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quote>西門慶自覺身體沉重,要便發昏過去,眼前看見花子虛、武大在他跟前站立,問他討債,又不肯告人說,只教人廝守著他。見月娘不在跟前,一手拉著潘金蓮,心中舍他不的,滿眼落淚,說道:「我的冤家,我死後,你姐妹們好好守著我的靈,休要失散了。」那金蓮亦悲不自勝,說道:「我的哥哥,只怕人不肯容我。」西門慶道:「等他來,等我和他說。」

西門慶自己快要死了,捨不得的東西很多,比如此刻現在眼前的潘金蓮。當潘金蓮哭訴這說自己可能不被吳月娘包容,西門慶馬上接話表示自己會和吳月娘說情,給她一個保障。

為小妾幸福謀深遠,西門慶這樣對潘金蓮,應該算是愛吧。不過,這種愛也不是一開始就有的。

武大郎死後,開始西門慶還時常去找潘金蓮,後來忙著迎娶孟玉樓,把潘金蓮晾在一旁兩個多月不理不睬。這時的潘金蓮按理說,已是自由身,西門慶不來找她,她完全可以去勾搭別人,然而並沒有。

她只是不停地找人去請西門慶,西門慶卻沒有現身。如此肉慾的潘金蓮,硬生生苦撐著,一直等到了西門慶再次出現。從這個角度來說,剛開始,潘金蓮是愛西門慶的,可西門慶不愛潘金蓮,他勾搭潘金蓮,只是他獵艷心理,嘗過之後也不再覺得稀罕了。

之後潘金蓮嫁入西門家,兩人相處久了,西門慶才發覺,潘金蓮跟他在本質上是一樣的人,再加上潘的聰明,美貌以及牀上功夫,西門慶漸漸生出了感情,這種感情是不是愛情也不好說,畢竟婚姻是愛情的墳墓,結婚多年,夫妻之間還有感情就不錯了。

相反,潘金蓮對西門慶感情卻相對有些冷淡下來。西門慶留戀妓院不著家,她就私會家僕;趁著空隙,調戲並勾搭女婿;西門慶死後不多久在王婆處等待發賣時,又和王潮兒苟且。

也許是親眼目睹了西門慶家裡娶了一個又一個,外面勾搭了一個又一個,潘金蓮看破了西門慶浪子性情,決定自己也不再真情相待。

於是,我們看到西門慶臨死前對潘金蓮的不捨,而潘金蓮卻只擔心西門慶死後自己在這個家無立錐之地。


記得《秋水堂論金瓶梅》裏,田曉菲老師說潘金蓮對西門慶來說意義是不一樣的,就像上面那個答主說,西門慶發現了他倆是一樣的人。

這個一樣的人的意義還和對李瓶兒的愛不同,他倆有些知己的味道。西門慶想什麼說什麼最近又勾搭上了哪個小粉頭,潘金蓮都一眼看破。就不列舉潘金蓮哪裡哪裡好了。不是說真正的愛情其實是因為這個人本身才去愛的,西門慶對她有這個味道。她可不是一般的漂亮女人,她又辣又伶俐,又是悍妒又是處處生花。有她在的日常一定很有趣,就算做錯了事也別有一番風姿。

問西門慶為什麼這樣。因為他是個人,他的物質生活滿足了(性金錢地位),那他的精神生活就不需要了嗎?瓶兒固好,是給他一般真正的家的感覺。而金蓮就是那個他精神生活上的知己,他勾搭了幾個女人,想不通什麼事情都可以和金蓮說。同時他倆還有相互提防相互傷害的一面,正是因為他心裡有金蓮,才會有這樣一般位置。

但其實,西門慶對金蓮的愛是止於與自己相關的那一部分的,他始終是自私的,以自我為中心的。金蓮的情緒問題他很少去主動關照。他對其它女人也一樣,包括大慟的瓶兒,他曾喊著要和她一起去了,卻轉頭就在她的房間約起了奶孃。說他沒心沒肺也好,他其實是在哭自己的那一部分也隨之死掉了,哭如此痛苦到暈眩的自己的悲痛。

西門慶他著實人不怎麼樣。但他的情感也是真實的,就算不夠純粹,他的愛也是自己愛的方式。他把金蓮放在心上過,也真的為瓶兒痛苦,那都是真實的。他惡貫滿盈又三心二意,荒淫無恥又殘酷剝削,但也不代表他沒有其他的人的感情。所以他對金蓮,又何嘗不是一種愛呢?


同一個被窩睡不出兩種人。


感情觀念上,西門慶就是性轉版的潘金蓮。



他為了勾引潘金蓮,也沒少用手段。

倒是潘金蓮,可能純情過,只不過不是對西門慶,而是小叔子武松。


「你若有心,喫我這半盞兒殘酒。」

武松說道:「嫂嫂!休要恁地不識羞恥!」


金蓮站在簾下,咬脣看著武松走遠,卻聽有人笑道:「娘子休站在風口上,仔細受了涼!」

金蓮回頭,卻是間壁賣茶的王婆,手裡拿著一把瓜子兒,笑嘻嘻地同她說話。


金蓮福了一福,道:「王乾娘,幾日不見了!」


王婆覷著眼往大路上看了一看,笑道:「好個叔叔!」


金蓮不答,王婆又道:「好大的福氣!」


金蓮道:「乾娘這話奴家不懂。」


王婆笑道:「天下但凡『捱光』這兩個字最難,要五件事俱全,方纔行得。娘子可知是哪五件事?」


金蓮笑道:「乾娘可是瘋了!」


王婆向街心吐了片瓜子皮道:「我是好心,與你做了這幾年鄰居,事事看在眼裡,替娘子委屈!如今天上掉下來的好大福氣,我怕娘子一步走錯,沒處尋第二個叔叔,因此多一句嘴。娘子不愛聽時,權當老身說笑話。」



金蓮回頭看看屋裡,武大正掃地,遂邁門檻走過王婆屋裡道:「閑來無事,正要聽乾娘說笑話。」


王婆點一盞薑茶與她,使袖子拂拂長凳,請金蓮坐了喝茶。金蓮謝了茶道:


「敢問乾娘,是哪五件事?」


王婆道:「第一件,袁寶兒般憨;第二件,魚嘴般會咽;第三件,要似褒姒般冷;第四件,小,就要小意兒溫存;第五件,要惹人憐。此五件,喚做袁、魚、褒、小、憐。五件俱全,此事便獲著。」


金蓮道:「乾娘智謀不讓孫武!只是那武二粗鹵漢子,漫說奴家沒這糊塗想頭,就有,何用這般費事!」


王婆笑道:「這五件事有了,八字才只一撇,後頭還有哩。難得你的造化,若隔山隔海地不見面,那便棘手些;如今一個屋檐下住著,低頭不見抬頭見,再用了老身的計策,就是個阿羅漢,也教他抱住比丘尼。」


金蓮道:「長日無事,乾娘說來做耍。」


王婆道:「這五件全了,下剩還須『十分光』!第一,你須牢牢記了,要降伏武二,鑰匙卻在武大身上,從今日起,你只兢兢業業服侍武大,日常家有個牙兒碰著嘴脣、勺兒打著鍋沿、老鼠落在米缸裏,許他高聲,不許你高聲,叫武二早晚看在眼裡,這就有了一分光了。


「家常過日子,你須做出皇后娘娘也似的端莊模樣——問話也答他,要水也遞他,公事瑣碎也疼他,穿了新衣也避他,就是眼皮也不許撩他一撩,若他天長地久放下戒心,肯將你這老嫂比母,這就有兩分光了。


「縣裡那些破落戶,再來你門首走動,你只做個害怕聲張的可憐見模樣,賣個破綻給他瞧見,你漢子是個不中用的,他做叔叔的,又是個打虎英雄,難道看著嫂嫂給人調戲?他忍得便罷,一個忍不住,這就有三分光了。

「武二是江湖上的人物,朋友遍天下,你可個個替他招待,拿出手段來。端陽中秋,安排好酒好肉管待他們,卻不要露面,只在廚房忙,若有人要拜嫂嫂時,你只推武大出去,叫他們喫得菜香見不著廚娘,等他身邊兄弟都傳說你的好處,這就有了四分光了。


「委實地躲不過時,他兄弟裏有那風流英武的,你可加意款待,他若瞧著不自在時,就有了五分光了。


「你待他用心,他必承情,要答報於你,不必侷促,謝你你便聽著,送東西你便收下,送得多了,你也還他些個。只這樣物事大有學問,你可平日留心他與朋友說話:愛刀,便送寶刀;愛槍,便送金槍——哪裡當真用你壞銀子?——你只把這話說給武大聽,哪裡哪裡有件好兵刃,可惜不是咱們這樣人家用得起的,不然送給叔叔,正是寶劍贈英雄,不愁你那瓜老公不去告訴。這就有了六分光了……」


王婆還待說時,卻聽間壁武大叫道:「大嫂!」金蓮忙應了一聲,起身說道:「就愛聽乾娘說笑話,明日再來。」


臨去卻道:「乾娘常日唸叨置辦送終衣服,乾娘不嫌時,選個裁衣日,奴出手與乾娘做,如何?」


王婆大喜道:「若得娘子貴手做時,老身死也得好處去。久聞娘子好針線,只不好相央。」


金蓮道:「不值什麼。日後有個大裁小剪,只怕乾娘不說。」


回家上了樓,武大接著,不過是幾句家長裏短的言語,金蓮下廚房整治了幾樣小菜,兩個喫了睡下不提。


從此武松搬來家裡居住。月餘無話,看看已是冬月光景,連日朔風緊起,四下裏彤雲密佈,又早紛紛揚揚飛下一天瑞雪來。


次日武松清早出去縣裡畫卯,直到日中未歸。武大出門做買賣,也阻在雪裡,金蓮獨自一個冷冷清清立在簾兒下,眼望長街。


正立得身上寒冷,只見武松踏著那亂瓊碎玉歸來。金蓮揭起簾子迎接道:


「叔叔寒冷?」


武松道:「感謝嫂嫂憂念。」


入得門來,武松將氈笠兒除將下來,把雪來拂了,掛在壁上;解了腰裡纏帶,脫了身上鸚哥綠紵絲衲襖,入房裡搭了。


金蓮在後叫道:「火盆燒著,叔叔好生撥一撥,莫著了涼。」


復又立了片刻,見武大搖搖晃晃挑了擔子歸來,忙下階去迎,替他撣肩背上的雪,夫妻兩個一前一後進門。


飯菜是早備好了的。金蓮燙了一壺酒端上來,替兄弟倆各篩了一杯,轉身下樓。


武松道:「嫂嫂為何不坐?」


武大也道:「你往哪裡去?」

金蓮道:「我晌午多喫了一口餈團,如今硬邦邦地還在肚裡,你們自喫酒,莫管我。」說著,自去廚下收拾。


洗刷了蒸籠,預備下明日武大出門的一應傢伙,估摸樓上有了三分酒意,方纔端了一碟子花生上去。


火盆燒得極旺,奈何板壁單薄,窗紙又不甚嚴實,外頭只管落雪,屋內也不暖和。誰知挑開厚厚的棉簾子,卻見武松將中衣直挽到腋下,赤著大半個胸膛,兀自拿白手巾擦額頭的汗。


見嫂嫂進門,武松忙將衣裳放下,金蓮掖了簾子,回身嗔道:「大雪天裏,你也不怕凍著!」


將花生放在桌上,又向武大笑道:「可是老話說的,傻小子睡涼炕!」


拿了兩個喫凈的空盤,下樓去了。


這裡兄弟兩人仍舊喫酒,喫到二更時分,武大叫金蓮添飯,喊了兩聲不見回應,往隔壁看了看,回來笑道:「你嫂子想是乏了,睡下了。」


二人靜悄悄用了飯,各自回房。


次日雪晴,武松不教武大出門賣餅,將出銀子,令他街市上喚了一個泥水匠、一個圓木匠來,將屋子裡外牆壁的縫子勾了。盆、桶、水舀子等物什,凡破的都換了新的。


那木匠在天井裡刨木頭,街坊鄰居都走來瞧熱鬧,無不讚歎武松。

下晚武松歸家,身後更跟了個布行的夥計,拿出軟尺量了樓上樓下房門尺寸,又請金蓮明日去店裡挑花色做新簾子。


待把這些人打發走,金蓮栓了門,一家兒坐下喫飯。金蓮向武大道:


「看不出叔叔年輕,倒是個過日子的,火盆般心熱。年紀也不小了,正該娶個嬸嬸,認真做起人家來。等我問問間壁乾娘,有好的,替他留心著。到時新人娶過門來,平日去井上洗衣擔水,說話耍子,也與我搭個伴,教外人看咱們武家,不是又興旺起來了?也教公婆在地下看了歡喜。」


武大道:「我豈不知他不小?只他成天打架放火,誰家姑娘肯跟他擔驚怕?正是你說的,今日瞧著像個會過日子的,既如此,你就替他張羅起來。」


武松道:「哪裡就算到此了?」說著只顧喫酒。


武大問道:「你來了這些天,衙裏上下可都認得了?些許小事,休要再只管與人爭競。」


金蓮道:「罷喲,你教兄弟安生喫口飯,成日顛來倒去就是這幾句。絮聒緊了,他只『東風吹馬耳,水過鴨子背』!」


說罷,將酒壺向武松那邊推一推,令他自斟,舉手在鬢邊揉了一揉,笑道:「這一天井刨花,香得我頭暈。那木匠使的是好榆木,就是忒慳吝了的,敞著個破布口袋,窗檯牆角,將刨花撿得乾乾淨淨!」


武松道:「嫂嫂要刨花,可巧相公今日喚我到內衙,有擔禮物並書信著我送往京城去,初五便行。撿好的,捎回來與嫂嫂梳頭。」


金蓮喜道:「我不過說一句,哪裡就用到京城的刨花了?哪裡的刨花不是樹長的,路遠迢迢地捎它做什麼?」又連道喜事,忙忙與兄弟兩個篩酒。

武大也道:「相公抬舉你,不信旁人偏信你,你可好生巴結,路上休要喫酒誤事。」


武松只胡亂答應不提。


過了五日,初五這天,金蓮早起凈手祭了路神,又從頭檢點一遍喫穿鋪蓋,用過了早飯,與武大兩個眼巴巴看著武松往衙門去了。夫妻兩個,無精打採分頭各自幹事。


有話則長,無話則短。不覺地冰消雪化,天時漸長,武大每日多做兩扇籠炊餅,趕擦黑也賣得乾淨。


且說這一日,金蓮獨個在樓上坐地,看武大將歸,走去門前叉簾。誰知有個人從簾子邊過,可巧金蓮手裡拿那叉竿不牢,失手滑將倒去,不端不正,卻好打在那人頭巾上。


那人住了腳,正待發作,回臉瞧見落竿人,當下換了一副容顏,笑吟吟地上下打量。


金蓮叉手深深道個萬福,說道:「奴家一時失手,官人休怪。」


那人一頭整頭巾,一頭把腰曲著地還禮道:「不妨事,娘子請尊便。」


間壁王婆正出來倒水,瞧見那人模樣,水也不潑,且滿臉堆下笑來說道:「這不是西門大官人?老身哪裡惡了你,多時不來我門上喫茶?」


這姓西門的笑道:「乾娘說哪裡話來?正要叨擾。」說著撩前襟往王婆茶坊裏來,猶自回頭看時,金蓮早落了簾子,掩上了大門。


王婆請他在水簾底下坐了,問道:「大官人喫個梅湯?」


這西門道:「最好,多加些酸。」


王婆做了一個梅湯,雙手遞與西門。


西門慢慢地喫了,盞託放在桌子上,說道:「王乾娘,我少你家多少茶錢?」


王婆道:「不多,由他,閑了卻算不妨。」


西門又道:「你兒子跟誰出去?」


王婆道:「說不得,跟一個客人淮上去,至今不歸,又不知死活。」


西門道:「何不教他跟我?」


王婆道:「敢情,若得大官人抬舉,老身少操多少淡心。」


西門道:「等他回來,卻再計較。」


說罷,回頭瞧了瞧武大門前,說道:「乾娘,間壁賣什麼?」


王婆道:「他家賣拖蒸河漏子,熱盪溫和大辣酥。」


西門笑道:「你看這婆子,只是風!」


王婆笑道:「我不風,他家自有親老公!」


西門道:「乾娘,你休取笑,間壁是『三寸丁谷樹皮』家,是也不是?」


王婆道:「你既知道,何必多問。」


西門手指上捏弄著空茶盞道:「想那武大,三分不像人,七分倒像鬼,有甚福抱著這般羊脂玉體?豈不折死了他?」


王婆道:「休說福不福,屋裡現放著親叔叔!我勸大官人,老虎窩裡種倭瓜,守著個喫人的東西,還敢做大葉兒(業)?」


這西門話不投機,沉了臉,從腰裡摸出塊碎銀子,「當」地一聲扔在桌上,硬邦邦地起身去了。


王婆忙撿起銀子追出來,攆過頭裡,硬將銀子掖在他腰帶裏。西門喫她當街抱住,倒也急不得惱不得,受了銀子,抽身走開。


王婆在後頭喊道:「大官人休怪,老身這幾日犯陰天上火,喫累耳朵,才說的什麼全聽不真!」


卻說這位西門大官人,單諱一個慶字,原是本縣一個大財主,家裡開著一個極大的生藥鋪。日常使奴喚婢,幾房姬妾亦都妖嬈動人。


誰知今日見了金蓮,也不知怎地,只管放不下她。在王婆處碰了釘子,心下不快,令小廝出去邀了幾個幫閑,自去喫酒消遣。


整整地喫了一晌午,晚間沒情沒緒,胡亂睡了一夜。次日早起,猶存著兩分殘醉,信步往藥鋪上來。


無巧不成書,剛拐過一道彎,遠遠地見一個婦人,白布衫兒桃紅裙子,藍比甲,裊裊地走進藥鋪去了。看身形背影,不是別人,昨夜夢裡偏勞,正是武大的渾家!


他緊走幾步,不防一旁胭脂鋪裏竄出個不曉事的,緊緊拉住說話,待打發得這人眉開眼笑去了,再抬頭看時,金蓮已出了鋪子。


他一路小跑過去,看看要追著,卻又止步,整了整衣襟,咳嗽一聲,探頭說道:「這不是武家大娘子?且請留步,小人前日街上買炊餅,少了你家大郎三十文錢,且請娘子帶了回去省事!」


金蓮回身見是他,賠笑還禮道:「大官人,昨日奴家失禮了。賬目且由他,蚊子腳的生意,仰仗貴人們照看,歇些時卻算不妨。」見西門慶已將出錢來,連搖手道:「又何消得這許多?」


西門慶見她不接,也不強求,將銀子收了道:「大郎是個養家經紀人,又能賺錢,又好性格,這些年大大小小不曾惡了一個人,真正難得。」


金蓮道:「官人過獎。」


西門慶道:「常言說得好:表壯不如裏壯。難得娘子賢能,屋裡百樣打疊得齊楚,大郎方有今日。大膽動問娘子青春幾何?」


金蓮道:「奴家虛度二十三歲。」


西門慶道:「小人癡長五歲。」


金蓮道:「官人將天比地。」


西門慶又覷著她神色道:「小人見娘子才從鄙店鋪出來,可受了氣不曾?那起偷奸躲懶的賊,見娘子年輕不更事,又兼好性兒,不知怎樣敷衍差事哩!」


金蓮道:「貴綱紀管待極用心,快休屈說了他們。」


西門慶看看四下無人,邁前一步道:「屈說他們不妨,小人卻為娘子叫屈哩!」


金蓮道:「奴有何屈?」


西門慶道:「非獨小人,可著陽谷縣城,哪個不為娘子叫屈?」


他一頭說話,一頭見四下無人,便更挨近身來,卻不妨金蓮霎時沉下臉來,一語不出,折身走去。


西門慶一時摸不著頭腦,訕訕站了一站,往自家鋪裏轉來。


眾夥計見他來了,早呼啦啦圍起幾層,將他捧進店裡坐了。


西門慶也不喫茶,搖手問道:「方纔買葯的婦人不是『三寸丁谷樹皮』的渾家?」


主管忙從櫃裏出來:「可不就是她!」


西門慶道:「她買些什麼藥材?」


主管並兩旁夥計都道:「今番倒不見異樣,往日買的這樣葯卻少見,買的是『黑裏俏』。」


西門慶奇道:「她買『黑裏俏』做什麼?」


主管道:「這『黑裏俏』原是宅門裡大奶奶作踐小妾的,用得多了,皮膚泛黑。他家又無三房四妾,誰知要來做什麼勾當?」


一旁一個小夥計搭話道:「我瞧她是自家用了的,早先那臉兒勝似如今白凈。」


眾人都笑,主管斥道:「大官人問話,休要胡唚!」


西門慶也不惱,又問道:「今日買的什麼?」


主管道:「今番她求白不求黑,我便將應伯爵海外帶來的『維他命』包了一包與她。」


西門慶聽了,越發納悶,百般地解不過來。


他哪裡知道,那潘金蓮雖生做個「三綹梳頭,兩截穿衣」的婦人,骨子裡存著個「大丈夫豈受人憐」的意氣,自屈嫁了武大,最聽不得「受屈」兩個字。平日偶與武大一同出門,任你千人指點萬人詫異,越發頭要高抬,等閑知府夫人也比她不過。


往日買那「黑裏俏[i]」,便是為此了。


如今且說金蓮,冷了西門慶,快步走到家中,牢牢關了街門,到樓上妝臺前坐了,右手撫著臉頰,漸漸墜下淚來。


暗泣了一陣,將方纔買的藥包拆開,取出葯來,見乃是黃澄澄的長粒子,美人指葡萄一般形狀,就小了些,總有二三十粒,在紙上來回滾動。


她依著叮囑拈了一粒,舐破外皮,裡頭便瑩瑩地滲出水來。


將水擠在掌心,對鏡細細抹在臉上,又將下剩的滴進口中,幸喜不似旁的藥材腥苦,倒似有兩分香氣。


她拭去淚痕,慢慢地望向鏡裏,心中歡喜。


天已初春,窗外櫻桃樹抽出好長的條子。她日日計程,想武松差事當完。一去兩月,不知怎樣飢餐渴飲,夜宿曉行。


獨個兒坐了一陣,心下無聊甚,起身時正見王婆在對面守茶坊,遂掩了鏡臺下樓來。


走進茶坊,王婆早迎上來,金蓮笑道:「多日不來與乾娘說話,煩勞乾娘做個和合湯,放甜些。奴家還記掛那日未說完的笑話。」


王婆走去裡間,片刻端了一碗湯出來,自坐了金蓮對面,笑道:


「常言說得好,『生地茄子熟地瓜,生地菜子熟地花』,一樣漢子有一樣的降法。常言又說得好,『師傅領進門,修行在個人』,你們關起門來親兄熱弟,無話不說,無事不做,凡百關節處,你盡知,老身卻不知。你只因材施教的是。」


金蓮聽了也不再問,見幾個販馬的客商撞進茶坊,鬧嚷嚷要茶,便進裡間相幫王婆安排。

再說武松,自從領了知縣言語,監送車仗到東京親戚處,投下了來書,交割了箱籠,街上閑行了幾日,討了回書,領一行人取路回陽谷縣來。


這日晚飯時分進了城門,且先去縣裡交納了回書。知縣大喜,看罷回書,賞了武松一錠大銀,酒食管待,不必用說。


武松領了賞,惦記兄嫂多日未見,叫了個土兵挑了擔兒,忙忙地迴轉家中。


還未進門,遠遠地便喊:「哥哥!武二歸家!」


那武大聽見兄弟歸來,鞋也不及穿,腳不點地奔出相迎。


武松進了門,見靜悄悄無人,問道:「嫂嫂因何不在?」


武大接了土兵擔兒,賞了他一錢銀子走路,笑道:「花胳膊陸小乙家辦喜事,央了你嫂子支客,看日頭盡該迴轉了。」


話音猶未落地,便聽見外頭叫:「大郎,我等送大娘子回來!」


陸小乙家兩個堂客左右簇擁著金蓮進門,口中不住道乏。


武大見金蓮紅紅著臉兒,便道:「喫了幾盅?不見兄弟回來了,我去燒湯與他燙腳,你且相陪兄弟坐坐!」


金蓮搖頭道:「教風吹得我酒湧,我須告罪去躺一躺!自家兄弟,我便告罪了。」


徑自上樓去了。


武松連說了幾聲「嫂嫂自便」,自到廚下與哥哥說話。


武大掇張杌子坐了燒火,兩眼看不夠地打量武松。武松也坐在一旁,將東京帶回的物事一樣樣拿與武大瞧。


內有一匹好綢緞,道是送與嫂嫂裁衣;又果有一盒好刨花,與嫂嫂梳頭。下剩與哥哥的諸般好物,流水地向外拿。


武大見那擔子聚寶盆般無底,不住地埋怨武松壞錢,心下卻也歡喜。


次日武松往衙門畫卯,武大後晌不做生意,向東街買了酒肉果品回來,專與武松接風洗塵。


金蓮道昨日怠慢,拿出手段,精精潔潔安排下一桌酒菜。待武松歸來,三個親親熱熱坐下喫酒。


武大道:「白也說東京,黑也說東京,但不知東京究竟如何?」


金蓮也道:「正要兄弟說來飽耳福。」


武松笑道:「我看反不如俺陽谷縣,旁的不提,只三街六坊,無處不停著些寶馬公羊、大牛小牛,但尺寬的巷子,便擠做兩寸,直沒個下腳去處。又整日滴滴叭叭,沒個清凈。」


武大聽了咋舌。金蓮道:「京城是繁華世界,自是與此處不同。休提別個,兄弟帶回來的綢緞,便是本縣難找的花色。」


武松道:「這值得甚麼?我聽聞相公夫人的一件綾羅衣裳,便拿著銀子也無處買去。偏叫裁縫綉壞了。」


金蓮道:「不知是哪裡綉壞了?」


武松道:「我也不懂,只聽他們恍惚說了一句,是甚麼水了、旱了的。」


金蓮微笑道:「想是水路留得不好?」


武松道:「正是此了。」


金蓮道:「綉壞了,便怎樣?」


武松道:「夫人等著拿這東西送禮,如今壞了,急得冒火,要打那裁縫呢。」


金蓮道:「不必打他,『水路』綉壞了,拆開重綉便是。」


武松道:「聽聞那緞子嬌氣,拆不得。」


金蓮道:「那是他們沒本事,自有能拆的在。」


武松道:「卻是何人?」


金蓮道:「奴便拆得!不單拆得且繡得!」


武松喜道:「嫂嫂有這般手段,何不早說?明日便回相公。」


當下三人飯畢,金蓮收拾了不提。


次日金蓮便不出門,加意修飾了,只在家中坐地。果然午後縣衙派了一乘軟轎,並一個小丫頭名喚玉蘭的來接。


鄰舍聽聞是衙門相公夫人來請武大娘子過府刺繡,誰不來看?挨挨擠擠,吵吵鬧鬧,有喜的,有恨的,亦有那「感士不遇」的,俱眼睜睜看著金蓮款款下樓,小丫頭服侍著升轎去了。


且說那武松雖在知縣跟前薦了嫂嫂,心下畢竟忐忑,在外頭辦差不能靜心。


約莫晚飯時分,後衙差出一個家人,尋著他道:


「夫人留令嫂用了飯回去。」


武松忙問刺繡詳情,家人道:「我是不見,聽得夫人房裡老婆子們說,夫人最得力的丁香姐姐還要替令嫂拿熨斗,領了丫頭們站地聽令!武都頭,你今日春風得意!」


武松聽了歡喜。


那家人又道:「令嫂叫我跟你說,打發不拘誰回去報與令兄知道,免他懸心。廚下有昨日剩的餅子冷盤,命他回鍋見開,方可喫得。」


又托出手掌,擎起一吊錢來道:「令嫂直是仗義疏財,央我傳句話兒,便賞了我這許多銀錢。」


武松看那穿錢的青繩講究,想是夫人現贈。


那家人眉開眼笑只管道:「都頭今番入了夫人的眼,枕頭風只情駕起,來日步步登高,千萬照管小人些個。小人的哥哥在馬棚切了十年草料,門房老張上了年紀,何苦外頭尋人哩?」


差房內眾人聽了這人言語,哪個不要先佔地步兒?不待武鬆開口,早有人飛跑去報知了武大那幾句話。


正亂間,忽一個孔目進門來道:「大門外有條長大漢子要尋打虎武松!」


武松忙出門看時,見那人裹著魚尾赤的頭巾,身穿鴨頭綠的袍子,面圓耳大,脣闊口方,手提一條哨棒,乃是行走江湖時結識的好漢,綽號叫作獨火星孔亮的。


這孔亮見了武松,納頭便拜,口中只道:「哥哥一向少會!」


武松慌忙還禮,兩個入一條僻靜小巷,上了酒樓,揀個僻靜閣兒坐下說話。


武松吩咐店家道:「但有好酒菜,只情擺下,不叫時休來!」


孔亮從懷中掏出一封書信並一個包裹道:「俺師傅宋公明命我帶信與哥哥。另有一百兩白銀,與哥哥平日結交內外人等使用。」


武松接過書信,撕開封皮看時,果是宋江筆跡。內中詳告別來諸事,備述相思,又切切囑他少戒酒性。


孔亮打開包裹,取出銀子放在桌上。說道:「如今三山聚義,眾虎同心,梁山泊好生興旺,只小弟也在山上做個守護中軍步軍驍將。俺師傅日夜掛念哥哥,聞得哥哥如今在陽谷縣做了都頭,歡喜無盡,請哥哥往梁山泊盤桓幾日,眾頭領如大旱望雲霓,都盼著結交哥哥哩!」


武松將信與銀子仔細收了,道:「回去替我拜上公明哥哥,小弟但得片刻閑時,必趕去拜會眾家兄弟。」


當下兩個喫了酒菜,孔亮迴轉梁山復命,武松自回縣衙。


當晚起更金蓮方歸。次日破曉,又早有人來接。如此一連六日,早起晏歸,武大兄弟兩個一日兩餐,只得相央間壁王婆照料。


自此知縣待武松比先又不同,直放他穿房入戶,與酒與食,把做自家子弟般相待。

閑言少敘,不覺得光陰如流,展眼春去夏來。


這日清早,金蓮在繩上晾衣裳,一眼瞥見牆角那棵櫻桃向陽的枝上掩著一串果子,得陽氣之先,已紅了一半。


她四下尋覓,拾得兩塊殘磚疊起,顫巍巍踏起去夠那枝椏,卻聽身後有人道:「嫂嫂留心!」


便見武松提著哨棒走來樹下,伸手便將那串櫻桃連枝折下。


金蓮喫了一嚇道:「叔叔在哪裡使棒?如何不聞風聲?」


武松笑道:「隔牆與人說了幾句話,樹影遮著,因此嫂嫂不理會。」


說著,捻著樹枝,等金蓮來接。


金蓮卻道:「我要它作甚?你自拿去與東院小毛猴子頑罷!空生個長大殼子不曉事,一棵樹也礙著你,偏來毀枝敗葉的!」


說著便回房去了。


武松不防她說出這一篇話來,不禁失笑,將殘枝放在牆頭,自收拾往衙門去。


晚間武松與武大前後腳進門,金蓮早備下熱騰騰飯菜。席間武大望著金蓮道:「你不識得兄弟?只管定定地瞧他作甚?」


金蓮忍俊不住,放聲大笑,掩口逃席而去。桌下臥著的黃狸貓跳起身子,隨她上樓去了。


武大摸不著頭腦,只管詫異,武松也不多言,只微笑道:「嫂嫂連日心寬。」


忽聽門外有人高喊:「武都頭!大喜大喜!」


武松忙迎出去,卻是衙門幾個差撥、都頭,鬧哄哄擠在門口,滿面笑容只叫大喜。


武松道:「列位哥哥,不知武松喜從何來?」


眾人道:「你恁地造化,夫人要將貼身的玉蘭許配與你!」


武松道:「列位噤聲,此事豈可玩笑?」


眾人道:「哪個與你玩笑?玉蘭到了年紀,夫人素日疼她,必要擇個好夫婿,可巧想起你來。如今可衙門鬨動,竟單你一個兒不知!」


武大在後頭聽了這些言語,早喜得無話可說,拚死拉了眾人進去喫酒。


眾人哪裡由得武松發愣,早大杯灌起。一時合縣聳動,皆知紫石街武家墳頭冒了青氣,連番地好事堵門。


次日,相公果叫了武松進去,指著那玉蘭說道:「你自來我處,辦事勤勉用心,夫人亦看重你。此女是夫人心腹,頗有些聰明伶俐,善知音律,極能針指,如你不嫌低微,數日之間,擇了良辰,將來與你做個妻室。」


武松再拜道:「量小人何者之人,怎敢望恩相宅眷為妻?枉自折武松的草料。」


相公道:「我既出了此言,必要與你,你休推阻。你且稍待,夫人還有幾句言語囑你。」


武松聽了這許多好話,心中感念,當下拜了幾拜,領了夫人言語,歡歡喜喜,回家去說與兄嫂知道。


武大得了準信,就於東街賃了所精緻房屋,買東置西,登時忙將起來。


過了一月,梁山泊宋公明聞得武松娶親,即刻差來兩個頭領,一個是浪子燕青,一個是拚命三郎石秀,齎著幾份重禮,來與武松賀喜。


二人俱不空身,一個推著車兒,裝著兩個海缸般大壇,是山上自醞的好酒;一個挑著擔兒,裝的是水泊裏出的蓮藕。那蓮藕覆著河泥,烈日曬它不透,擔至陽谷縣依舊水靈鮮嫩。


兄弟三個廝見了,武松又引燕青、石秀拜了兄嫂。


武大後園有一口一人高的大缸,原是房主賣酒的酒缸,如今現成,把來依舊盛酒。


燕青、石秀又取出山上金銀相贈武松,燕青道:


「宋江哥哥與吳軍師商議,梁山聲名在外,恐眾人齊至賀喜,驚動官府反為不美,因此只教我二人悄悄前來,亦不許多耽擱,轉天便叫回山。」


當下金蓮自去廚下整治菜蔬,武松兄弟兩個,相陪燕青、石秀二人喫酒。席間,燕、石二人又講梁山兵強馬壯,並江湖上諸般新聞。武松聽得起興,武大聽了只是低頭。


石秀道:「我等在山上跟著公明哥哥,大碗喫酒,大塊喫肉,論秤分金銀,何等樣快活!哥哥何不帶了家小,一同上山,山上有的是房屋,便再多些個,也住得寬敞。不強似在衙門聽人差遣?」


武松只是喫酒,並不答話,石秀便不多言。


次日,依著宋江將令,燕、石二人便要告辭,武松苦留不肯,只得放行。


誰知晨起送出大門,不到午間,二人竟又迴轉。原來石秀後頸生了一個癤瘡,原本不理會,途中不合牽動,一時腫痛起來,恐前路荒涼,難尋醫藥,無奈何只得迴轉陽谷縣。


武松接進石秀,解衣看時,鏊子一般紅腫,將手虛懸其上,半寸時便覺火熱。


武大見狀,忙出門去請郎中。


一時郎中進門,看了石秀,言說不妨,把艾培引出毒氣,外使敷貼之餌,內用長託之劑,不半日,將息得疼痛,石秀昏沉沉睡去。


如此燕青也難回,只得留下陪侍。幸喜毒瘡生在後頸,一應擦洗換藥事宜,皆委之金蓮。金蓮也不嫌醃臢,藥餌飲食,十分盡心。


石秀感之不盡,看看病勢轉輕,能勾起動,便拜了金蓮做姊姊。兩個一時親熱異常,勝似親生。


這日金蓮正在房裡與他換藥,燕青走來道:「院中松枝不合挑破了箭袋。」


金蓮伸手道:「把來我看!」


放下藥布,抽屜中取出笸籮來,眨眼間穿針引線,將破處縫補得平平整整,任你火眼金睛也看不出破綻。


燕青大呼好手段,石秀仰在牀頭道:「我送姊姊一個綽號——打麥風!我梁山有個黑旋風,又有個小旋風,姊姊叫作打麥風,端的高出許多!」


眾人齊聲大笑,自此果然呼作「打麥風」潘金蓮。


過了幾日,忽然玉蘭的鰥爹打發個侄兒來囑咐武大,茶禮上的活鵝要洗刷乾淨雪白的,萬般難尋白鵝,些許幾支雜羽剪去便是,切不可白裏夾黑喫人笑話。


武大諾諾連聲,百般地殷勤應允了。


喜日選在六月初七,看看將近,武大也不出門做買賣,日日在家中與金蓮籌劃喜事。石秀毒瘡漸復,與燕青一同相幫掃屋擦地,一時武大家中只管鬧熱起來。


這日金蓮在竈上洗手蒸胡餅,香氣氤氳,引得眾人下樓來看。


金蓮道:「如今市上花椒,多半是蜀黎籽冒充,半點香氣也無。若有好花椒,還香些哩!」


石秀道:「自菜園子張青上了山,山上各樣菜蔬好生鮮亮,結的花椒粒子有綠豆大小。待小弟能走動了,與姊姊背一袋來。」


武松道:「哥哥與武松賃的那新房後頭,有好肥一塊地,只選好種來,有的是氣力,自家種些豈不便宜?」


金蓮聽說笑道:「奴家要的花椒,只怕你打虎武松種不出!」


武松石秀都忙問道:「不知是怎生異樣花椒?」


金蓮道:「這也不難。你只在你新房園裡,尋一塊未經雨的泥地,只可播一粒種子,結出花椒來,須拿牛皮打的鐮刀收割,在未開過花的苜蓿地裏曬乾。幾時曬得一車,便駕起未生過駒子的白馬一對來送我!」


武松、石秀、燕青聽了都咋舌。


閑話休敘,一時石秀身子復原如初,與燕青辭別武松一家,迴轉梁山去了。臨別時石秀、金蓮難捨難分之情,自不必提。


這日武松與哥哥喫酒,間壁王婆來尋金蓮借剪刀,金蓮拿瓢舀酒,兩個倚著酒缸說話。武大出來寒暄了幾句,才轉身,便聽身後「撲通」一聲,跟著王婆尖聲叫將起來:「救人!救人!大娘子折進酒缸裏了!」


武大喫一驚,軟了腳忙向外奔時,武松早從他身旁掠過,一把將王婆推在一邊,手中酒盞,此時方松,青磚地上跌得粉碎。


唬得王婆坐在地上向後一跳,抬頭看時,那金蓮濕淋淋、軟綿綿,已被武松掐腰從缸裏輕輕撈起。


武松不識水性,託著嫂嫂身體,木獃獃手足無措,王婆忙指點道:「放平在地上!」


武松依言行事,王婆掙扎著站起,解了金蓮上衣紐子,在胸口按了幾按。武松早別過臉去。


且喜救得快,不多時,金蓮哼了一聲,吐出一口水來,口裡道:「天爺!梁山釀的好酒!」


武大懸著一顆心在旁,此時方鬆一口氣,千恩萬謝了王婆,自去鄰舍請來幾個身強力壯的婦人,將金蓮七手八腳抬上樓去,又央王婆相陪照料。


到晚間,看看金蓮無恙,依舊下廚料理活計,武大兄弟方纔放心。


不想金蓮畢竟喫了驚恐,中了酒氣,又兼縣衙裡頭夫人疼愛玉蘭,一應新人的吉服喜褥,樣樣要尖裏拔尖,因此金蓮連日在燈下刺繡,這日晚間,掃地時略有恍惚,一個不留神,將那臥地的大黃狸貓一腳踏在後腿上。


那貓這些時肚裡揣了崽子,正乖覺,一爪便抓在金蓮膝蓋下頭,隔褲管滲出血來。


金蓮大怒,扔了掃帚,櫃頂上抽出撣子來望貓身上便抽。


那畜生平日自在慣了,傷了人猶不覺,尚低頭添腿,不防撣子抽來,躲閃些微慢了些,教梢子掃了臉,登時乍起了一身黃毛,貓眼圓瞪,矮一矮腰,平地扔起五尺有餘,望金蓮面門便撲。


武大、武松同時叫留心,金蓮正退至竈前,慌亂間將竈臺上鋪的一條待洗的屜布沒頭沒臉向前一裹,竟叫她裹個正著!


那貓在裡頭狂吼亂抓,金蓮也顧不得鑽心痛楚,一腳踩住了,兩手揮起撣子亂抽,右手乏時,便換左手,直抽了一盞茶時分,那貓漸漸不叫了,屜佈下涓涓流出黑血來。


金蓮將撣子擲在地上,喘著氣使袖子抹額上的汗。


武大戰兢兢將死貓拾出去,武松打了水來洗地,說道:「嫂嫂好身手!」


金蓮笑道:「班門弄斧,叔叔見笑。」說著話,忽然「哎喲」一聲,反手去按腰間。武大扔了貓回來,忙替她看時,見後腰上烏黑一塊青,形狀便似手印一般。


失聲驚呼道:「如何有這般一個鬼手印!」


武松早避開去,金蓮忙喝止武大道:「休得胡說!」尋武松時,已進屋緊閉了房門。


這裡武大開箱取葯,有石秀剩下的兩貼膏藥,把來與金蓮貼了抓傷不提。


次日武松揀些碎磚碎石,在酒缸前平平砌了三個階兒。金蓮倚著門,弱聲弱氣道:「下剩這些醃臢了,把來倒掉的是,為何又砌那石頭?」


武松道:「不妨事!」


又指著石階道:「喝到缸底時,嫂嫂休管,武松自家舀喫。」


金蓮嗔道:「萬般都捨得,一口貓兒尿偏捨不得!」


武松笑笑,也不答話。


轉眼吉期已至,武大請了一班吹鼓手,頭天便吹打起來。鄰裡間、衙門裡那些與武松好的,哪個不要來討杯喜酒?一時擠得那兩間新房轉身也難。


武大忙裡忙外,一眼看見金蓮在廚下竈旁擦眼,也不理會。武松路過廚房的門,他卻細心,護著腰間紅花,繞過四圍等上桌的喜饅頭,躬身問金蓮道:


「今日是武松的喜日子,嫂嫂為何煩悶?」


連問三聲,金蓮只不答話。武松道:「嫂嫂一向為武松操心,武松雖是個粗鹵漢子,心裡也知感念嫂嫂。若為兄弟成親,叫嫂嫂不拘哪裡受了氣,又百般不叫得知,武松情願不結這門親也罷了!」


金蓮放下帕子道:「休要胡說!有兄弟在,誰敢給我氣受?我不過心裡感觸,嬸嬸恁般好命,夫人看承如親生自養,家裡又有父親,過門來,好齊整整的小夫妻,強似奴家孤零零一個。


「這都是奴前世燒了斷頭香,怨不得旁人,大喜的日子,又給兄弟添愁,快收拾迎親去罷!家裡我跟你哥哥自支應。」


武松點頭應了,卻又笑道:「七八天了,嫂嫂頭上尚有酒香。」


金蓮笑道:「枕上被上,都是酒氣,一醉一夜,比得過景陽岡上『出門倒』!——可是迎親回來,記著廚房尋我,下箸面與你喫,莫要空肚喫酒!」


武松不及答應,早有人拉出他去。鞭炮聲「噼噼啪啪」連天徹地,兩個衙役牽過高頭駿馬,眾人簇擁著,後頭轎子抬起,吹吹打打迎親去者。


一時花轎過門,拜天地,拜兄嫂,新人入洞房,街坊四鄰,無不嘖嘖稱讚,都說不是打虎英雄,如何娶得相公夫人房裡的心腹?又都誇讚武大與金蓮置辦得好。又有十數個平日走動勤的,幫著張羅宴席,支應賓客。直忙到起更時分,方漸漸散去。


次日晨起,玉蘭一身盛裝,隨同武松,從新房過來與兄嫂問安,只把武大喜得無可無不可,連說了幾十個好。


自此武松收心,認真過起日子來。玉蘭又與金蓮處得好,沒一日不來與嫂嫂說話,請教針指。金蓮也不藏本事,傾囊相授,著意點撥。

時光如流,眼看武松成婚已有兩月。



這日金蓮來送炊餅,正遇著武松囑咐玉蘭道:「因我起先江湖上飄蕩,住在滄州一位柴大官人莊上,多蒙他照應。昨日聽人說他惱了高唐州知州高廉的妻舅殷天賜,如今陷在死牢裏,我要去高唐州走一遭兒,胡亂救他一救,還了他人情!」

玉蘭道:「你江湖上事體,我們娘兒們不知,只一樁,望還的人情,也不見得厚處。」


武松道:「只因我當日一心喫酒,醉了時,在他莊上闖禍不少,惹得他怪。如今他遭難,這廂若推不知,教人小看武松。早是我趕去救了難處,也修補得兄弟義氣。」


金蓮道:「家雞打得團團轉,野雞打得貼天飛——不比親兄熱弟,修補些兒無妨;那外路的情分,禁不起三修兩補!」


武松道:「嫂嫂說的是。但如今宋公明在梁山上,嘯聚起一百多個好漢,都願同生共死,義氣得緊。」


金蓮冷笑道:「只此過百之數,就見得是那姓宋的一場春夢!我平常姊妹家三個四個,還有個冷熱薄厚,怎見得他姓張姓李一百多口,個個同生共死?」


武松也不言語,次日買了菜蔬果品,相請大哥大嫂,託付照應玉蘭,衙裏告了一月假,整裝往高唐州去了。


玉蘭無奈,只得關門閉戶,日日在家刺繡,等武松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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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門慶對潘金蓮是強烈的佔有慾。所以,西門慶對潘金蓮的感情,是慾望而不是愛情。

《水滸傳》裏,武松出差在外,武大郎去捉姦,被西門慶朝心窩一腳踢翻。武大郎臥病在牀,武松不久要回來,給這對偷情男女出了個難題。

為了長期鬼混,西門慶聽從王婆的計策,毒死武大郎。之後,西門慶和潘金蓮日日廝混,沒見西門慶說起婚嫁的事。

《金瓶梅》裏卻出現另一種結局:武松沒殺成西門慶,卻把一個局外人殺了,被發配到邊遠地區。西門慶一頂轎子,把潘金蓮娶進門。

當了第五房小妾的潘金蓮,眼裡除了金錢,就是赤裸裸的慾望。而西門慶對潘金蓮,也是止於肉體關係。

當了小妾又如何,西門慶大把的時間浪費在喫喝玩樂上。自從李瓶兒生了孩子,西門慶無數個夜晚,是陪李瓶兒度過的。

哪怕是一個惡人,也有他的情感。西門慶把感情給了李瓶兒,把慾望給了潘金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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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門慶對潘金蓮是強烈的佔有慾。所以,西門慶對潘金蓮的感情,是慾望而不是愛情。

《水滸傳》裏,武松出差在外,武大郎去捉姦,被西門慶朝心窩一腳踢翻。武大郎臥病在牀,武松不久要回來,給這對偷情男女出了個難題。

為了長期鬼混,西門慶聽從王婆的計策,毒死武大郎。之後,西門慶和潘金蓮日日廝混,沒見西門慶說起婚嫁的事。

《金瓶梅》裏卻出現另一種結局:武松沒殺成西門慶,卻把一個局外人殺了,被發配到邊遠地區。西門慶一頂轎子,把潘金蓮娶進門。

當了第五房小妾的潘金蓮,眼裡除了金錢,就是赤裸裸的慾望。而西門慶對潘金蓮,也是止於肉體關係。

當了小妾又如何,西門慶大把的時間浪費在喫喝玩樂上。自從李瓶兒生了孩子,西門慶無數個夜晚,是陪李瓶兒度過的。

哪怕是一個惡人,也有他的情感。西門慶把感情給了李瓶兒,把慾望給了潘金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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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個人感覺,不愛,倆人只是純粹的你情我願的遊戲。

西門慶是典型的逐利主義者。先是迎娶吳月娘,算是兩家合資。再迎娶孟玉樓,找了個贊助商。最後是李瓶兒,這是金主爸爸迎進門。

他每一段婚姻都是有追求利益的目的性的,再不就是孫雪娥這類,本來就是燒菜丫頭,開發開發其他功能。

那麼潘金蓮能給西門慶帶來什麼呢?她不僅沒帶來收益,反而帶來了諸多麻煩。這位大官人,本來以為只是你情我願的露水之歡,結果她把武大給殺了。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潘金蓮是挨過西門慶鞭子抽打的。

如果說西門慶有沒有真愛,個人感覺應該是李瓶兒。李瓶兒可不像林黛玉那樣,死的很秋風落葉一樣唯美悽涼,牀上又是血又是屎尿的。但西門慶是一直陪在她身邊。


感覺二人除了性,沒有愛。潘金蓮有專項技能,令他著迷。西門慶一死,還在數七的日子裡面,潘金蓮就「成全」了陳敬濟,和陳敬濟在小黑屋裡面搞起來了。

還有感覺愛不愛的一個標準就是有沒有為她流過淚,傷過心。這兩者,西門慶都沒有,李瓶兒死的時候西門慶那個傷心還有盯著做棺材,做夢夢見她。

西門慶愛李瓶兒是真的。


不愛吧,如果真說愛的話,西門慶愛的也應該是李瓶兒,不過他肯定很愛潘金蓮的身體,兩個人就是性和金錢虛榮的交易。如果說全書裏有誰真正是愛著潘金蓮的,我覺得龐春梅算一個吧


睡都睡了還特麼問愛不愛,你是想說西門慶渣男還是想說潘金蓮隨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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