呢?」李砚又靠近了几步,我已然抵到桌子,拿起剪刀对著他。


烛光下,李砚似乎笑意更甚:「我认为你有剪刀也打不过我。」


「没错,可若我不能保护自己,就只能杀了自己,别无选择,李公子说是吗?」我将剪刀刀尖转向自己的脖子,冷冷地问。但我心里却不是这么想的,这不过是逼他走开,要是他过来,我还是会扎他。


李砚居然退了几步,似乎是道歉:「我走开了,别划伤自己。」


我依旧不拿开剪刀,若是他想娶路芷是真的,而路大人不许,难保他不会想别的办法,我怀疑得合情合理。


李砚很是无奈,只好又说:「那几天来提亲的是我,你知不知道?」


他未和我说起他是皇子一事,我自然摇头。


「你愿意嫁给我吗?」李砚突兀地问了一句。


我颇为震惊,满是疑惑地问:「为什么?」


「我可以给你自由,不用困在这里,这样,你愿意嫁给我吗?」李砚再问。


「不愿,」我果断回答道,「李公子真是奇怪,若是想娶我,就该知道礼制,何以如此行事?」


「你是气我未请媒人,让你成了京城人饭前茶后的谈资?」李砚问。


「何止,公子如今冒昧前来也足以让人不快,」我尖酸地说,「何况,我与公子的交情,也没到谈婚论嫁的地步。我从未相信公子所说的一见钟情。」


我可不相信一个专心搞事业的男人突然就恋爱脑了。


「你喜欢明律?」李砚看著我,烛光摇曳,我看不清他眼里藏著什么心思,他换了平淡的语调,「你知道,明大人绝不会允许他娶你的。」


「不牢公子费心。您若没事了,那请回吧,」我刻意加重了语气,「若是有人过来——公子也不想害我以死殉节吧?」


「好了,放下剪刀,我这就走了。」李砚叹气了。


「恕不远送。」我仍强自镇定。


岂料李砚边后退边笑嘻嘻地说:「我再想想其他办法,等我啊。」随即还作了个揖,出了门。


他莫不是有被骂的癖好?我一方面想拿剪刀砸他,一方面想,我这院里的护卫确实应该多加几个了。


我曾怀疑李砚想娶我是为了路家的势力,但是说不通。


父亲向来是直言不讳的,屡犯圣颜,圣上先前没有降他的官职。直到樊柏被逐级提升上去,父亲任了个闲职,并无实权,实际上就是贬官了。


父亲倒是很得闲,也不生气骂人了。他应该是想通了,他效忠的君主,终究不是像唐太宗一样的人,他也不是魏征。他的意义,无非是朝臣力量的制衡罢了。


二月初,太子占民宅民田的事争论了一个月,闹得沸沸扬扬的,太子最终被废了。如今看来,最有可能入主东宫的就是六皇子了。


与我无关。


父亲闲在家里,自得其乐。每日练练书法,还带著我一起写。从前也上过书法课,只是老师同我们说的是字的结构,父亲说的是心境。


「有长进,以后我们卖字养家吧。」父亲开玩笑道。他不严肃的时候,真的很好。从前他是路大人,但是此刻他是路芷的父亲。


母亲却总是操心我的婚事,一有宴会就带我去。


可是贺梅洲告诉我,自从李砚向我提亲后,京城的公子都不约而同地放弃向我提亲。


李砚还是偶尔会上门送礼物,他知道父亲喜欢笔墨丹青,就送了些名家字画,父亲却拒绝收下。


他越是这样,父亲越是讨厌他。他也许就是要这种效果。


我有种被利用的感觉。


大哥来信说,他和嫂嫂一切安好,就是衍州今年多雨,一下就是半个月,鲜有晴天。


京城就不一样了。


草长莺飞二月天,拂堤杨柳醉春烟。儿童散学归来早,忙趁东风放纸鸢。


我倒是想放纸鸢,奈何我们家院子没这么大风,索性作罢。


言言的母亲原先做过纸鸢卖,言言也会做,听得我想放纸鸢,她就做了一个燕子风筝给我,她画画很是不错。


可惜不能放飞,故而收在了箱子里,珍藏起来。


二月,春风和煦,城南的杏花开得甚好,听说贺大人在自家地盘围了场,设了座,邀了许多人赏花。这场赏花盛事,应该又是贺大人的嫁女之策。


贺梅洲是肯定会来找我的。


「你家请了七皇子吗?」我小心翼翼地问。


「自然是请了,」贺梅洲笑笑,「你怕他?按我说,你总得让人知道你对他无意,别人才能上门不是?」


「大可不必。」我暗想。


「我既请了你,你母亲会让你来的。」贺梅洲倒是很了解我母亲著急把我嫁出去的心情啊。


果然,母亲让我去了,还叫我不要和李砚说话。


我才不会和他说话呢。


城南杏花开得甚好,座位傍著一棵十几年的老杏树。花开得很满,花期正好,有开得烂漫的,也有含苞待放的,一派春色。


我抬头看这片温柔的粉白色,春日的阳光细细碎碎地从花间漏下来,果然,自然风光可以治愈一切的不快。此刻居然有些像生出树根,扎在土里,也同这些花一样,应季地开花,又藏在花木之中,谁都不知道我变成了哪一棵树。


真是胡思乱想。我不由自主地笑了,低了头,目光又落在小几的茶具上,一色的白瓷。


又想起从前看国家地理杂志讲到过西北的杏花林,突然想起二哥,不知道他是不是也看到了春天。


听梅洲说也请了明家的人,目光便寻找那人的所在,可惜看了一圈都没有那人的影子,明玥筝倒是来了。心中些许怅然,怎么他没来呢?


场中还设了箭靶,供诸人射箭,许是投其所好,听说六皇子的箭术百步穿杨,贺梅洲在场中弹琴助兴。


我正想看看六皇子长什么样子,便向男子那席看过去,听得射箭处一阵喝彩。


居然是李砚。似乎知道我在看他,他也看著我,向我举了一下弓,骄傲地扬了下巴,好不嘚瑟,笑得像个邀功的小孩子。


本来我板著脸,看著他这幼稚的样子却忍不住笑了,又不想让他得逞,装作咳了一下,喝口茶,不再看他。


我旁边本来是没有人的,突然一人坐在我旁边,传来一阵好闻的脂粉味,我瞥了一眼,居然是宋琳琅。


她不知道是我,所以才在我旁边坐了下来。我想,她肯定不是贺梅洲请的。


她也未看我,只看著弹琴的贺梅洲,眼睛似是燃著火,一脸恨意。


「真是好心机,贺梅洲是什么货色,就只管凑上去,任人挑选!」宋琳琅绞著手帕,又在说贺梅洲的坏话。她旁边的丫鬟倒是警觉,提醒她不要说这种话。


「人家挑不挑选我们不知道,我只知道贺小姐该挑选一下客人,不然什么货色都能成为座上宾,岂不可笑?」我假意和言言说,但是我保证她能听到。


「是你?」宋琳琅的眼睛瞪得大大的。


我假装才看见她,一脸笑意:「宋小姐——上次落水后就不曾看见过宋小姐了,别来无恙啊?」


宋琳琅脸上闪过一丝慌乱,却又恢复了嚣张跋扈的样子:「你刚刚说什么?」


「别来无恙。宋小姐没听到吗?没听到也不要紧,反正是句客套话,我又不是大夫,宋小姐若是有恙我也爱莫能助。」我突然有种久违的兴奋,四肢百骸都暖暖的,我一怼人就兴奋。


「你!」宋琳琅指著我,被我怼得一时语塞,又转了话头,「你们不过是一路货色,只会靠手段飞上枝头。」


「什么手段?弹琴吗?」我问。


宋琳琅不理我,我不依不饶:「宋小姐自认为弹得比贺小姐好,大可以找贺小姐一决高下啊。」


她才不敢,我知道她嫉妒贺梅洲,嫉妒就是别人比自己好,人有我无,我肯定她不敢比。


她本来不与我说话了,突然她的丫鬟不知跟她说了些什么,她又得意了起来。


「路小姐,你会弹琴吗?」宋琳琅不屑地问。


我……


自然是不会的……所以轮到我语塞了。


斗嘴败下阵来,心情突然很不好,我本不欲与她说话,谁料她的丫鬟居然突然提高了声音。


「贺小姐,路小姐想与我家小姐切磋琴艺,不知可否一借贺小姐的琴?」


这是赤裸裸地要我出丑啊,言言狠狠瞪著宋家的丫鬟,却也说不出什么。


贺梅洲看著我们,有些疑惑,她知道我不会弹琴。


我真是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宋琳琅不是什么厉害角色,她的丫鬟也太强了。


怼人需谨慎,我可怜巴巴地看著贺梅洲。


贺梅洲一面笑,一面说:「好,稍等,且待我奏完这一曲。」


「咚——」一曲终了,琴弦断了。


「抱歉,琴弦断了,怕是不能给二位切磋琴艺了。」贺梅洲抱著琴,满是歉意。


我松了一口气。


「不过,我知道路小姐会吹奏笛子,不知宋小姐可愿切磋切磋?」贺梅洲接著说。


宋琳琅立马变了脸,我突然心情大好——她不会吹笛子!


「我家小姐最近有些咳嗽,不能吹奏。」那丫鬟又打圆场,宋琳琅会意,轻轻咳了几声。


我向著贺梅洲眨了眨眼,不愧是贺小姐。


「既然宋小姐微恙,那路小姐给我们吹奏一曲可好?」李砚又接过话头。


我愣住了,呆呆地和贺梅洲相视一眼,贺梅洲笑了笑,给了我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正要以没带笛子未由拒绝,李砚从怀中拿出一管笛子。


「路小姐若是没带笛子,我这里倒是有。」李砚走过来,双手将笛子给我。


我说过,李砚就像只狐狸,尽管他笑得像只绵羊。


我很纠结要不要用李砚的笛子,可若是我不接,无礼的便是我。


「不想用他的,就用我的吧。」这句话带著一种命令语气,一个公子也走了过来,也双手将笛子给我。


他穿著一袭玄色衣裳,剑眉星目,和李砚有几分相似,只是李砚的轮廓较为柔和,此人更为棱角分明,不苟言笑,看起来就是个不好惹的。


「多谢六皇子。」我福了福身,双手接过笛子。


敢下七皇子的面子,又与七皇子有六七成相似,而且衣著华贵,想来是六皇子无疑了。


六皇子点了点头,似乎是笑了一下。李砚把笛子放入怀中,一脸幽怨地看著我,我装作没看见,只管端详这支笛子。


虽说我不想用李砚的笛子,但是我也不想用另一个男子的笛子。


除非让我洗一下。


但明显是不可能的,我不敢下他的面子。


我只好勉强接受,嘴唇碰到笛口时,头皮一阵发麻。


试了试音,蓦然想起我只会三首曲子。当初想的是,会一首已足够装叉,何况我会三首。


还是《沧海一声笑》吧,我吹得柔和一点就是了,但是前奏不允许。


一曲奏毕,我看众人似乎都处于疑惑的状态,直到六皇子鼓了几声掌,随后一群人也鼓个掌。


「请问路小姐这一首的曲名?」六皇子问。


「沧海一声笑,」我拿丝帕沾了点茶水,将他的笛子拭干净,奉还笛子,「见笑了。」


六皇子接过笛子放入怀中,作了个揖,径自离开了。


「小公子,你这算是喜新厌旧吗?」李砚幽幽地问。


什么叫「喜新厌旧」?他能算我的「旧」吗?就算是,也是从前路芷的,又不是我的。我故意不去看他,也假装没听见他说话,他又自顾自地说:「幸好明公子没有来。」


我当然知道,我刚到这里不久就知道了。明玥筝倒是来了,看著我们这边,却没有过来。我便离李砚远了点。


正想过去和她打个招呼,那一袭玄色衣服遮住了我的视线,六皇子正与明玥筝搭话。


只好作罢,坐下来,很想和宋琳琅斗嘴,奈何她与人换了座位。


贺梅洲坐到我身旁,我发现她的手指用丝帕包住了,于是连忙询问她是不是弄坏琴弦的时候受伤了。


贺梅洲摇摇头,但是她看起来很难过,让我有些惶恐。


「到底怎么了?」我焦急地问。


贺梅洲揭开丝帕,伤心地说了一句:「指甲断了。」果然,她的食指指甲断了,在四根漂亮的指甲的衬托下丑丑的。


「吓死我了,没伤到手就好了,指甲会长出来的,不要难过了。」我握著她的手,伸手戳戳断了指甲的食指,像在摸一个小光头。


「大恩大德,没甲难忘。」我对她说,贺梅洲瞪了我一眼,又拿丝帕掩了手,我只好做了个鬼脸,终于逗笑了她。


「父亲要失望了。」贺梅洲向我使个眼色,看向明玥筝与六皇子,我以为贺梅洲会有不高兴的情绪,但是她似乎有点想笑,这点我们还是很像的。


明玥筝和六皇子交谈甚欢,我突然想看李砚的表情,后者似乎在品茶,眼睛却看向了明玥筝那边,全然不知我在看他。


他敛了笑意,看著那边,眼神冷冷的,似有恨意。他呷了一口茶,又换上笑脸。


可怕。我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我原来是明玥筝的挡箭牌吗?


想到此处不由觉得周身冰冷,难道是春寒料峭?倒难为杏花开得这么好了。


「阿芷,你怎么了?」贺梅洲问我,「是冷吗?」


我才发现我双手抱著自己,真的有些冷,贺梅洲握著我的手,皱眉道:「有些凉。」


她忙叫小丫鬟取了披风给我,为我披好。


「我身体不适,要先回家了。」我对贺梅洲说。


「好,」贺梅洲嘱咐言言,「照顾好你家小姐,叫车夫慢些驾车。」


我和言言便告辞了,要上马车的时候,李砚叫了一声「留步」。


「小公子不留下来赏花?」李砚问我,一只手背在身后。


「身体不适,不扫诸位雅兴。」我客客气气地说。


「是因为明律不在吗?」李砚看著我,似乎有些失落。


不想与他多说,只想快点回去,李砚抓著我的手臂,我吓了一跳,却还是淡淡地说了一声:「殿下自重。」


李砚悻悻地放了手,却说:「等等。」


他把背后的手拿出来,原来是折了好几枝杏花,许多都是花骨朵儿。


「你带回去,插在瓶子里,过几天也会开的,」李砚想把花给我,但我不敢接著,他只好塞在言言手上,「别生气了。」


这算是什么语气?我和他并没有熟到要他哄我「不要生气」吧。听来有些怪怪的。


「七皇子,请您注意分寸,」我瞥了言言一眼,她立刻把花塞回李砚手中,福了福身,「此后,路芷不会再和七皇子说一句话,望七皇子垂怜,也不要再和路芷说话。」


「小公子……」李砚皱著眉,似乎有些难过,还欲说什么,我连忙带著言言上了马车,叫车夫快些驾车。


「小姐,你为什么这样讨厌七皇子。」言言手中拿著一个花骨朵儿,想来是刚刚落下的,她把花放在我的手心。


「他无礼,他惹人厌。」我随口应著,捏著花骨朵儿,想著落了下来就开不了花了。


「我猜是小姐有心悦之人,才会讨厌七皇子。」言言对我说,我连忙否认:「我并没有心悦之人。」


言言别有意味地笑了一下,「小姐说没有,那就没有喽。」


「你学坏了,」我出其不意地挠她痒痒,「还乱说吗?」


「我不说了,不说了。」言言连连求饶。


8. 出逃


我又连著病了好几天,母亲也不再推我出去参加什么宴会了。


虽然在家里无聊,但是安全啊。


父亲每天都挺悠闲的,只是衍州来信说,接连降雨,加上衍州这个小地方的排水设施不太好,形成了水涝。于是大哥向朝廷请求拨款,用于完善排水设施。


这次的拨款却引发了一系列事情,比如有官员说春天降雨多实属正常,没必要小题大做,何况是衍州这个小地方,还暗讽大哥是为了政绩,故意向朝廷请求拨款,也有人认为衍州虽是小地方,到底还有一方百姓,不能置之不理……


父亲说,这是因为他被贬官了,有些官员不过是见风使舵,用这种方式巴结朝中新贵。


后来这笔款终究还是拨了下来,却引起了更大的问题,工程迟迟未竣工,有谣言说是大哥贪污了拨款。


圣上派刺史到衍州,发现实际的拨款比朝廷拨下来的少了一半。不知什么人又散播出大哥贪污的消息,一大群百姓上门闹事,闹了好几天。


收到大哥的信件后,父亲想找从前的朋友帮忙,却都被婉拒,有几个父亲的老朋友虽是想帮,奈何位卑权轻,很快又被压了下去。


父亲和母亲每日忧心,可我却帮不上什么忙,只是觉得寒心,无论是父亲被贬官后的世态炎凉,还是在衍州闹事的百姓,都让我觉得寒心。


不知道嫂嫂怎么样,如此折腾,她又有身孕,不知她可安好?


我正心思恍惚地绣著手帕,突然听见敲门声,便问:「是谁?」


「是我。」是言言的声音,我这才开了门。


言言折了几枝桃花,正想进门帮我插花,突然她身后黑影一闪,言言便晕了,几枝桃花散落在地上,我连忙去扶她。


「小公子。」言言身后,竟是李砚。他叫了我一声,俯下身去捡那几枝桃花,我抱著昏迷的言言,怒问:「你又来干什么?」


「我在屋顶上等了很久了,」李砚一手拿著桃花,一手指指屋顶,「别这样看著我,我来是想和你说很重要的事情。」


我将言言放在榻上,怒视著李砚:「你这是干什么?」


「她没事的,我下手有分寸,」李砚站在门口,「我说几句话就走。」


我冷笑:「若是为了提亲,那大可不必再说。」


「我不是来提亲的,我是来说你大哥的事的。」李砚将花拿到我面前,我冷冷地看著他。


「你知道圣上高居庙堂,不会知道底下的人玩什么花样,何况是衍州这个小地方。」李砚仍然保持递花给我的姿势,悠然地和我说。


我知道,此事根本不用劳烦圣上,或许根本就是默许了。


「那又如何?」我问。


「只要他们做一做文章,你大哥的罪名就定了,是不是?」李砚问,「而且我知道,朝中肯帮你父亲的,是少数,还是些没什么实权的大臣,你们现在根本无计可施。」


李砚将最后四个字说得很慢,似乎每个字都能让我不快,他看著我笑,仿佛幸灾乐祸。


我沉默地看著他——他来总不会只是为了嘲讽几句。


「那又如何?」我重复了一句。


李砚低头将摔坏的桃花摘掉,回答我:「我可以帮你们。」


我看著他把一朵朵掉了花瓣的桃花摘下来,觉得十分刺眼,淡淡地说:「多谢七皇子好意,只是我父亲的性格您也知道,恐怕他是不会与您商谈的。」


李砚点点头,说:「我知道,他一向固执,可是衍州受苦的不止你大哥,还有你嫂嫂肚子里的孩子。你父亲也老了,应该只想安享天伦之乐,经不起折腾了。」


「七皇子知道的不少,那你也该知道我父亲被贬官了,你这样得不到一点好处。」我知道他不会做赔本的生意,我在提醒他,亦是不想与他扯上关系。


李砚仔细地端详著他整理的桃花,似乎没有听到我说了什么,将花给我:「现在没有摔坏的了。」


「请回。」我想关门,又被李砚抵住门。


李砚叹了一口气,说:「我说了你又要生气,可你自己也该知道,我会向路大人要什么。」


我听罢有些诧异,几乎被他眼睛里那点伪装的诚恳骗到了,但还是被理智拉了回来:「你如果可以救我大哥,我感激不尽,但我不愿骗你,我不会因此喜欢你。」


你可以找别人陪你玩这场权力的游戏,但恕我不奉陪,我从来不是个喜欢轰轰烈烈的人。


李砚却仍然保持他诚恳的样子,却说出威胁的话:「不如我们来赌一赌,路大人是选你,还是选你大哥,和你侄儿。」


我心里很没底气,却还是勾出一个笑容:「那就请七皇子去问我父亲了,何必又来找我呢?」


既然都把我当成货物,只消货主和买家商洽好价钱,何必问货物的想法。


我也知道,父亲很爱大哥,而我只是个女儿,我不敢保证父亲不会和李砚商谈,也不敢保证父亲会选我。


「我为什么来找你?我告诉你,」李砚慢慢向我靠近,压低了声音,「因为……」


他的气息就萦绕在我耳边,暖暖的,痒痒的,那么近的距离,他说:「我很想你。」


我扬手给了他一巴掌,清脆可闻的一声响,随即剧烈地咳嗽了起来,他看著我,满是难以置信,伸手碰了碰脸,突然抓住我的手,我连忙别过头去。就在我以为他要打回来的时候,他轻轻地拍了拍我的后背,像是帮我顺顺气,又把那几枝桃花放在我手里,笑了起来:「小心,不要打疼了手。」


说完又看著我,居然有几分得逞的快意。他一边看著我,一边笑著帮我关了门,走了。


我把手里的桃花狠狠地掷在地上,看著地上破碎的花瓣,咳嗽得更厉害——仿佛是把我自己摔碎了。


我那天晚上又做了噩梦,我梦见我有了孩子,软软的,小小的——但是他死了。


那么小的一个孩子,哭声孱弱得像只小猫,最后却安安静静地躺在我怀里。


我看到他惨白的脸,小小的身体溅满了红色的血渍。是我,我大口大口地吐血,呼吸困难,却无人可依靠,像是迷雾海洋上的一叶孤舟。


猛然惊醒,却发现胸腔还是带著梦里的疼痛感觉,额发已湿透。


我没办法帮大哥,但是我也不想成为牺牲品。可我也不能奢望,父亲选的是我。


心被悬了好几天,终于,父亲来找我了,问我病好了没有,东拉西扯,我也都应著。


他似有愧色,几次避开我的目光,终于,他说:「阿芷,你愿意嫁给七皇子吗?」


我知道他已经做出了决定,按照他那样高傲的性格,也低了头,应该也是很痛苦的吧。我本来以为我会哭闹,我却很平静,意料之中,但是胸腔疼痛的感觉愈发明显。


可我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我不能只享受路芷的权利而不履行她的义务,但我也不想被扔回那张大网,何况,我有心悦之人。


父亲眼中似乎有泪,我可以理解他重视大哥多于我,但是我却很痛苦,因为我被舍弃了。


沉默良久,我把涌上来的眼泪压了下去,问:「父亲的意思呢?」


父亲沉默了,我叹了口气,努力平复胸口传来的疼痛感觉。


「好。」我对父亲笑了笑。


京城有传言说,七皇子精诚所至,感动了我父亲,也有人说是因为衍州的事情,大家心知肚明。


我把自己困在房间里,也不出门,反反复复想,我答应父亲是对是错。我不能就此赌上我的一生,可是路家怎么办……


我本来就不是路芷,我不想嫁给李砚——可我明明又享受著成为路芷的好处。


为此我也萌生了一点很不诚信的想法,等李砚解决完事情,我就跑路。


要命的是我上次增加了院里的守卫,父亲应该也叮嘱过了,他们看我看得很紧,不让我出去。


听说七皇子已经著手在查衍州的事情,是拨款调配衍州前就被改了数目,到达衍州的拨款只有一半,因此彻查了一批官员。


大哥的事快要解决了,我们两家也要商议结亲了。


我以酬谢姻缘为由,去了一趟安国寺。找了个借口在禅房中休息。


身上带了言言偷偷帮我卖首饰的钱。我这次真是下决心破釜沉舟,不再回来,若不是山穷水尽,还真有点舍不得离开路家。


言言给我带了一套她嫂嫂的衣服,偷偷带了出来,我换上了。言言去帮我叫小和尚另沏一壶茶,在她去找人的时候,我偷偷地从禅房的窗户爬出去,因为这扇窗户外是口池塘,没有随从看著。


我慢慢地下了池塘,水只到大腿,凉凉的。这口池塘是和尚们的副业,种荷花卖的。现在还早,还没有种,只有去年的枯荷也未拔去,故此没有和尚看著。


脚下是淤泥,我却走得很快乐,大概他们也没想过一个大家闺秀会跳进这脏兮兮的池塘吧。快步走上岸,想著要到不远处的小村子里避一避。


计划是,言言先小和尚进门来,把我打开的窗户关上,随后大喊「小姐不见了」,在禅房胡乱找找,混淆视听。


如此,在外人眼中,是我自己逃了,而言言只是被我骗了。


我拖著湿嗒嗒的裙子,走得异常欢快,但是难保他们不反应过来,来找池塘这边,我又加快了脚步。


就在小村子里住也很好。我可以买一间小房子,种点菜,养些家禽,自给自足。很久以前,我就这么想过。


我喜欢我此刻的勇气,还有我对未来的期待。


后面一声轻响,我还未回头,只听见一声:「路小姐。」


我不记得这个声音,大概不是我认识的人,正犹豫要不要回头,那人又喊了我一声:「路小姐。」


我才不是什么路小姐。我暗想。


我装作没听到,反正我现在是农妇打扮。


那人走到我身前,拦住了我的去路。我看了他一眼,是个护卫打扮的男子,他对我作了个揖,说:「在下是七皇子的护卫,来此保护路小姐。」


我看是监视还差不多。


我还是很倔强地不承认,指了指我的耳朵,问:「你说什么?我耳朵不好,我听不清啊,我要回去了。」我指著不远处的小村庄。


那护卫看著我,颇为无奈,看著我的表演展现出极度的嫌弃。他悠悠地说:「我刚刚在屋顶上,看见了您是怎么到这里的。」


我顿觉尴尬,但是更为恼怒,李砚居然派人监视我。我沉默了,却还是往前走,他只好跟著我。


「路小姐,请跟在下回去。」我看出来他不敢动我,我也不理他,只管走。


「得罪了。」他将我两手背在身后,颇像押解犯人。他的手抓得很紧,我的手根本就动弹不得,我使劲挣脱,用腿猛地往后踹,却都被他避开。


我不愿回去,不愿在我看到希望之后又破灭。好不容易挣脱开了一条锁链,却发现我脚上的锁链有千千万万条。


「放开我!放开我!」我此刻一定像一只发疯的野兽,我觉得委屈,觉得屈辱,眼中湿热,拼力挣脱。但他手上劲力丝毫未减。


他就这么冷漠地看著我做困兽之斗,等我慢慢疲累,也渐渐闹不动了。


等我闹了许久,他放开了手,我疲软地坐在地上。慢慢平静下来,慢慢恢复理智。


他漠然地看著我,说:「路小姐,回去吧。」


我突然倒在地上,他俯身来看我,我抓起泥沙一扬,想趁他不备逃跑。可他反应很快,用手挡住,另一只手抓著我。


他一面揉眼睛,一面不敢松手。我使劲地抠开他的手指,掰松了一只,再掰第二只的时候,第一只又抓紧了。我用力掐他,他却始终不放手,于是我狠狠地咬了他手背一口。


他轻轻地「嘶」了一声,突然我脖子后面一痛,眼前黑色蔓延,失了知觉。


「小姐,小姐……」听得耳边有人喊我,睁开眼,又是在禅房中,萦绕著恼人的檀香气味,言言在我身旁。


我摸了摸脖子后面,还有点疼。还是穿著言言嫂嫂的衣服,只是腿被一件黑色的外衣遮住了。我认得是谁的,于是嫌恶地拿开那件外衣,赌气扔在地上。


「我怎么回来了?」我问言言。


言言示意我先换衣服,说:「我本来是按计划来的,本来我想,小姐该走远了,他们也要到外面找了,谁料那人说是七皇子手下,让我们不许走,也不许声张,后来他就带小姐回来了。」


我咬著下唇,几乎要咬破。内心已将那人和李砚骂了几百遍。


穿好衣服打开门,他正候在门口,我回禅房捡起地上的外衣,扔还给他。那人一脸漠然,头发上还粘著些泥沙,捡起外衣,说:「在下护送您回府。」


「不必!」我气冲冲地带著言言走了,他在我后面跟著,保持著一定的距离。


到我回了府,父亲和母亲询问我为何去了这么久,我却懒得想借口,只说我累了,便去卧房休息了。


可我不是睡不著,就是做噩梦,整个人形同枯木,言言著急得不行,连忙告诉母亲,带我去抓药。李砚听说后,给我请了御医,被我赶走了——还在惺惺作态,可厌,可厌。


还有半个月就要大婚了,他们也把我看得很紧。


言言每晚说些笑话逗我开心,走的时候还会点一炉安神香。


但我还是日渐憔悴,我常常做噩梦,我害怕,我不愿。我还是想得太简单,我怎么能斗过李砚呢。


父亲是知道我的想法的,但是他不能放我走,只是叮嘱我不要想太多。


一天晚上,言言见我困了,就回去了,突然又折回来敲门,敲得很慢,咚,咚,咚。


我拿著蜡烛,迷迷糊糊地开了门,却发现不是言言,刚想喊人,被那人的声音截住。


「路小姐。」我许久都没有听到这声音了,门外是明律,烛光下,他看著我,浑然不似从前的佳公子,他也憔悴了许多。侍卫们似乎都倒下了,是以没人阻止。


我看见他就笑了,一种出于本能的欣喜。


明律问我:「你愿意跟我走吗?」


我担心这是幻觉,用力咬了一下手臂,疼得我一个激灵,突然清醒过来,兴奋地说:「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明律似乎知道,我是愿意和他走的,所以他没有再问我,而是很坚定地和我说:「我带你走。」


「好!」我连忙从枕头底下拿出我的银票,「我们走!」


明律把外衣披在我身上,抱著我越过院墙,随后跑到一个小酒馆里牵马。


他把我抱上马,坐在我身后,催马前进,他说:「我先带你到一个农户家,你先住几天,我安顿好就来找你。」


我回头看著他笑:「好!」听我回答得如此爽快,他有些惊讶,问:「为什么和我走?」


我反问他:「那你为什么带我走?」明律轻轻笑了一声,我心中的阴霾都渐渐散去了。


「路小姐知道的。」后背暖暖的,是明律的温度,我有好多好多话要对他说,却不知道要从何说起。他似乎也是,马儿跑得很快,耳边有风声,还有他的呼吸声。


我似乎能感觉到他的心跳,扑通,扑通,还有我自己的心跳,扑通,扑通。


他说:「我冒昧了,就这样带你出来了。」


还是那个温润有礼的明律,我说:「没有,我很开心。」


他一定是喜欢我的。


我的噩梦里也夹杂著美好,是这个把我从相思湖中救起来的明律,似乎是他发梢上那滴水,滴在我的脸上,自此染上相思。这个在我陷入危险时挡在我身前,紧紧抱住我的明律,这个带我离开的明律。


突然,耳边响起除了我们的马儿外的马蹄声,明律紧张了起来,加快了速度。


「他们来了。」马蹄声踏碎了我的幻想,能逃掉吗?怎么能逃掉呢?


后面的马跟了上来,围住我们。


「明公子,停下!」在我们前面的一个人喊道。


明律抱住我,对我说:「别怕。」又加快了速度,突然,马儿被绊倒了,我和明律都摔下马来,他护著我,我摔在了他身上,而他重重地摔在了地上,马儿受惊跑了。


明律闷哼一声,我的背尚且被震得疼痛,何况他是结结实实地摔在地上,我连忙起来扶他。


「你没事吧?」明律柔声问我,我的眼睛腾起雾气,说:「我没事,你怎么样了?」


明律笑了笑,摇摇头:「我没事。」


那些马渐渐向我们靠近,那些人差不多都是侍卫打扮。


「明公子真是深情啊。」是李砚的声音,说罢还讽刺地鼓了鼓掌。


我扶著明律,他肯定很痛。他一向站得像棵竹子,长身玉立,而今却微微弯了腰,兀自忍著痛,我的心就如同被撕裂了一般,胸口疼得厉害。


「李砚,」这是我第一次这么称呼他,「你这是为什么?」


李砚下了马,慢慢走向我,他问我:「我的未婚妻被人带走了,难道我不该来追吗?」


他一步步走近,明律将我护在身后,我扶著他,居然可以感受到他的颤抖,心中似有毒蛇啮著,眼眶痒痒的。我紧紧地握著他的手,他也未曾放开。


他冷笑道:「明律,你该知道,拐带王妃是什么罪名,到时候无论是路家,还是明家,都会一律问罪。」


我知道明律带我走是下了多大的决心,但是我忘了一点,我们都是笼中之鸟,根本不存在谁会救得了谁。


逃不掉的。


似乎达到了他想要的效果,他继续说:「明律,为了你的前程,为了明家,你都不该这么做。」


明律不回答,仍然将我护在身后。我心中挣扎许久,终究还是心疼明律,他一定很痛。我也明白我仍然是无可奈何,可以和他一起离开,本来就是一场幻梦。现在我和他紧紧靠在一起,彼此支撑著,就像他上次拥我入怀中,可以感觉到彼此的温度。


我慢慢把手抽出来,用力地抱了他一下,眼中所噙,最终还是落了下来。


「珍重。」我的声音似乎也在颤抖,胸腔里传来熟悉的疼痛感。


随后我放开了他,走向李砚。


明律也许在看著我,所幸夜色浓重,我不太看得清他的神色,他也看不清我的神色。


「明公子,你回去吧。」我故作从容地说。


李砚一把将我拉过,我几乎站不稳。他吩咐道:「送明公子回去,今夜之事,不许泄露半字。」


「是!」侍卫们应了一声。


「走开,」明律冷冷地说,他遥遥地和我说了一声,「路小姐,珍重。」


李砚将明律给我披的外衣拿开,交给一个侍卫:「还给明公子。」


他把自己的外衣脱下来,想披在我身上,我嫌恶地推开,他非要和我较劲,强制地披在我身上,用力箍著我的肩膀,我后背有些许疼痛,忍不住闷哼一声。


他松开了我,手抚上我的后背,我顿觉一阵恶寒。他问:「疼吗?」


我冷笑著说:「你安绊马索的时候难道没想过吗?」


「想到过,他会尽力护著你,如若不然,你也该摔一跤才知道,他保护不了你,」他想将我抱上马,被我推开,「我才是你夫君。」


「我不想嫁给你!」我使劲打他,如果可以,我要先掐死他,我死不死都是后话,但是我的手被他攥住。


我不想离开明律,我不想离开明律。


可我更不能自私地罔顾明律,罔顾路家和明家。


「小公子,我帮了你兄长,你现在是要背信弃义吗?」李砚仍是不紧不慢地说,他自信他手上有拴住我的东西,「别胡闹了,再过半个月就大婚了。」


见我不说话,他将我抱上马,坐在我身后,说:「我们回去。」


我讨厌他在我耳后说话,也讨厌他的衣服,他的温度,可他偏要贴得很近。


「你明明有心悦之人,你明明知道我也有心悦之人。」我尽力前倾,又被他拽了回来,故意让我听清楚他的话:「那又怎样?」


他悠悠地骑著马,似乎在开玩笑:「好在我睡得晚,不然王妃都被人拐走了。」


我不想再同他说话,背上隐隐作痛,却不想靠著他,使劲前倾。李砚有些不耐烦了:「别动了,你还想再摔下去吗?我可不会像明律那样护著你。」


那你最好摔我下去。我想。


我还是前倾,继续被李砚拽回来,就这样持续到回路府。


9. 大婚


回到路府,已经是灯火通明,应该都是在找我。破釜沉舟没有成功,回来就都是烂摊子。


李砚把我抱下马来,家丁看见李砚来了,连忙禀告父亲。


父亲见我回来,还是逃走了被李砚带回来,想骂我一通,被李砚阻止:「路大人,既然路小姐没事,这件事情就此作罢,我不会计较。」


李砚看了我一眼,又补了一句:「让路小姐早点休息吧,您管好下人们的嘴就好了。」


随后,李砚叫言言扶我回房,自己走了。


父亲看著我想生气,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叫管家交代了下人,回房去了。


言言扶著我回房,又提了些水给我洗澡,随后我就叫她回房休息了。


折腾了一夜,也是筋疲力尽得困了,背上虽然还在隐隐作痛,但闻著房间里熟悉的熏香,渐渐睡著了。


恍惚之间,明律和我说:「路小姐,我带你走。」


我点了点头,他就带著我走了。


那匹马真厉害,把绊马索都踏断了,继续往前飞驰。我们走了很远很远,终于所有人都找不到我们的时候,明律说:「我们在这里安家吧。」


他建了个小屋子,在屋门前撒了一把花籽,很快就长出了许多花。他还给我搭了一个秋千架,会轻轻地帮我推秋千。


醒来的时候,心里有些空落落的,最怕的是梦与现实的对比。


不知道明律怎么样了。嘱咐言言帮我打探打探消息,明律在家休养,对外说是骑马时受了伤。


近来人事都变更,大哥和二哥的信件却如期而至。大哥本来不知道,李砚为什么帮他,后来也想清楚了,但那时婚约已定。他给我的私信总是说亏欠于我。


二哥远在西北边城,却每月写家书回来,说四月可以回来,他已经是名小将了。父亲告诉他我快嫁人了,是个良人,二哥很高兴,可惜还回不来。


不过他回来也没什么办法。


三月廿二,是我嫁给李砚的日子。那天丫鬟们早早地将我装扮好,母亲帮我梳头,梳著梳著就哭了。


「阿芷,母亲真是舍不得你。我知道你不愿意,可是你的日子还长,慢慢就习惯了。」母亲帮我戴好凤冠,头顿时就重了许多。


我看著额头前的流苏,微微地晃动,一边安慰母亲:「阿芷明白,母亲不要担心。」


婚礼流程繁复,我就像个提线木偶被提来提去,虽说整个京城对此的评价都是盛大,我却没有留意,只觉得时间漫长,人声鼎沸,都与我无关。


坐在喜床上,隔著盖头能看到龙凤喜烛的火焰跳动。房间里是一股我熟悉的感觉,却说不出是哪里熟悉。


头重得很,我便趁李砚还没过来,把凤冠给卸了下来,继续盖好盖头。我从前最喜欢看新娘子,也想过自己会成为新娘子。而如今我凤冠霞帔,堂内彩烛盈盈,我觉得害怕。满目红色太过耀眼,似乎是要把我吞没了。我眼中酸涩,暗想,虽然如此,我却不能就此颓废下去。


我一定能逃掉的。


一阵笑声传来,打断了我的思绪,李砚开了门,把其余的笑声关在了门外,喊道:「春宵一刻值千金,恕不奉陪了。」笑声更甚,夹杂著几句调侃李砚的话,随后渐渐散了。


李砚走到我身前,我攥紧了衣裙,他掀开我的盖头,而后大笑:「你就这样过来了?这么敷衍我。」


我指了指梳妆台,说:「凤冠在那里。」


他说:「好好好。」李砚在我旁边坐了下来,我下意识站了起来。


李砚自顾自脱掉外衣和鞋袜,盖上了被子:「过来睡觉,我不动你就是了。」


我不理他,坐在榻上。李砚微微起身看了我一眼,嗤笑道:「我若真想对你怎么样,你离我多远都没用。」


我说:「我不是怕你,我就是不喜欢离你太近。」


「洞房花烛夜,新郎新娘就是要靠近一点的……」李砚突然起身下床,我连忙往门外跑,只听见他笑:「你还说不怕我,你要是这样跑出去,想想明天下人们会怎么说?」


我顿觉尴尬,站在门口处,也不敢开门,回过头看见李砚开了柜子,拿了一床被子,说:「你要不愿意和我一起睡,那我睡榻,你睡床。」说完,他真的睡在榻上,盖好被子。


我犹豫了一会儿,看到他真的在睡觉了,迅速跑到床上,裹好被子。


「你不热吗?」李砚问我。


没有脱掉厚重的礼服,其实还真的挺热的。我不回答他,但是我看著他,我得等他睡熟了,我才敢睡觉。


李砚许久不说话,正当我以为他睡著了的时候,突然他喊我一声:「小公子。」


我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吓到,但是却很条件反射地问他:「怎么了?」


「你为什么一直这么讨厌我?」李砚说。


我突然精神起来,一时间脏话在脑中滔滔不绝涌现,出口还是文明了许多:


「首先是你言语上,行为上处处轻薄无礼,我最讨厌这样的人;其次,你名声本来就不好,京城有名的花花公子,我父亲本来也不喜欢你的,可是人在屋檐下,哪有不低头,实属无奈;再次,你有喜欢的女子,我也有喜欢的男子,而你却费尽心思娶我,而不是你喜欢的女子,试问哪个女子敢相信你这种人?」


李砚笑道:「我原来这么不好,怪不得你喜欢明律。」


我冷哼一声,说:「你不用什么事情都扯到明律,你自己娶不到喜欢的姑娘,就见不得我好。」


李砚问:「你口口声声说我喜欢别的姑娘,我喜欢哪个姑娘?」


我继续冷哼,但觉得怎样都不能表现我的憎恨,想想最有杀伤力的反击不是暴怒,而是不屑,我冷冷地说:「你自己知道。」


「你吃醋吗?」李砚十分不要脸地问我,我觉得反感——吃醋是对著自己喜欢的人,对他我只有反感。


我说:「有些事情我们心知肚明,就不要再各找不快。」


「好,以后尽力不让小公子不高兴,」李砚打了个哈欠,懒懒地说:「我要睡了,天知道我的洞房花烛夜居然是独卧于榻上。」


过了许久,李砚已然发出轻微的鼾声,我松了口气,把厚重的礼服脱下来放在一旁,等到要睡的时候,我才发现我为何会觉得这房间有熟悉的气息,此处熏香和我房间里的安神香是一样的。


虽觉奇怪,但不想深究,还是先好好睡一觉吧。


「路小姐,珍重。」脑中突然回想起这句话。我敲了敲自己的额头——还想那些做什么,如今尘埃落定,我只能「珍重」,也不该再想他。以后他会遇到一个知书达理的姑娘,举案齐眉,那他会想起我吗?


别想了,别想了。


胸腔一阵疼痛,眼角的小溪缓缓地流动,落到嘴角,咸咸的。


不知睡了多久,有人来拍我的背,我想不是言言,她每天早上只会敲我的门。突然想起来,这不是我一个人的房间。


我睁开眼,转了个身看到李砚,立马裹紧了被子。


天已经亮了,我能看到李砚哭笑不得的表情。他说:「小公子起床了,今日还要入宫给母妃请安。」


我打了个哈欠,说:「我这就起来。」


李砚神秘一笑,手突然伸到床上,说:「现在还不行。」


我突然就被吓醒了,大声说:「你自己昨天说不会让我不高兴的,你这样我不高兴。」


李砚的手还在床和被子旁摸索,也不说话,我推了他几掌,怒道:「你要是再动,我就死给你看!」


突然,他拿起了一块白色的帕子,很是无辜地看著我,说:「小公子你紧张什么,我只是在找东西。」


我松了一口气,随后又觉愤怒,他明明可以告诉我他在找什么,可他偏偏要吓我。


李砚拿著白帕问我:「小公子,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我白了他一眼,却不敢表现得太厌恶,说:「应该知道。」


李砚又问我:「那这该怎么办?」


我搜索了一下脑子里的套路,于是告诉他:「割手滴血上去吧。」但是我可不敢叫他割,说不定他还会叫我割呢。


李砚点点头,拿了一把匕首,想割自己的手指,被我阻止了。


「怎么了,你心疼我?」李砚笑问。


我摇头,说:「等一下进宫见贤妃娘娘,她要是看见你手上有伤会问的,你还是割个看不见的地方吧。」


李砚看著我,抚额叹息,随后点点头,说:「好吧。」


想想我似乎是过分了点,又说:「要不还是划我吧。」


「你看,本来可以不用划手的,」李砚意味深长地打量著我,我便去夺他的匕首,「做什么?想谋杀亲夫吗?」


「划我的手。」免得他总是这般唠叨。


「一个男人再无能,也会好好保护自己的妻子的,我可舍不得你受伤。」于是他在手臂上划了一个口子,神色如常。


说得好听,想来忘了我当日是如何坠马的。


血慢慢流了出来,他拿白帕拭血,我起了身帮他按著伤口,问:「你有金创药吗?」


「有,在那边的抽屉里,紫红色瓶子那个就是了。」我顺著李砚所指找到了药瓶,他拿起白帕来看,我也看了看,说:「我觉得应该不是这个样子的,你看,这显然是个伤口的轮廓啊,你再蹭点上去。」


李砚无奈地看著我,我觉得有点心虚,说:「我也只是想弄得真一点,不然被看出来,你不是白划了一个口子?」


李砚又沾了几下,看了看手帕,问我:「这样可以了吧?」


我看了看,大概算是可以了,就点了点头,李砚像是想到了什么,说:「你居然比我还清楚。」


难道我受到的性教育不该如此成熟吗?我想了想,骗他说:「是我母亲告诉我的,你不知道女儿出嫁前母亲会叮嘱很多话吗?」


李砚作恍然大悟状,我帮他按上金创药,止了血。他便把帕子藏到了被子下,还把被子弄乱了,随后他打开一个柜子,说:「这些是你的衣裳。」


他挑了一件缃色衣裙给我,我接了过来,正迟疑要不要换,他也给自己找了一套衣服,似乎看出来我在想什么,他说:「你到屏风后面换,我在这里换,各换各的,我没空偷看。」


于是我在屏风后面匆忙换好了衣服,出去前问他:「你换好了吗?」


「好了。」李砚回答,我从屏风后出来,他正在系腰带,系好后还挂了一块玉佩。


过了一会儿,有侍女来敲门,说是要帮我们梳洗。


各有两个侍女帮我们梳洗,两个侍女整理床铺,我用眼角余光偷瞄,她们翻到了白帕后笑了。


梳洗完毕,吃完早饭就往宫里去了。


言言和我,还有李砚在马车上。他突然伸了个懒腰,口里嘟嘟囔囔:「昨天晚上真累,腰都要断了。」


真是引人遐想的话。


言言羞得脸红,我白了他一眼,他笑嘻嘻地对我说:「我说错了吗?你自己也知道的。」


我也笑著对他说:「只是没想到你看起来年纪轻轻的……」我不怀好意地上下打量了他,随后「啧」了几声,「新婚之夜这样,说出去也怕人家笑话,就这……」随即佯装抱歉掩了口。


言言被我们的虎狼之词吓到了,脸越来越红。我拍了拍言言的肩膀,一本正经地说:「七皇子说的这些话你就当没听见,不然他会觉得很丢人,知道吗?」


言言点了点头,李砚看著我,受到奇耻大辱般瞪我,我露了个安慰且怜悯的眼神。


他悄声对我说:「明明是我迁就小公子,怎么倒变成我丢人了?」


说的也有道理,我这样胡说八道似乎真的不太好,毕竟有哪个男人乐意听到这样的话。我常常是这样子,遇上无赖的人,我总能更无赖。我挠了挠头,嘟囔道:「谁让你说那种话,恰好我又听懂了……」


「我说的不是事实吗?」李砚凑到我耳边,我向言言凑近了一点,他也凑了过来,「未亲身经历之事,你怎好这样诽谤我?绝知此事要躬行——」


也许他李砚对这种事情已经是轻车熟路了。不是他不行,是我不行,我实在无法接受,于是再次沉默。


突然想起昨日的熏香,于是问言言:「你把家里的熏香带过来了这边吗?」


言言摇头说没有。我看了一眼李砚,他正撩开车帘看外面,随后和我说:「街上有许多好吃的,你想不想吃?」


刚想回答不想,谁知李砚又说:「想吃我也不给你买。」似乎是报我刚才讽刺之仇,觉得自己赢了一盘,好不得意。


「幼稚。」我悄声说。


李砚东聊西聊,说京城哪里哪里有好吃的,哪里哪里可以找乐子,我虽然听著他讲,但并不想理他。


「以后我都可以带你去。」李砚说。


「我才不想和你去。」我腹诽道。


终于到了宫门前,小黄门为我们通报了一声。


来到德懿宫中,贤妃正坐著喝茶,叫我们也坐著。


她见了李砚很是高兴,欣喜之情溢于言表。她不怎么喜欢我,说话也是冷冰冰的,我也就客客气气地应著,度秒如年。


反正他们也不和我说什么,我的眼睛便到处看看,发现一张小几上放著一个托盘,上面正是那白帕,应该是王府的侍女承上来的。果然,李砚还是很谨慎的。


贤妃留我们用膳,宫中的规矩多,我生怕不合礼仪,宫女给我们布菜,我也就斯斯文文地吃了,菜色虽诱人,奈何她们夹得很少。


「这是宫里蒸的蔷薇露,」贤妃向宫女微微颔首,那宫女便为李砚酌酒,「砚儿尝尝。」


随后那宫女又给我斟了一杯,贤妃皮笑肉不笑地说:「你也尝尝。」


其实我有一次赌气喝了一大杯烧酒,晕得吐得有了阴影,是以不敢再喝酒。


可是总不能驳了她的面子,于是笑著说一句「多谢母妃」,拿起酒杯抿了一口,一股热辣在舌尖绽开,随后弥漫整个口腔,引起熟悉的不适感,不敢再喝,却还是勉力挤出一个端庄的微笑。


我突然好想二哥,他会挡在人前说:「抱歉,她不喝酒。」心中些许怅然。


李砚看著我有点笑意,或许是我的表情有些痛苦。


听他们母子闲聊,有的没的,我时而被拉入话题,礼貌地敷衍几声。


终于熬到要回府了。


刚出宫门,迎面看见六皇子进宫来,李砚便上前和他寒暄。


「太子殿下。」李砚和我对六皇子行了个礼。其实我之前并不知道六皇子已经是太子了,但是我一点都不觉得奇怪。


「我们兄弟间不必多礼,你还是叫我六哥。七弟刚才是从贤妃娘娘处出来吗?」六皇子,不,太子问。


李砚拉了我的手,笑道:「正是,第一次带阿芷入宫。」突然听他这么叫我,竟有些不习惯。我对著太子福了福身。


我怀疑他是故意把目光引到我身上的,正如我之前的猜测。


太子果然看了看我,礼貌地笑了一下,随即恢复不苟言笑的样子,说:「从前你就和我说过要娶路小姐,如今如愿,七弟真是不容小觑。」


我听著话中有点深意,李砚还是笑,说:「六哥谬赞,我也只有费尽心思娶妻担得起六哥一赞了。」


「你不娶路小姐我还不信,衍州一案,彻查胡永之那群人,不像是七弟会做的事情。果然,英雄难过美人关啊。」太子说。


李砚继续打哈哈:「我哪里算是英雄,胡永之那群人也是自找的,害得我大舅子无辜受累,我哪能不彻查他们?」


太子意味深长地看著李砚,也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说:「与七弟相谈甚欢,可我今日事务甚多,就不与七弟长谈了,请恕先行一步。」


「六哥客气,那便等六哥有空,我们兄弟再促膝长谈。」李砚作了个揖,我也福了福身。


看著太子渐行渐远,我突然觉得他们之间的关系并不像传言中的「感情甚笃」。


或许之前是,但若是一个人坐上了东宫之位,难道不会多疑,是以阋墙,也未可知。


我看著李砚敛了笑意,似乎是装久了客气难受。我也不想理他,和言言上了马车,他随后也上来了。


马车路过街巷,撩开帘子就能闻到诱人的人间烟火气息,我咽了口口水,悄悄问言言:「你带钱了吗?」


言言拿出我送给她的荷包,把铜板倒在手上,数了数,有三十二枚,随后全部放在我手上。李砚看著我们不明所以,问:「你们是在炫耀吗?」


「你难道眼红吗?」我拿著铜板很是开心,所以不和他计较,「停车!」


车夫停了车,我刚想下车买肉夹馍,被李砚挡住去路,他问:「你去干什么?」


我理直气壮地说:「买吃的,又不是拿了你的钱,让开。」


李砚依旧挡著我,无论我想从哪个空隙溜走,他都会堵著我,他说:「你现在的身份,下车买吃的合适吗?」


原来是怕我上街丢了他的脸。我把钱给言言,说:「帮我买两个肉夹馍,我回去还你钱。」


言言看了看我,看了看李砚,后者给她让了路,她就下去买吃的了。


李砚看著我,好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说:「小公子,我们好像才过午膳不久啊。」


我翻了个白眼,就算吃完午膳不久,也没规定说不能再吃。


「我保持我的好脾气也要力气的,不吃东西哪里来的力气。」我撩开帘子看言言,她已经买了两个肉夹馍过来。


一股诱人的肉香袭来,言言给我一个,想给李砚一个,被我阻止:「七皇子会稀罕这种东西吗?自己吃。」


言言看著我有点为难,我给她一个肯定的眼神,很严肃地说:「言言,你这样会让人误会七皇子抢小姑娘的东西吃的。」


李砚对言言说:「你自己吃吧,我又说不过她。」


他的钱比我们多,要吃大可以自己买。


咬了一口,突然想起了二哥,他偷偷带我出来会给我买许多好吃的。


我好想他。


李砚的手在我面前晃了晃,问:「你怎么了?」


我打量了他一眼,总觉得那时候帮他跑了,没让二哥打他一顿,有点后悔了。


10. 生非


回到王府,我煞有其事地悄悄和李砚说:「我来葵水了,我们分房睡吧。」


自古以来,人们都羞于说这件正常不过的事情,男子更是认为,来葵水的女子「不干净」,总之是避而远之。似乎一来葵水,所有的事情就会因此变得糟糕,最后归结为女子的错。


在我原来的世界也是如此。这是他们不会关心,却羞于启齿的事情。


李砚却一副看穿了的样子,说:「你以为礼官定大婚日子只考虑黄道吉日吗?」


我一时怔住,还是嘴硬说:「我这几天来都身心疲惫,乱了日子有什么奇怪的?」


李砚叹了一口气,说:「小公子,我保证不会动你就是了。」


「你不会真是……」我连忙住口,充满歉意地看著李砚。


李砚看到我的表情奇奇怪怪,突然明白我想到了什么,有点著急澄清地说:「你想到哪里去了?我不是……我只是……你不愿意我绝不逼你。」


我看了李砚良久,不知道他是真的良心发现,还是另有所谋,问:「为何?」


李砚说了一句让我震惊的话,他说:「因为我尊重你。」


我盯著他,冷笑道:「要是你当日带人抓我回去的时候也这么想就好了。」


「只有这一件是例外,但我并不觉得我做错了。」李砚说。


虽然李砚再三强调,但是我仍然不是很相信他。我不觉得他是能和我盖同一床被子只单纯聊天的人,何况我名义上还是他妻子。


总之我就要保持距离。于是我和他协议,轮流睡榻,他也答应了——他又不是找不到喜欢他的女人。


问我为什么不一直睡榻吗?因为榻不怎么舒服,还是床舒服,一直睡榻也太可怜了。


鉴于他昨天晚上睡了榻,所以今天轮到我了。我睡在榻上,脚要伸出去了,想来他昨晚睡得很将就。


「要不换张榻吧?」我说。


「不换,要是换张好睡的榻,别人会怎么想?你要不要过来这里睡?」李砚问我。


「谢谢,不用,」我盖好被子,「好梦。」


第二天,我被偷入窗内的阳光吵醒了,揉了揉眼,想著要快点把被子收起来,别让侍女们发现,于是起了床叠好被子,放进柜子。


「早啊,小公子。」李砚起身向我打了个招呼,似乎还没有睡醒,睡眼惺忪。


「是我吵醒你了吗?」我问,因为我刚刚抱著被子的时候撞了柜子一下,他应该是被我吵醒了,「不好意思啊……你睡,你继续睡吧。」


想著等他睡够了再叫言言进来,就去屏风后换好了衣服,然后坐著梳头发。


镜中突然出现李砚的面容,看著我笑,我便移了镜子,故意不照到他。


「从前我有个朋友喜欢看他妻子梳头,我那时候想,看女子梳头有什么意思?如今我才知道我错了。」李砚说。


「你不睡了我就叫言言进来了。」我装作没听见他说什么,起身去开门,言言和其他侍女端了水和青盐进来,我便洗漱完,让言言给我弄发髻。


李砚也起了身,洗漱,更衣,随后去吃早饭。


「明天是回门的日子,你说送些什么给岳父岳母呢?」李砚问我。


我想了想,说:「把我送回去就好。」


李砚被我呛到了,讷讷地说了一声:「不行。」


「那你喜欢送什么就送什么吧。」我继续喝我的粥。


「我去上朝了。」李砚用完早膳,准备出门,却迟迟不走。


我看了他一眼,点点头,说:「你早点去吧。」


李砚有点不悦,说:「你送送我。」颇有点小孩子耍赖皮的感觉。


我想他大概是想和我装伉俪情深,又想著吃穿用度都是他的,他也未对我有什么无礼的举动,索性就配合他演出一下。


我和他走到大门口,突然一只大狼狗朝我们飞奔而来,我连忙看看有没有石头,可是大门口是没有石头的,于是我握拳,假装拿了个石头吓它。


那狗不像我从前见过的狗,一看我抡拳头就怕,我一举起拳头,它居然吠我。我赶紧后退了一步,李砚上前将我护在身后。


「老六!不许无礼!」李砚对大狼狗喊了一声,那只大狼狗立马安静了下来,走到李砚身旁蹭他。


「你管它叫什么?」我惊讶地问。


「老六,」李砚蹲下来摸摸狼狗的头,「我还怕它吓到你了,现在我觉得你会吓到它。」


「为什么叫老六?」我总觉得这个名字有点内涵。


李砚看著我,似乎忍俊不禁,好像知道我想的是什么,说:「因为它排第六啊。」


「那你可得小心点喊。」我说。


李砚和狼狗同时抬头看著我。


「也是,挺招人误会的,」李砚说,我想他这就是泄愤,太幼稚了,「那叫老陆吧。」


「随……」刚想说「随便」,突然想起我姓「路」,两个字同音,他管狼狗叫「老陆」,总觉得有点不舒服。


「随便,你快去上朝吧。」我管他呢,反正也没人叫我「老路」。


李砚奸诈地笑了笑,看看我,说:「小公子,我今日早点回来。」又摸了摸狼狗,说:「老陆,回见!」随后上马走了。


我欲言又止,总觉得被占了便宜。看看老陆,人家压根不想理我,自己跑去晒太阳了。


反正没人看著我……


我跑回房间拿了银票,叫言言给了我一套衣服换上,想偷偷溜出去。刚到大门口,想快点出去,后面响起一声:「请问王妃要去哪里?」


我转回身,果然又是那个堵过我的侍卫,我心惊胆战地摸了摸我的后颈,笑著说:「不去哪里。」


于是我又回到了院子里,言言见我回来,也不惊讶,仿佛在意料之中。


我长叹一口气。


中午,李砚回来了。我想起他说过,他会给我自由,所以壮著胆子问他我能不能出去。


「当然可以,前提是要派人跟著你。」李砚说。


我一时气急,怒问:「我是你养的狗吗?还要人牵出去溜几圈?」


李砚不慌不忙地说:「我的老陆可比你听话多了,不用人跟著它也知道回来。」


我哼了一声:「你个变态。」


李砚没听懂我说什么,甚是疑惑,我也懒得和他解释。


总之我很久没和他说话,无论他说什么我都不理他。到了回门当日,我在马车上只和言言说话,权当他是空气,他终于忍不住,咬牙切齿地说答应我。


在父亲和母亲面前,我们还是一副伉俪情深的样子,这也让他们欣慰了不少。


终于,我可以出门了,但是李砚勒令我穿男装,比较不会让人占便宜。我心里想,李砚还是太天真了,只要被盯上,男的女的也没什么差别。但我还是听他的换了一身男装,还是二哥的那套。


我也帮言言弄了一套男装,让她陪我出去玩。


三月末柳絮乱飞,街上铺了一层薄薄的白色,风一吹,宛若白雪飞扬。


左走右走,走到一个代写字的摊前,觉得他的字不过尔尔,突然想到一点发财致富的方法。


「言言,我写的字好看吗?」我问她。


言言点了点头,说:「当然好看,老爷也是夸过小姐的。」


我捬掌笑道:「很好!」


于是我也学著写字先生开了个摊子,在那先生收费的基础上少几个铜板,反正李砚上午要上朝,他又答应我可以出来,我也乐得赚钱。多攒点钱,对以后的逃跑总有好处。


我的摊子开张以来,客源滚滚,旁边的先生门可罗雀,每次看我都有恨意,我觉得不能抢他生意,于是搬了另外一处地方写字,依旧许多人找我写字。


我每天早起出门写字,中午回去吃饭,看著钱袋里的铜板越来越多,心情也十分愉快。


吃饭的时候,惦记著我没有数铜板,想著今日收入又比昨日多,不由喜笑颜开,惹得李砚疑惑不解地问:「小公子,你笑什么?」


我稍微收敛了笑容,说:「今天的菜很好吃。」于是李砚一直给我夹菜。


这种喜悦持续到我的对头先生带人砸我的摊子。


「老子在这里三年了,这一片都是找我写字的,这几日就吃了你小子的亏!」那败类先生一生气,拿起砚向我掷来,言言赶紧把我拉开,才躲过一击,但是二哥的衣服却沾了好些墨渍。


我本来对那败类先生还有些许愧疚,此刻全然烟消云散,怒从心起,于是抡起板凳,要向他砸去。


「你老娘的,腌臜泼才,万年老龟!你写的字本来就没我好看,没客人你倒还拽上了,弄脏爷的衣服,看爷今天不打死你!」遇上流氓,我总是能更流氓。我晓得有人跟著我,所以我打架有底气——怎么说大家都是一个府上的,总不会见死不救。


那败类也发了急要来打我,他带来的人也要动手,我正要迎面还击,突然冲出一人,把他们一齐打倒了。


「王妃,回去吧。」又是那个侍卫,正毕恭毕敬地站著。


「谢谢,」我对他说了一声,「不过等等啊。」


那败类要逃,被我拿板凳卡住,我对那侍卫说一声:「请帮我看著他。」


「是。」那侍卫就按著那张板凳,我捡起砚,摔断了个小角,加水磨了墨,尽数倒在那人衣服上,看那人的目光,似乎要把我生吞活剥。


「技不如人就好好练练,送你些墨,不必客气。」我狠狠地说著,他还瞪我,于是我假意勾起手指要戳他眼睛,那败类赶紧求饶。


「下次你该知道爷不是好惹的了吧,」我弹了弹他的额头,「起来,给爷整好摊子,坏了的东西,照价赔偿。」


「下次不敢,下次不敢……」那人不住求饶,我放开了板凳,让他给我整理烂摊子,名副其实的烂摊子。


败类先生看了看我们,颤巍巍地放了一把铜板,带著人溜之大吉了。


我满意地点了点头,收下了铜板,随后看著一脸惊讶的侍卫端庄地笑了笑,说:「多谢多谢,不知仁兄尊姓大名啊?」


「小人杨谨。」那侍卫和我说。


我笑了笑,说:「我二哥叫路堇,堇菜的堇,你也是这个字吗?」


杨谨说:「小人的『谨』,是『谨慎』之『谨』。」


我保持著我端庄的笑容,说:「好名字,好名字,一看杨大哥就是有勇有谋,武艺高强,佩服佩服。」


「王妃谬赞,」杨谨作了个揖,「小人愧不敢当。」


我悄悄和杨谨说:「你不要叫我王妃,你叫我路公子吧,还有……这件事能不能不告诉七皇子,太丢人了……」


我知道他是李砚派来监视我的,但是我这几天规规矩矩,他也没什么好告状的,而现在却是和人打了架。


有点像打了架怕被找家长,我怕他以后就不让我出门了。


我可怜兮兮地看著他,被一口回绝:「路公子恕罪,小人职责所在,不敢不报。」


看著杨谨如此坚定,我就知道这个告状在所难免。


「路公子,请随小人回府。」杨谨说。


我收拾了一下,悻悻地随他回去,还是弱弱地问了一句:「杨大哥,能不告诉七皇子吗?」


「职责所在,恕罪。」杨谨还懒得多说。


我垂头丧气,但是一摸到我的钱袋,铜板唱著欢乐的歌,我又觉得硬气了很多。


回到王府,李砚早下了朝,看我颇为狼狈,衣服上还有一大块墨渍,伸手拢了一下我散乱了的头发,问:「谁欺负你了?」


我离他远了点,看著杨谨,李砚用疑惑的目光询问他。


「王妃在外与人发生争执。」杨谨简要概括道。


李砚说:「实属正常。」


我据理力争道:「是他无礼在先,我何必一再忍让?」


李砚点头附和:「嗯,你没做错。」


我觉得他在敷衍我,按理来说,一个大家闺秀是不允许这么做的,虽然我也一直告诉自己脾气要好,但是总有些时候就是控制不住。


在原先的世界中,我就没有学会忍气吞声。即使有许多人告诉我,我与人争执是不对的,但我仍要争执。


我试探性地问了问:「你是说真的,还是说反话?」


李砚笑了笑,问:「难道我还要帮著欺负你的人来数落你吗?」


我觉得诧异,不好怎么回答,他又说:「去换身衣裳,等会儿该用午膳了。」


我无心用膳,时而看看李砚,感受到我的目光,他也看著我,问:「为什么这样看著我?」


「没什么,」我说,「就是……谢谢你吧。」


本来我看著李砚也顺眼了不少,但是是在他开口之前。他听到我说谢谢,又恢复了令人讨厌的样子,说:「你说什么,我没听见,再说一次。」


我低头不理他了,他突然又问:「你几时发现杨谨跟著你的?」


「你允许我出门的第一天。」我不是傻子,李砚也不是傻子,他会不派人跟著我?


李砚轻笑一声道:「所以打架打得有恃无恐?」


「嗯。」我诚实地点点头。


李砚用汤匙拨凉了汤,一股热气腾升上来,也不抬头,问我:「为什么要开个写字摊子?」


「个人爱好。」我也拨了拨我的汤,喝了一口。


「你说的个人爱好是字,还是钱?」李砚问我。


我就知道,杨谨报告肯定是事无巨细。堂堂王妃开写字摊子,被人知道了,李砚一定很丢人。于是我决定把我的作为提升到情怀层面,说:「自然是写字,助人为乐,本意不是收钱,只是盛情难却。」


「你挣钱干什么?」李砚显然是没信我说写字的情怀。


我据理力争道:「子路受牛,孔子夸了他;子贡赎回鲁国人不要分文,孔子却说他做得不对。由此看来,我收钱替人写字,也没什么不对啊。」


李砚语塞,喝了一口汤,显然忘记他刚刚的问题是「为什么挣钱」而不是「为什么收钱」了。


经过上次的砸摊子事件,我又想起当初想的限制我逃跑的两个重要因素:钱和自卫能力。前者可以慢慢积累,后者也可以寻找资源。


没错,我就是决定物尽其用,向杨谨讨教几招防身本领。当然我只会说用来防身。


「杨大哥的武功好生厉害!」我先吹了一波彩虹屁。


「王妃过奖,愧不敢当。」杨谨一脸恭谦。


我叹了一口气,说:「幸好那天有杨大哥在,不然我就得被他们打残废了。」


杨谨说:「小人一定拼尽全力保护王妃周全。」


「如果我也会几招防身,就不必如此麻烦杨大哥了,不知杨大哥可否赐教一二?」我说。


「恕小人难以从命,此事须得七皇子首肯。」杨谨说。


「好。」我应了他一声,心中暗暗措辞。


李砚下朝回来,我特意给他泡了壶茶,他拿起茶杯闻了闻,皱了皱眉,问:「你是不是下毒了?」


我尽力笑得和蔼可亲,说:「七皇子说笑了,看七皇子上朝辛苦,特意泡了茶。」


李砚还是一副怀疑我的表情,沉默了一会儿,问:「你有什么事要我帮忙?」说完又补了一句:「我还是觉得你下了毒,毒死我好逃跑。」


「若真的行得通的话,我也不会到现在才这么做。」我腹诽道。


李砚喝了一口茶,问:「到底是什么事情?」


我小心翼翼地说:「就是,我想学几招防身的武功。」


李砚说:「好,我教你。」


我皱眉道:「可我也防你。」


李砚喝著茶呛了一口,连连咳嗽,问:「你为何还是不肯相信我?」


「非也,你要上朝,要处理事务,我不能麻烦你。」


李砚坏笑著说:「我一直有件该做却没有做的事情,刚好省下来有时间。」


我起了鸡皮疙瘩,白了他一眼,高傲地走了。


没人教,我还不能自学成才吗?就如从前一样,学一样新东西先从基础开始。首先我要锻炼身体,武功套路什么的,后期再说,就算后来还是不会,起码身体素质较好,逃跑的可能性也大一些。


但我忘了,这具身体不是我的。路芷怎么说也是娇生惯养了十七年的大小姐,我穿过来以后,也没有锻炼过……路芷身体不太好,从前在家一直被要求做刺绣女工,不得乱跑,如今李砚除了不让我离开,其余事情倒挺宽松的,我便开始了强身健体计划。


第一天,我提了两个小木桶练臂力,绕著花园跑了二十圈,觉得还能接受,于是第二天、第三天再接再厉,然后就体会到了延迟的肌肉酸痛,胸口也闷闷的,果然,过犹不及啊。


我趴在榻上,让言言给我捏肩膀,言言问:「小姐不开心也不能作践自己的身子啊。」


「这不是作践,是锻炼。虽然现在到处都痛,但是克服了这几日,此后就不会再疼了。」


言言帮我捏肩膀,我慢慢地睡著了。她的手渐渐移到了我腰间,我突然惊醒,对她说:「言言,我怕痒。」她又帮我捏肩膀了。


「谢谢言言。」我心满意足地睡觉。


她的手又渐渐地移在我腰间,轻轻柔柔地,也痒痒的。


「言言——我说了不要捏我的腰,我怕痒——」


「好吧。」李砚的声音在我耳后响起,我立马从榻上弹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著他。


李砚负手而立,抬头看著我,言言在一旁低著头。


「你……」我对他说,李砚依言后退了半步,「这是干什么?」


李砚说:「作为丈夫,关心一下妻子也有错吗?」


我强忍酸痛坐了下来,淡淡地说:「那你再娶一个愿意接受你关心的女子吧。」


李砚笑道:「我不要。」


我捶了捶手臂,缓缓说道:「你也知道,我不喜欢你,为何总要过界?我可以接受你丧心病狂地把我绑在身边,却不能接受你一直表达你的喜欢,无论是真的假的,我都不喜欢。相安无事地生活不好吗?」


李砚俯身盯著我,一双眼睛都是悲伤的神色,我却觉得我也可以演出那种神色。


「你真的会好好地留在我身边吗?」李砚问我,「你一直想逃。」


「你想多了,我哪能啊。」我假装诚恳地看著他的眼睛。


「我这几天看你总是绕著花园跑,是不是想练好脚力就跑了?」李砚皱眉问我。


我依旧面不改色,无辜地说:「我也跑不过杨谨啊,我只是想著,下次上街遇到危险能快些跑开。」


「不必,我一定护你周全。」李砚说。


我才该说「不必」。他说的护我周全,是把我从一个舍身护我的人怀中扯出来,即使我受伤也毫不在意,最后把我抱在怀里说,我能护你周全,可实际上他是把我抓来当挡箭牌。


我不是原来的路芷,会一心一意地爱他,他是她深爱的良人,而在我眼中,他是攥著我脚上锁链的人。


我无奈地笑了笑,李砚也坐在我旁边,我挪了挪地方。


「你为何总是如此淡漠?」李砚问我。


我想了一席话,告诉李砚:「因为不合适,正如你穿了不合适的衣服鞋袜,会很难受,对不对?既然难受,就不要勉强,索性弃了就是。」


李砚说:「你不是衣服鞋袜,你是我的妻子。」


听见他又如此说话,我又不想理他了。若是要感受深情,何不找个爱他的女子呢?为何会觉得他只要不断说这些虚伪的话,我就会慢慢喜欢他呢?若是我真的喜欢他了,他这样聪明的人,难保不会辜负我的真心。


最无情是帝王家,何况我也深切地知道,权势与情爱,哪一个于他而言是重要的。我能保护我自己的做法,就是对他无情,总有一天他会发现现在的所作所为,何其无趣。


11. 相煎


李砚回来得很晚,我睡在榻上,被他的开门声吵醒。


我继续睡我的,他却蹲在我身边,一身酒气,他说:「小公子,你知道我去哪里了吗?」


看来是喝醉了,我想起身唤人打热水让他沐浴,却被他按在榻上。他从前对我都是规规矩矩,可是喝醉了酒我可不敢保证,于是大喊了一声:「言言!」


他捂住我的嘴,另一只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继续问:「你猜猜我去了哪里。」


可是他捂著我的嘴,我也说不出来,喝醉酒的人真是失智。不过他好像没打算让我猜,他告诉我说:「我去了花月阁,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吗?风花雪月的好地方。」


所以是回来向我炫耀吗?我暗想,可惜我不是男人,不然我还可以假装羡慕给他捧捧场。他还是自说自话:「那里的女子很温柔,还会对著我笑,你就不会对我笑,因为你恨我。」


「有时候真想死死地把你拴在我身边,但是你会不高兴,你恨我,无论如何你都恨我,可是我真的,真的很喜欢你。」


我看不清他的样子,只能听到他的声音有微微哽咽。那一刻我有种错觉,他也许是喜欢我的,我一方面警告自己不能被骗,一方面还是忍不住有点愧疚,抬手拍了拍他的后背。


他突然抱著我,搂得很紧,让人几乎不能呼吸,我能感觉到强烈的心跳声,不知是他的,还是我的。他像个认错的孩子般说:「我会好好爱你,好好保护你,不要再恨我了,好不好。」


我还是拍了拍他的后背,说:「去洗个澡,好好休息一下吧。」我能答应的,也仅仅只有不恨他而已。


「小公子,你真的就不能接受我吗?」他问我。


「我不想骗你。」我答道。


「我从来都认为,爱一个人,无疑是亲手递上一把刀。我最不能把这把刀给你,因为你会扎得最狠,」他说完,放开了我,「我现在已然把刀给你了。」


他自嘲地笑了几声,说完跌跌撞撞地出去了,余下闹人的酒气围绕在我身侧。


自那夜之后,他便睡在书房,或者夜不归宿,也很少和我说话。听人说,他常常到花月阁,看上了那里的姑娘,王妃是失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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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下城:我穿成了男主的白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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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于 2020-09-17继续浏览内容知乎发现更大的世界打开Chrome继续贪醉贪欢贪醉贪欢努力成为一名职业网路作家的二次元汉服娘。

谢邀,言情小说看得少。不过文笔好又好看的小说我还真看过。

先跑个题,推一部比原作小说还好看的改编言情剧——《上错花轿嫁对郎》(根据席绢《上错花轿嫁对郎》以及《请你将就一下》两部小说改编)。

也不是说原作不好看,只是原作小说文风有点小白,说不上特别好。剧版编剧写得很好,片头曲片尾曲歌词也特别棒。

言归正传,我来推荐一部让我「真香」的言情小说。

两三年前的我:女频?言情?不就是玛丽苏吗有什么好看的?

今年看到这部小说的我:哎呀真香。

这部小说就是——

当当当当~

这部小说的男女主真的是我喜欢的型啊!长得好看实力也很强!女主可以说是超级可爱了好吗?男主前世是拯救了宇宙才有这么可爱的媳妇儿的吗?

再说一部不算言情的,但是男女主之间的感情依旧让我甜到发酸……

那就是——

当当当当~

不然意思放错图了【虽然也没错】

别被上次更新时间劝退,其实这个文是已经完结的,在今古传奇武侠版有连载。我也是凑巧在报刊亭买到这个系列最后一个故事的单行本。

最后,我吹爆东海龙女!只要你也喜欢她的书我们就是朋友!


谢邀,言情小说看得少。不过文笔好又好看的小说我还真看过。

先跑个题,推一部比原作小说还好看的改编言情剧——《上错花轿嫁对郎》(根据席绢《上错花轿嫁对郎》以及《请你将就一下》两部小说改编)。

也不是说原作不好看,只是原作小说文风有点小白,说不上特别好。剧版编剧写得很好,片头曲片尾曲歌词也特别棒。

言归正传,我来推荐一部让我「真香」的言情小说。

两三年前的我:女频?言情?不就是玛丽苏吗有什么好看的?

今年看到这部小说的我:哎呀真香。

这部小说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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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部小说的男女主真的是我喜欢的型啊!长得好看实力也很强!女主可以说是超级可爱了好吗?男主前世是拯救了宇宙才有这么可爱的媳妇儿的吗?

再说一部不算言情的,但是男女主之间的感情依旧让我甜到发酸……

那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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