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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穿成了男主的白月光女配,在小說中沒幾頁就被毒死了!


然後變成男女主心頭的一根刺,工具人無疑。


要想保命,第一步就是遠離男主。求求了,讓他直接愛上女主吧!


《月下城:我穿成了男主的白月光》已完結,放心食用。


1. 非夢


做夢的人總是不知道自己何時入的夢。


但那不重要。


反正我一向會做些稀奇古怪的夢,所以我對我的服飾妝容,還有所處的古典樓閣,都不覺得奇怪,畢竟看了什麼書,就會做什麼夢,也很正常。

迷迷糊糊地感受了一天閨閣小姐的生活,到了晚間小丫鬟服侍我歇息。


隨後鬧鐘響了,夢也醒了,我睜開眼,還是在我自己的牀上,還是按部就班地生活著——生活本就平平無奇啊,我喟嘆。


「小姐!小姐!該起來梳洗了!」不知道是誰在叫我,場景突然變換,我又睜開了眼,居然又回到了夢裡的閨閣——莫非是夢中夢?


小丫鬟進來服侍我梳洗,怪哉,好像比上一個夢真實,手指浸在水裡,真的可以感覺到涼意,她幫我梳頭髮的時候,我也能感覺到梳子碰到頭皮的感覺。


「小姐還沒睡醒嗎?」小丫鬟問我。


「我確實還沒醒。」我嘟囔道,看著鏡子裏我的樣子,並不是我自己的樣子——不過是夢罷了,無妨。


小丫鬟幫我梳好頭,便帶我出門去,一個沒注意,我被門檻絆了一跤,額頭傳來一陣劇痛。


「哎喲!」我連忙爬起來,揉揉我的額頭,居然腫起了一個包,旁邊的小丫頭趕緊查看我的額頭,誠惶誠恐的,我看著不忍,便安慰她:「我沒事,你別擔心。」


我順手揉了一下我的包,居然會痛!


「小姐咱們還是請個大夫來上藥吧,破了相可不是鬧著玩的……」

她說什麼我沒有聽進去,只是一直揉我的額頭,痛覺清晰——這不是夢!我獃獃地看著小丫鬟,問道:「我叫什麼名字?」


也許是眼神獃滯,小丫鬟瞪大了眼睛,一臉難以置信,帶著哭腔:「小姐啊……你怎麼了?」


興許是覺得我摔傻了。


「我難道是明玥箏嗎?」我問她。我可能是穿越到了書裏,而「明玥箏」則是我最近看的書的女主。


小丫鬟搖搖頭。


「那我是誰?」我仔細地想小說裏還有哪個女孩子。


小丫鬟急出了眼淚,口裡念著:「小姐摔糊塗了,這可怎麼辦,這可怎麼辦……」


我忍俊不禁地輕輕地彈了一下她的額頭,轉念一想又問她:「你才糊塗了,怎麼連小姐的名字都不知道了呢?」


小丫鬟看著我,擦了擦眼淚,噘著嘴,委屈巴巴地說:「我當然知道,小姐的閨名是『芷』,就是《楚辭》中的香草。」


芷?我在腦中寫下這個字,卻想不起有這個人,猛一抬頭,看見房門外的燈籠上寫著「路」字,那麼我也許是叫「路芷」。

路芷,路芷……


我想著想著,腦中出現三個字——白月光。


她是男主的白月光,在小說中沒寫幾頁就死了!


按照小說情節,路芷是某個官員的女兒,初見男主時不慎落水,被男主所救。因路芷面容姣好,所以他對路芷一見鍾情了。


他那叫喜歡她嗎?他那是……


不出所料,男主是位皇子,名叫李硯,之後打聽清楚路芷的身份,便向她父親求親了,幾經周轉也成親了,雖然她只是個側妃,但是前期男主最愛的還是她。


跟其他小說的皇子男主一樣,他立志要做太子,一路神擋殺神,佛擋殺佛,之後又勾結了很多大臣,包括丞相,女主就是丞相之女。後來路芷生下了李硯的長子,卻被人下毒,吐血而亡,包括她剛出生的孩子,也一起死了。她的故事只有這麼多,生命終結,故事也終了。


男主把路芷的死歸結於女主一家,一方面利用明家的勢力登上太子之位,一方面傷害女主明玥箏。漸漸地他終於發現了女主真的很愛他,可女主到最後卻死心了,離開了他。


最後他們還都活著。


可是!我死了啊!

看完這個女子短暫的一生,覺得若是不嫁給李硯,只是嫁得一個尋常夫婿,或許不會抱恨而終。


從前就想著,穿越應該是件頂好玩的事,反正現代人在已知中總能混得風生水起——可好不容易穿越一次,我竟然是個這麼容易領盒飯的角色!在這裡摔一跤尚且會痛,何況是吐血而亡!


我碰了一下我額頭上的包,又誠惶誠恐地按住胸口,彷彿下一刻我就會吐血,不由打了個寒戰。


他身邊太多明槍暗箭,一不小心就會遍體鱗傷。而且他太厲害,可以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幾乎整個京城都被他玩弄於股掌之中。我欣賞這樣的人,但如果以後是我的夫婿,這樣的人只讓我害怕——萬事能捨,倘我有幸不死,豈不能捨我?他又焉能只心悅我一人?


好在我穿越來的時候,路芷還沒遇見李硯。


首先要思考的是,李硯為什麼會喜歡路芷。首先是,見色……不,一見鍾情,要避免這一點,就要避開落水——我是同家人去城外的宅子避暑時,因為貪涼想踩踩水,沒想到突然抽筋了,然後差點溺死,我的小丫鬟嚇得要死,卻不知怎麼救我,只是一個勁地哭,如此大的動靜,終於引來了男主。


現如今是春天,離夏天也還遠著,不由有些鬆懈下來,不去想這大禍臨頭的事情,每日只管帶著我的小丫鬟言言出門和各府小姐一處玩耍,雖然我許多東西不會,但是好在我之前學過笛子。


「阿芷,我可不曉得你原來會吹笛子的,而且,這曲子,我也似乎沒有聽過,」說話的是東道主黎宛宛,「不似我先前聽過的柔美,倒有一種瀟灑恣意之感。」


我吹的是《滄海一聲笑》,因為除了這首,我還會《貝加爾湖畔》以及《戀愛循環》……想來這「異域風情」,會費我一番解釋,便挑了這一首。


「此曲名為《滄海一聲笑》,就是恣意江湖的感覺,真乃豪情萬丈也!」我笑道,便倒了一杯茶,一飲而盡。一抬頭卻發現小姐妹們都看著我。


「阿芷似乎有些……奇怪……」姜嘉兒小聲說道。


「你最近是看了什麼武俠話本嗎?轉性如此之快?我只道我們幾個之中,唯有你還有點溫柔的樣子。」賀梅洲指如削蔥根,堪堪捻起茶杯,慢悠悠地淺呷一口。


我看她捻起茶杯的動作看呆了,這纔是大家閨秀的樣子吧。隨後我又進行了思考。


聽言言說過,路芷是一個溫婉可人的女子。但是我腦中靈光一現——我要是改了人設,這下李硯就算救了我,想必也不會對我感興趣了。可行!


但是我作為一個從小到大溫婉了十七年的女子,怎麼能說變就變啊,不然路家二老怕是會請人幫我驅邪……


於是我又好好地跟著我的小姐妹多學了幾樣技能,好歹能裝裝樣子。


漸漸地,我對這些小姐妹大致有了瞭解。賀梅洲是我最欣賞的一個女子,她長得好看,對事對人總有很獨到的見解,也擅長許多的才藝,卻不會以此自誇,若是你叫她教你,她必定傾囊相授。她同我是最要好的,我很喜歡和她說話。姜嘉兒嘛,太過沒有性格,看起來誰都可以欺負一下。黎宛宛是個理想主義者,慣會胡思亂想的,我卻很喜歡和她做朋友,因為她家是土豪。


但是事情的轉折點似乎提前了,就在這個繁花落去的季春,我落水了。


我們的小姐妹羣裏,有個討厭貨色宋琳琅,一面說不想與我們這些小門小戶的女子一起玩耍,卻總是企圖成為我們的羣主,本來她針對的是美貌與才華並重的賀梅洲,但是我和梅洲要好,便懟了宋琳琅幾句,讓她失了顏面,惹怒了她。按照小說人設,路芷是不會像我這般魯莽且尖酸的,這就是為什麼無論是誰,就算說不上喜歡她,也絕不會討厭她的原因。


那日我們起了個詩社,約在相思湖畔,本來想等晚上放幾盞花燈,作別春天。


雖然還沒到晚上,我已經迫不及待地在湖邊放起了花燈,宋琳琅在我身旁,一直瞪著我,我也回瞪她,她便掬了一捧水,把我的花燈滅了,得意揚揚地看著我。


學會刁蠻任性並不難,我也掬了一捧水,澆在她身上,誰怕誰啊!


「你故意的!」宋琳琅指著我,果然是被驕縱慣了,我昂著頭笑道:「宋小姐好聰明。」


她雖氣惱,卻不知該怎麼對付我,反正大不了她也掬水潑我唄。剛蹲下想另放一盞燈,背後被人使力推了一掌,加上那石橋並沒有護欄,我便掉下水去,頓覺身上一涼,鼻子灌了水。


那湖看起來不深,實際上已經高至我胸前,加上我是被推下去的,站不穩,也無處可扶,水漸漸把我淹沒,根本掙扎不起。


一羣小姐中,沒有會游泳的,我的小丫鬟言言哭了起來——


老天啊!


我被淹得厲害,一時間看過的自救知識都忘了個精光,不會因為我強行改人設,提早領盒飯了吧?如果我失去了做白月光的資格,在小說裏,我是不是也就沒有存在的必要了?


一時間也死了心,不再掙扎,意識逐漸模糊,只希望一醒來,我就回到了現代……


無心掙扎之時,似乎有人攬住了我的腰,我的求生欲又回來了,連忙攀住了那人,那人一使力,把我從水裡拉了起來。


「咳咳咳……」我趴著吐了幾口水,然後又被人翻轉了過來,悠悠醒轉,入眼是一張男子的臉,我現在似乎被他抱著,第一個想法便是,這不會就是男主吧?倒是個很好看的人,只是和小說描寫的不一樣,他看起來並不涼薄,也不腹黑,他一雙眸子清亮,反而給我一種溫柔的感覺……


但是,這能比我的命重要嗎?


「你……你……走開……」我想推開他,卻發現手沒有力氣,動不了。


那男子一愣,微微笑道:「在下明律,冒犯姑娘玉體,實屬無奈之舉,望姑娘恕罪。」


「多謝明公子,不過此番怕是未遂居心叵測之人的心願了。」黎宛宛狠狠地瞪了一眼宋琳琅,後者則是不敢看我。



我此刻卻想著另一些事情。

明律?姓明的?我慢慢思索著,姓明的,明玥箏……不會是……女主家的人吧?


「哥哥,把這個姐姐送回去吧,不然就要生病了。」說話的是個明眸皓齒的姑娘,笑意盈盈的,拿出一條手絹,輕輕柔柔地為我擦臉。


「阿箏,幫哥哥把馬車上的披風取來。」明律對著那個姑娘吩咐了一聲,那個姑娘將手絹放入我手中,溫和地笑了笑,便跑去取披風了。


「公……公子,恕……恕我冒昧,令妹……」我斷斷續續地說不完話,純粹是因為我被嗆久了。


「舍妹明玥箏,總是冒冒失失的,冒犯姑娘了,我代她向你道歉。」


果然是女主。


「不……不必……我只是……從沒有……見過明姑娘……好奇……咳咳咳……」


「哥哥,披風來了!」真是個明媚的女孩子,一笑起來,眼睛裡都是陽光,就是這樣美好的女孩,在最美好的年華裏愛而不得,繼而死心,再也沒有這般笑意。


悲劇就是把美好的東西撕毀給人們看。


明律小心翼翼地用披風將我包裹起來,此時他離我很近,我能很清楚地看到他的臉,輪廓分明,書中的人大抵都是這樣好看。


最動人的還是他的眼睛,似乎不苟言笑,卻裝著掩蓋不住的溫柔,也許是因為他聲音溫柔讓我有這種先入為主的觀唸吧。他的頭髮也是濕的,許是剛才救我的時候打濕的,一滴水從他發梢落了下來,滴在我的臉上,有些癢癢的。


他抱我上了馬車,換明玥箏上馬車扶著我,他自去駕車,將我送回了路家。


回到家,剛好在衙門當差的二哥回了家,看見我半死不活的,連忙叫小丫鬟們帶我下去洗浴,隨後請了大夫。


「你們這些女孩子也真是的,哪裡不好,非要去湖邊,還沒有一個能救人的!」二哥咬牙切齒地說,「這次可多虧了明律。」


「哥哥認識他嗎?」我此刻說話順暢了許多,雖然夾雜著些許咳嗽。


「從前一起讀書的,他可是佼佼者,許多功課我都是抄他的。」


「怪不得哥哥沒考上進士。」


「沒辦法,志不在此,」二哥輕輕敲了一下我的額頭,「你哥哥我,不適合詭譎多變的朝堂,當個小捕快纔是自得其樂!」


「那明律是哥哥說的詭譎多變之徒嗎?」我問。


「他嘛,他大概是不一樣的,大家都說明公子是真正的君子——阿芷,你暈不暈?我去看看湯藥好了沒有,你先好好歇著。」


「哥哥——」我喊了他一聲。


「什麼?」二哥又轉回來問我,我嘆了口氣,說:「哥哥不要告訴父親母親我落水了,還好這次回來母親不在,要是他們知道了,我怕我會被禁足……」


「好,你好好休息,哥哥不會讓你被禁足的,」二哥揉了揉我的頭髮,「我去端葯過來。」


「嗯。」我乖巧地對二哥笑笑。


二哥離開後,我躺在牀上,甚是疑惑。


為何救我的是明律,我還提前遇見了明玥箏?難道人設的改變讓我的命運軌跡改變了?可我還是遇見了女主——我到底是脫離了這條軌道,還是被置身於另一條軌道?我究竟,是主動,還是隨著小說被動?


現在想這些也沒意義,反正我就躺在這牀上,也不能怎麼樣了。我閉上眼睛,寬慰自己,沒死就好,沒死就好。


可是這次落水也讓我收穫了容易生病的體質,也許是古代的閨閣女子本就嬌弱。每次一不小心就生病喝那些難喝的葯時,我都會想,哪天遇見宋琳琅,我要把她也推到湖裡去。


後來我才知道,明大人升遷為侍郎,舉家搬來京城。明律之前在京城讀書,他父親上任後就帶著妹妹從本來的任地過來,恰好經過。明玥箏到底是姑娘家,看見一羣女孩子聚在一起,自然也想一起玩,不料卻遇上我落水。


這是明玥箏後來告訴我的,她後來來探望過我。至於明律,好像也是在朝廷做官了,我不太清楚,總之那天之後我也沒再見過他。


2. 巧遇


夏天到了,京城天氣也轉熱了,母親想帶我到城外的宅子避暑,本想拒絕,但是兩個哥哥都有公事,沒辦法陪母親,所以我不去的話,會顯得我不孝順,只好陪著母親去了。


「你從前很喜歡這處宅子,小時候總想一直住在這裡,一回去你就要哭好久,還要你哥哥們輪流來哄你呢。」母親同我到了城外宅子,一路上她和我說一些我們兄妹小時候的事情,滿是幸福的語氣,但我被顛簸得難受,就伏在她膝頭,有一搭沒一搭地應著,她輕撫著我的頭,「你一下就這麼大了,想到你有天會嫁人,我真是捨不得……」


「阿芷就算嫁了,還是母親的女兒啊。」我乖乖巧巧地說道。


安頓好後,母親便休息去了。我想,只要我這幾天好好宅在屋裡,遇見李硯的概率便小一點吧。


次日,言言告訴我,我們宅子對面那間宅子被明大人買了下來,明玥箏也出來避暑了,還來找我出去玩。


李硯這時候極有可能遇見路芷,而此時明玥箏也在,如果讓他們兩個先相遇——俗話說,愛情裏,先來後到,順序很重要,那麼一切都會不一樣。李硯不會對路芷有愧,可以坦然接受明玥箏——可是,我怎麼讓明玥箏先遇見李硯呢?


「小姐,咱們一起去小河裡踩踩水吧!小姐不是最喜歡小河了嗎?」言言提議道。


「不去,你忘了我上次落水了?多嚇人啊!」我條件反射地回答。實不相瞞,我上次落水後便一直怕水。


「可小姐不是最喜歡去……」言言想了想,「那便不去了吧,也許今年小姐與水犯沖,不去了,不去了。」


「ちょっと!」我腦子裡又是靈光一閃,落水——李硯是那時候遇見路芷的,所以,現在只要帶明玥箏過去就好了。


「小姐,您說什麼……秋豆?」言言莫名其妙,我對言言和善地笑了笑,「明小姐不是要出去玩嗎?咱們一起去啊,獨樂樂不如眾樂樂。」


言言突然醒悟:「沒錯,上次就是有明小姐在,小姐才能化險為夷,這次把明小姐也帶上,算是……」言言苦苦思索措辭,「辟邪!」


「沒錯,我也是這麼想的。」我拍拍言言的肩膀。


「明小姐,若是留在此間又不出去,真是空負好景,故而將樂且行,來邀小姐與我同遊,此處有條小河,岸芷汀蘭,郁郁青青,不知小姐能否賞臉一遊。」


明玥箏輕咬下脣笑了:「路小姐,你這話莫非從話本里學的?直接說你帶我去玩不就好了!」說來也對,她是個單純的孩子,我也不必如此廢話了。


「好,我帶你去玩。」我也笑了,我真的很喜歡她笑,她笑起來有彎彎的月牙眼,讓人覺得溫暖。


「路小姐,你以後可以喚我阿箏,我可以喚你阿芷嗎?」明玥箏問我。


也許是我知道結局,我一直覺得對不起她,她是個單純的孩子——但是話說回來,我纔是死的那個,不由又覺得自己才最可憐。特別是看著孩子死掉,吐血而亡,這也太慘了些。



這也不怪我,應該怪作者。

「好啊,阿箏。」我這樣叫她,明玥箏又笑了。


「路小姐好。」出門便看見明律,向我打了個招呼,我也笑著回了一句:「明公子好。」


「兩位姑娘是有什麼好去處嗎?」旁邊的一位公子本來手中開著扇子,看見我們出來後便合了扇子,動作乾脆瀟灑,人也頗為俊朗,大概是明律的朋友,如果根據人以顏聚的原則。


「這位是?」明玥箏疑惑地看著明律。


「在下李硯。」


他吐字清晰,我腦中卻似有一股氣血上湧,差點沒站穩,幸好明玥箏扶了我一把。


「阿芷,你怎麼了?」明玥箏關切地看著我,「是不是中暑了?」


「無妨。」我的大腦高速運轉,完了,我遇見死神了。此時明玥箏遇見了李硯,而且後來的劇情中,李硯明明喜歡明玥箏,卻因為路芷的緣故刻意冷落,但是此刻——他們並不存在這種隔閡。想到此處不由釋懷,腦子也漸漸清醒了。


「路小姐若是不舒服,律這便請個大夫來。」


「我沒事,多謝關心。」我抬頭看看明律,微微一笑,四目相接,似被灼燒一般,他忙忙錯開了眼神。好吧,君子的守則是很多的,比如非禮勿視什麼的。


「阿芷,要不我送你回去吧——」明玥箏說。


「無妨,言言帶我回去就好了,改日一定帶你去玩。」


「改日是哪天?」李硯問,「咱們幾個可以一起去,人多也熱鬧些。」他倒是笑得人畜無害。


真是個可愛的少年,這麼明顯的潛臺詞都聽不懂。


我強忍著翻白眼的衝動,換上端莊有禮的樣子。


「李公子請見諒,小女子家教甚嚴,不能和公子同去。」我福了個身,伸手讓言言扶著我。


「那言言可要照顧好你家小姐啊。」明玥箏大概是覺得我說的家教甚嚴是真的,也猜到我是藉口離開,也沒再挽留我。我便一手假裝輕揉額角,一手挽著言言走了。


如此,我算是錯開他們的人生軌道了吧。


反正我也不想和他們有什麼瓜葛。李硯是長得很好看,按照劇情發展,和我也有感情線,但是這是要拿命換的。


許我浮生一命,他賠我一世深情——劃不來,我想好好活在世上多過活在他心裡。


白月光之所以為白月光,只是留有遺憾罷了。這種感覺常人都有,那其中的情意又有幾分呢?


我只不過是作者設置的男女主不能相愛的絆腳石,如果路芷是知道結局的,她又會怎麼選呢?


這不重要,關鍵在於現在是我在活著。


我到家沒多久,明家便遣了個小丫鬟來送東西。


「這是何物?」


「回小姐的話,這是香薷丸,消暑的葯。」


「哦?」我拿起小丫鬟手裡的東西,是個簡單的盒子,雕著一枝竹枝,只上了層漆,打開是數十粒藥丸。


「是誰送來的?」但想想,也是不必問,又說,「請替我謝謝明小姐。」


父親過了幾天也告假到了城外宅子,但連著幾天都不展笑顏,屏退左右,一個人生悶氣,誰也不見。


大哥難得也回來了一趟,也未敢打擾父親。


說起我大哥嘛,不過是個平平無奇的學霸,二十歲中了進士,二十二歲派到地方上任,如今也有一年有餘了。


「母親,父親他怎麼了?」我問母親。


「朝堂上的事情啊,老爺也不會和我說的,我不懂,」母親將蓮子湯裝好,「咱們只管做好家裡的事,讓他們沒有後顧之憂就是了。」


「母親說的是。」我敷衍道。


母親叫我送湯給父親,我輕輕敲了敲門,「父親,母親新做了蓮子湯,叫我端給父親。」


「進來吧。」我便推了門進去,父親正伏案寫些什麼,我將湯放在桌上,父親並未抬頭,兀自奮筆疾書。


我正想著不要打擾他,得快些出去了,便告了退,父親突然說:「且住,阿芷陪我一會兒。」


父親移步到桌前,「你也坐。」


我便乖乖坐下了,父親舒了舒腰,開始喝湯,每喝一口便說一句話。


「那明家老兒哪裡來的鄉佬?成日價攛掇聖上新政!」


「這種人,慣會成其之虛名,不顧天下之實事!」


「聖上聽了他的話,還升了他的官,這下他便大肆妄為,排擠他所說的『冥頑之臣』,說我們食古不化,可是祖宗之法如何能廢?」


我只默默地看著他,母親說的,朝堂上的事情,是我們不該懂的,父親和我說,大約是憋得難受。


「算了,阿芷你是個女孩子,不會懂的——你大哥回來了,這湯不錯,也給他送一碗去吧。」


大哥正在書房,我送了一碗湯去,他正在看書,見我來了便放下了書。


「又是母親做的好東西?」大哥笑意盈盈,「你喫了不曾?」


按照言言的說法,這兩個哥哥對路芷都很好,我其實先前未見過大哥的,也不好怎麼措辭。


「長者先,幼者後,自然是父兄嘗過,阿芷才能嘗啊。」


「你從前可不是這樣的,慣說母親總給我做好喫的,每每到我書房都要搶一些的,今天這麼聽話?」大哥揶揄我說。


不對啊,路芷不是溫婉可人型的嗎?哦,是了,小說裏展現的只是大部分人的視角,現在是我的視角,我自然是個活生生的人。


「是看大哥辛苦。」我笑道。


「好了,我嘗過了,」大哥嘗了一口後說,溫言道,「不必再跑腿了,也去喫一碗吧,莫要中暑。」


「好!」我朝他笑道——有兩個那麼好的哥哥,其實當路芷也不錯。


大哥留了幾天,也和父親談過幾次話,後來便走了。


因為父親和明大人政見不和,明家兄妹也沒再與我有所往來。


後來我們便都回京城了,上次落水後,父親便不讓我常和小姐妹一起玩了,每日只在家裡學習女紅,以及各種「賢妻良母」必修課,居然還給我請了老師,真是相看兩厭……


我這一雙手被刺得滿是針孔,別說是我,言言都快無聊得長草了。


終於,二哥放假了,我立馬做了點喫的去賄賂他。


「哥哥哥哥,你帶我出去玩吧,我不會女紅,我志不在此啊……」我搖著二哥的衣袖,「哥哥哥哥……」


二哥不說話,只是一直笑。


「哥哥你笑什麼?」


「你咯咯咯咯的像只小雞,有趣極了。」


我便不說話了,一個人坐著,背對著他,用手揉眼睛,肩膀也一聳一聳的。


「阿芷?」他叫我一聲,我又增加了一點抽泣的聲音,這下換他來哄我了。


「好了好了,阿芷別哭了……」


還沒說到重點啊。


我繼續抽抽搭搭地說:「我的手……你看……哥哥……這樣下去……憋死了……」


「可是母親那邊……」


「我不管……我就想……想出去……」我繼續裝哭。


「好好好,你別哭,我帶你去玩,帶你去玩好不好?」二哥拍拍我的肩膀。


「好啊。」我轉回頭對二哥笑。


「又哭又笑,臊不臊?」二哥揪了揪我的耳朵,「一滴眼淚都沒有,你哄我……」


「這是聰明,哥哥不許耍賴。」我故作嚴肅地說。


二哥無奈地攤手:「我答應你了,還能耍賴嗎?」


於是二哥便把我打扮成他的隨從,帶我出門去了。


「你想去哪裡?」二哥低頭問我。


「不知道,隨便走走我也是開心的。」我拉著二哥的衣袖,滿眼的熱鬧景象,真是不知道先從哪裡玩起。突然想起黎宛宛曾給我寫過信,說梨花堂新出了個很好看的傀儡戲,「哥哥,我們去梨花堂好不好?」


「好啊。」二哥便帶我去了梨花堂。


哥哥買了兩個好座位,看得正熱鬧。木偶栩栩如生,加上手藝人十指靈巧,木偶便似活了一般。


席間總覺得有人盯著我,大概是這次偷偷出來了,有點心虛,怕被父親抓回去吧。


眼角似乎有什麼東西在晃,我微微轉頭,是一人正拿摺扇敲手,又停了,我才細細看那人,那人還對我笑了一笑,我幾乎又要氣血上湧,猛地轉過頭去,心似乎要衝破胸腔,指尖也微微發冷。


「哥哥,我們回家吧。」我拉了拉二哥的衣袖。


「為什麼,這傀儡戲不好看嗎?」二哥正看得興味盎然,都不曾看我。


「哥哥,我頭疼。」二哥這纔看我一眼,摸了摸我的額頭,說:「臉色是不太好。」


但他又說了一句親哥會說的話。


「你先疼一會兒,等看完了,我就帶你回去。」


我嘆了一口氣,當真是兄妹情深。我還是拉著二哥的衣袖,二哥也就任由我拉著,心中覺得踏實了許多。


可又覺得我並沒有做錯什麼,何以一見了他就像見了貓的耗子?我鬆開二哥的衣袖,端坐好,卻再無心傀儡戲了。


眼角的摺扇卻還在悠哉悠哉地敲著。


3. 處險


人羣突然一陣騷亂,幾個人拿著劍朝敲扇子那人刺去,我待在原處,二哥一把將我拉起來,迅速避開了人羣,我遠遠看著李硯,好幾人向他刺去,他狼狽躲閃,我不由嚇一大跳。


「你先出去,小心著點。」二哥說完,不知從哪拿了一根棍子出來。


「哥哥!」我來不及拉住二哥,他便加入了混戰。但是李硯他是男主啊,他能有什麼事!


人羣都向外面湧去,我也被推推擠擠出去了。


他們有那麼多人,哥哥加上李硯不過就兩個人。我並不擔心李硯,就是怕我二哥成了炮灰。


有暴亂找警察,這時候有警察就好了,警察呢?我是靈光一現,哥哥不是在衙門任職嗎,我也曾給他送過東西去,於是我連忙跑去衙門,好在相距不遠,但我跑去已是氣喘吁吁。


「我……我……我……」我拽住一個捕快打扮的男子,後來回想,好在此人脾氣不錯,沒把我推開。


「你有什麼事?」他問我。


「大哥你好,你認識路堇嗎?他是我哥哥,他現在在梨花堂被人打,你快帶人去救他啊!去救他啊!」我一口氣連說這麼長一段話,然後繼續喘氣,「你……你……快去啊!」


後來我拽住的那個男子寧歲初,帶著幾個人趕往梨花堂,到底是訓練有素,不一會兒便將那幾人擒住了,不一會兒,又來了一批人,似乎也是來抓這批刺客的。


「哥哥!」二哥沒有拿刀劍,手上被劃了一道。果然,哥哥不是主角,並非刀槍不入。


「阿芷,多虧你了。」二哥對我擠眉弄眼,隨後摸了摸我的頭,我看著他被劃破的衣服,已然在流血,一時心疼得說不出話來。


再看李硯,奇怪的是,李硯身上掛了更多道彩。按小說裏的設定,他不是很能打的嗎?


李硯注意到我的目光,雖然甚是狼狽,還是滿目光彩,笑得很好看,我連忙轉頭。


「多謝路公子出手相助。」李硯對我二哥抱了個拳。


「客氣客氣,」我二哥笑得靦腆,突然想起什麼似的,「你怎知我姓路?」


李硯看著我,偏了個頭,目光狡黠得像是個惡作劇的孩童,「我認識你們家路小公子,他喊你哥哥,你應該也姓路吧。」


「哥哥,你難道不應該多謝一下這位大哥嗎?」我連忙把哥哥拉到寧歲初面前,不理李硯。


「老寧救我是應該的嘛,咱們可是好兄弟呢!」二哥伸手去搭寧歲初的肩膀,被後者強行拿開,一臉嫌棄。


「將這幾個鬧事的押回去。」寧歲初冷冷地下了一聲令,那幾個刺客便被帶走了。


「哥哥,我先帶你去看大夫。」我拉著哥哥就要走,後面傳來李硯的聲音:「路小公子,在下也受傷了,可否帶在下一起去醫館?何況,我也要確定路兄沒有大礙,才能放心。」


我哥哥因你受傷,我作為家屬不罵你就很不錯了。可是我這句話委實說不出來,此番是哥哥見義勇為,我又怎麼好再去罵李硯,我便壓下怒氣,剛想開口,二哥說話了:「兄臺尊姓大名?」


「在下李硯。」李硯向哥哥抱拳道——真真是讓我發怵的一句話。


「在下路堇。」


大夫給兩人上了葯,包紮好,我便要帶著哥哥走。


「小公子似乎很討厭在下?」李硯問我,又自答,「哦,從前小公子和我說,你家教甚嚴。」


我知道他是在諷刺我穿男裝出來玩。


「李公子言重了,只是家兄受傷,在下關心則亂罷了。」我特地強調了「受傷」二字,拉著二哥,和他保持一定距離。


「阿芷,他怎麼老是叫你小公子?你上次見他也是穿成這樣?」二哥悄悄問我。


「他當然知道我不是小公子。」我也悄悄地說。


「那他……」二哥不自覺提高了音量,惹得李硯看著我們,我連忙拍了二哥一掌,那可是未來的太子,未來的皇上,趁著我們對他有恩就收斂一點吧。


「他是給我留個面子,大庭廣眾之下,我穿的什麼?你要他叫我路小姐嗎?」我白了一眼二哥道。


「有道理,有道理,」二哥恍然大悟似的和我說,「李兄,我看你傷得不輕,不如我們送你回去?」


「多謝路兄,我的傷沒有大礙,路兄也儘早回去吧。」


我如蒙大赦,剛想帶哥哥走,李硯說:「小公子,下次什麼時候出來一起玩?下次定然不掃你雅興。」


「李兄慎言——」二哥悶悶地說了一聲,警告他不要再說了。我只覺在二哥身邊有所依靠,倒也不太怕他了。李硯也捂著嘴,有點自悔失言的樣子,卻還是笑得像只狐狸。


剛出醫館,竟然又遇見一張熟悉的面孔,是明律。


我們兩家雖是不和,可是他從前救過我,遇見他,我不知道該不該打個招呼。


「路兄好。」在我思量之間,明律已經跟二哥打了個招呼,仍然是溫和的語調,聽起來就很舒服,他的目光掃過我的時候,只點了點頭便匆匆錯開,我也意識到了他為何沒向我打招呼,畢竟對著我現在的樣子叫「路小姐」,總感覺怪怪的。


「明兄好!上次你救了阿芷,我還沒有好好謝謝你呢!」我二哥一向是沒什麼機心的,覺得上一輩的事情,與我們無關,何況明律也曾經借過作業給他抄,我並非批評我二哥,我是想說明他們有點交情。


「舉手之勞——路兄受傷了?」明律看了一眼哥哥手上的繃帶,我也順著他的目光看去,不知為何他又看了我一下,目光相接,我看著他不明所以,睜大眼睛看他。他好像鬆了一口氣似的,轉而看我二哥,他側過臉去的時候,我發現他的耳朵有點紅。


二哥回了一句:「小事,不打緊的傷口,已經上了葯。」


「又與人打鬥了嗎?」明律問二哥。


我不由也問:「為什麼是『又』?哥哥你從前也喜歡與人打架?」


「那都是過去的事情了,還有,難道哥哥這次見義勇為,做得不對嗎?」二哥問我。


當然是錯,我並沒有這麼高尚,若是讓我來選,我寧願受傷的只有李硯,我纔不願意用二哥的傷換一句「見義勇為」。


我便賭氣不說話,二哥也不好說些什麼,還是明律開口:「見義勇為固然沒錯,但也該護好身邊之人,不讓身邊人擔心纔是。」


「明公子說得對,哥哥太莽撞了。」我瞥了二哥一眼,頗為無奈地嘆氣道。


「好了好了,是我錯了,下次哥哥一定不會這樣了。」二哥又伸手來揉我的頭髮,被我避開,伸手摸了摸我的頭髮,應該沒亂——他總喜歡揉亂我的頭髮。


「律還有事在身,」他突然開口,我看向他,又急忙向二哥靠近一點,想著我頭髮會不會亂了,「先告辭了。」


「我們也告辭了。」二哥抱拳道。


目光隨明律而去,原來他也是去醫館。


「真巧。」我嘟囔了一句。


二哥突然笑得奇奇怪怪:「巧什麼?又遇見你的救命恩人了?」


「哥哥不要取笑我。」我正色道,許是我嚴肅的樣子讓人害怕,二哥便不再笑了。


我並不是說我遇見他很巧,我說的是,李硯就在醫館裡,在梨花堂打鬥的時候,並沒有人跟著李硯,誰給他報信?或許也說不上哪裡奇怪,若是巧合也未必說不通,於是便不想了。


「我們還是快回家去吧,剛剛嚇著了吧,你還知道找幫手,」二哥邊走邊說,又想來揉我頭髮,我便一下一下地拍開他的手,他就是欺負我夠不著他。不過,他也難得細心了一次,「等下我先回去,你從後門回來,別讓母親發現了。」


「好。」


時隔多日,賀梅洲和黎宛宛來找我敘舊。


「姜嘉兒呢?」我問。


「她定親了,不能再出來了。」賀梅洲告訴我,雖然語氣似乎淡淡的,我又彷彿清楚地聽到她的嘆息。


「此後相夫教子,做個賢妻良母,就是一生了。」我不勝唏噓。


倒是黎宛宛,還是那麼大大咧咧的樣子,「我纔不會像姜嘉兒一樣呢。我爹很疼我,我說不嫁,他是斷然不會讓我嫁人的。」


我覺得她甚是可愛。除我們之外的官宦小姐們,如宋琳琅,都不是很看得起黎宛宛,因為她爹爹只是位富商,後來是攬了皇商這個差事,才和我們一處玩耍的。


「我父親本來是打算讓我嫁給四皇子的,可是,聽說四皇子他……被貶為庶人了。」賀梅洲悄悄地和我說。


「為何?」我在父親兄長面前從來不說不問朝堂之事,但是說話的是賀梅洲,我才大著膽子問了。


「聽我哥哥說是,四皇子派人刺殺六皇子與七皇子,六皇子至今昏迷不醒,七皇子也受傷,被明大人蔘了一本。」


「七皇子?明大人?」我想了想,李硯就是七皇子,莫非就是梨花堂那次?


或許是我對李硯一直都有偏見,才會覺得他有問題,但是想到寧歲初帶人來之後,還有一批人來,似乎早料到會有此事,以及明律到醫館……真是細思極恐。


小說裏的設定是,大皇子並非嫡子,生母身份低賤,現在的太子是皇后所生的二皇子,但是品行不端,常遭人詬病,許多大臣都暗戳戳地指出二皇子是德不配位,聖上也似有不滿,太子的位子也坐得不太穩。


而三皇子幼年夭折,五皇子常年臥病,四皇子母親位居四妃之列,地位尊貴,若東宮易主,最有可能的是他,但是六皇子母親背後的朝臣也不容小覷,所以六皇子算是大敵。可是這樣招搖的刺殺,四皇子委實是個草包。


不過如果遇見更高明的對手,這草包不做也得做了。


「為何刺殺七皇子?」我問。


「六皇子和七皇子感情甚篤。」賀梅洲向我解釋,看見母親送來一些親自做的點心,我們忙住了口。


「你們小姐妹真是要好,聊些什麼呢?」母親問。


黎宛宛拈了塊玫瑰糕,「她們說皇子……」我連忙將糕點塞入黎宛宛的嘴裡。


「皇子也未必能喫到母親做的糕點。」


母親掩著嘴笑:「慣會取笑的,我做的算粗糙了。不過,幾日後魏國夫人會辦一場宴會,她可是行家,席間喫食都十分精巧,總之一切都會出人意料,各家的小姐公子也會去的。不日就會下帖子了,你們只管親眼去看。」說完就走了。作為當家主母,她整日裏都是很忙的。


我也曉得這種要少年男女一起參加的宴會是何意,覺得好玩之餘又有點擔心,若是我也像姜嘉兒一樣呢?我自問也夠隨遇而安,但是如果像姜嘉兒一樣,我又該如何自處?


「阿芷,你不開心嗎?」黎宛宛問我。


賀梅洲淺淺地笑了一下,「兔死狐悲呢。」


賀梅洲真是朵解語花,真不知此後花落誰家。


「你是怎麼想的呢?」我問。


「那就看父親母親怎麼安排了,有什麼好想的。」


「我有點看不透你,你很聰明,又好像很糊塗,但我總有種你是大智若愚的感覺。」我看著賀梅洲的眼睛,她溫柔地笑了,用帕子掩了嘴。


我總認為我是冷眼看人間,是最清楚不過的,殊不知這世道,唯有一起糊塗,纔算清楚。


過了幾日,魏國夫人在府上設宴,女眷在內庭,互相說笑,喝茶喫糕點,母親說的沒錯,這些糕點都十分精緻。


「楊姐姐,我同你換個位子。」耳邊傳來熟悉的聲音,一抬頭,果然是明玥箏,正在和我旁邊的楊嬿說話,楊嬿起身和她換了個位子,她便坐到了我旁邊。


「阿芷,好久不見!」明玥箏頗為欣喜,明媚得像朵薔薇花上的陽光,「我就知道你也會來。」


「明小姐好。」我放下糕點,禮貌地回了一句。明玥箏卻有點驚訝,眼中的光慢慢暗淡了些,低下頭玩玉佩的流蘇,有些難過的樣子,倒叫人不忍心。


突然想起她讓我叫她「阿箏」,我這樣似乎疏遠了。


「阿箏,抱歉,我一直客套慣了。」這孩子才抬起頭,和我有的沒的聊了起來。


「咱們去外面看看,那羣公子們正投壺呢。」魏國夫人搖著團扇起了身,步履款款,帶著我們出去了。


有一說一,二哥用心捯飭一下自己還是很好看的,長身玉立,正是翩翩少年郎。他旁邊站著的是寧歲初,也是芝蘭玉樹一般,他們正比賽投壺。


「那是路二哥?」賀梅洲笑了,大概想不到我二哥還有這樣的一面,「旁邊的是誰?」


「那是寧家的四公子。」我向賀梅洲解釋道。


寧歲初投壺的準頭很好,每一支都很穩,只是每一支都要投很久,我二哥是個急性子,每每要快,雖然投進了好幾支,卻還有好幾支只差一點就能投中。


「二哥要輸了。」我扶額嘆道,言言突然拍了我一下,我連忙把扶額的手放下來,太失禮了,太失禮了,連忙展出一個端莊的笑容,環顧四周,大概沒人注意到我。


目光碰巧與賓客中的一人相接,不由停駐了下來。


明律。


他還是溫潤如玉的樣子,像是官舍清雅的竹子,這奇怪的比喻。


但我很難想像,除了他,誰還有像竹子一樣的氣質。我說不清他那是什麼目光,像是平靜湖面上起了一點漣漪,似乎還有一點笑意。我知道除了他的眼睛,有個地方也同樣微微泛起了漣漪。


目光只相交了一剎,我連忙低了頭,看著繡花鞋上的燕子。再抬頭悄悄看他,他也沒再看往這邊。


「又犯花癡了。」我暗道。


二哥輸給了寧歲初,我看見他有些不甘的樣子,不由好笑。


「這有什麼,我讓著老寧的嘛。」二哥悄悄對我說。


「你最好再小聲一點,好讓我知道你有多不敢讓人聽見。」我也故意悄悄對二哥說。


寧歲初倒是沒有明顯的欣喜,雲淡風輕。


我對著二哥嘆了一聲,「哥哥你看,寧公子意料之中的事。」


二哥看著寧歲初,後者向我們微微頷首,前者恨不能在大庭廣眾之下與之一決高下,拿起一塊點心,似是當成了某人的頭,狠狠地咀嚼。


「我記得哥哥不喜歡杏仁酥。」我提醒他說。


「唔……啊?」二哥這才知道自己喫的是什麼,一臉愁苦,他曾說不喜歡杏仁的味道。


「嚥下去,有好幾家姑娘看著你呢,不要失禮。」我端莊地笑著說,順手給他倒了一杯香片。


4. 月色


宴會持續到晚上,可巧月色正好,魏國夫人便叫人抬了幾艘小船,放在荷塘裏,請諸人賞月。母親說的沒錯,魏國夫人很會玩。


夫人家的荷塘很大,幾艘小船放下也沒有擱淺。已是夏末,荷花大都結成了蓮蓬,清冽的月色像是仙人對酒,觥籌交錯間不小心灑落的瓊漿。


從前落過水,不敢再在水上玩了,就沒有上船去,自己一個人在岸邊喫點心。


「阿芷,去泛舟。」二哥邀我。


我搖頭說:「我就不去了,我今年與水犯沖。」


二哥點點頭,繼而邀寧歲初,「老寧,去划船。」


「我不想和你去。」


「我偏要。」


「不要。」


「走嘛……」


……


我無聊了就和小姑娘們玩藏鉤,玉鉤到了我手中,我就故意緊握住,一面說,就在我手裡。那姑娘自然不信,又猜了別人,我們就贏了。不在我手中時,我還是緊握著,一面說,在我手裡,她們上盤喫了虧,覺得我說的是假的,於是我們又贏了……


「哈哈……」聽得笑聲,循聲而去,是個世家公子,我不認識的,很是無禮地看著我們,有點像店鋪老闆在查看貨物。


「你還挺聰明的嘛,你是誰家的小姐?」他傲慢地問。


我討厭他的眼神,也討厭他說話的態度,所以我不想理他,卻還是不由自主地給了他一個鄙夷的眼神。


「你聾了還是啞了?」他慢慢走近,一陣酒氣撲面而來,我拿手絹掩了鼻子,退後幾步。


「張兄——」是明律的聲音,他正走向我們這邊,「胡兄在那邊聯句,張兄何不藉此一展詩才?」


「不去——你是誰家的女兒,竟敢不理我,我告訴我父親,讓我父親……」


我作出被嚇到的樣子,楚楚可憐地看著明律,我覺得他可以幫我解決這個麻煩,不然他也不會過來給我解圍——那我就不惹麻煩了。


「這位小姐比較文靜罷了,何況,她的父親官位未必比令尊低。」明律淡淡地說。


那人一時語塞,「我……」卻也沒有說出個所以然,正下不來臺時,明律說:「胡兄還等著張兄呢。」


「我去聯句,不與爾等計較!」那張公子指著我們,頗有點罵街的意味,隨後趕緊走了。


「多謝明公子。」我對明律道了個謝,他頓了一下,問我:「路小姐為何不去泛舟?」


「我怕水——明公子為何不去?」我問他,他可不像是會和那張酒鬼一起聯句的人。


明律又頓了一下,答道:「船隻有限,我去遲了。」


「那真是可惜。」我嘆道,月下泛舟的明律,一定比仙人要好看。


「不算可惜,」他的聲音很溫柔,總讓我想多和他說說話,「去得遲了,就會沒有的。」


「明公子若是想去——」我環顧了周圍,還好身旁的姑娘們也不看著我們了,被張酒鬼一鬧,都在說他的壞話呢。我壓低了聲音道,「我可以把我哥哥趕下來,把船讓給你。」


明律又笑了,我本來說的話只是為了逗他笑,我就是喜歡看他笑。


「倒也不必,這樣也很好。」明律抬頭看看月亮,我也不由自主地抬起頭看,孤月一輪,皎潔明亮。


「月色正好——」我對他說,卻發現他早已沒再看月亮。月光之下,我可以清楚地看到他的眉眼,他的眼裡盛滿了月光。


我忘記了,作為閨閣小姐應該迴避他的目光,或者他也忘記了,作為一個君子是不該這麼看著一個女子的。


他對我笑道:「月色正好。」


「明公子!到你了!」聯句那桌的人喚他回去。


明律略微皺眉,作了個揖道:「我先過去。」


我也福了個身,心中所想二字為「再會」。


「這個張公子也太討厭了些,」一個小姐妹說道,「我父親如果讓我嫁他,我還是懸樑吧。」


我不由大笑,急忙拿手帕掩口,卻還是想笑——真是嫁他不如去死。


「糟了,我的玉佩呢?」一個小姐妹驚問。


「你仔細找找。」


「不在……這可怎麼好……」那小姐妹著急了,「不見了的話,我父親會責罵我的……」


「你日間去了何處?」我問。


「內庭……」


於是我便和她到內庭找了好一會兒,卻無所獲。


「不會被人撿了去吧?」


也不是不可能,「沒事,再找找,言言,提燈——對了,你還去過哪裡嗎?」


「我……我……」她有些忸怩,「我還去了,後山……」


「你去後山幹嗎?」我問,「那去後山找找嗎?」


「不……那裡隱蔽……」她還是結結巴巴的,聽得我好生奇怪。


「那為何要去隱——啊,哦……」我茅塞頓開,老臉一紅。


「那等明日來尋?」我小心翼翼地問。


「尋不到我父親會責罰我的,」那姑娘侷促不安地絞著手帕,「明日……又怎麼好來別人家後山……」


我是聽到是內庭才隨她來的,後山比內庭危險,沒有護衛,黑麻麻一片的,我纔不想冒險。


「那你找別人來尋吧,我這個人最是膽小。」我也作出不安的樣子。


「我……我……」她說不出話,突然哭了起來,「我一個人也不敢去……」


她的丫鬟連忙扇風:「路小姐,您既然都陪我家小姐到這裡了,不如就陪我們小姐去找找吧,我家老爺知道了,會責罵我們小姐的,您於心何忍……」


「住口!你不會自己陪你們家小姐去嗎?你家小姐怕被責罵,我家小姐就不怕嗎?大晚上去後山,遇上危險怎麼辦?我們家小姐好心陪你來找東西,你可倒好,要逼我們小姐了嗎?我們小姐要是出了事,你能拿什麼賠?——沈小姐,我們小姐只說陪你來內庭,並沒有說同你到後山吧?」


言言在我面前是個呆萌小可愛,我都不知道她原來有這麼大的戰鬥力,但我此刻不能鼓掌,只能作出很歉疚的樣子。


「言言別說了。」電視劇裏都是這樣演的,什麼都說完了,才叫人別說,還要作出個委屈的樣子。


「路姐姐,你不會如此無情……你就陪我去吧……」沈小姐一邊說,還一邊拉住我。


不,我就是如此無情——但我著實沒想到你這麼擅長道德綁架。我想抽出我的手,奈何她拉得太緊,也抽身不得。只可惜我不能揍她一頓。


我便不情不願地去了,「我只能陪你一刻鐘,一刻鐘後我就要回去了。」


言言提著燈籠給我們照路。


「我原來以為,小姐總要比我們丫鬟要臉。」言言「小聲」地自言自語。


「你……」沈小姐的丫鬟要還口,卻被沈小姐制止。


後山沒有燈,也沒有護衛。我撿了塊石頭,以備不時之需——小時候走有狗的路,我總是會撿塊石頭的。想想要是比狗還大,譬如說人,我得找塊更大的石頭。


對於沈小姐的玉佩,我只想隨便找幾下,過一刻鐘就走的,沒想到居然真的找到了。我剛想問沈小姐是不是她的,卻被人一把抱住,傳來一陣酒氣。


「我管你父親是誰……成了我的人……再高的官位……能奈我何……」那醉鬼的聲音聽起來像先前那位張公子,他正扯我的衣服,解我的腰帶,我嚇得腦子一片空白,手上的石頭也幾乎掉了下來,連忙抓穩,指甲也因為用力微微翻起。我胡亂掙扎,拼力喊起了「救命」。


沈家主僕尖叫起來,卻連忙跑了。


「放開小姐!」言言上前想救我,被醉鬼一把推開,摔在地上。


我趁機拿起手上的石頭,朝他砸去,也不知道砸到他哪裡,只是他手上一鬆,我才得以掙脫他的手臂。他似乎發了狠又朝我撲來。


「小姐……」言言已經帶著哭腔了。


一個身影已擋到我身前,給了那醉鬼一拳,那醉鬼便打了個趔趄,那人還未罷休,又狠狠地踹上幾腳,那醉鬼不由痛呼,終於倒下了。


我嚇了一大跳,身體也有點顫抖,那醉鬼似乎還要爬起來,嘴裡罵罵咧咧的,我又舉起那塊石頭,其實我的手也有點抖了。


那人抓住了我的手,將石頭扔掉。


「別打,再打就打死了。」是明律的聲音,我腿一軟,險些摔倒,他便抱住了我。本來我像是被抽去了所有力氣,可是此刻我卻不知哪來的力氣緊緊地環抱住他,不知是否是我的錯覺,我只覺得他也抱得更緊,一隻手輕輕地拍我的背,彷彿告訴我,別怕。


「張公子喝醉了,到了後山摔了一跤,」明律是對著那個醉鬼說,我沒聽過他這麼冰冷的聲音,「不然,張家公子對官宦小姐意圖不軌,閣下大可以猜猜,張大人是更愛惜名聲,還是更愛惜閣下。」


「小姐……」言言摔得不輕,只能慢慢站起來,我覺察到我的失態,連忙鬆了手,他也鬆了手。


「路小姐,你有哪裡受傷嗎?」明律又恢復了他往日的溫和,將他的外衣披在我身上。


「沒有……」我才發現我的聲音都是顫抖的,走了兩步,腳一軟又要摔了,被明律扶住。


「路小姐,我揹你吧。」


「好……」


明律背著我,我想起我第一次見他的時候,他救了我,給我披好披風,把我抱進馬車。


他救我兩次了。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這種場景著實有些尷尬。


「路小姐,你很聰明,也很厲害,」明律打破了沉默,「我知道,在湖畔,你或許不必我為你解圍的,我被你利用了。」他的話裡帶著笑音。


「對不起。」我乖乖地道了個歉。


「無妨,我不怪你,你今日受委屈了。」他的聲音很溫柔,像是適纔在荷塘上的月色,但是月色再溫柔,也是冷的,而他的聲音卻是暖的。


我剛剛忍了很久,就像故意給自己結了一層冰霜,讓自己刀槍不入,可是遇見他的暖意就融化了。


我哭了,哭得一發不可收拾。


我怎麼會不怕呢?我當然怕啊!我是個女孩子啊!


從前看過一句話,大多母親教過女兒怎麼保護自己,可也有大多母親忘記告訴兒子不要傷害別人家的女孩。更何況是在這個時代。


正如那個小姐所說,我要是真被那醉鬼怎麼樣了,要麼嫁給他,要麼就只剩下死了。


「沒事了,沒事了。」他任由我伏在他肩頭哭泣,一邊輕聲安慰,可是他越是安慰,我哭得越是厲害。


他沒有直接送我到湖畔,而是找了一個亭子,將我放下。


「你們這樣子回去,他們會起疑的,你們先稍作休息。」


明律自袖中拿出一條手絹,剛要碰到我的臉,卻轉而放在我手上,我接過手帕,擦掉了眼淚。


「言言,你傷著哪裡了?對不起,我剛剛只管哭,你過來我看看。」


「小姐,我沒事兒,」言言走過來,雖然儘力走得正常,卻還是有點一瘸一拐的,還勉力笑著說,「沒事。」


「騙人,我都看見你怎麼走路的了,我剛剛就應該砸死他……」我擦完眼淚,又有一汪眼淚湧上來,被我生生憋了回去。


「你真打死他了,會有麻煩的。」明律柔聲道。


「難道我們女子就該讓男子欺負的嗎?」這句話脫口而出,我才意識到不妥,奈何已然出口,覆水難收。


「不該,但那是個別,不是每個男子都似那般禽獸。」明律說著,背過身子,應該是讓我整理一下。


「我知道,明公子你就很好。」我將散了的頭髮攏好,言言也幫我整理頭髮衣服。明律似乎不知道說些什麼,我開口問道:「明公子,你怎麼知道我在那裡?」


「剛剛聯句時,他一直看向你那邊,後來看你走了,也尋了個藉口離開,我跟著他的。」明律告訴我說。


頓時心頭一暖,看著明律的背影,想著,這個人救過我兩次,都是極為要命的時候。我只覺得心頭的漣漪暈了開來,在映著月亮的湖面上,一圈一圈擴開。


「謝謝你,明公子。」


明律並未隨我同行,而是讓我先走,怕人起疑。


回到湖畔,沈小姐正坐著喝茶,但是明顯心不在焉,旁人也不和她說話,她也不和旁人說話。


我手上拿著她的玉佩,本來想一把擲進湖裡的,但是還是心軟了。


我將玉佩放到她面前,「你看看是不是你的。」


她這才抬起頭,滿是驚恐與驚訝。她不敢去拿玉佩,只結結巴巴地說:「我……我……我剛剛……」


我為她找東西惹上危險,危險當頭,她跑了。我再不想搭理她。


「阿芷,你去哪裡了?沈小姐說突然就找不到你了。」賀梅洲泛舟回來,連忙拉著我問。


「找不到我了?」我冷冷地嘲諷,倒不想再回答,「無妨,我現在回來了。」


「謝謝……」沈小姐的聲音細若蚊吶。


我不理她,明律還在聯句那桌,我看了他一眼,他正在對句,對完那桌齊聲喝彩,他此刻也看著我,這樣遠遠相望,又像近在咫尺。


今晚的月色真美。


「阿芷,你看!」二哥下了船,悄悄地拿出一個荷花給我看,「你不知道現在找朵荷花多難,全是蓮蓬!」


「哎呀,哥哥——」我頗為無奈,被人發現了多不好啊,二哥卻把荷花塞給我,恰巧明玥箏也下了船來找我。


「真好看的荷花,我最喜歡荷花了,是路二公子摘的嗎?」明玥箏問,我點點頭。


說起來我二哥真的很好,雖然我常常腹誹他幼稚,可是不得不說,他對一個人好是很純粹的。


「我剛剛都沒找到,我邀我哥哥,他也不和我一起去。」明玥箏感嘆一聲。


他不是因為船隻有限才沒去的嗎?我不由又看向聯句那邊的明律。


「我倒是慶幸明兄沒有同去泛舟。」一句話將我的目光收了回來。那人信步走來,我記得是誰的聲音。


「為何慶幸?」二哥問道。


「我怕他知曉我與誰同舟後不悅。」李硯故作神祕。


「與誰啊?」二哥果然上鉤,真是一個逗哏一個捧哏。


李硯笑道:「月宮仙子。」


明玥箏不說話了,低著頭嬌羞默默,李硯真是會撩的一批。


「胡說八道,」二哥頗感無趣,「阿芷我們回家了。」


「小公子。」李硯模模糊糊地叫了一聲,我裝作沒聽見,福了個身說:「告辭了。」


明律也過來接明玥箏了,向我們打了個招呼。


我聽得李硯問:「你從前不是喜歡清靜嗎?怎麼跑去聯句了?」


「應酬一番,熟絡關係。」


「因為那個小公子——聯句比你還厲害?」


小公子?是我嗎?不由放慢了步伐,二哥問我:「怎麼了?」


「沒事。」我應道,跟著二哥走了。


走遠了些便聽不清他們的對話了,只看見寧歲初站在一處看月亮。


「老寧!」二哥開心地喊了他一聲。


寧歲初看向我們,月光像是高光,勾勒出少年最好看的樣子,有幾分仙氣。


「要回家了嗎?」寧歲初問。


「是啊,有空過來坐坐。」二哥拍了拍寧歲初的肩膀,後者還是很嫌棄地拿開了,我忍不住笑了笑。


「你總是讓我在妹妹面前丟臉……」二哥扶額嘆氣,「阿芷我們走。」


「告辭了。」我福了個身,寧歲初也作了個揖。再與東道主魏國夫人告辭後,我們便回府了。


5. 有朋


今年中秋前發生了一件喜事——我也不知道該不該算喜事,大哥成親了。


是母親幫大哥物色的姑娘,此後就成了我的大嫂。在那之前,大哥是沒有見過她的,卻還是依照母親的意思納採、問名、納吉、納徵、請期、親迎。


好在我這嫂嫂溫婉賢淑,與大哥也是琴瑟和鳴。只是他們成親後不久,中秋假期一過,大哥帶著她回了任地。還有一年,大哥的任期就滿了。


「此後有個人在你大哥身邊噓寒問暖了。」母親看著大哥的馬車離去,有些不捨,卻又有些欣慰。


「母親今後也可以放心了。」我安慰道。


母親笑了笑,說:「哪能啊,還有你二哥和你,我還沒操心完哪——」


「嗯,母親說的極是。」


後來母親就幫二哥物色姑娘了,但是二哥要求太高了,看了好幾個都不喜歡。


「路堇!你到底想要什麼樣的妻子?」當母親喊你的全名,就要做好挨罵的準備了。


「我要月宮仙子,姑射仙人也不是不可以。」二哥故意做出弔兒郎當的樣子,但我覺得我沒必要說「故意」,他本來就有種弔兒郎當的氣質。


「我看你是想上天!」母親氣得不行,坐下來順順氣,我乖乖巧巧地給母親倒了一杯茶。


「你不能像你大哥一樣聽點話嗎?阿芷,你勸勸你哥哥。」母親顫巍巍地指著二哥。


「哥哥,你就別再氣母親了——」我給二哥使了個眼色,叫他安靜下來。


二哥撇撇嘴,語氣還是好了幾分:「母親,我現在還不想娶親。」


「為何?」母親問。


「我想參軍,」二哥撓撓頭,有些不好意思的樣子,「我到底還是堂堂七尺男兒,為國效力,義不容辭,又怎麼會耽於兒女情長呢?」


「為何剛纔不說?」母親問。


「我怕您不許。」


母親喝了一口茶,長長地嘆了一口氣,「這是好事,為國效力,我怎麼會不許。只是參軍艱苦,又……十分危險,你可想好了?」


「想好了。」二哥目光堅定,讓人看著就生出幾分敬意。


「哥哥,你真想好去參軍了?」我偷偷問哥哥。


「那是當然,老寧說,當捕快沒意思,還是在京城,要看這些大人的面子,不如去戰場殺敵痛快。」


「和寧公子一起去?」


「是啊,九月初就要去了。」


我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哥哥摸摸我的頭:「你是不是捨不得哥哥?」


「男兒志在四方,我能理解啊。只是哥哥不在我就很難再偷溜出去了。」


「這個嘛……要不明天哥哥偷偷帶你出去玩一下?」


「去哪裡都可以嗎?」我做出一副人畜無害的樣子,像只乖巧的小狗一般看著他。


「嗯,去哪兒都可以。」二哥很認真地回答我。


說實話,一開始我其實是想去青樓或是酒館的,這也怪不得我,哪個古言小說沒去過青樓呢……


看著二哥認真的樣子,心虛開始蔓延,後來又漸漸地演化為心疼。所以還是不隨大流了。


「那去東市買駿馬,西市買鞍韉,南市買轡頭,北市買長鞭吧。」我說。


「那不得走死啊……」二哥表示不樂意。


「你自己說哪裡都去的,」我拽著二哥說,「不能耍賴。」


「你為什麼要買這麼多東西?」二哥問我。


「我買?」我搖頭,看來哥哥是沒有聽懂我說什麼,「是給你買東西啊,我的學渣哥哥。」


「什麼哥哥?」


「別管了,走啦!」


於是我又換了一套男裝,這是二哥幾年前的衣服,我剛好合穿,後來他就送給了我。


每次悄悄出府都有一種久違的自由氣息,被關在家裡那麼多天了,出去玩是件奢侈的事,所以我會更加珍惜出來的時光。可是,如果二哥走了,偷溜出來就不太安全了。


街上的人熙熙攘攘,微風過出帶來一陣酒香,還有香甜的酥餅,鮮美的羊肉湯,混雜在一處,就是人間很值得的味道。有幾個年輕的姑娘回頭看了看我們,似乎說了些什麼,又笑了起來。我暫且理解為,那兩個公子真好看。


走著走著,我又翻湧上堆積了幾日的心事。


「哥哥,你走了,那我怎麼辦啊?」我問。


「什麼怎麼辦?」二哥問我。


「我怕母親給我找婆家,但我又不喜歡。」自從魏國夫人宴,還有大哥成親,以及母親給二哥物色女子,都讓我擔心。


可如果我要反抗,卻不是件容易的事。


「別怕,」二哥拍拍我的肩膀,「你要是不喜歡,父親母親是不會逼你的,如果真的要逼你,我就回來,打到他們不敢上門。」


「這可是你說的啊,謝謝哥哥。」我也拍拍他的肩膀。


逛了逛想買些東西,結果二哥說都沒有他自己的好,所以我只給他買了套衣服,當然,他出錢。


「好心的老爺夫人啊,賞口飯喫吧……」角落裡,一名老丐叫喚得可憐,他的身旁還坐著一名老婦,兩個小兒。本想讓二哥給點銀兩的,卻有人先我一步往老丐的破碗中放了一塊銀子。


這人的舉止,好生熟悉啊,只是記不得在哪裡見過。我有認識這麼小身板的公子嗎?我看著在我腦海中搜索。


他旁邊倒是有一個我認得的,居然是明律。那麼這個人是……我很是好奇,但是看見那人的臉之後,我們相視了一眼,就立馬各自躲在自己兄長身後了。


是明玥箏。她也穿著男裝,和明律出來玩。


「哥哥,快走……」我躲在二哥身後,我和明玥箏都覺得很尷尬。二哥回過神來,想帶我離開。


「路兄——」一句話把我和二哥釘在原地,我們相視一眼,眼睛裡寫滿了迷惑。


「路兄,我看到你了。」說話的是李硯,他這個人總是既不通情,也不達理。


我和二哥只好轉過身來,對著他們三位微笑。


明玥箏從明律身後探出頭來,頗有點不好意思,看了看我們,只好站了出來。


李硯不僅善於製造麻煩,還特別令人討厭。看到我明顯一臉不快,還是死皮賴臉地笑:「小公子,又出來玩?」


「李公子有何指教?」我抱拳冷漠一問。


「路兄好,別來無恙?」前一句話是對二哥說的,後一句卻是看著我說的。還是我想念多時的溫柔語氣,我倒是很慶幸能見到他。


「上次多謝路兄挺身相救,這次有幸再見,想好好謝謝路兄,希望路兄賞個臉。」李硯笑著說,我似乎又看到了上次那隻狐狸。


於是我們便一起到了京城有名的有朋樓,我和二哥沒有來過,畢竟二哥俸祿有限,我根本沒有俸祿,又都不敢向家裡拿錢出來玩。


「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有朋樓,是這個意思吧。」明玥箏看著招牌說道,我笑看著她。


「這有朋樓可是彙集了大江南北的名廚,江南塞北,應有盡有。」李硯帶著我們上了樓,看來是熟客——是啊,他可是七皇子。


「阿箏,你們為什麼也出來了……」我悄悄問明玥箏。


「因為,我知道哥哥今天會出來啊。」明玥箏雖然是對我說的,目光卻在李硯身上。


上好了菜,李硯給二哥倒了一杯酒,想給我倒的時候,二哥擋著酒壺說:「抱歉,她不喝酒。」


「可惜啊,這竹葉青乃是上品。」說著給明律倒了一杯,猶豫著要不要給明玥箏也倒一杯。


「我想嘗嘗,」明玥箏拿起杯子,示意李硯倒酒,明律也不擋著,只是給了明玥箏一個警告的眼神,「兄長,半杯可以嗎?」明玥箏撒了個嬌,「我就嘗嘗。」


「不行。」明律作為哥哥也許比我二哥要嚴厲些,說不行就是不行,讓人不敢反駁。


「哦——」明玥箏拿著杯子委委屈屈,看看李硯,又看看我,我們都是一副愛莫能助的樣子,只好放棄喝酒。


「阿芷,這位公子是誰?」哥哥悄悄問我。


「明家的小公子。」我夾了一塊羊肉,雖只放鹽烤的,卻不腥羶,切片上桌,旁邊一隻小碟子裏裝著韭花醬。


「哦,明律的弟弟。」二哥恍然大悟。


我忍不住笑了一聲。


「小公子笑什麼?」李硯問我。


「我笑雙兔傍地走。」我對李硯眨了眨眼,想必他也知道我說什麼,一時間他也忍不住笑了,明律也彎了嘴角,明玥箏則是紅了臉。


「我也是兔子嘛。」明玥箏坐在我旁邊,我悄悄地和她說,她輕輕地掐了一下我的手。


二哥不明所以,但還是笑得很開心。


「說到京城美食好景,我是如數家珍,斷不會有別人比我更瞭解。」李硯喝了一口酒,便開始自誇了,像個驕傲的孩子,炫耀給人看。他看向我們,我便敷衍地點了個頭,表示「您說的都對」。反正這京城以後也是你的,「如數家珍」沒毛病。


「那李公子說說有哪些地方吧。」明玥箏期待地看著他。


李硯略微思索,說:「京城最好的景色,低處是看不見的。」


有意思,有意思。我也看著李硯,好一個「低處看不見」。似乎是我帶著點笑意,他將其解讀為嘲笑,便盯著我的眼睛問:「小公子不相信嗎?」


「怎會,在下只是疑惑,何處纔是觀景的好地方?」我真誠地發問。


「我可以帶你去啊,那裡……」李硯也狀似真誠地看著我,正不知道怎麼禮貌地拒絕他,二哥打斷了他:「我不許她去。」


「好吧,好吧……」李硯轉而和明律說話,「明兄有什麼好去處?」


「苟有可觀,皆有可樂。」明律答道,李硯卻對此答案不甚滿意,追問道:「難道明兄是吝於和我們說嗎?這般敷衍。」


「並非如此。」我鬼使神差地說,惹得他們都看向我,讓我有些不知所措。


「嗯?小公子怎知?」李硯敲著扇子問我,我只覺得他這一下一下的,都好似敲在了我的頭上。


明律也看著我,我轉而看著二哥,後者正夾起一塊羊肉入口,見我看著他,笑嘻嘻地問:「看我幹什麼?」


該怎麼說呢?要不然假裝什麼都沒有發生吧……


「若真要說喜歡的地方,」明律開口,思量片刻道,「春日城南的相思湖,夏日的城郊小宅,初秋時魏國夫人的蓮塘,都有極好的景緻。」


還好,都是我去過的地方,便應和道:「我去過一次,聽說相思湖夜間的景緻纔好看,我們還打算放花燈來著,可惜我……」落水了。半截話留在嘴裡,我纔想起,明律說的地方,恰好是我遇見他的地方。


「可惜什麼?」李硯問我,我低頭說:「可惜,後來就沒有去過了。」


隨後他們又聊了起來,我摸了摸我的耳朵,似乎有點發燙。明玥箏悄悄地拉了拉我的衣袖,問我:「你覺得我哥哥如何?」


我疑道:「如何?」


明玥箏一副「我什麼都知道」的樣子,看了自家哥哥一眼,繼續說:「我哥哥真的很好很好的。」


「好的。」我對她笑了笑,這八卦的小姑娘有些掃興了,便鬆了我的衣袖,聽李硯講「京城見聞錄」了。


現在也挺好的,窗外是車馬聲和小販的叫賣聲,有朋樓裏有姑娘彈著琵琶唱著小曲兒,我隱隱可以聽出幾句,風花雪月。


我託著腮看向那姑娘,琵琶真是神仙樂器,可仙亦可妖,可悽亦可樂。那女子低眉婉轉,輕啟朱脣,此刻我才曉得為何靡靡風月最得人喜。身畔的少年說說笑笑,彈琵琶的姑娘還在唱,似乎又是,五陵年少金市東,銀鞍白馬度春風。


「落花踏盡遊何處,笑入胡姬酒肆中。」我喃喃念道,是我喜歡的《少年行》啊。偷偷用眼角餘光看明律,心中暗暗篡改句子:


有人自心上來,不亦說乎?不亦說乎?


我們佔的位子臨著窗,夕陽西下,把橘紅色的光潑在桌子上,像是不小心打翻的水,慢慢地晞幹,慢慢變淡。


「天晚了,阿芷,我們要回去了。」二哥對我說。


我慢吞吞地應了他一聲,卻不太願意起身,明律也對明玥箏說:「回家了。」


「小公子還不想回去嗎?」李硯問我,我搖搖頭,起了身抻了抻衣裳,說:「也該回去了。」


下樓的時候,李硯在我後邊輕輕地說:「你明明就不想回去……」


我回頭驚看他,沒有提防腳下,踩空了樓梯,差點摔倒,他便拽住了我,好意囑咐我:「當心啊。」


「謝謝。」我看了一眼他的手,正搭在我手臂上,微微皺眉,李硯便放了手。


明府比較近,所以明律和明玥箏先回去了,分別時,明律說:「再會。」


我心裡有點不是滋味,「再會」對我來說可不容易。


明家兄妹回了家,因為李硯沒有伴,就和我們一道走了。


我跟著二哥走,李硯在我後面,腳步時輕時重,我聽得奇怪,回頭看他,居然在踩我的影子……


我停了步子,李硯也停了,問我:「你怎麼不走了?」


我繞到他身後,踩了兩腳他的影子,然後跑到二哥前面,對二哥說:「哥哥,你看好我的影子,不要讓他踩我影子!」


「又踩不痛,踩就踩唄——」二哥對我說。我回頭看他,李硯想上前踩我影子,卻被二哥擋住了。


「我知道踩不痛,我就是不喜歡別人故意踩我影子。」我轉回了頭,對於二哥的維護洋洋得意,歡快地跳了幾步,卻驀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他是李硯。


我真的是飄了,仗著二哥在此處,居然欺負起了他。於是放慢了腳步,等和他們一起走。李硯到我身旁,走得比我前一些,他的影子就落在了我腳下,他說:「現在是你踩我了,這樣好了吧!」


我低著頭向二哥靠近,避開他的影子。


路過一處燈火通明之處,覺得好奇,不由多看了幾眼。


「小公子,你逛過夜市嗎?」李硯回頭問我,我搖搖頭,我哪裡敢這麼大膽。


「不了,我們就要回去了……」話音未落,李硯突然拉著我的手跑了起來,二哥似乎驚呆了,愣了一會兒才來追我們。李硯輕車熟路,很快就甩開了我二哥,這才停了下來,大口大口喘氣。


「你……」我甩開他的手,邊喘氣邊指著他,他也喘氣,卻一直在笑,我差點也忍不住笑了。


「你不想去的話,為什麼一直和我跑?」李硯還未調整好呼吸,就迫不及待地笑我。


「我是被你拽著的。」我說著,卻有些心虛。我當然是想去玩的,做路芷做得夠久了,可我到底不是路芷,會覺得憋悶。


「好了,都已經跑了,你不去的話,我可要白挨你哥哥一頓打了。」李硯撐著膝蓋說。


「你會怕我哥哥打你嗎?」我笑著問他。


「怕啊,特別是我拐走了他妹妹,他肯定往死裏打我。」李硯做出害怕的樣子。


「那你還拉著我跑。」


「你這樣出來玩,不是挺開心的嗎?」李硯每次笑都會讓我覺得不舒服,因為先入為主的觀念是他笑裡藏刀,但是這次,我覺得他不過是個十來歲的貪玩孩子罷了。


「謝謝你啊。」我小聲地說。


「你謝謝我?難得啊——」李硯聽力不錯,聽到我道謝,立馬站直了,洋洋得意,「走,我帶你去一處很好的觀景樓。」


他又拽著我跑到一座高樓上,我腿都跑酸了,那樓真是很高啊。


「請看!」李硯炫寶似的指著一處。我便隨他指的地方看去。


京城有一點好處,就是無論春夏秋冬,它都繁華不減。


夜間的燈火更加明艷,街道旁的店家,夾雜著吆喝的聲音,河道里的船家,似乎漁歌互答,還有橋上有人提著燈籠,寒暄幾句……更有一處雜耍的,傀儡戲,踩高蹺,噴火……應有盡有,惹人喝彩,一片歡聲笑語。


「小公子,你現在開心嗎?」李硯仍然叫我小公子,我點點頭,驀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我父母知道我很晚還沒回去會責罵我的,」我覺得我還是回去比較好,「我哥也找不到我,我要回去了。」


李硯拽住我,一雙眼睛似乎映滿了京城的繁華,又彷彿天上星子。他看著我,胸有成竹地說:「我保你沒事,你先歇歇,別擔心。」


「我為什麼要相信你?」我突然覺得有些可笑,想甩開他的手,他就是不放,我伸手掐他。


「你不相信我,怎麼又和我到了這裡?」他喫痛放開了手,「小公子你平日裏一副溫婉的樣子,下手卻如此之重。」


我相信他,因為他是男主。雖然他謀取權力的手段狠,但他不至於下流。


「那你說,你怎麼保我沒事?」


「山人自有妙計。」李硯看著燈火通明處,伸出手,似乎想抓住什麼。


我看得夠了,就坐在一旁休息,李硯倒是沒看膩,我知道他想的是什麼,這京城日後也會是他的。


「李公子,我們走吧。」我對他說。


「小公子,路家和明家的關係現在如何?」李硯問我。


「我不知道。」他似乎話裡有話,我警覺起來,不如和他裝個傻。


「小公子,」他看著我,一臉揶揄,顯然是不信的,「你又騙人。」


「應該是不太好吧,我父親不准我們議論這些事的,」我改口說,他是在提醒我什麼嗎?我換了個話題,「我們回去吧。」


「好。」李硯帶著我下樓,沉默不語,也不知他想什麼。我也只管和他一起走,他帶我到了一間廟宇。


「這是幹什麼?」我頗為疑惑,他卻走過去找了一個和尚,只見他對那個和尚說了些什麼,又給了一錠銀子,和尚一面笑,一面坐下寫東西,寫完放入一個錦囊,給了李硯。


「這個回去給你母親,就說是在安國寺誠心誠意求的,京城的夫人都信這個。」李硯把錦囊塞給我。


「要是我母親知道可以用錢買,想必不會再信了,」我拿著小錦囊,輕得很,竟然就要這麼大一塊銀子,頗有點過意不去,「這個,我會還你的。」


「不必了,在下只是,想和小公子交個朋友。」李硯看著我,貌似真誠,潭面無波般的寧靜。我一向不是很相信他,覺得他深不可測。


「為何?因為我父親是大臣的緣故嗎?」我問。


「不,只因為小公子你,」我皺著眉看李硯,一臉懷疑,他很是無辜,「小公子對明兄和我,差別也太大了。」


「沒有。」我否認道。


「你心悅他。」李硯很八卦地說。


「李公子慎言——」這是二哥用來堵李硯的話,我每個字都說得漫不經心的,是毫不在意的語調,要想我害羞,再等幾百年都沒門。


沿著燈火通明處走了一會兒,李硯給我介紹景觀,突然一人擋住了我的去路,叫了我一聲:「路小姐。」


「寧公子?」那人正是寧歲初,他抓住了李硯的肩膀。


「寧公子,你這是作甚?」我有種不好的預感。


「兄臺,有話好好說……」李硯試圖掰開他的手,但寧歲初的武功怎麼說都是衙門數一數二的,手上勁力加重,李硯的臉漸漸扭曲。


「你沒事吧?」他一臉嚴肅地問我,我連忙搖頭道:「沒事,沒事。」


寧歲初看著李硯,問我:「是他拐了你跑嗎?」


「啊?」拐跑?我想解釋,「寧公子你可能誤……」


「別怕,」寧歲初打斷我的話,他對我和善一笑,「你哥哥讓我打殘他。」


「哥哥!」我指著寧歲初身後喊了一聲,果然他也順著我所指轉過頭去看,我對李硯使了個眼色,後者心領神會,用盡全力掙開寧歲初的手,跑了。


「喂!」寧歲初沒有看見二哥,還讓李硯跑了,自然要去追,被我擋住。


「寧公子寧公子,我剛剛看錯了,你看我現在也沒事,我們還是去找哥哥吧。」


「他跑了……」寧歲初指著李硯的身影欲言又止,後者越跑越遠,真是能跑。


「寧公子,你眼力真好,我都穿成這樣,你還能認出我啊。」我扯開話題,寧歲初看了我一眼,說:「因為這是路堇的衣服啊。」


「哈哈哈,也是,我們去找哥哥吧。」


「嗯,你哥哥也找了你很久了。」


於是寧歲初帶我去找二哥,只是他也在找我,兩邊都在動,比較難會合。


「真是麻煩寧公子了。」我愧疚地說道。


「哪裡的話,路堇的妹妹就是我的妹……」寧歲初說到此處又連忙住口,「我這樣說會不會冒犯你?」


「沒有,我覺得我真是幸運,」我笑道,「寧公子和哥哥相識很久了吧?」


「嗯,他到京城後我就認識他了,算來……也有六七年了吧。」


隨後我們一直在找二哥,終於在一燈火闌珊處找到了他——多虧他長得高,頗有些鶴立雞羣的感覺。


「阿芷!」二哥一把拉住我,左看看右看看,將我轉了個圈,「沒事吧?那小子……」


「他跑了。」寧歲初介面道。


「哥哥,我沒事,他只是帶我去看了一下夜景,讓你擔心了。」我抱歉地低下頭。


「你沒事就好,」二哥摸摸我的頭,「都怪哥哥沒有保護好你,我要是找不到你了可怎麼辦啊……」


我的二哥對我很好很好,他還有見義勇為,一心報國的熱血。有兄如斯,此生無憾。


一路上,寧歲初陪著我們,二哥正對著他罵李硯。


「那小子,就上次我們在梨花堂救的那個,真沒想到,他竟然敢在我眼前就拐走了我妹妹!無恥之尤!」二哥恨恨地說。


「是你太沒用了吧。」寧歲初諷刺道。


「就你厲害,還不是讓人給跑了。」二哥反脣相譏。


寧歲初語塞,指著二哥說:「那是因為……」看了我一眼,我搖了搖頭,用眼神祈求他別說。


「爭論這個沒意思,你還是想想回去怎麼和你父親母親說吧。」寧歲初轉了話頭。


「我就說去你家喝酒,回來晚了。」二哥又拍了拍寧歲初的肩膀,還是被無情地甩開。


「那路小姐呢?路小姐也在我家喝酒啊?虧你想得出來。」寧歲初對哥哥翻了個白眼。


我拿出李硯給我的錦囊,對他們說:「就說是去安國寺祈福了,母親心軟,不會說我們的。」


他們兩個很是好奇,都看著這個小錦囊。


「你哪裡弄的?」二哥問。


「安國寺啊。」


「不是要在那裡打一天坐,念一天經才能求到嗎?」寧歲初一臉不相信,「我母親上次就叫我去求過,太麻煩了。」


「對啊,阿芷你哪來的時間去求這個?」二哥問我。


「買的——寧公子,你看看和你上次求的一不一樣,能不能騙過我母親。」我把小錦囊拿到寧歲初眼前,他仔細看了看,還將裡面的字條拿了出來。


「沒錯,安國寺的錦囊的流蘇上有一顆紫檀木珠,細看還有梵語,這個造不了假的。還有這個紙,薄薄的,卻不散墨,是安國寺的『摘雲』紙。」


「你研究得蠻仔細的。」二哥表示讚許。


「我總要看清楚,我求了一天的東西到底有什麼特別之處吧。」寧歲初將字條裝好還給我。


「總之,是我妹妹聰明。」二哥又得意地笑起來,微微昂著頭,驕傲得不得了。


「是李硯買的。」我老老實實地說。


二哥不笑了,若有所思,「那小子……」二哥突然變得十分認真,「阿芷,以後不要隨便接受陌生人的好意。你是女孩子,應該保護好自己。有的人口蜜腹劍,笑裡藏刀,別有所求。」


我拿手指數了數,笑著說:「哥哥,你說了三個成語誒。」


二哥卻不和我玩笑,仍然是很嚴肅地看著我說:「我不在的時候,你更要小心,知道嗎?哥哥不可能時時刻刻在你身邊的。」


「好,我會小心的,哥哥不要擔心。」我也不和他開玩笑了,是在很認真地向他保證。


「說到做到啊,別讓我擔心,」二哥和我說完,又拉著寧歲初,「來都來了,喝杯酒啊。」


「不喝,我要回去了,」寧歲初又甩開二哥的手,對我作了個揖,「路小姐,告辭。」


「寧公子,告辭。」我也作了個揖。


父親母親看見我穿著男裝出去,本來是怒不可遏的,等我拿出錦囊,母親就息怒了——這錦囊大概是一個孩子愛父母的象徵吧,母親眼睛有點濕潤,護著我,讓父親消消氣。


「阿芷也是一片孝心啊……」


我本來想的是,用平安符表達自己的愛未免太形式主義,但是轉念一想,若是無所表示,所愛之人怎麼知道你愛他呢。


父親慢慢也消了氣,只扔下一句:「趕快去洗個澡,早點睡覺。」他自己就去睡覺了。


父親最近火氣很大,應該又是因為朝堂上的破事。


6. 摽梅


二哥很快就走了,臨走前叮囑我照顧父母,也照顧好自己。


看著他和寧歲初騎馬遠去,心裡終究是不捨,若是可以,我也想和二哥一起走,在馬背上馳騁,長風吹過頭髮,俯身可以碰到及馬膝的野草……但是他是去參軍,又不是去踏青,而且我也不會騎馬。


我也要靜下來學習女紅了,否則實在不知道拿什麼來消磨時間。


天已經冷了,我又得了風寒,窩在房間裏看書,刺繡,也不出門。言言給我端來葯,葯氣氤氳在我鼻尖。雖說我喜歡葯香,但要我喝進去,確實有點難,口裡發苦,胃裡反酸。所以我每喝一口就在心裡罵一次宋琳琅,料想她那日應該不斷打噴嚏。


姜嘉兒在十一月初出嫁了,姜府卻把宴席辦得十分熱鬧。姜嘉兒的夫婿是樊大人的獨子樊珂。


這個樊大人則是聖上除了明家外扶植起來的變法官員,最近風頭正甚,父親十分討厭他,是以沒有去他家的喜宴。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去了,大哥來信說,大嫂已經有身孕了,父親才開心了些。


下雪了,整個京城就在銀裝素裹之中,家裡的梅花也開了數枝。


母親問我,今年的生辰打算怎麼過。


原來,過了幾天後的生辰,路芷就十八歲了。我只說任憑母親安排。現如今雖不要求女子及笄便嫁,但若到了十八,已然差不多是摽有梅了。


我生辰那天,母親只請了些閨閣小姐妹,明玥箏不便前來,只悄悄遣人給我送了禮物,是一雙花釵,是一個個花簇攢在一起,每朵花又是好幾片銀花瓣疊在一起的,雖然繁複,卻不笨拙,很是精巧。


她對我很好,於是我也費力打探了她的生辰,原來是在四月,比我小了幾個月,我想,我也要給她送個禮物。


不出所料的是,我十八歲生辰過後,有人來提親了。


彼時我正在繡花,言言回來就和我說,梁府請媒人來提親了。


「是梁府的大公子,相貌品行俱佳。」言言顯然是很高興的。我放下繡花針,笑著問她:「是誰說的?」


「媒人啊。」


「你看哪個店鋪老闆不誇自家的貨物呢?」我忍俊不禁,繼續綉一片花瓣,「母親怎麼說?」


「看樣子,夫人是很喜歡的。夫人看人很不錯的,對小姐的終身大事絕對上心,小姐也別太擔心了,」言言說,「小姐這是在綉什麼?」


「荷花,我想綉條手絹給明小姐。」我綉工不好,但我一針一線都繡得很認真,也齊齊整整。綉三四個月,應該還是能綉好的。


我本來是很上心的,但是慢慢就記不得手中的繡花繃子和絲線了,神思恍惚,直到指尖傳來尖銳的刺痛。


「噝——」我看著食指指尖微不足道的小傷口,由一個小紅點逐漸變成略大的紅點,拿一條幹凈的手帕揩了。


「小姐,你沒事吧?」言言擔憂地看著我。


「沒事,沒事。」不能先自亂陣腳。


良久,母親和我說了梁家媒人來提親的事,言言說得沒錯,母親是很喜歡這門親事的。


「阿芷,你意下如何?」母親問我。


我看著母親,她看起來很慈愛,但是我不能像之前的路芷一樣聽話了。我說:「母親,我都還沒沒見過他,我……」


母親神色微動,但是還是十分慈愛,她拉著我的手,溫和地說:「母親不會害你的,你是母親唯一的女兒,母親是為你好的,你要相信母親。」


「母親知道梁公子是什麼樣的人嗎?」我問。


「梁家是書香世家,梁大人也頗有聲望,想必你父親也是同意的。」母親說。


「母親,我只想知道梁公子是什麼樣的人,」母親這幾句話根本沒說到點子上,「還有,既然父親會同意,您為何還要問我呢?」


「自然是要問你的意思的。」母親說。可她的言下之意是,我的意願,不過是走個過場。


「母親,我如何嫁給一個素不相識之人?」我儘力控制自己的情緒,冷靜地說完這句話。


母親聽完蹙了蹙眉,無奈地說:「你一向是很聽話,識大體的,怎麼如今糊塗了。你要知道,母親是不會害你的。你好好想想吧。」


說罷,母親離開了房間。一時間,似乎有張無形的大網,把我縛了起來,想掙脫卻無能為力。


要是逃走,一則愧對路芷父母的養育之恩,二則就算我沒把他們當父母,就這麼走了,我既沒有錢,又沒有武功,還是死路一條。


一晚上都在做噩夢,時而是我在一個陌生的大宅子中,我的丈夫娶了好幾個小妾,他根本不喜歡我。我就在大宅子中,孤零零的,數院子裏飛過的鳥和蝴蝶,數月亮圓了幾次,不知不覺就是千千萬萬回,我也老死了,猛然驚醒。


下半夜接著做噩夢,夢見我逃了出去,卻饑寒交迫,在大年三十的晚上被凍死了。這個夢可能是因為我踢了被子,以及看過《賣火柴的小女孩》。


一連兩天,我都做奇奇怪怪的噩夢,早晨起來都是昏昏沉沉的。


直到父親拒絕了梁家的提親。


本來父親是很樂意與梁家結親的,但是發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一女子到梁府哭訴,她已經有了梁公子的骨肉,而梁公子也承認了,一定要娶那女子。


父親覺得面子上過不去,拒絕了梁家,梁府也就再沒有派過媒人來。


我如釋重負,睡覺都安寧了許多。母親卻急得不行,帶我到安國寺拜佛。


「信女路元氏誠拜佛祖……」


母親拉著我跪下,我看她的嘴一張一合的,卻不知道她說了什麼。檀香的氣息圍繞著我,我就看著香爐上的插香,越燃越短。


「阿芷,來,這是大師給你的姻緣符。」我接過的時候幾乎笑死,這不就是上次賣平安符給李硯的和尚嗎?


那和尚一副得道高僧的樣子,將錦囊給我,我接過後,他雙手合十,說了一句「阿彌陀佛」。


佛祖要講經說會,還要管人家姻緣,也太忙了些。


我強忍著笑意,也對那和尚雙手合十:「多謝大師。」


隨後,母親還要向那和尚問些什麼,我只隱約聽見了「路堇」,另有一個小和尚帶我到禪房喝茶烤火。


「曲徑通幽處,禪房花木深。」我想起一句詩,曲徑是曲徑,花木不見深,只有好幾樹老梅,越走入禪房,花香越甚,和莊嚴的檀香交織在一起。


「好地方。」那小和尚泡茶的手藝倒是不錯,我拉著言言一起喝。


「小姐,下雪了。」言言指著窗外。


我帶著言言出去賞雪,雪花紅梅,琉璃世界,更兼萬籟俱寂。


「我悄悄折一枝紅梅帶回去,」我悄悄地和言言說,「你掩護我。」


「小姐,咱們府裏也有紅梅啊。」言言不解。


我拍拍言言的肩膀,說:「別人院子裏的梅花纔是最好的。」


「還是我們家的好,」言言固執地說,十分肯定,「就是我們家的好。」


「那你幫不幫我?」我問。


「幫。」


於是我踮著腳,想折下那枝我心儀的梅花,好不容易夠到,言言卻一直拍我,我急躁了,叫她不要動,終於艱難地折下了一枝,連忙拿斗篷遮住,藏在懷裡,得意揚揚地和言言說:「走,我們回去。」


我見言言不動,只是獃獃地盯著一處,我也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是在雪色中不太顯眼的,長身玉立的月白色。他的面容卻是雪色也藏不住的,就像是畫中人不會被景色喧賓奪主,特別是他那雙眼睛,裝著月光的眼睛,澄亮而溫暖。


那我適才偷梅花……


我想整理一下衣服和頭髮,但是雙手都用在了藏梅花上,也不曉得我的頭髮有沒有亂掉,外形有沒有不妥——真是糟糕,每次見到他都是狼狽的樣子,恨不得落荒而逃。


還是他先開了口叫我:「路小姐。」


「明……明公子。」我捋了捋舌頭,儘力讓我的聲音波瀾不驚,卻還是在開口喊他的一剎折斷了些許。


「此處梅花很好。」明律笑道。


「是很好。」我將懷裡的梅花藏好,微微低了頭,卻又忍不住想看他。好看的從來不是梅花,也不是琉璃世界,只因眼中所映,風景才所以為風景。


沉默片刻,繡鞋沒精打采地踢了一下雪,抬頭看他,好不容易憋出了一句:「雪下大了,我得和母親一起回家了,不然等一下積了雪,馬車不便。」


「路小姐——」我一抬頭,他看著我,似乎有很多話要說,眉頭微蹙,讓人有些動容。


我一直覺得他是個仙人,似乎那次夜宴之後,月光就住進了他眼睛裡。


我也看著他,似乎只是一剎那,又似乎過了很久很久。


可他終究什麼都沒有說,我錯開眼神,福了個身離開了。


我知道我暗生了什麼情愫,但他未開口,我絕不能比他先開口——若是我揣測錯了呢?


我並非沒有過幻想,可是每每跨不過兩家的隔閡。


何況,我連他的心思都不知道。


我懷中濕濕涼涼的,想必是梅花上的雪化了。


回到禪房,那小和尚來幫我們續茶添炭,我將梅花拿了出來,也烘了烘我的斗篷。


「路小姐,路夫人叫您回去了。」一個小和尚向我報告說,我應了一聲,又將梅花藏了起來。


出門沒有再見到熟悉的月白色,應該是回去了,心中略感悵然。上了馬車,母親還在碎碎地念叨著讓我成親的話,我只敷衍地應著,耳邊最清楚的,還是車輪壓在積雪上的聲音。


回到家中,我將原先花瓶中的梅花換成了這枝。


「你是檻外梅,我是籠中人。」我用手指撥弄梅花骨朵兒,自言自語。


7. 春意


不知道是不是母親求的姻緣符真的有用,葉家也來提親了,我又嚇得一晚未曾安睡。


但沒過幾天,京城裡就傳出葉家公子有龍陽之好的消息,並且傳得沸沸揚揚,父親礙於面子,拒絕了葉家的媒人上門。


後來,柳家請媒人上門,但是沒過幾天,京城裡又傳得沸沸揚揚,柳家公子流連煙花巷,欠了錢,被人扔了出來……


頗為蹊蹺,此後就沒人來提親了。也算解決了一件心頭大事。我這個人容易快樂,快樂就是不想太多。


二哥來信說,在軍中一切都好,他已然是個百夫長了,只是過年不回來了,叫我們不用掛念。


這是我在這裡過的第一個年,但大哥和嫂嫂在衍州過年,二哥在軍營過年,家裡不太熱鬧。


言言過年的時候得了半天假回了家看看,和她父母一起守歲,這小丫頭回來之後就一直和我說,京城裡可熱鬧了,賣喫的,賣玩的,雜耍的,似乎要比平日裏多了許多,夜間就更為熱鬧了。


「還有一件大事,我是聽人說的。」言言神神祕祕地和我說。


「什麼大事?你母親給你找婆家了?」我揶揄她說。


「小姐不要取笑我了,我說的大事是昨天除夕,一大羣叫花子跑到街上,說太子強佔民田民宅,本該闔家團圓,卻無家可歸,哭鬧得厲害,連衙門的人都出面了。還好昨天是除夕,不然這羣叫花子就要被打死了。真可憐。」言言小聲和我說,我知道她是很同情那羣人的。


「可是他們為什麼要在除夕的時候鬧事呢?」我有點不解,在除夕鬧事,是為了鬧事的儀式感嗎?


「不知道,只是這太子也太過分了!」言言義憤填膺,我連忙捂住她的嘴,警告她:「這話不能亂說!」


我們終結了關於乞丐鬧事的話題,我問言言:「你父親給了你多少壓歲錢?」


言言搖搖頭,說:「我爹說我自己有工錢,就不給我壓歲錢了。」


言言比路芷小兩歲,現如今才十六歲。


「我也沒有壓歲錢給你,但是我有個小禮物給你,」我拿出針線笸籮裏的一個紅色小荷包,簡單地綉了一個「言」字,「繡花太難了,綉個小小的字,我還是可以的,新年快樂!」


言言接過荷包,笑嘻嘻地和我說:「謝謝小姐,」但她一雙杏眼似乎染上一點霧氣,聲音微顫,「謝謝小姐。」


「不客氣啊,你別嫌棄纔好呢,」我拍拍她的肩膀,「不好也不許弄丟了。」


「好。」


本來沒有誰再來我家提親了,言言告訴我,今天來了一位公子,沒有請媒人上門,自己親自過來提親了。


「是誰?」我不由好奇,可是言言說她並不認識那個公子,只是隱約記得魏國夫人宴會上有他。


連媒人都沒請,也太不莊重了吧?按照這種無禮的做派,父親肯定不會同意的。可惜我又不能去廳堂,看看到底是哪位仁兄。


過了不久,父親來找我。


「阿芷,你可認識七皇子?」


父親聲音沉沉的,還皺著眉,看起來很生氣。


我的心跳慢了半拍,心臟似倏地被提起,慢慢嚥了咽口水,裝作想了想,之後無辜地搖搖頭說:「阿芷不認識。」


「他說在魏國夫人宴上見過你,對你……一見鍾情,」父親對這個詞難以啟齒,「若是別人便罷,偏偏是他,我已經以他無媒人為由先讓他離開了。」


我的心慢慢落了下來,稍稍舒了口氣。父親不喜歡李硯,這就很好。


提親不請媒人,是很不尊重女子的,也是有違禮法的,李硯不會不知道。那他是在幹什麼?


「這個七皇子,不知禮法,如此輕佻,豈可託付!」父親數落道,「地位倒是其次,為父要給你找的夫婿,一定是會疼愛你的,尊重你的,我總不能毀了你一生。」


「阿芷多謝父親。」父親說的極是。我知道我的嘴角在慢慢上揚,卻努力做出平靜模樣。


李硯的迷惑行為持續了三天,依舊不請媒人,自己上門,氣得父親向李硯母親賢妃告狀,他這才收斂了。


被他這麼一鬧,應該更沒有人敢來提親了。


「我們阿芷與他有什麼深仇大恨!」母親氣得頭疼,我乖乖地端茶遞水,依舊一副無辜受累的樣子,母親還一直安慰我,叫我不要難過。


雖然不知道李硯到底想幹什麼,但是他間接給我解決了一個大麻煩。


可我忘了,李硯他自己就是個大麻煩。


一天晚上,我正準備就寢,有人敲我的門,我以為是言言,便開了門。


但是一打開門,眼前那人比言言要高許多,而且束著發,是個男子,我下意識地關門,那人卻抵著門,懶懶地喊我一聲:「小公子。」


「有何貴幹?」我雖然有些害怕,但還是一臉淡定,看沒有嚇到我,李硯覺得無聊:「你不喊人嗎?」


「我要喊的話,損我清譽。何況,既然是李公子,沒有必要引起誤會。」我笑意盈盈地奉承道。


「你就不怕我是……」李硯慢慢向我靠近,我被逼得步步後退,碰到了我的針線笸籮。


我一面笑答:「李公子不會的。」一面慢慢地摸出笸籮裏的剪刀。


「如果我就是呢?」李硯又靠近了幾步,我已然抵到桌子,拿起剪刀對著他。


燭光下,李硯似乎笑意更甚:「我認為你有剪刀也打不過我。」


「沒錯,可若我不能保護自己,就只能殺了自己,別無選擇,李公子說是嗎?」我將剪刀刀尖轉向自己的脖子,冷冷地問。但我心裡卻不是這麼想的,這不過是逼他走開,要是他過來,我還是會扎他。


李硯居然退了幾步,似乎是道歉:「我走開了,別劃傷自己。」


我依舊不拿開剪刀,若是他想娶路芷是真的,而路大人不許,難保他不會想別的辦法,我懷疑得合情合理。


李硯很是無奈,只好又說:「那幾天來提親的是我,你知不知道?」


他未和我說起他是皇子一事,我自然搖頭。


「你願意嫁給我嗎?」李硯突兀地問了一句。


我頗為震驚,滿是疑惑地問:「為什麼?」


「我可以給你自由,不用困在這裡,這樣,你願意嫁給我嗎?」李硯再問。


「不願,」我果斷回答道,「李公子真是奇怪,若是想娶我,就該知道禮制,何以如此行事?」


「你是氣我未請媒人,讓你成了京城人飯前茶後的談資?」李硯問。


「何止,公子如今冒昧前來也足以讓人不快,」我尖酸地說,「何況,我與公子的交情,也沒到談婚論嫁的地步。我從未相信公子所說的一見鍾情。」


我可不相信一個專心搞事業的男人突然就戀愛腦了。


「你喜歡明律?」李硯看著我,燭光搖曳,我看不清他眼裡藏著什麼心思,他換了平淡的語調,「你知道,明大人絕不會允許他娶你的。」


「不牢公子費心。您若沒事了,那請回吧,」我刻意加重了語氣,「若是有人過來——公子也不想害我以死殉節吧?」


「好了,放下剪刀,我這就走了。」李硯嘆氣了。


「恕不遠送。」我仍強自鎮定。


豈料李硯邊後退邊笑嘻嘻地說:「我再想想其他辦法,等我啊。」隨即還作了個揖,出了門。


他莫不是有被罵的癖好?我一方面想拿剪刀砸他,一方面想,我這院裏的護衛確實應該多加幾個了。


我曾懷疑李硯想娶我是為了路家的勢力,但是說不通。


父親向來是直言不諱的,屢犯聖顏,聖上先前沒有降他的官職。直到樊柏被逐級提升上去,父親任了個閑職,並無實權,實際上就是貶官了。


父親倒是很得閑,也不生氣罵人了。他應該是想通了,他效忠的君主,終究不是像唐太宗一樣的人,他也不是魏徵。他的意義,無非是朝臣力量的制衡罷了。


二月初,太子佔民宅民田的事爭論了一個月,鬧得沸沸揚揚的,太子最終被廢了。如今看來,最有可能入主東宮的就是六皇子了。


與我無關。


父親閑在家裡,自得其樂。每日練練書法,還帶著我一起寫。從前也上過書法課,只是老師同我們說的是字的結構,父親說的是心境。


「有長進,以後我們賣字養家吧。」父親開玩笑道。他不嚴肅的時候,真的很好。從前他是路大人,但是此刻他是路芷的父親。


母親卻總是操心我的婚事,一有宴會就帶我去。


可是賀梅洲告訴我,自從李硯向我提親後,京城的公子都不約而同地放棄向我提親。


李硯還是偶爾會上門送禮物,他知道父親喜歡筆墨丹青,就送了些名家字畫,父親卻拒絕收下。


他越是這樣,父親越是討厭他。他也許就是要這種效果。


我有種被利用的感覺。


大哥來信說,他和嫂嫂一切安好,就是衍州今年多雨,一下就是半個月,鮮有晴天。


京城就不一樣了。


草長鶯飛二月天,拂堤楊柳醉春煙。兒童散學歸來早,忙趁東風放紙鳶。


我倒是想放紙鳶,奈何我們家院子沒這麼大風,索性作罷。


言言的母親原先做過紙鳶賣,言言也會做,聽得我想放紙鳶,她就做了一個燕子風箏給我,她畫畫很是不錯。


可惜不能放飛,故而收在了箱子裏,珍藏起來。


二月,春風和煦,城南的杏花開得甚好,聽說賀大人在自家地盤圍了場,設了座,邀了許多人賞花。這場賞花盛事,應該又是賀大人的嫁女之策。


賀梅洲是肯定會來找我的。


「你家請了七皇子嗎?」我小心翼翼地問。


「自然是請了,」賀梅洲笑笑,「你怕他?按我說,你總得讓人知道你對他無意,別人才能上門不是?」


「大可不必。」我暗想。


「我既請了你,你母親會讓你來的。」賀梅洲倒是很瞭解我母親著急把我嫁出去的心情啊。


果然,母親讓我去了,還叫我不要和李硯說話。


我纔不會和他說話呢。


城南杏花開得甚好,座位傍著一棵十幾年的老杏樹。花開得很滿,花期正好,有開得爛漫的,也有含苞待放的,一派春色。


我抬頭看這片溫柔的粉白色,春日的陽光細細碎碎地從花間漏下來,果然,自然風光可以治癒一切的不快。此刻居然有些像生出樹根,紮在土裡,也同這些花一樣,應季地開花,又藏在花木之中,誰都不知道我變成了哪一棵樹。


真是胡思亂想。我不由自主地笑了,低了頭,目光又落在小几的茶具上,一色的白瓷。


又想起從前看國家地理雜誌講到過西北的杏花林,突然想起二哥,不知道他是不是也看到了春天。


聽梅洲說也請了明家的人,目光便尋找那人的所在,可惜看了一圈都沒有那人的影子,明玥箏倒是來了。心中些許悵然,怎麼他沒來呢?


場中還設了箭靶,供諸人射箭,許是投其所好,聽說六皇子的箭術百步穿楊,賀梅洲在場中彈琴助興。


我正想看看六皇子長什麼樣子,便向男子那席看過去,聽得射箭處一陣喝彩。


居然是李硯。似乎知道我在看他,他也看著我,向我舉了一下弓,驕傲地揚了下巴,好不嘚瑟,笑得像個邀功的小孩子。


本來我板著臉,看著他這幼稚的樣子卻忍不住笑了,又不想讓他得逞,裝作咳了一下,喝口茶,不再看他。


我旁邊本來是沒有人的,突然一人坐在我旁邊,傳來一陣好聞的脂粉味,我瞥了一眼,居然是宋琳琅。


她不知道是我,所以纔在我旁邊坐了下來。我想,她肯定不是賀梅洲請的。


她也未看我,只看著彈琴的賀梅洲,眼睛似是燃著火,一臉恨意。


「真是好心機,賀梅洲是什麼貨色,就只管湊上去,任人挑選!」宋琳琅絞著手帕,又在說賀梅洲的壞話。她旁邊的丫鬟倒是警覺,提醒她不要說這種話。


「人家挑不挑選我們不知道,我只知道賀小姐該挑選一下客人,不然什麼貨色都能成為座上賓,豈不可笑?」我假意和言言說,但是我保證她能聽到。


「是你?」宋琳琅的眼睛瞪得大大的。


我假裝纔看見她,一臉笑意:「宋小姐——上次落水後就不曾看見過宋小姐了,別來無恙啊?」


宋琳琅臉上閃過一絲慌亂,卻又恢復了囂張跋扈的樣子:「你剛剛說什麼?」


「別來無恙。宋小姐沒聽到嗎?沒聽到也不要緊,反正是句客套話,我又不是大夫,宋小姐若是有恙我也愛莫能助。」我突然有種久違的興奮,四肢百骸都暖暖的,我一懟人就興奮。


「你!」宋琳琅指著我,被我懟得一時語塞,又轉了話頭,「你們不過是一路貨色,只會靠手段飛上枝頭。」


「什麼手段?彈琴嗎?」我問。


宋琳琅不理我,我不依不饒:「宋小姐自認為彈得比賀小姐好,大可以找賀小姐一決高下啊。」


她纔不敢,我知道她嫉妒賀梅洲,嫉妒就是別人比自己好,人有我無,我肯定她不敢比。


她本來不與我說話了,突然她的丫鬟不知跟她說了些什麼,她又得意了起來。


「路小姐,你會彈琴嗎?」宋琳琅不屑地問。


我……


自然是不會的……所以輪到我語塞了。


鬥嘴敗下陣來,心情突然很不好,我本不欲與她說話,誰料她的丫鬟居然突然提高了聲音。


「賀小姐,路小姐想與我家小姐切磋琴藝,不知可否一借賀小姐的琴?」


這是赤裸裸地要我出醜啊,言言狠狠瞪著宋家的丫鬟,卻也說不出什麼。


賀梅洲看著我們,有些疑惑,她知道我不會彈琴。


我真是恨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宋琳琅不是什麼厲害角色,她的丫鬟也太強了。


懟人需謹慎,我可憐巴巴地看著賀梅洲。


賀梅洲一面笑,一面說:「好,稍等,且待我奏完這一曲。」


「咚——」一曲終了,琴絃斷了。


「抱歉,琴絃斷了,怕是不能給二位切磋琴藝了。」賀梅洲抱著琴,滿是歉意。


我鬆了一口氣。


「不過,我知道路小姐會吹奏笛子,不知宋小姐可願切磋切磋?」賀梅洲接著說。


宋琳琅立馬變了臉,我突然心情大好——她不會吹笛子!


「我家小姐最近有些咳嗽,不能吹奏。」那丫鬟又打圓場,宋琳琅會意,輕輕咳了幾聲。


我向著賀梅洲眨了眨眼,不愧是賀小姐。


「既然宋小姐微恙,那路小姐給我們吹奏一曲可好?」李硯又接過話頭。


我愣住了,獃獃地和賀梅洲相視一眼,賀梅洲笑了笑,給了我一個自求多福的眼神。


正要以沒帶笛子未由拒絕,李硯從懷中拿出一管笛子。


「路小姐若是沒帶笛子,我這裡倒是有。」李硯走過來,雙手將笛子給我。


我說過,李硯就像只狐狸,儘管他笑得像只綿羊。


我很糾結要不要用李硯的笛子,可若是我不接,無禮的便是我。


「不想用他的,就用我的吧。」這句話帶著一種命令語氣,一個公子也走了過來,也雙手將笛子給我。


他穿著一襲玄色衣裳,劍眉星目,和李硯有幾分相似,只是李硯的輪廓較為柔和,此人更為稜角分明,不苟言笑,看起來就是個不好惹的。


「多謝六皇子。」我福了福身,雙手接過笛子。


敢下七皇子的面子,又與七皇子有六七成相似,而且衣著華貴,想來是六皇子無疑了。


六皇子點了點頭,似乎是笑了一下。李硯把笛子放入懷中,一臉幽怨地看著我,我裝作沒看見,只管端詳這支笛子。


雖說我不想用李硯的笛子,但是我也不想用另一個男子的笛子。


除非讓我洗一下。


但明顯是不可能的,我不敢下他的面子。


我只好勉強接受,嘴脣碰到笛口時,頭皮一陣發麻。


試了試音,驀然想起我只會三首曲子。當初想的是,會一首已足夠裝叉,何況我會三首。


還是《滄海一聲笑》吧,我吹得柔和一點就是了,但是前奏不允許。


一曲奏畢,我看眾人似乎都處於疑惑的狀態,直到六皇子鼓了幾聲掌,隨後一羣人也鼓個掌。


「請問路小姐這一首的曲名?」六皇子問。


「滄海一聲笑,」我拿絲帕沾了點茶水,將他的笛子拭乾凈,奉還笛子,「見笑了。」


六皇子接過笛子放入懷中,作了個揖,徑自離開了。


「小公子,你這算是喜新厭舊嗎?」李硯幽幽地問。


什麼叫「喜新厭舊」?他能算我的「舊」嗎?就算是,也是從前路芷的,又不是我的。我故意不去看他,也假裝沒聽見他說話,他又自顧自地說:「幸好明公子沒有來。」


我當然知道,我剛到這裡不久就知道了。明玥箏倒是來了,看著我們這邊,卻沒有過來。我便離李硯遠了點。


正想過去和她打個招呼,那一襲玄色衣服遮住了我的視線,六皇子正與明玥箏搭話。


只好作罷,坐下來,很想和宋琳琅鬥嘴,奈何她與人換了座位。


賀梅洲坐到我身旁,我發現她的手指用絲帕包住了,於是連忙詢問她是不是弄壞琴絃的時候受傷了。


賀梅洲搖搖頭,但是她看起來很難過,讓我有些惶恐。


「到底怎麼了?」我焦急地問。


賀梅洲揭開絲帕,傷心地說了一句:「指甲斷了。」果然,她的食指指甲斷了,在四根漂亮的指甲的襯託下醜醜的。


「嚇死我了,沒傷到手就好了,指甲會長出來的,不要難過了。」我握著她的手,伸手戳戳斷了指甲的食指,像在摸一個小光頭。


「大恩大德,沒甲難忘。」我對她說,賀梅洲瞪了我一眼,又拿絲帕掩了手,我只好做了個鬼臉,終於逗笑了她。


「父親要失望了。」賀梅洲向我使個眼色,看向明玥箏與六皇子,我以為賀梅洲會有不高興的情緒,但是她似乎有點想笑,這點我們還是很像的。


明玥箏和六皇子交談甚歡,我突然想看李硯的表情,後者似乎在品茶,眼睛卻看向了明玥箏那邊,全然不知我在看他。


他斂了笑意,看著那邊,眼神冷冷的,似有恨意。他呷了一口茶,又換上笑臉。


可怕。我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我原來是明玥箏的擋箭牌嗎?


想到此處不由覺得周身冰冷,難道是春寒料峭?倒難為杏花開得這麼好了。


「阿芷,你怎麼了?」賀梅洲問我,「是冷嗎?」


我才發現我雙手抱著自己,真的有些冷,賀梅洲握著我的手,皺眉道:「有些涼。」


她忙叫小丫鬟取了披風給我,為我披好。


「我身體不適,要先回家了。」我對賀梅洲說。


「好,」賀梅洲囑咐言言,「照顧好你家小姐,叫車夫慢些駕車。」


我和言言便告辭了,要上馬車的時候,李硯叫了一聲「留步」。


「小公子不留下來賞花?」李硯問我,一隻手背在身後。


「身體不適,不掃諸位雅興。」我客客氣氣地說。


「是因為明律不在嗎?」李硯看著我,似乎有些失落。


不想與他多說,只想快點回去,李硯抓著我的手臂,我嚇了一跳,卻還是淡淡地說了一聲:「殿下自重。」


李硯悻悻地放了手,卻說:「等等。」


他把背後的手拿出來,原來是折了好幾枝杏花,許多都是花骨朵兒。


「你帶回去,插在瓶子裏,過幾天也會開的,」李硯想把花給我,但我不敢接著,他只好塞在言言手上,「別生氣了。」


這算是什麼語氣?我和他並沒有熟到要他哄我「不要生氣」吧。聽來有些怪怪的。


「七皇子,請您注意分寸,」我瞥了言言一眼,她立刻把花塞回李硯手中,福了福身,「此後,路芷不會再和七皇子說一句話,望七皇子垂憐,也不要再和路芷說話。」


「小公子……」李硯皺著眉,似乎有些難過,還欲說什麼,我連忙帶著言言上了馬車,叫車夫快些駕車。


「小姐,你為什麼這樣討厭七皇子。」言言手中拿著一個花骨朵兒,想來是剛剛落下的,她把花放在我的手心。


「他無禮,他惹人厭。」我隨口應著,捏著花骨朵兒,想著落了下來就開不了花了。


「我猜是小姐有心悅之人,才會討厭七皇子。」言言對我說,我連忙否認:「我並沒有心悅之人。」


言言別有意味地笑了一下,「小姐說沒有,那就沒有嘍。」


「你學壞了,」我出其不意地撓她癢癢,「還亂說嗎?」


「我不說了,不說了。」言言連連求饒。


8. 出逃


我又連著病了好幾天,母親也不再推我出去參加什麼宴會了。


雖然在家裡無聊,但是安全啊。


父親每天都挺悠閑的,只是衍州來信說,接連降雨,加上衍州這個小地方的排水設施不太好,形成了水澇。於是大哥向朝廷請求撥款,用於完善排水設施。


這次的撥款卻引發了一系列事情,比如有官員說春天降雨多實屬正常,沒必要小題大做,何況是衍州這個小地方,還暗諷大哥是為了政績,故意向朝廷請求撥款,也有人認為衍州雖是小地方,到底還有一方百姓,不能置之不理……


父親說,這是因為他被貶官了,有些官員不過是見風使舵,用這種方式巴結朝中新貴。


後來這筆款終究還是撥了下來,卻引起了更大的問題,工程遲遲未竣工,有謠言說是大哥貪污了撥款。


聖上派刺史到衍州,發現實際的撥款比朝廷撥下來的少了一半。不知什麼人又散播出大哥貪污的消息,一大羣百姓上門鬧事,鬧了好幾天。


收到大哥的信件後,父親想找從前的朋友幫忙,卻都被婉拒,有幾個父親的老朋友雖是想幫,奈何位卑權輕,很快又被壓了下去。


父親和母親每日憂心,可我卻幫不上什麼忙,只是覺得寒心,無論是父親被貶官後的世態炎涼,還是在衍州鬧事的百姓,都讓我覺得寒心。


不知道嫂嫂怎麼樣,如此折騰,她又有身孕,不知她可安好?


我正心思恍惚地綉著手帕,突然聽見敲門聲,便問:「是誰?」


「是我。」是言言的聲音,我這才開了門。


言言折了幾枝桃花,正想進門幫我插花,突然她身後黑影一閃,言言便暈了,幾枝桃花散落在地上,我連忙去扶她。


「小公子。」言言身後,竟是李硯。他叫了我一聲,俯下身去撿那幾枝桃花,我抱著昏迷的言言,怒問:「你又來幹什麼?」


「我在屋頂上等了很久了,」李硯一手拿著桃花,一手指指屋頂,「別這樣看著我,我來是想和你說很重要的事情。」


我將言言放在榻上,怒視著李硯:「你這是幹什麼?」


「她沒事的,我下手有分寸,」李硯站在門口,「我說幾句話就走。」


我冷笑:「若是為了提親,那大可不必再說。」


「我不是來提親的,我是來說你大哥的事的。」李硯將花拿到我面前,我冷冷地看著他。


「你知道聖上高居廟堂,不會知道底下的人玩什麼花樣,何況是衍州這個小地方。」李硯仍然保持遞花給我的姿勢,悠然地和我說。


我知道,此事根本不用勞煩聖上,或許根本就是默許了。


「那又如何?」我問。


「只要他們做一做文章,你大哥的罪名就定了,是不是?」李硯問,「而且我知道,朝中肯幫你父親的,是少數,還是些沒什麼實權的大臣,你們現在根本無計可施。」


李硯將最後四個字說得很慢,似乎每個字都能讓我不快,他看著我笑,彷彿幸災樂禍。


我沉默地看著他——他來總不會只是為了嘲諷幾句。


「那又如何?」我重複了一句。


李硯低頭將摔壞的桃花摘掉,回答我:「我可以幫你們。」


我看著他把一朵朵掉了花瓣的桃花摘下來,覺得十分刺眼,淡淡地說:「多謝七皇子好意,只是我父親的性格您也知道,恐怕他是不會與您商談的。」


李硯點點頭,說:「我知道,他一向固執,可是衍州受苦的不止你大哥,還有你嫂嫂肚子裏的孩子。你父親也老了,應該只想安享天倫之樂,經不起折騰了。」


「七皇子知道的不少,那你也該知道我父親被貶官了,你這樣得不到一點好處。」我知道他不會做賠本的生意,我在提醒他,亦是不想與他扯上關係。


李硯仔細地端詳著他整理的桃花,似乎沒有聽到我說了什麼,將花給我:「現在沒有摔壞的了。」


「請回。」我想關門,又被李硯抵住門。


李硯嘆了一口氣,說:「我說了你又要生氣,可你自己也該知道,我會向路大人要什麼。」


我聽罷有些詫異,幾乎被他眼睛裡那點偽裝的誠懇騙到了,但還是被理智拉了回來:「你如果可以救我大哥,我感激不盡,但我不願騙你,我不會因此喜歡你。」


你可以找別人陪你玩這場權力的遊戲,但恕我不奉陪,我從來不是個喜歡轟轟烈烈的人。


李硯卻仍然保持他誠懇的樣子,卻說出威脅的話:「不如我們來賭一賭,路大人是選你,還是選你大哥,和你侄兒。」


我心裡很沒底氣,卻還是勾出一個笑容:「那就請七皇子去問我父親了,何必又來找我呢?」


既然都把我當成貨物,只消貨主和買家商洽好價錢,何必問貨物的想法。


我也知道,父親很愛大哥,而我只是個女兒,我不敢保證父親不會和李硯商談,也不敢保證父親會選我。


「我為什麼來找你?我告訴你,」李硯慢慢向我靠近,壓低了聲音,「因為……」


他的氣息就縈繞在我耳邊,暖暖的,癢癢的,那麼近的距離,他說:「我很想你。」


我揚手給了他一巴掌,清脆可聞的一聲響,隨即劇烈地咳嗽了起來,他看著我,滿是難以置信,伸手碰了碰臉,突然抓住我的手,我連忙別過頭去。就在我以為他要打回來的時候,他輕輕地拍了拍我的後背,像是幫我順順氣,又把那幾枝桃花放在我手裡,笑了起來:「小心,不要打疼了手。」


說完又看著我,居然有幾分得逞的快意。他一邊看著我,一邊笑著幫我關了門,走了。


我把手裡的桃花狠狠地擲在地上,看著地上破碎的花瓣,咳嗽得更厲害——彷彿是把我自己摔碎了。


我那天晚上又做了噩夢,我夢見我有了孩子,軟軟的,小小的——但是他死了。


那麼小的一個孩子,哭聲孱弱得像只小貓,最後卻安安靜靜地躺在我懷裡。


我看到他慘白的臉,小小的身體濺滿了紅色的血漬。是我,我大口大口地吐血,呼吸困難,卻無人可依靠,像是迷霧海洋上的一葉孤舟。


猛然驚醒,卻發現胸腔還是帶著夢裡的疼痛感覺,額發已濕透。


我沒辦法幫大哥,但是我也不想成為犧牲品。可我也不能奢望,父親選的是我。


心被懸了好幾天,終於,父親來找我了,問我病好了沒有,東拉西扯,我也都應著。


他似有愧色,幾次避開我的目光,終於,他說:「阿芷,你願意嫁給七皇子嗎?」


我知道他已經做出了決定,按照他那樣高傲的性格,也低了頭,應該也是很痛苦的吧。我本來以為我會哭鬧,我卻很平靜,意料之中,但是胸腔疼痛的感覺愈發明顯。


可我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


我不能只享受路芷的權利而不履行她的義務,但我也不想被扔回那張大網,何況,我有心悅之人。


父親眼中似乎有淚,我可以理解他重視大哥多於我,但是我卻很痛苦,因為我被捨棄了。


沉默良久,我把湧上來的眼淚壓了下去,問:「父親的意思呢?」


父親沉默了,我嘆了口氣,努力平復胸口傳來的疼痛感覺。


「好。」我對父親笑了笑。


京城有傳言說,七皇子精誠所至,感動了我父親,也有人說是因為衍州的事情,大家心知肚明。


我把自己困在房間裏,也不出門,反反覆復想,我答應父親是對是錯。我不能就此賭上我的一生,可是路家怎麼辦……


我本來就不是路芷,我不想嫁給李硯——可我明明又享受著成為路芷的好處。


為此我也萌生了一點很不誠信的想法,等李硯解決完事情,我就跑路。


要命的是我上次增加了院裏的守衛,父親應該也叮囑過了,他們看我看得很緊,不讓我出去。


聽說七皇子已經著手在查衍州的事情,是撥款調配衍州前就被改了數目,到達衍州的撥款只有一半,因此徹查了一批官員。


大哥的事快要解決了,我們兩家也要商議結親了。


我以酬謝姻緣為由,去了一趟安國寺。找了個藉口在禪房中休息。


身上帶了言言偷偷幫我賣首飾的錢。我這次真是下決心破釜沉舟,不再回來,若不是山窮水盡,還真有點捨不得離開路家。


言言給我帶了一套她嫂嫂的衣服,偷偷帶了出來,我換上了。言言去幫我叫小和尚另沏一壺茶,在她去找人的時候,我偷偷地從禪房的窗戶爬出去,因為這扇窗戶外是口池塘,沒有隨從看著。


我慢慢地下了池塘,水只到大腿,涼涼的。這口池塘是和尚們的副業,種荷花賣的。現在還早,還沒有種,只有去年的枯荷也未拔去,故此沒有和尚看著。


腳下是淤泥,我卻走得很快樂,大概他們也沒想過一個大家閨秀會跳進這髒兮兮的池塘吧。快步走上岸,想著要到不遠處的小村子裡避一避。


計劃是,言言先小和尚進門來,把我打開的窗戶關上,隨後大喊「小姐不見了」,在禪房胡亂找找,混淆視聽。


如此,在外人眼中,是我自己逃了,而言言只是被我騙了。


我拖著濕嗒嗒的裙子,走得異常歡快,但是難保他們不反應過來,來找池塘這邊,我又加快了腳步。


就在小村子裡住也很好。我可以買一間小房子,種點菜,養些家禽,自給自足。很久以前,我就這麼想過。


我喜歡我此刻的勇氣,還有我對未來的期待。


後面一聲輕響,我還未回頭,只聽見一聲:「路小姐。」


我不記得這個聲音,大概不是我認識的人,正猶豫要不要回頭,那人又喊了我一聲:「路小姐。」


我纔不是什麼路小姐。我暗想。


我裝作沒聽到,反正我現在是農婦打扮。


那人走到我身前,攔住了我的去路。我看了他一眼,是個護衛打扮的男子,他對我作了個揖,說:「在下是七皇子的護衛,來此保護路小姐。」


我看是監視還差不多。


我還是很倔強地不承認,指了指我的耳朵,問:「你說什麼?我耳朵不好,我聽不清啊,我要回去了。」我指著不遠處的小村莊。


那護衛看著我,頗為無奈,看著我的表演展現出極度的嫌棄。他悠悠地說:「我剛剛在屋頂上,看見了您是怎麼到這裡的。」


我頓覺尷尬,但是更為惱怒,李硯居然派人監視我。我沉默了,卻還是往前走,他只好跟著我。


「路小姐,請跟在下回去。」我看出來他不敢動我,我也不理他,只管走。


「得罪了。」他將我兩手背在身後,頗像押解犯人。他的手抓得很緊,我的手根本就動彈不得,我使勁掙脫,用腿猛地往後踹,卻都被他避開。


我不願回去,不願在我看到希望之後又破滅。好不容易掙脫開了一條鎖鏈,卻發現我腳上的鎖鏈有千千萬萬條。


「放開我!放開我!」我此刻一定像一隻發瘋的野獸,我覺得委屈,覺得屈辱,眼中濕熱,拼力掙脫。但他手上勁力絲毫未減。


他就這麼冷漠地看著我做困獸之鬥,等我慢慢疲累,也漸漸鬧不動了。


等我鬧了許久,他放開了手,我疲軟地坐在地上。慢慢平靜下來,慢慢恢復理智。


他漠然地看著我,說:「路小姐,回去吧。」


我突然倒在地上,他俯身來看我,我抓起泥沙一揚,想趁他不備逃跑。可他反應很快,用手擋住,另一隻手抓著我。


他一面揉眼睛,一面不敢鬆手。我使勁地摳開他的手指,掰鬆了一隻,再掰第二隻的時候,第一隻又抓緊了。我用力掐他,他卻始終不放手,於是我狠狠地咬了他手背一口。


他輕輕地「嘶」了一聲,突然我脖子後面一痛,眼前黑色蔓延,失了知覺。


「小姐,小姐……」聽得耳邊有人喊我,睜開眼,又是在禪房中,縈繞著惱人的檀香氣味,言言在我身旁。


我摸了摸脖子後面,還有點疼。還是穿著言言嫂嫂的衣服,只是腿被一件黑色的外衣遮住了。我認得是誰的,於是嫌惡地拿開那件外衣,賭氣扔在地上。


「我怎麼回來了?」我問言言。


言言示意我先換衣服,說:「我本來是按計劃來的,本來我想,小姐該走遠了,他們也要到外面找了,誰料那人說是七皇子手下,讓我們不許走,也不許聲張,後來他就帶小姐回來了。」


我咬著下脣,幾乎要咬破。內心已將那人和李硯罵了幾百遍。


穿好衣服打開門,他正候在門口,我回禪房撿起地上的外衣,扔還給他。那人一臉漠然,頭髮上還粘著些泥沙,撿起外衣,說:「在下護送您回府。」


「不必!」我氣沖沖地帶著言言走了,他在我後面跟著,保持著一定的距離。


到我回了府,父親和母親詢問我為何去了這麼久,我卻懶得想借口,只說我累了,便去臥房休息了。


可我不是睡不著,就是做噩夢,整個人形同枯木,言言著急得不行,連忙告訴母親,帶我去抓藥。李硯聽說後,給我請了御醫,被我趕走了——還在惺惺作態,可厭,可厭。


還有半個月就要大婚了,他們也把我看得很緊。


言言每晚說些笑話逗我開心,走的時候還會點一爐安神香。


但我還是日漸憔悴,我常常做噩夢,我害怕,我不願。我還是想得太簡單,我怎麼能鬥過李硯呢。


父親是知道我的想法的,但是他不能放我走,只是叮囑我不要想太多。


一天晚上,言言見我困了,就回去了,突然又折回來敲門,敲得很慢,咚,咚,咚。


我拿著蠟燭,迷迷糊糊地開了門,卻發現不是言言,剛想喊人,被那人的聲音截住。


「路小姐。」我許久都沒有聽到這聲音了,門外是明律,燭光下,他看著我,渾然不似從前的佳公子,他也憔悴了許多。侍衛們似乎都倒下了,是以沒人阻止。


我看見他就笑了,一種出於本能的欣喜。


明律問我:「你願意跟我走嗎?」


我擔心這是幻覺,用力咬了一下手臂,疼得我一個激靈,突然清醒過來,興奮地說:「你說什麼?再說一遍。」


明律似乎知道,我是願意和他走的,所以他沒有再問我,而是很堅定地和我說:「我帶你走。」


「好!」我連忙從枕頭底下拿出我的銀票,「我們走!」


明律把外衣披在我身上,抱著我越過院牆,隨後跑到一個小酒館裡牽馬。


他把我抱上馬,坐在我身後,催馬前進,他說:「我先帶你到一個農戶家,你先住幾天,我安頓好就來找你。」


我回頭看著他笑:「好!」聽我回答得如此爽快,他有些驚訝,問:「為什麼和我走?」


我反問他:「那你為什麼帶我走?」明律輕輕笑了一聲,我心中的陰霾都漸漸散去了。


「路小姐知道的。」後背暖暖的,是明律的溫度,我有好多好多話要對他說,卻不知道要從何說起。他似乎也是,馬兒跑得很快,耳邊有風聲,還有他的呼吸聲。


我似乎能感覺到他的心跳,撲通,撲通,還有我自己的心跳,撲通,撲通。


他說:「我冒昧了,就這樣帶你出來了。」


還是那個溫潤有禮的明律,我說:「沒有,我很開心。」


他一定是喜歡我的。


我的噩夢裡也夾雜著美好,是這個把我從相思湖中救起來的明律,似乎是他發梢上那滴水,滴在我的臉上,自此染上相思。這個在我陷入危險時擋在我身前,緊緊抱住我的明律,這個帶我離開的明律。


突然,耳邊響起除了我們的馬兒外的馬蹄聲,明律緊張了起來,加快了速度。


「他們來了。」馬蹄聲踏碎了我的幻想,能逃掉嗎?怎麼能逃掉呢?


後面的馬跟了上來,圍住我們。


「明公子,停下!」在我們前面的一個人喊道。


明律抱住我,對我說:「別怕。」又加快了速度,突然,馬兒被絆倒了,我和明律都摔下馬來,他護著我,我摔在了他身上,而他重重地摔在了地上,馬兒受驚跑了。


明律悶哼一聲,我的背尚且被震得疼痛,何況他是結結實實地摔在地上,我連忙起來扶他。


「你沒事吧?」明律柔聲問我,我的眼睛騰起霧氣,說:「我沒事,你怎麼樣了?」


明律笑了笑,搖搖頭:「我沒事。」


那些馬漸漸向我們靠近,那些人差不多都是侍衛打扮。


「明公子真是深情啊。」是李硯的聲音,說罷還諷刺地鼓了鼓掌。


我扶著明律,他肯定很痛。他一向站得像棵竹子,長身玉立,而今卻微微彎了腰,兀自忍著痛,我的心就如同被撕裂了一般,胸口疼得厲害。


「李硯,」這是我第一次這麼稱呼他,「你這是為什麼?」


李硯下了馬,慢慢走向我,他問我:「我的未婚妻被人帶走了,難道我不該來追嗎?」


他一步步走近,明律將我護在身後,我扶著他,居然可以感受到他的顫抖,心中似有毒蛇嚙著,眼眶癢癢的。我緊緊地握著他的手,他也未曾放開。


他冷笑道:「明律,你該知道,拐帶王妃是什麼罪名,到時候無論是路家,還是明家,都會一律問罪。」


我知道明律帶我走是下了多大的決心,但是我忘了一點,我們都是籠中之鳥,根本不存在誰會救得了誰。


逃不掉的。


似乎達到了他想要的效果,他繼續說:「明律,為了你的前程,為了明家,你都不該這麼做。」


明律不回答,仍然將我護在身後。我心中掙扎許久,終究還是心疼明律,他一定很痛。我也明白我仍然是無可奈何,可以和他一起離開,本來就是一場幻夢。現在我和他緊緊靠在一起,彼此支撐著,就像他上次擁我入懷中,可以感覺到彼此的溫度。


我慢慢把手抽出來,用力地抱了他一下,眼中所噙,最終還是落了下來。


「珍重。」我的聲音似乎也在顫抖,胸腔裏傳來熟悉的疼痛感。


隨後我放開了他,走向李硯。


明律也許在看著我,所幸夜色濃重,我不太看得清他的神色,他也看不清我的神色。


「明公子,你回去吧。」我故作從容地說。


李硯一把將我拉過,我幾乎站不穩。他吩咐道:「送明公子回去,今夜之事,不許泄露半字。」


「是!」侍衛們應了一聲。


「走開,」明律冷冷地說,他遙遙地和我說了一聲,「路小姐,珍重。」


李硯將明律給我披的外衣拿開,交給一個侍衛:「還給明公子。」


他把自己的外衣脫下來,想披在我身上,我嫌惡地推開,他非要和我較勁,強制地披在我身上,用力箍著我的肩膀,我後背有些許疼痛,忍不住悶哼一聲。


他鬆開了我,手撫上我的後背,我頓覺一陣惡寒。他問:「疼嗎?」


我冷笑著說:「你安絆馬索的時候難道沒想過嗎?」


「想到過,他會儘力護著你,如若不然,你也該摔一跤才知道,他保護不了你,」他想將我抱上馬,被我推開,「我纔是你夫君。」


「我不想嫁給你!」我使勁打他,如果可以,我要先掐死他,我死不死都是後話,但是我的手被他攥住。


我不想離開明律,我不想離開明律。


可我更不能自私地罔顧明律,罔顧路家和明家。


「小公子,我幫了你兄長,你現在是要背信棄義嗎?」李硯仍是不緊不慢地說,他自信他手上有拴住我的東西,「別胡鬧了,再過半個月就大婚了。」


見我不說話,他將我抱上馬,坐在我身後,說:「我們回去。」


我討厭他在我耳後說話,也討厭他的衣服,他的溫度,可他偏要貼得很近。


「你明明有心悅之人,你明明知道我也有心悅之人。」我儘力前傾,又被他拽了回來,故意讓我聽清楚他的話:「那又怎樣?」


他悠悠地騎著馬,似乎在開玩笑:「好在我睡得晚,不然王妃都被人拐走了。」


我不想再同他說話,背上隱隱作痛,卻不想靠著他,使勁前傾。李硯有些不耐煩了:「別動了,你還想再摔下去嗎?我可不會像明律那樣護著你。」


那你最好摔我下去。我想。


我還是前傾,繼續被李硯拽回來,就這樣持續到迴路府。


9. 大婚


回到路府,已經是燈火通明,應該都是在找我。破釜沉舟沒有成功,回來就都是爛攤子。


李硯把我抱下馬來,家丁看見李硯來了,連忙稟告父親。


父親見我回來,還是逃走了被李硯帶回來,想罵我一通,被李硯阻止:「路大人,既然路小姐沒事,這件事情就此作罷,我不會計較。」


李硯看了我一眼,又補了一句:「讓路小姐早點休息吧,您管好下人們的嘴就好了。」


隨後,李硯叫言言扶我回房,自己走了。


父親看著我想生氣,最後還是什麼都沒說,叫管家交代了下人,回房去了。


言言扶著我回房,又提了些水給我洗澡,隨後我就叫她回房休息了。


折騰了一夜,也是筋疲力盡得困了,背上雖然還在隱隱作痛,但聞著房間裏熟悉的薰香,漸漸睡著了。


恍惚之間,明律和我說:「路小姐,我帶你走。」


我點了點頭,他就帶著我走了。


那匹馬真厲害,把絆馬索都踏斷了,繼續往前飛馳。我們走了很遠很遠,終於所有人都找不到我們的時候,明律說:「我們在這裡安家吧。」


他建了個小屋子,在屋門前撒了一把花籽,很快就長出了許多花。他還給我搭了一個鞦韆架,會輕輕地幫我推鞦韆。


醒來的時候,心裡有些空落落的,最怕的是夢與現實的對比。


不知道明律怎麼樣了。囑咐言言幫我打探打探消息,明律在家休養,對外說是騎馬時受了傷。


近來人事都變更,大哥和二哥的信件卻如期而至。大哥本來不知道,李硯為什麼幫他,後來也想清楚了,但那時婚約已定。他給我的私信總是說虧欠於我。


二哥遠在西北邊城,卻每月寫家書回來,說四月可以回來,他已經是名小將了。父親告訴他我快嫁人了,是個良人,二哥很高興,可惜還回不來。


不過他回來也沒什麼辦法。


三月廿二,是我嫁給李硯的日子。那天丫鬟們早早地將我裝扮好,母親幫我梳頭,梳著梳著就哭了。


「阿芷,母親真是捨不得你。我知道你不願意,可是你的日子還長,慢慢就習慣了。」母親幫我戴好鳳冠,頭頓時就重了許多。


我看著額頭前的流蘇,微微地晃動,一邊安慰母親:「阿芷明白,母親不要擔心。」


婚禮流程繁複,我就像個提線木偶被提來提去,雖說整個京城對此的評價都是盛大,我卻沒有留意,只覺得時間漫長,人聲鼎沸,都與我無關。


坐在喜牀上,隔著蓋頭能看到龍鳳喜燭的火焰跳動。房間裏是一股我熟悉的感覺,卻說不出是哪裡熟悉。


頭重得很,我便趁李硯還沒過來,把鳳冠給卸了下來,繼續蓋好蓋頭。我從前最喜歡看新娘子,也想過自己會成為新娘子。而如今我鳳冠霞帔,堂內彩燭盈盈,我覺得害怕。滿目紅色太過耀眼,似乎是要把我吞沒了。我眼中酸澀,暗想,雖然如此,我卻不能就此頹廢下去。


我一定能逃掉的。


一陣笑聲傳來,打斷了我的思緒,李硯開了門,把其餘的笑聲關在了門外,喊道:「春宵一刻值千金,恕不奉陪了。」笑聲更甚,夾雜著幾句調侃李硯的話,隨後漸漸散了。


李硯走到我身前,我攥緊了衣裙,他掀開我的蓋頭,而後大笑:「你就這樣過來了?這麼敷衍我。」


我指了指梳妝臺,說:「鳳冠在那裡。」


他說:「好好好。」李硯在我旁邊坐了下來,我下意識站了起來。


李硯自顧自脫掉外衣和鞋襪,蓋上了被子:「過來睡覺,我不動你就是了。」


我不理他,坐在榻上。李硯微微起身看了我一眼,嗤笑道:「我若真想對你怎麼樣,你離我多遠都沒用。」


我說:「我不是怕你,我就是不喜歡離你太近。」


「洞房花燭夜,新郎新娘就是要靠近一點的……」李硯突然起身下牀,我連忙往門外跑,只聽見他笑:「你還說不怕我,你要是這樣跑出去,想想明天下人們會怎麼說?」


我頓覺尷尬,站在門口處,也不敢開門,回過頭看見李硯開了櫃子,拿了一牀被子,說:「你要不願意和我一起睡,那我睡榻,你睡牀。」說完,他真的睡在榻上,蓋好被子。


我猶豫了一會兒,看到他真的在睡覺了,迅速跑到牀上,裹好被子。


「你不熱嗎?」李硯問我。


沒有脫掉厚重的禮服,其實還真的挺熱的。我不回答他,但是我看著他,我得等他睡熟了,我纔敢睡覺。


李硯許久不說話,正當我以為他睡著了的時候,突然他喊我一聲:「小公子。」


我被他這突如其來的一聲嚇到,但是卻很條件反射地問他:「怎麼了?」


「你為什麼一直這麼討厭我?」李硯說。


我突然精神起來,一時間髒話在腦中滔滔不絕湧現,出口還是文明瞭許多:


「首先是你言語上,行為上處處輕薄無禮,我最討厭這樣的人;其次,你名聲本來就不好,京城有名的花花公子,我父親本來也不喜歡你的,可是人在屋檐下,哪有不低頭,實屬無奈;再次,你有喜歡的女子,我也有喜歡的男子,而你卻費盡心思娶我,而不是你喜歡的女子,試問哪個女子敢相信你這種人?」


李硯笑道:「我原來這麼不好,怪不得你喜歡明律。」


我冷哼一聲,說:「你不用什麼事情都扯到明律,你自己娶不到喜歡的姑娘,就見不得我好。」


李硯問:「你口口聲聲說我喜歡別的姑娘,我喜歡哪個姑娘?」


我繼續冷哼,但覺得怎樣都不能表現我的憎恨,想想最有殺傷力的反擊不是暴怒,而是不屑,我冷冷地說:「你自己知道。」


「你喫醋嗎?」李硯十分不要臉地問我,我覺得反感——喫醋是對著自己喜歡的人,對他我只有反感。


我說:「有些事情我們心知肚明,就不要再各找不快。」


「好,以後儘力不讓小公子不高興,」李硯打了個哈欠,懶懶地說:「我要睡了,天知道我的洞房花燭夜居然是獨臥於榻上。」


過了許久,李硯已然發出輕微的鼾聲,我鬆了口氣,把厚重的禮服脫下來放在一旁,等到要睡的時候,我才發現我為何會覺得這房間有熟悉的氣息,此處薰香和我房間裏的安神香是一樣的。


雖覺奇怪,但不想深究,還是先好好睡一覺吧。


「路小姐,珍重。」腦中突然回想起這句話。我敲了敲自己的額頭——還想那些做什麼,如今塵埃落定,我只能「珍重」,也不該再想他。以後他會遇到一個知書達理的姑娘,舉案齊眉,那他會想起我嗎?


別想了,別想了。


胸腔一陣疼痛,眼角的小溪緩緩地流動,落到嘴角,鹹鹹的。


不知睡了多久,有人來拍我的背,我想不是言言,她每天早上只會敲我的門。突然想起來,這不是我一個人的房間。


我睜開眼,轉了個身看到李硯,立馬裹緊了被子。


天已經亮了,我能看到李硯哭笑不得的表情。他說:「小公子起牀了,今日還要入宮給母妃請安。」


我打了個哈欠,說:「我這就起來。」


李硯神祕一笑,手突然伸到牀上,說:「現在還不行。」


我突然就被嚇醒了,大聲說:「你自己昨天說不會讓我不高興的,你這樣我不高興。」


李硯的手還在牀和被子旁摸索,也不說話,我推了他幾掌,怒道:「你要是再動,我就死給你看!」


突然,他拿起了一塊白色的帕子,很是無辜地看著我,說:「小公子你緊張什麼,我只是在找東西。」


我鬆了一口氣,隨後又覺憤怒,他明明可以告訴我他在找什麼,可他偏偏要嚇我。


李硯拿著白帕問我:「小公子,你知道這是什麼嗎?」


我白了他一眼,卻不敢表現得太厭惡,說:「應該知道。」


李硯又問我:「那這該怎麼辦?」


我搜索了一下腦子裡的套路,於是告訴他:「割手滴血上去吧。」但是我可不敢叫他割,說不定他還會叫我割呢。


李硯點點頭,拿了一把匕首,想割自己的手指,被我阻止了。


「怎麼了,你心疼我?」李硯笑問。


我搖頭,說:「等一下進宮見賢妃娘娘,她要是看見你手上有傷會問的,你還是割個看不見的地方吧。」


李硯看著我,撫額嘆息,隨後點點頭,說:「好吧。」


想想我似乎是過分了點,又說:「要不還是劃我吧。」


「你看,本來可以不用劃手的,」李硯意味深長地打量著我,我便去奪他的匕首,「做什麼?想謀殺親夫嗎?」


「劃我的手。」免得他總是這般嘮叨。


「一個男人再無能,也會好好保護自己的妻子的,我可捨不得你受傷。」於是他在手臂上劃了一個口子,神色如常。


說得好聽,想來忘了我當日是如何墜馬的。


血慢慢流了出來,他拿白帕拭血,我起了身幫他按著傷口,問:「你有金創葯嗎?」


「有,在那邊的抽屜裏,紫紅色瓶子那個就是了。」我順著李硯所指找到了藥瓶,他拿起白帕來看,我也看了看,說:「我覺得應該不是這個樣子的,你看,這顯然是個傷口的輪廓啊,你再蹭點上去。」


李硯無奈地看著我,我覺得有點心虛,說:「我也只是想弄得真一點,不然被看出來,你不是白劃了一個口子?」


李硯又沾了幾下,看了看手帕,問我:「這樣可以了吧?」


我看了看,大概算是可以了,就點了點頭,李硯像是想到了什麼,說:「你居然比我還清楚。」


難道我受到的性教育不該如此成熟嗎?我想了想,騙他說:「是我母親告訴我的,你不知道女兒出嫁前母親會叮囑很多話嗎?」


李硯作恍然大悟狀,我幫他按上金創葯,止了血。他便把帕子藏到了被子下,還把被子弄亂了,隨後他打開一個櫃子,說:「這些是你的衣裳。」


他挑了一件緗色衣裙給我,我接了過來,正遲疑要不要換,他也給自己找了一套衣服,似乎看出來我在想什麼,他說:「你到屏風後面換,我在這裡換,各換各的,我沒空偷看。」


於是我在屏風後面匆忙換好了衣服,出去前問他:「你換好了嗎?」


「好了。」李硯回答,我從屏風後出來,他正在繫腰帶,繫好後還掛了一塊玉佩。


過了一會兒,有侍女來敲門,說是要幫我們梳洗。


各有兩個侍女幫我們梳洗,兩個侍女整理牀鋪,我用眼角餘光偷瞄,她們翻到了白帕後笑了。


梳洗完畢,喫完早飯就往宮裡去了。


言言和我,還有李硯在馬車上。他突然伸了個懶腰,口裡嘟嘟囔囔:「昨天晚上真累,腰都要斷了。」


真是引人遐想的話。


言言羞得臉紅,我白了他一眼,他笑嘻嘻地對我說:「我說錯了嗎?你自己也知道的。」


我也笑著對他說:「只是沒想到你看起來年紀輕輕的……」我不懷好意地上下打量了他,隨後「嘖」了幾聲,「新婚之夜這樣,說出去也怕人家笑話,就這……」隨即佯裝抱歉掩了口。


言言被我們的虎狼之詞嚇到了,臉越來越紅。我拍了拍言言的肩膀,一本正經地說:「七皇子說的這些話你就當沒聽見,不然他會覺得很丟人,知道嗎?」


言言點了點頭,李硯看著我,受到奇恥大辱般瞪我,我露了個安慰且憐憫的眼神。


他悄聲對我說:「明明是我遷就小公子,怎麼倒變成我丟人了?」


說的也有道理,我這樣胡說八道似乎真的不太好,畢竟有哪個男人樂意聽到這樣的話。我常常是這樣子,遇上無賴的人,我總能更無賴。我撓了撓頭,嘟囔道:「誰讓你說那種話,恰好我又聽懂了……」


「我說的不是事實嗎?」李硯湊到我耳邊,我向言言湊近了一點,他也湊了過來,「未親身經歷之事,你怎好這樣誹謗我?絕知此事要躬行——」


也許他李硯對這種事情已經是輕車熟路了。不是他不行,是我不行,我實在無法接受,於是再次沉默。


突然想起昨日的薰香,於是問言言:「你把家裡的薰香帶過來了這邊嗎?」


言言搖頭說沒有。我看了一眼李硯,他正撩開車簾看外面,隨後和我說:「街上有許多好喫的,你想不想喫?」


剛想回答不想,誰知李硯又說:「想喫我也不給你買。」似乎是報我剛才諷刺之仇,覺得自己贏了一盤,好不得意。


「幼稚。」我悄聲說。


李硯東聊西聊,說京城哪裡哪裡有好喫的,哪裡哪裡可以找樂子,我雖然聽著他講,但並不想理他。


「以後我都可以帶你去。」李硯說。


「我纔不想和你去。」我腹誹道。


終於到了宮門前,小黃門為我們通報了一聲。


來到德懿宮中,賢妃正坐著喝茶,叫我們也坐著。


她見了李硯很是高興,欣喜之情溢於言表。她不怎麼喜歡我,說話也是冷冰冰的,我也就客客氣氣地應著,度秒如年。


反正他們也不和我說什麼,我的眼睛便到處看看,發現一張小几上放著一個託盤,上面正是那白帕,應該是王府的侍女承上來的。果然,李硯還是很謹慎的。


賢妃留我們用膳,宮中的規矩多,我生怕不合禮儀,宮女給我們佈菜,我也就斯斯文文地喫了,菜色雖誘人,奈何她們夾得很少。


「這是宮裡蒸的薔薇露,」賢妃向宮女微微頷首,那宮女便為李硯酌酒,「硯兒嘗嘗。」


隨後那宮女又給我斟了一杯,賢妃皮笑肉不笑地說:「你也嘗嘗。」


其實我有一次賭氣喝了一大杯燒酒,暈得吐得有了陰影,是以不敢再喝酒。


可是總不能駁了她的面子,於是笑著說一句「多謝母妃」,拿起酒杯抿了一口,一股熱辣在舌尖綻開,隨後瀰漫整個口腔,引起熟悉的不適感,不敢再喝,卻還是勉力擠出一個端莊的微笑。


我突然好想二哥,他會擋在人前說:「抱歉,她不喝酒。」心中些許悵然。


李硯看著我有點笑意,或許是我的表情有些痛苦。


聽他們母子閑聊,有的沒的,我時而被拉入話題,禮貌地敷衍幾聲。


終於熬到要回府了。


剛出宮門,迎面看見六皇子進宮來,李硯便上前和他寒暄。


「太子殿下。」李硯和我對六皇子行了個禮。其實我之前並不知道六皇子已經是太子了,但是我一點都不覺得奇怪。


「我們兄弟間不必多禮,你還是叫我六哥。七弟剛纔是從賢妃娘娘處出來嗎?」六皇子,不,太子問。


李硯拉了我的手,笑道:「正是,第一次帶阿芷入宮。」突然聽他這麼叫我,竟有些不習慣。我對著太子福了福身。


我懷疑他是故意把目光引到我身上的,正如我之前的猜測。


太子果然看了看我,禮貌地笑了一下,隨即恢復不苟言笑的樣子,說:「從前你就和我說過要娶路小姐,如今如願,七弟真是不容小覷。」


我聽著話中有點深意,李硯還是笑,說:「六哥謬讚,我也只有費盡心思娶妻擔得起六哥一贊了。」


「你不娶路小姐我還不信,衍州一案,徹查胡永之那羣人,不像是七弟會做的事情。果然,英雄難過美人關啊。」太子說。


李硯繼續打哈哈:「我哪裡算是英雄,胡永之那羣人也是自找的,害得我大舅子無辜受累,我哪能不徹查他們?」


太子意味深長地看著李硯,也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說:「與七弟相談甚歡,可我今日事務甚多,就不與七弟長談了,請恕先行一步。」


「六哥客氣,那便等六哥有空,我們兄弟再促膝長談。」李硯作了個揖,我也福了福身。


看著太子漸行漸遠,我突然覺得他們之間的關係並不像傳言中的「感情甚篤」。


或許之前是,但若是一個人坐上了東宮之位,難道不會多疑,是以鬩牆,也未可知。


我看著李硯斂了笑意,似乎是裝久了客氣難受。我也不想理他,和言言上了馬車,他隨後也上來了。


馬車路過街巷,撩開簾子就能聞到誘人的人間煙火氣息,我嚥了口口水,悄悄問言言:「你帶錢了嗎?」


言言拿出我送給她的荷包,把銅板倒在手上,數了數,有三十二枚,隨後全部放在我手上。李硯看著我們不明所以,問:「你們是在炫耀嗎?」


「你難道眼紅嗎?」我拿著銅板很是開心,所以不和他計較,「停車!」


車夫停了車,我剛想下車買肉夾饃,被李硯擋住去路,他問:「你去幹什麼?」


我理直氣壯地說:「買喫的,又不是拿了你的錢,讓開。」


李硯依舊擋著我,無論我想從哪個空隙溜走,他都會堵著我,他說:「你現在的身份,下車買喫的合適嗎?」


原來是怕我上街丟了他的臉。我把錢給言言,說:「幫我買兩個肉夾饃,我回去還你錢。」


言言看了看我,看了看李硯,後者給她讓了路,她就下去買喫的了。


李硯看著我,好像發現了什麼了不得的事情,說:「小公子,我們好像才過午膳不久啊。」


我翻了個白眼,就算喫完午膳不久,也沒規定說不能再喫。


「我保持我的好脾氣也要力氣的,不喫東西哪裡來的力氣。」我撩開簾子看言言,她已經買了兩個肉夾饃過來。


一股誘人的肉香襲來,言言給我一個,想給李硯一個,被我阻止:「七皇子會稀罕這種東西嗎?自己喫。」


言言看著我有點為難,我給她一個肯定的眼神,很嚴肅地說:「言言,你這樣會讓人誤會七皇子搶小姑娘的東西喫的。」


李硯對言言說:「你自己喫吧,我又說不過她。」


他的錢比我們多,要喫大可以自己買。


咬了一口,突然想起了二哥,他偷偷帶我出來會給我買許多好喫的。


我好想他。


李硯的手在我面前晃了晃,問:「你怎麼了?」


我打量了他一眼,總覺得那時候幫他跑了,沒讓二哥打他一頓,有點後悔了。


10. 生非


回到王府,我煞有其事地悄悄和李硯說:「我來葵水了,我們分房睡吧。」


自古以來,人們都羞於說這件正常不過的事情,男子更是認為,來葵水的女子「不幹凈」,總之是避而遠之。似乎一來葵水,所有的事情就會因此變得糟糕,最後歸結為女子的錯。


在我原來的世界也是如此。這是他們不會關心,卻羞於啟齒的事情。


李硯卻一副看穿了的樣子,說:「你以為禮官定大婚日子只考慮黃道吉日嗎?」


我一時怔住,還是嘴硬說:「我這幾天來都身心疲憊,亂了日子有什麼奇怪的?」


李硯嘆了一口氣,說:「小公子,我保證不會動你就是了。」


「你不會真是……」我連忙住口,充滿歉意地看著李硯。


李硯看到我的表情奇奇怪怪,突然明白我想到了什麼,有點著急澄清地說:「你想到哪裡去了?我不是……我只是……你不願意我絕不逼你。」


我看了李硯良久,不知道他是真的良心發現,還是另有所謀,問:「為何?」


李硯說了一句讓我震驚的話,他說:「因為我尊重你。」


我盯著他,冷笑道:「要是你當日帶人抓我回去的時候也這麼想就好了。」


「只有這一件是例外,但我並不覺得我做錯了。」李硯說。


雖然李硯再三強調,但是我仍然不是很相信他。我不覺得他是能和我蓋同一牀被子只單純聊天的人,何況我名義上還是他妻子。


總之我就要保持距離。於是我和他協議,輪流睡榻,他也答應了——他又不是找不到喜歡他的女人。


問我為什麼不一直睡榻嗎?因為榻不怎麼舒服,還是牀舒服,一直睡榻也太可憐了。


鑒於他昨天晚上睡了榻,所以今天輪到我了。我睡在榻上,腳要伸出去了,想來他昨晚睡得很將就。


「要不換張榻吧?」我說。


「不換,要是換張好睡的榻,別人會怎麼想?你要不要過來這裡睡?」李硯問我。


「謝謝,不用,」我蓋好被子,「好夢。」


第二天,我被偷入窗內的陽光吵醒了,揉了揉眼,想著要快點把被子收起來,別讓侍女們發現,於是起了牀疊好被子,放進櫃子。


「早啊,小公子。」李硯起身向我打了個招呼,似乎還沒有睡醒,睡眼惺忪。


「是我吵醒你了嗎?」我問,因為我剛剛抱著被子的時候撞了櫃子一下,他應該是被我吵醒了,「不好意思啊……你睡,你繼續睡吧。」


想著等他睡夠了再叫言言進來,就去屏風後換好了衣服,然後坐著梳頭髮。


鏡中突然出現李硯的面容,看著我笑,我便移了鏡子,故意不照到他。


「從前我有個朋友喜歡看他妻子梳頭,我那時候想,看女子梳頭有什麼意思?如今我才知道我錯了。」李硯說。


「你不睡了我就叫言言進來了。」我裝作沒聽見他說什麼,起身去開門,言言和其他侍女端了水和青鹽進來,我便洗漱完,讓言言給我弄髮髻。


李硯也起了身,洗漱,更衣,隨後去喫早飯。


「明天是回門的日子,你說送些什麼給岳父岳母呢?」李硯問我。


我想了想,說:「把我送回去就好。」


李硯被我嗆到了,訥訥地說了一聲:「不行。」


「那你喜歡送什麼就送什麼吧。」我繼續喝我的粥。


「我去上朝了。」李硯用完早膳,準備出門,卻遲遲不走。


我看了他一眼,點點頭,說:「你早點去吧。」


李硯有點不悅,說:「你送送我。」頗有點小孩子耍賴皮的感覺。


我想他大概是想和我裝伉儷情深,又想著喫穿用度都是他的,他也未對我有什麼無禮的舉動,索性就配合他演出一下。


我和他走到大門口,突然一隻大狼狗朝我們飛奔而來,我連忙看看有沒有石頭,可是大門口是沒有石頭的,於是我握拳,假裝拿了個石頭嚇它。


那狗不像我從前見過的狗,一看我掄拳頭就怕,我一舉起拳頭,它居然吠我。我趕緊後退了一步,李硯上前將我護在身後。


「老六!不許無禮!」李硯對大狼狗喊了一聲,那隻大狼狗立馬安靜了下來,走到李硯身旁蹭他。


「你管它叫什麼?」我驚訝地問。


「老六,」李硯蹲下來摸摸狼狗的頭,「我還怕它嚇到你了,現在我覺得你會嚇到它。」


「為什麼叫老六?」我總覺得這個名字有點內涵。


李硯看著我,似乎忍俊不禁,好像知道我想的是什麼,說:「因為它排第六啊。」


「那你可得小心點喊。」我說。


李硯和狼狗同時抬頭看著我。


「也是,挺招人誤會的,」李硯說,我想他這就是泄憤,太幼稚了,「那叫老陸吧。」


「隨……」剛想說「隨便」,突然想起我姓「路」,兩個字同音,他管狼狗叫「老陸」,總覺得有點不舒服。


「隨便,你快去上朝吧。」我管他呢,反正也沒人叫我「老路」。


李硯奸詐地笑了笑,看看我,說:「小公子,我今日早點回來。」又摸了摸狼狗,說:「老陸,回見!」隨後上馬走了。


我欲言又止,總覺得被佔了便宜。看看老陸,人家壓根不想理我,自己跑去曬太陽了。


反正沒人看著我……


我跑回房間拿了銀票,叫言言給了我一套衣服換上,想偷偷溜出去。剛到大門口,想快點出去,後面響起一聲:「請問王妃要去哪裡?」


我轉回身,果然又是那個堵過我的侍衛,我心驚膽戰地摸了摸我的後頸,笑著說:「不去哪裡。」


於是我又回到了院子裏,言言見我回來,也不驚訝,彷彿在意料之中。


我長嘆一口氣。


中午,李硯回來了。我想起他說過,他會給我自由,所以壯著膽子問他我能不能出去。


「當然可以,前提是要派人跟著你。」李硯說。


我一時氣急,怒問:「我是你養的狗嗎?還要人牽出去溜幾圈?」


李硯不慌不忙地說:「我的老陸可比你聽話多了,不用人跟著它也知道回來。」


我哼了一聲:「你個變態。」


李硯沒聽懂我說什麼,甚是疑惑,我也懶得和他解釋。


總之我很久沒和他說話,無論他說什麼我都不理他。到了回門當日,我在馬車上只和言言說話,權當他是空氣,他終於忍不住,咬牙切齒地說答應我。


在父親和母親面前,我們還是一副伉儷情深的樣子,這也讓他們欣慰了不少。


終於,我可以出門了,但是李硯勒令我穿男裝,比較不會讓人佔便宜。我心裡想,李硯還是太天真了,只要被盯上,男的女的也沒什麼差別。但我還是聽他的換了一身男裝,還是二哥的那套。


我也幫言言弄了一套男裝,讓她陪我出去玩。


三月末柳絮亂飛,街上鋪了一層薄薄的白色,風一吹,宛若白雪飛揚。


左走右走,走到一個代寫字的攤前,覺得他的字不過爾爾,突然想到一點發財致富的方法。


「言言,我寫的字好看嗎?」我問她。


言言點了點頭,說:「當然好看,老爺也是誇過小姐的。」


我捬掌笑道:「很好!」


於是我也學著寫字先生開了個攤子,在那先生收費的基礎上少幾個銅板,反正李硯上午要上朝,他又答應我可以出來,我也樂得賺錢。多攢點錢,對以後的逃跑總有好處。


我的攤子開張以來,客源滾滾,旁邊的先生門可羅雀,每次看我都有恨意,我覺得不能搶他生意,於是搬了另外一處地方寫字,依舊許多人找我寫字。


我每天早起出門寫字,中午回去喫飯,看著錢袋裡的銅板越來越多,心情也十分愉快。


喫飯的時候,惦記著我沒有數銅板,想著今日收入又比昨日多,不由喜笑顏開,惹得李硯疑惑不解地問:「小公子,你笑什麼?」


我稍微收斂了笑容,說:「今天的菜很好喫。」於是李硯一直給我夾菜。


這種喜悅持續到我的對頭先生帶人砸我的攤子。


「老子在這裡三年了,這一片都是找我寫字的,這幾日就喫了你小子的虧!」那敗類先生一生氣,拿起硯向我擲來,言言趕緊把我拉開,才躲過一擊,但是二哥的衣服卻沾了好些墨漬。


我本來對那敗類先生還有些許愧疚,此刻全然煙消雲散,怒從心起,於是掄起板凳,要向他砸去。


「你老孃的,醃臢潑才,萬年老龜!你寫的字本來就沒我好看,沒客人你倒還拽上了,弄髒爺的衣服,看爺今天不打死你!」遇上流氓,我總是能更流氓。我曉得有人跟著我,所以我打架有底氣——怎麼說大家都是一個府上的,總不會見死不救。


那敗類也發了急要來打我,他帶來的人也要動手,我正要迎面還擊,突然衝出一人,把他們一齊打倒了。


「王妃,回去吧。」又是那個侍衛,正畢恭畢敬地站著。


「謝謝,」我對他說了一聲,「不過等等啊。」


那敗類要逃,被我拿板凳卡住,我對那侍衛說一聲:「請幫我看著他。」


「是。」那侍衛就按著那張板凳,我撿起硯,摔斷了個小角,加水磨了墨,盡數倒在那人衣服上,看那人的目光,似乎要把我生吞活剝。


「技不如人就好好練練,送你些墨,不必客氣。」我狠狠地說著,他還瞪我,於是我假意勾起手指要戳他眼睛,那敗類趕緊求饒。


「下次你該知道爺不是好惹的了吧,」我彈了彈他的額頭,「起來,給爺整好攤子,壞了的東西,照價賠償。」


「下次不敢,下次不敢……」那人不住求饒,我放開了板凳,讓他給我整理爛攤子,名副其實的爛攤子。


敗類先生看了看我們,顫巍巍地放了一把銅板,帶著人溜之大吉了。


我滿意地點了點頭,收下了銅板,隨後看著一臉驚訝的侍衛端莊地笑了笑,說:「多謝多謝,不知仁兄尊姓大名啊?」


「小人楊謹。」那侍衛和我說。


我笑了笑,說:「我二哥叫路堇,堇菜的堇,你也是這個字嗎?」


楊謹說:「小人的『謹』,是『謹慎』之『謹』。」


我保持著我端莊的笑容,說:「好名字,好名字,一看楊大哥就是有勇有謀,武藝高強,佩服佩服。」


「王妃謬讚,」楊謹作了個揖,「小人愧不敢當。」


我悄悄和楊謹說:「你不要叫我王妃,你叫我路公子吧,還有……這件事能不能不告訴七皇子,太丟人了……」


我知道他是李硯派來監視我的,但是我這幾天規規矩矩,他也沒什麼好告狀的,而現在卻是和人打了架。


有點像打了架怕被找家長,我怕他以後就不讓我出門了。


我可憐兮兮地看著他,被一口回絕:「路公子恕罪,小人職責所在,不敢不報。」


看著楊謹如此堅定,我就知道這個告狀在所難免。


「路公子,請隨小人回府。」楊謹說。


我收拾了一下,悻悻地隨他回去,還是弱弱地問了一句:「楊大哥,能不告訴七皇子嗎?」


「職責所在,恕罪。」楊謹還懶得多說。


我垂頭喪氣,但是一摸到我的錢袋,銅板唱著歡樂的歌,我又覺得硬氣了很多。


回到王府,李硯早下了朝,看我頗為狼狽,衣服上還有一大塊墨漬,伸手攏了一下我散亂了的頭髮,問:「誰欺負你了?」


我離他遠了點,看著楊謹,李硯用疑惑的目光詢問他。


「王妃在外與人發生爭執。」楊謹簡要概括道。


李硯說:「實屬正常。」


我據理力爭道:「是他無禮在先,我何必一再忍讓?」


李硯點頭附和:「嗯,你沒做錯。」


我覺得他在敷衍我,按理來說,一個大家閨秀是不允許這麼做的,雖然我也一直告訴自己脾氣要好,但是總有些時候就是控制不住。


在原先的世界中,我就沒有學會忍氣吞聲。即使有許多人告訴我,我與人爭執是不對的,但我仍要爭執。


我試探性地問了問:「你是說真的,還是說反話?」


李硯笑了笑,問:「難道我還要幫著欺負你的人來數落你嗎?」


我覺得詫異,不好怎麼回答,他又說:「去換身衣裳,等會兒該用午膳了。」


我無心用膳,時而看看李硯,感受到我的目光,他也看著我,問:「為什麼這樣看著我?」


「沒什麼,」我說,「就是……謝謝你吧。」


本來我看著李硯也順眼了不少,但是是在他開口之前。他聽到我說謝謝,又恢復了令人討厭的樣子,說:「你說什麼,我沒聽見,再說一次。」


我低頭不理他了,他突然又問:「你幾時發現楊謹跟著你的?」


「你允許我出門的第一天。」我不是傻子,李硯也不是傻子,他會不派人跟著我?


李硯輕笑一聲道:「所以打架打得有恃無恐?」


「嗯。」我誠實地點點頭。


李硯用湯匙撥涼了湯,一股熱氣騰升上來,也不抬頭,問我:「為什麼要開個寫字攤子?」


「個人愛好。」我也撥了撥我的湯,喝了一口。


「你說的個人愛好是字,還是錢?」李硯問我。


我就知道,楊謹報告肯定是事無巨細。堂堂王妃開寫字攤子,被人知道了,李硯一定很丟人。於是我決定把我的作為提升到情懷層面,說:「自然是寫字,助人為樂,本意不是收錢,只是盛情難卻。」


「你掙錢幹什麼?」李硯顯然是沒信我說寫字的情懷。


我據理力爭道:「子路受牛,孔子誇了他;子貢贖回魯國人不要分文,孔子卻說他做得不對。由此看來,我收錢替人寫字,也沒什麼不對啊。」


李硯語塞,喝了一口湯,顯然忘記他剛剛的問題是「為什麼掙錢」而不是「為什麼收錢」了。


經過上次的砸攤子事件,我又想起當初想的限制我逃跑的兩個重要因素:錢和自衛能力。前者可以慢慢積累,後者也可以尋找資源。


沒錯,我就是決定物盡其用,向楊謹討教幾招防身本領。當然我只會說用來防身。


「楊大哥的武功好生厲害!」我先吹了一波彩虹屁。


「王妃過獎,愧不敢當。」楊謹一臉恭謙。


我嘆了一口氣,說:「幸好那天有楊大哥在,不然我就得被他們打殘廢了。」


楊謹說:「小人一定拼盡全力保護王妃周全。」


「如果我也會幾招防身,就不必如此麻煩楊大哥了,不知楊大哥可否賜教一二?」我說。


「恕小人難以從命,此事須得七皇子首肯。」楊謹說。


「好。」我應了他一聲,心中暗暗措辭。


李硯下朝回來,我特意給他泡了壺茶,他拿起茶杯聞了聞,皺了皺眉,問:「你是不是下毒了?」


我儘力笑得和藹可親,說:「七皇子說笑了,看七皇子上朝辛苦,特意泡了茶。」


李硯還是一副懷疑我的表情,沉默了一會兒,問:「你有什麼事要我幫忙?」說完又補了一句:「我還是覺得你下了毒,毒死我好逃跑。」


「若真的行得通的話,我也不會到現在才這麼做。」我腹誹道。


李硯喝了一口茶,問:「到底是什麼事情?」


我小心翼翼地說:「就是,我想學幾招防身的武功。」


李硯說:「好,我教你。」


我皺眉道:「可我也防你。」


李硯喝著茶嗆了一口,連連咳嗽,問:「你為何還是不肯相信我?」


「非也,你要上朝,要處理事務,我不能麻煩你。」


李硯壞笑著說:「我一直有件該做卻沒有做的事情,剛好省下來有時間。」


我起了雞皮疙瘩,白了他一眼,高傲地走了。


沒人教,我還不能自學成才嗎?就如從前一樣,學一樣新東西先從基礎開始。首先我要鍛煉身體,武功套路什麼的,後期再說,就算後來還是不會,起碼身體素質較好,逃跑的可能性也大一些。


但我忘了,這具身體不是我的。路芷怎麼說也是嬌生慣養了十七年的大小姐,我穿過來以後,也沒有鍛煉過……路芷身體不太好,從前在家一直被要求做刺繡女工,不得亂跑,如今李硯除了不讓我離開,其餘事情倒挺寬鬆的,我便開始了強身健體計劃。


第一天,我提了兩個小木桶練臂力,繞著花園跑了二十圈,覺得還能接受,於是第二天、第三天再接再厲,然後就體會到了延遲的肌肉痠痛,胸口也悶悶的,果然,過猶不及啊。


我趴在榻上,讓言言給我捏肩膀,言言問:「小姐不開心也不能作踐自己的身子啊。」


「這不是作踐,是鍛煉。雖然現在到處都痛,但是克服了這幾日,此後就不會再疼了。」


言言幫我捏肩膀,我慢慢地睡著了。她的手漸漸移到了我腰間,我突然驚醒,對她說:「言言,我怕癢。」她又幫我捏肩膀了。


「謝謝言言。」我心滿意足地睡覺。


她的手又漸漸地移在我腰間,輕輕柔柔地,也癢癢的。


「言言——我說了不要捏我的腰,我怕癢——」


「好吧。」李硯的聲音在我耳後響起,我立馬從榻上彈了起來,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李硯負手而立,抬頭看著我,言言在一旁低著頭。


「你……」我對他說,李硯依言後退了半步,「這是幹什麼?」


李硯說:「作為丈夫,關心一下妻子也有錯嗎?」


我強忍痠痛坐了下來,淡淡地說:「那你再娶一個願意接受你關心的女子吧。」


李硯笑道:「我不要。」


我捶了捶手臂,緩緩說道:「你也知道,我不喜歡你,為何總要過界?我可以接受你喪心病狂地把我綁在身邊,卻不能接受你一直表達你的喜歡,無論是真的假的,我都不喜歡。相安無事地生活不好嗎?」


李硯俯身盯著我,一雙眼睛都是悲傷的神色,我卻覺得我也可以演出那種神色。


「你真的會好好地留在我身邊嗎?」李硯問我,「你一直想逃。」


「你想多了,我哪能啊。」我假裝誠懇地看著他的眼睛。


「我這幾天看你總是繞著花園跑,是不是想練好腳力就跑了?」李硯皺眉問我。


我依舊面不改色,無辜地說:「我也跑不過楊謹啊,我只是想著,下次上街遇到危險能快些跑開。」


「不必,我一定護你周全。」李硯說。


我才該說「不必」。他說的護我周全,是把我從一個捨身護我的人懷中扯出來,即使我受傷也毫不在意,最後把我抱在懷裡說,我能護你周全,可實際上他是把我抓來當擋箭牌。


我不是原來的路芷,會一心一意地愛他,他是她深愛的良人,而在我眼中,他是攥著我腳上鎖鏈的人。


我無奈地笑了笑,李硯也坐在我旁邊,我挪了挪地方。


「你為何總是如此淡漠?」李硯問我。


我想了一席話,告訴李硯:「因為不合適,正如你穿了不合適的衣服鞋襪,會很難受,對不對?既然難受,就不要勉強,索性棄了就是。」


李硯說:「你不是衣服鞋襪,你是我的妻子。」


聽見他又如此說話,我又不想理他了。若是要感受深情,何不找個愛他的女子呢?為何會覺得他只要不斷說這些虛偽的話,我就會慢慢喜歡他呢?若是我真的喜歡他了,他這樣聰明的人,難保不會辜負我的真心。


最無情是帝王家,何況我也深切地知道,權勢與情愛,哪一個於他而言是重要的。我能保護我自己的做法,就是對他無情,總有一天他會發現現在的所作所為,何其無趣。


11. 相煎


李硯回來得很晚,我睡在榻上,被他的開門聲吵醒。


我繼續睡我的,他卻蹲在我身邊,一身酒氣,他說:「小公子,你知道我去哪裡了嗎?」


看來是喝醉了,我想起身喚人打熱水讓他沐浴,卻被他按在榻上。他從前對我都是規規矩矩,可是喝醉了酒我可不敢保證,於是大喊了一聲:「言言!」


他捂住我的嘴,另一隻手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繼續問:「你猜猜我去了哪裡。」


可是他捂著我的嘴,我也說不出來,喝醉酒的人真是失智。不過他好像沒打算讓我猜,他告訴我說:「我去了花月閣,你知道那是什麼地方嗎?風花雪月的好地方。」


所以是回來向我炫耀嗎?我暗想,可惜我不是男人,不然我還可以假裝羨慕給他捧捧場。他還是自說自話:「那裡的女子很溫柔,還會對著我笑,你就不會對我笑,因為你恨我。」


「有時候真想死死地把你拴在我身邊,但是你會不高興,你恨我,無論如何你都恨我,可是我真的,真的很喜歡你。」


我看不清他的樣子,只能聽到他的聲音有微微哽咽。那一刻我有種錯覺,他也許是喜歡我的,我一方面警告自己不能被騙,一方面還是忍不住有點愧疚,抬手拍了拍他的後背。


他突然抱著我,摟得很緊,讓人幾乎不能呼吸,我能感覺到強烈的心跳聲,不知是他的,還是我的。他像個認錯的孩子般說:「我會好好愛你,好好保護你,不要再恨我了,好不好。」


我還是拍了拍他的後背,說:「去洗個澡,好好休息一下吧。」我能答應的,也僅僅只有不恨他而已。


「小公子,你真的就不能接受我嗎?」他問我。


「我不想騙你。」我答道。


「我從來都認為,愛一個人,無疑是親手遞上一把刀。我最不能把這把刀給你,因為你會扎得最狠,」他說完,放開了我,「我現在已然把刀給你了。」


他自嘲地笑了幾聲,說完跌跌撞撞地出去了,餘下鬧人的酒氣圍繞在我身側。


自那夜之後,他便睡在書房,或者夜不歸宿,也很少和我說話。聽人說,他常常到花月閣,看上了那裡的姑娘,王妃是失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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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之則生 新新寫手一枚,愛好古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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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佈於 2020-09-17繼續瀏覽內容知乎發現更大的世界打開Chrome繼續貪醉貪歡貪醉貪歡努力成為一名職業網路作家的二次元漢服娘。

謝邀,言情小說看得少。不過文筆好又好看的小說我還真看過。

先跑個題,推一部比原作小說還好看的改編言情劇——《上錯花轎嫁對郎》(根據席絹《上錯花轎嫁對郎》以及《請你將就一下》兩部小說改編)。

也不是說原作不好看,只是原作小說文風有點小白,說不上特別好。劇版編劇寫得很好,片頭曲片尾曲歌詞也特別棒。

言歸正傳,我來推薦一部讓我「真香」的言情小說。

兩三年前的我:女頻?言情?不就是瑪麗蘇嗎有什麼好看的?

今年看到這部小說的我:哎呀真香。

這部小說就是——

噹噹噹噹~

這部小說的男女主真的是我喜歡的型啊!長得好看實力也很強!女主可以說是超級可愛了好嗎?男主前世是拯救了宇宙纔有這麼可愛的媳婦兒的嗎?

再說一部不算言情的,但是男女主之間的感情依舊讓我甜到發酸……

那就是——

噹噹噹噹~

不然意思放錯圖了【雖然也沒錯】

別被上次更新時間勸退,其實這個文是已經完結的,在今古傳奇武俠版有連載。我也是湊巧在報刊亭買到這個系列最後一個故事的單行本。

最後,我吹爆東海龍女!只要你也喜歡她的書我們就是朋友!


謝邀,言情小說看得少。不過文筆好又好看的小說我還真看過。

先跑個題,推一部比原作小說還好看的改編言情劇——《上錯花轎嫁對郎》(根據席絹《上錯花轎嫁對郎》以及《請你將就一下》兩部小說改編)。

也不是說原作不好看,只是原作小說文風有點小白,說不上特別好。劇版編劇寫得很好,片頭曲片尾曲歌詞也特別棒。

言歸正傳,我來推薦一部讓我「真香」的言情小說。

兩三年前的我:女頻?言情?不就是瑪麗蘇嗎有什麼好看的?

今年看到這部小說的我:哎呀真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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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說一部不算言情的,但是男女主之間的感情依舊讓我甜到發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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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被上次更新時間勸退,其實這個文是已經完結的,在今古傳奇武俠版有連載。我也是湊巧在報刊亭買到這個系列最後一個故事的單行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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