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quote>西门庆自觉身体沉重,要便发昏过去,眼前看见花子虚、武大在他跟前站立,问他讨债,又不肯告人说,只教人厮守著他。见月娘不在跟前,一手拉著潘金莲,心中舍他不的,满眼落泪,说道:「我的冤家,我死后,你姐妹们好好守著我的灵,休要失散了。」那金莲亦悲不自胜,说道:「我的哥哥,只怕人不肯容我。」西门庆道:「等他来,等我和他说。」

西门庆自己快要死了,舍不得的东西很多,比如此刻现在眼前的潘金莲。当潘金莲哭诉这说自己可能不被吴月娘包容,西门庆马上接话表示自己会和吴月娘说情,给她一个保障。

为小妾幸福谋深远,西门庆这样对潘金莲,应该算是爱吧。不过,这种爱也不是一开始就有的。

武大郎死后,开始西门庆还时常去找潘金莲,后来忙著迎娶孟玉楼,把潘金莲晾在一旁两个多月不理不睬。这时的潘金莲按理说,已是自由身,西门庆不来找她,她完全可以去勾搭别人,然而并没有。

她只是不停地找人去请西门庆,西门庆却没有现身。如此肉欲的潘金莲,硬生生苦撑著,一直等到了西门庆再次出现。从这个角度来说,刚开始,潘金莲是爱西门庆的,可西门庆不爱潘金莲,他勾搭潘金莲,只是他猎艳心理,尝过之后也不再觉得稀罕了。

之后潘金莲嫁入西门家,两人相处久了,西门庆才发觉,潘金莲跟他在本质上是一样的人,再加上潘的聪明,美貌以及床上功夫,西门庆渐渐生出了感情,这种感情是不是爱情也不好说,毕竟婚姻是爱情的坟墓,结婚多年,夫妻之间还有感情就不错了。

相反,潘金莲对西门庆感情却相对有些冷淡下来。西门庆留恋妓院不著家,她就私会家仆;趁著空隙,调戏并勾搭女婿;西门庆死后不多久在王婆处等待发卖时,又和王潮儿苟且。

也许是亲眼目睹了西门庆家里娶了一个又一个,外面勾搭了一个又一个,潘金莲看破了西门庆浪子性情,决定自己也不再真情相待。

于是,我们看到西门庆临死前对潘金莲的不舍,而潘金莲却只担心西门庆死后自己在这个家无立锥之地。


记得《秋水堂论金瓶梅》里,田晓菲老师说潘金莲对西门庆来说意义是不一样的,就像上面那个答主说,西门庆发现了他俩是一样的人。

这个一样的人的意义还和对李瓶儿的爱不同,他俩有些知己的味道。西门庆想什么说什么最近又勾搭上了哪个小粉头,潘金莲都一眼看破。就不列举潘金莲哪里哪里好了。不是说真正的爱情其实是因为这个人本身才去爱的,西门庆对她有这个味道。她可不是一般的漂亮女人,她又辣又伶俐,又是悍妒又是处处生花。有她在的日常一定很有趣,就算做错了事也别有一番风姿。

问西门庆为什么这样。因为他是个人,他的物质生活满足了(性金钱地位),那他的精神生活就不需要了吗?瓶儿固好,是给他一般真正的家的感觉。而金莲就是那个他精神生活上的知己,他勾搭了几个女人,想不通什么事情都可以和金莲说。同时他俩还有相互提防相互伤害的一面,正是因为他心里有金莲,才会有这样一般位置。

但其实,西门庆对金莲的爱是止于与自己相关的那一部分的,他始终是自私的,以自我为中心的。金莲的情绪问题他很少去主动关照。他对其它女人也一样,包括大恸的瓶儿,他曾喊著要和她一起去了,却转头就在她的房间约起了奶娘。说他没心没肺也好,他其实是在哭自己的那一部分也随之死掉了,哭如此痛苦到晕眩的自己的悲痛。

西门庆他著实人不怎么样。但他的情感也是真实的,就算不够纯粹,他的爱也是自己爱的方式。他把金莲放在心上过,也真的为瓶儿痛苦,那都是真实的。他恶贯满盈又三心二意,荒淫无耻又残酷剥削,但也不代表他没有其他的人的感情。所以他对金莲,又何尝不是一种爱呢?


同一个被窝睡不出两种人。


感情观念上,西门庆就是性转版的潘金莲。



他为了勾引潘金莲,也没少用手段。

倒是潘金莲,可能纯情过,只不过不是对西门庆,而是小叔子武松。


「你若有心,吃我这半盏儿残酒。」

武松说道:「嫂嫂!休要恁地不识羞耻!」


金莲站在帘下,咬唇看著武松走远,却听有人笑道:「娘子休站在风口上,仔细受了凉!」

金莲回头,却是间壁卖茶的王婆,手里拿著一把瓜子儿,笑嘻嘻地同她说话。


金莲福了一福,道:「王干娘,几日不见了!」


王婆觑著眼往大路上看了一看,笑道:「好个叔叔!」


金莲不答,王婆又道:「好大的福气!」


金莲道:「干娘这话奴家不懂。」


王婆笑道:「天下但凡『挨光』这两个字最难,要五件事俱全,方才行得。娘子可知是哪五件事?」


金莲笑道:「干娘可是疯了!」


王婆向街心吐了片瓜子皮道:「我是好心,与你做了这几年邻居,事事看在眼里,替娘子委屈!如今天上掉下来的好大福气,我怕娘子一步走错,没处寻第二个叔叔,因此多一句嘴。娘子不爱听时,权当老身说笑话。」



金莲回头看看屋里,武大正扫地,遂迈门槛走过王婆屋里道:「闲来无事,正要听干娘说笑话。」


王婆点一盏姜茶与她,使袖子拂拂长凳,请金莲坐了喝茶。金莲谢了茶道:


「敢问干娘,是哪五件事?」


王婆道:「第一件,袁宝儿般憨;第二件,鱼嘴般会咽;第三件,要似褒姒般冷;第四件,小,就要小意儿温存;第五件,要惹人怜。此五件,唤做袁、鱼、褒、小、怜。五件俱全,此事便获著。」


金莲道:「干娘智谋不让孙武!只是那武二粗卤汉子,漫说奴家没这糊涂想头,就有,何用这般费事!」


王婆笑道:「这五件事有了,八字才只一撇,后头还有哩。难得你的造化,若隔山隔海地不见面,那便棘手些;如今一个屋檐下住著,低头不见抬头见,再用了老身的计策,就是个阿罗汉,也教他抱住比丘尼。」


金莲道:「长日无事,干娘说来做耍。」


王婆道:「这五件全了,下剩还须『十分光』!第一,你须牢牢记了,要降伏武二,钥匙却在武大身上,从今日起,你只兢兢业业服侍武大,日常家有个牙儿碰著嘴唇、勺儿打著锅沿、老鼠落在米缸里,许他高声,不许你高声,叫武二早晚看在眼里,这就有了一分光了。


「家常过日子,你须做出皇后娘娘也似的端庄模样——问话也答他,要水也递他,公事琐碎也疼他,穿了新衣也避他,就是眼皮也不许撩他一撩,若他天长地久放下戒心,肯将你这老嫂比母,这就有两分光了。


「县里那些破落户,再来你门首走动,你只做个害怕声张的可怜见模样,卖个破绽给他瞧见,你汉子是个不中用的,他做叔叔的,又是个打虎英雄,难道看著嫂嫂给人调戏?他忍得便罢,一个忍不住,这就有三分光了。

「武二是江湖上的人物,朋友遍天下,你可个个替他招待,拿出手段来。端阳中秋,安排好酒好肉管待他们,却不要露面,只在厨房忙,若有人要拜嫂嫂时,你只推武大出去,叫他们吃得菜香见不著厨娘,等他身边兄弟都传说你的好处,这就有了四分光了。


「委实地躲不过时,他兄弟里有那风流英武的,你可加意款待,他若瞧著不自在时,就有了五分光了。


「你待他用心,他必承情,要答报于你,不必局促,谢你你便听著,送东西你便收下,送得多了,你也还他些个。只这样物事大有学问,你可平日留心他与朋友说话:爱刀,便送宝刀;爱枪,便送金枪——哪里当真用你坏银子?——你只把这话说给武大听,哪里哪里有件好兵刃,可惜不是咱们这样人家用得起的,不然送给叔叔,正是宝剑赠英雄,不愁你那瓜老公不去告诉。这就有了六分光了……」


王婆还待说时,却听间壁武大叫道:「大嫂!」金莲忙应了一声,起身说道:「就爱听干娘说笑话,明日再来。」


临去却道:「干娘常日念叨置办送终衣服,干娘不嫌时,选个裁衣日,奴出手与干娘做,如何?」


王婆大喜道:「若得娘子贵手做时,老身死也得好处去。久闻娘子好针线,只不好相央。」


金莲道:「不值什么。日后有个大裁小剪,只怕干娘不说。」


回家上了楼,武大接著,不过是几句家长里短的言语,金莲下厨房整治了几样小菜,两个吃了睡下不提。


从此武松搬来家里居住。月余无话,看看已是冬月光景,连日朔风紧起,四下里彤云密布,又早纷纷扬扬飞下一天瑞雪来。


次日武松清早出去县里画卯,直到日中未归。武大出门做买卖,也阻在雪里,金莲独自一个冷冷清清立在帘儿下,眼望长街。


正立得身上寒冷,只见武松踏著那乱琼碎玉归来。金莲揭起帘子迎接道:


「叔叔寒冷?」


武松道:「感谢嫂嫂忧念。」


入得门来,武松将毡笠儿除将下来,把雪来拂了,挂在壁上;解了腰里缠带,脱了身上鹦哥绿纻丝衲袄,入房里搭了。


金莲在后叫道:「火盆烧著,叔叔好生拨一拨,莫著了凉。」


复又立了片刻,见武大摇摇晃晃挑了担子归来,忙下阶去迎,替他掸肩背上的雪,夫妻两个一前一后进门。


饭菜是早备好了的。金莲烫了一壶酒端上来,替兄弟俩各筛了一杯,转身下楼。


武松道:「嫂嫂为何不坐?」


武大也道:「你往哪里去?」

金莲道:「我晌午多吃了一口糍团,如今硬邦邦地还在肚里,你们自吃酒,莫管我。」说著,自去厨下收拾。


洗刷了蒸笼,预备下明日武大出门的一应家伙,估摸楼上有了三分酒意,方才端了一碟子花生上去。


火盆烧得极旺,奈何板壁单薄,窗纸又不甚严实,外头只管落雪,屋内也不暖和。谁知挑开厚厚的棉帘子,却见武松将中衣直挽到腋下,赤著大半个胸膛,兀自拿白手巾擦额头的汗。


见嫂嫂进门,武松忙将衣裳放下,金莲掖了帘子,回身嗔道:「大雪天里,你也不怕冻著!」


将花生放在桌上,又向武大笑道:「可是老话说的,傻小子睡凉炕!」


拿了两个吃净的空盘,下楼去了。


这里兄弟两人仍旧吃酒,吃到二更时分,武大叫金莲添饭,喊了两声不见回应,往隔壁看了看,回来笑道:「你嫂子想是乏了,睡下了。」


二人静悄悄用了饭,各自回房。


次日雪晴,武松不教武大出门卖饼,将出银子,令他街市上唤了一个泥水匠、一个圆木匠来,将屋子里外墙壁的缝子勾了。盆、桶、水舀子等物什,凡破的都换了新的。


那木匠在天井里刨木头,街坊邻居都走来瞧热闹,无不赞叹武松。

下晚武松归家,身后更跟了个布行的伙计,拿出软尺量了楼上楼下房门尺寸,又请金莲明日去店里挑花色做新帘子。


待把这些人打发走,金莲栓了门,一家儿坐下吃饭。金莲向武大道:


「看不出叔叔年轻,倒是个过日子的,火盆般心热。年纪也不小了,正该娶个婶婶,认真做起人家来。等我问问间壁干娘,有好的,替他留心著。到时新人娶过门来,平日去井上洗衣担水,说话耍子,也与我搭个伴,教外人看咱们武家,不是又兴旺起来了?也教公婆在地下看了欢喜。」


武大道:「我岂不知他不小?只他成天打架放火,谁家姑娘肯跟他担惊怕?正是你说的,今日瞧著像个会过日子的,既如此,你就替他张罗起来。」


武松道:「哪里就算到此了?」说著只顾吃酒。


武大问道:「你来了这些天,衙里上下可都认得了?些许小事,休要再只管与人争竞。」


金莲道:「罢哟,你教兄弟安生吃口饭,成日颠来倒去就是这几句。絮聒紧了,他只『东风吹马耳,水过鸭子背』!」


说罢,将酒壶向武松那边推一推,令他自斟,举手在鬓边揉了一揉,笑道:「这一天井刨花,香得我头晕。那木匠使的是好榆木,就是忒悭吝了的,敞著个破布口袋,窗台墙角,将刨花捡得干干净净!」


武松道:「嫂嫂要刨花,可巧相公今日唤我到内衙,有担礼物并书信著我送往京城去,初五便行。捡好的,捎回来与嫂嫂梳头。」


金莲喜道:「我不过说一句,哪里就用到京城的刨花了?哪里的刨花不是树长的,路远迢迢地捎它做什么?」又连道喜事,忙忙与兄弟两个筛酒。

武大也道:「相公抬举你,不信旁人偏信你,你可好生巴结,路上休要吃酒误事。」


武松只胡乱答应不提。


过了五日,初五这天,金莲早起净手祭了路神,又从头检点一遍吃穿铺盖,用过了早饭,与武大两个眼巴巴看著武松往衙门去了。夫妻两个,无精打采分头各自干事。


有话则长,无话则短。不觉地冰消雪化,天时渐长,武大每日多做两扇笼炊饼,赶擦黑也卖得干净。


且说这一日,金莲独个在楼上坐地,看武大将归,走去门前叉帘。谁知有个人从帘子边过,可巧金莲手里拿那叉竿不牢,失手滑将倒去,不端不正,却好打在那人头巾上。


那人住了脚,正待发作,回脸瞧见落竿人,当下换了一副容颜,笑吟吟地上下打量。


金莲叉手深深道个万福,说道:「奴家一时失手,官人休怪。」


那人一头整头巾,一头把腰曲著地还礼道:「不妨事,娘子请尊便。」


间壁王婆正出来倒水,瞧见那人模样,水也不泼,且满脸堆下笑来说道:「这不是西门大官人?老身哪里恶了你,多时不来我门上吃茶?」


这姓西门的笑道:「干娘说哪里话来?正要叨扰。」说著撩前襟往王婆茶坊里来,犹自回头看时,金莲早落了帘子,掩上了大门。


王婆请他在水帘底下坐了,问道:「大官人吃个梅汤?」


这西门道:「最好,多加些酸。」


王婆做了一个梅汤,双手递与西门。


西门慢慢地吃了,盏托放在桌子上,说道:「王干娘,我少你家多少茶钱?」


王婆道:「不多,由他,闲了却算不妨。」


西门又道:「你儿子跟谁出去?」


王婆道:「说不得,跟一个客人淮上去,至今不归,又不知死活。」


西门道:「何不教他跟我?」


王婆道:「敢情,若得大官人抬举,老身少操多少淡心。」


西门道:「等他回来,却再计较。」


说罢,回头瞧了瞧武大门前,说道:「干娘,间壁卖什么?」


王婆道:「他家卖拖蒸河漏子,热荡温和大辣酥。」


西门笑道:「你看这婆子,只是风!」


王婆笑道:「我不风,他家自有亲老公!」


西门道:「干娘,你休取笑,间壁是『三寸丁谷树皮』家,是也不是?」


王婆道:「你既知道,何必多问。」


西门手指上捏弄著空茶盏道:「想那武大,三分不像人,七分倒像鬼,有甚福抱著这般羊脂玉体?岂不折死了他?」


王婆道:「休说福不福,屋里现放著亲叔叔!我劝大官人,老虎窝里种倭瓜,守著个吃人的东西,还敢做大叶儿(业)?」


这西门话不投机,沉了脸,从腰里摸出块碎银子,「当」地一声扔在桌上,硬邦邦地起身去了。


王婆忙捡起银子追出来,撵过头里,硬将银子掖在他腰带里。西门吃她当街抱住,倒也急不得恼不得,受了银子,抽身走开。


王婆在后头喊道:「大官人休怪,老身这几日犯阴天上火,吃累耳朵,才说的什么全听不真!」


却说这位西门大官人,单讳一个庆字,原是本县一个大财主,家里开著一个极大的生药铺。日常使奴唤婢,几房姬妾亦都妖娆动人。


谁知今日见了金莲,也不知怎地,只管放不下她。在王婆处碰了钉子,心下不快,令小厮出去邀了几个帮闲,自去吃酒消遣。


整整地吃了一晌午,晚间没情没绪,胡乱睡了一夜。次日早起,犹存著两分残醉,信步往药铺上来。


无巧不成书,刚拐过一道弯,远远地见一个妇人,白布衫儿桃红裙子,蓝比甲,袅袅地走进药铺去了。看身形背影,不是别人,昨夜梦里偏劳,正是武大的浑家!


他紧走几步,不防一旁胭脂铺里窜出个不晓事的,紧紧拉住说话,待打发得这人眉开眼笑去了,再抬头看时,金莲已出了铺子。


他一路小跑过去,看看要追著,却又止步,整了整衣襟,咳嗽一声,探头说道:「这不是武家大娘子?且请留步,小人前日街上买炊饼,少了你家大郎三十文钱,且请娘子带了回去省事!」


金莲回身见是他,赔笑还礼道:「大官人,昨日奴家失礼了。账目且由他,蚊子脚的生意,仰仗贵人们照看,歇些时却算不妨。」见西门庆已将出钱来,连摇手道:「又何消得这许多?」


西门庆见她不接,也不强求,将银子收了道:「大郎是个养家经纪人,又能赚钱,又好性格,这些年大大小小不曾恶了一个人,真正难得。」


金莲道:「官人过奖。」


西门庆道:「常言说得好:表壮不如里壮。难得娘子贤能,屋里百样打叠得齐楚,大郎方有今日。大胆动问娘子青春几何?」


金莲道:「奴家虚度二十三岁。」


西门庆道:「小人痴长五岁。」


金莲道:「官人将天比地。」


西门庆又觑著她神色道:「小人见娘子才从鄙店铺出来,可受了气不曾?那起偷奸躲懒的贼,见娘子年轻不更事,又兼好性儿,不知怎样敷衍差事哩!」


金莲道:「贵纲纪管待极用心,快休屈说了他们。」


西门庆看看四下无人,迈前一步道:「屈说他们不妨,小人却为娘子叫屈哩!」


金莲道:「奴有何屈?」


西门庆道:「非独小人,可著阳谷县城,哪个不为娘子叫屈?」


他一头说话,一头见四下无人,便更挨近身来,却不妨金莲霎时沉下脸来,一语不出,折身走去。


西门庆一时摸不著头脑,讪讪站了一站,往自家铺里转来。


众伙计见他来了,早呼啦啦围起几层,将他捧进店里坐了。


西门庆也不吃茶,摇手问道:「方才买药的妇人不是『三寸丁谷树皮』的浑家?」


主管忙从柜里出来:「可不就是她!」


西门庆道:「她买些什么药材?」


主管并两旁伙计都道:「今番倒不见异样,往日买的这样药却少见,买的是『黑里俏』。」


西门庆奇道:「她买『黑里俏』做什么?」


主管道:「这『黑里俏』原是宅门里大奶奶作践小妾的,用得多了,皮肤泛黑。他家又无三房四妾,谁知要来做什么勾当?」


一旁一个小伙计搭话道:「我瞧她是自家用了的,早先那脸儿胜似如今白净。」


众人都笑,主管斥道:「大官人问话,休要胡唚!」


西门庆也不恼,又问道:「今日买的什么?」


主管道:「今番她求白不求黑,我便将应伯爵海外带来的『维他命』包了一包与她。」


西门庆听了,越发纳闷,百般地解不过来。


他哪里知道,那潘金莲虽生做个「三绺梳头,两截穿衣」的妇人,骨子里存著个「大丈夫岂受人怜」的意气,自屈嫁了武大,最听不得「受屈」两个字。平日偶与武大一同出门,任你千人指点万人诧异,越发头要高抬,等闲知府夫人也比她不过。


往日买那「黑里俏[i]」,便是为此了。


如今且说金莲,冷了西门庆,快步走到家中,牢牢关了街门,到楼上妆台前坐了,右手抚著脸颊,渐渐坠下泪来。


暗泣了一阵,将方才买的药包拆开,取出药来,见乃是黄澄澄的长粒子,美人指葡萄一般形状,就小了些,总有二三十粒,在纸上来回滚动。


她依著叮嘱拈了一粒,舐破外皮,里头便莹莹地渗出水来。


将水挤在掌心,对镜细细抹在脸上,又将下剩的滴进口中,幸喜不似旁的药材腥苦,倒似有两分香气。


她拭去泪痕,慢慢地望向镜里,心中欢喜。


天已初春,窗外樱桃树抽出好长的条子。她日日计程,想武松差事当完。一去两月,不知怎样饥餐渴饮,夜宿晓行。


独个儿坐了一阵,心下无聊甚,起身时正见王婆在对面守茶坊,遂掩了镜台下楼来。


走进茶坊,王婆早迎上来,金莲笑道:「多日不来与干娘说话,烦劳干娘做个和合汤,放甜些。奴家还记挂那日未说完的笑话。」


王婆走去里间,片刻端了一碗汤出来,自坐了金莲对面,笑道:


「常言说得好,『生地茄子熟地瓜,生地菜子熟地花』,一样汉子有一样的降法。常言又说得好,『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你们关起门来亲兄热弟,无话不说,无事不做,凡百关节处,你尽知,老身却不知。你只因材施教的是。」


金莲听了也不再问,见几个贩马的客商撞进茶坊,闹嚷嚷要茶,便进里间相帮王婆安排。

再说武松,自从领了知县言语,监送车仗到东京亲戚处,投下了来书,交割了箱笼,街上闲行了几日,讨了回书,领一行人取路回阳谷县来。


这日晚饭时分进了城门,且先去县里交纳了回书。知县大喜,看罢回书,赏了武松一锭大银,酒食管待,不必用说。


武松领了赏,惦记兄嫂多日未见,叫了个土兵挑了担儿,忙忙地回转家中。


还未进门,远远地便喊:「哥哥!武二归家!」


那武大听见兄弟归来,鞋也不及穿,脚不点地奔出相迎。


武松进了门,见静悄悄无人,问道:「嫂嫂因何不在?」


武大接了土兵担儿,赏了他一钱银子走路,笑道:「花胳膊陆小乙家办喜事,央了你嫂子支客,看日头尽该回转了。」


话音犹未落地,便听见外头叫:「大郎,我等送大娘子回来!」


陆小乙家两个堂客左右簇拥著金莲进门,口中不住道乏。


武大见金莲红红著脸儿,便道:「吃了几盅?不见兄弟回来了,我去烧汤与他烫脚,你且相陪兄弟坐坐!」


金莲摇头道:「教风吹得我酒涌,我须告罪去躺一躺!自家兄弟,我便告罪了。」


径自上楼去了。


武松连说了几声「嫂嫂自便」,自到厨下与哥哥说话。


武大掇张杌子坐了烧火,两眼看不够地打量武松。武松也坐在一旁,将东京带回的物事一样样拿与武大瞧。


内有一匹好绸缎,道是送与嫂嫂裁衣;又果有一盒好刨花,与嫂嫂梳头。下剩与哥哥的诸般好物,流水地向外拿。


武大见那担子聚宝盆般无底,不住地埋怨武松坏钱,心下却也欢喜。


次日武松往衙门画卯,武大后晌不做生意,向东街买了酒肉果品回来,专与武松接风洗尘。


金莲道昨日怠慢,拿出手段,精精洁洁安排下一桌酒菜。待武松归来,三个亲亲热热坐下吃酒。


武大道:「白也说东京,黑也说东京,但不知东京究竟如何?」


金莲也道:「正要兄弟说来饱耳福。」


武松笑道:「我看反不如俺阳谷县,旁的不提,只三街六坊,无处不停著些宝马公羊、大牛小牛,但尺宽的巷子,便挤做两寸,直没个下脚去处。又整日滴滴叭叭,没个清净。」


武大听了咋舌。金莲道:「京城是繁华世界,自是与此处不同。休提别个,兄弟带回来的绸缎,便是本县难找的花色。」


武松道:「这值得甚么?我听闻相公夫人的一件绫罗衣裳,便拿著银子也无处买去。偏叫裁缝绣坏了。」


金莲道:「不知是哪里绣坏了?」


武松道:「我也不懂,只听他们恍惚说了一句,是甚么水了、旱了的。」


金莲微笑道:「想是水路留得不好?」


武松道:「正是此了。」


金莲道:「绣坏了,便怎样?」


武松道:「夫人等著拿这东西送礼,如今坏了,急得冒火,要打那裁缝呢。」


金莲道:「不必打他,『水路』绣坏了,拆开重绣便是。」


武松道:「听闻那缎子娇气,拆不得。」


金莲道:「那是他们没本事,自有能拆的在。」


武松道:「却是何人?」


金莲道:「奴便拆得!不单拆得且绣得!」


武松喜道:「嫂嫂有这般手段,何不早说?明日便回相公。」


当下三人饭毕,金莲收拾了不提。


次日金莲便不出门,加意修饰了,只在家中坐地。果然午后县衙派了一乘软轿,并一个小丫头名唤玉兰的来接。


邻舍听闻是衙门相公夫人来请武大娘子过府刺绣,谁不来看?挨挨挤挤,吵吵闹闹,有喜的,有恨的,亦有那「感士不遇」的,俱眼睁睁看著金莲款款下楼,小丫头服侍著升轿去了。


且说那武松虽在知县跟前荐了嫂嫂,心下毕竟忐忑,在外头办差不能静心。


约莫晚饭时分,后衙差出一个家人,寻著他道:


「夫人留令嫂用了饭回去。」


武松忙问刺绣详情,家人道:「我是不见,听得夫人房里老婆子们说,夫人最得力的丁香姐姐还要替令嫂拿熨斗,领了丫头们站地听令!武都头,你今日春风得意!」


武松听了欢喜。


那家人又道:「令嫂叫我跟你说,打发不拘谁回去报与令兄知道,免他悬心。厨下有昨日剩的饼子冷盘,命他回锅见开,方可吃得。」


又托出手掌,擎起一吊钱来道:「令嫂直是仗义疏财,央我传句话儿,便赏了我这许多银钱。」


武松看那穿钱的青绳讲究,想是夫人现赠。


那家人眉开眼笑只管道:「都头今番入了夫人的眼,枕头风只情驾起,来日步步登高,千万照管小人些个。小人的哥哥在马棚切了十年草料,门房老张上了年纪,何苦外头寻人哩?」


差房内众人听了这人言语,哪个不要先占地步儿?不待武松开口,早有人飞跑去报知了武大那几句话。


正乱间,忽一个孔目进门来道:「大门外有条长大汉子要寻打虎武松!」


武松忙出门看时,见那人裹著鱼尾赤的头巾,身穿鸭头绿的袍子,面圆耳大,唇阔口方,手提一条哨棒,乃是行走江湖时结识的好汉,绰号叫作独火星孔亮的。


这孔亮见了武松,纳头便拜,口中只道:「哥哥一向少会!」


武松慌忙还礼,两个入一条僻静小巷,上了酒楼,拣个僻静阁儿坐下说话。


武松吩咐店家道:「但有好酒菜,只情摆下,不叫时休来!」


孔亮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并一个包裹道:「俺师傅宋公明命我带信与哥哥。另有一百两白银,与哥哥平日结交内外人等使用。」


武松接过书信,撕开封皮看时,果是宋江笔迹。内中详告别来诸事,备述相思,又切切嘱他少戒酒性。


孔亮打开包裹,取出银子放在桌上。说道:「如今三山聚义,众虎同心,梁山泊好生兴旺,只小弟也在山上做个守护中军步军骁将。俺师傅日夜挂念哥哥,闻得哥哥如今在阳谷县做了都头,欢喜无尽,请哥哥往梁山泊盘桓几日,众头领如大旱望云霓,都盼著结交哥哥哩!」


武松将信与银子仔细收了,道:「回去替我拜上公明哥哥,小弟但得片刻闲时,必赶去拜会众家兄弟。」


当下两个吃了酒菜,孔亮回转梁山复命,武松自回县衙。


当晚起更金莲方归。次日破晓,又早有人来接。如此一连六日,早起晏归,武大兄弟两个一日两餐,只得相央间壁王婆照料。


自此知县待武松比先又不同,直放他穿房入户,与酒与食,把做自家子弟般相待。

闲言少叙,不觉得光阴如流,展眼春去夏来。


这日清早,金莲在绳上晾衣裳,一眼瞥见墙角那棵樱桃向阳的枝上掩著一串果子,得阳气之先,已红了一半。


她四下寻觅,拾得两块残砖叠起,颤巍巍踏起去够那枝桠,却听身后有人道:「嫂嫂留心!」


便见武松提著哨棒走来树下,伸手便将那串樱桃连枝折下。


金莲吃了一吓道:「叔叔在哪里使棒?如何不闻风声?」


武松笑道:「隔墙与人说了几句话,树影遮著,因此嫂嫂不理会。」


说著,捻著树枝,等金莲来接。


金莲却道:「我要它作甚?你自拿去与东院小毛猴子顽罢!空生个长大壳子不晓事,一棵树也碍著你,偏来毁枝败叶的!」


说著便回房去了。


武松不防她说出这一篇话来,不禁失笑,将残枝放在墙头,自收拾往衙门去。


晚间武松与武大前后脚进门,金莲早备下热腾腾饭菜。席间武大望著金莲道:「你不识得兄弟?只管定定地瞧他作甚?」


金莲忍俊不住,放声大笑,掩口逃席而去。桌下卧著的黄狸猫跳起身子,随她上楼去了。


武大摸不著头脑,只管诧异,武松也不多言,只微笑道:「嫂嫂连日心宽。」


忽听门外有人高喊:「武都头!大喜大喜!」


武松忙迎出去,却是衙门几个差拨、都头,闹哄哄挤在门口,满面笑容只叫大喜。


武松道:「列位哥哥,不知武松喜从何来?」


众人道:「你恁地造化,夫人要将贴身的玉兰许配与你!」


武松道:「列位噤声,此事岂可玩笑?」


众人道:「哪个与你玩笑?玉兰到了年纪,夫人素日疼她,必要择个好夫婿,可巧想起你来。如今可衙门哄动,竟单你一个儿不知!」


武大在后头听了这些言语,早喜得无话可说,拚死拉了众人进去吃酒。


众人哪里由得武松发愣,早大杯灌起。一时合县耸动,皆知紫石街武家坟头冒了青气,连番地好事堵门。


次日,相公果叫了武松进去,指著那玉兰说道:「你自来我处,办事勤勉用心,夫人亦看重你。此女是夫人心腹,颇有些聪明伶俐,善知音律,极能针指,如你不嫌低微,数日之间,择了良辰,将来与你做个妻室。」


武松再拜道:「量小人何者之人,怎敢望恩相宅眷为妻?枉自折武松的草料。」


相公道:「我既出了此言,必要与你,你休推阻。你且稍待,夫人还有几句言语嘱你。」


武松听了这许多好话,心中感念,当下拜了几拜,领了夫人言语,欢欢喜喜,回家去说与兄嫂知道。


武大得了准信,就于东街赁了所精致房屋,买东置西,登时忙将起来。


过了一月,梁山泊宋公明闻得武松娶亲,即刻差来两个头领,一个是浪子燕青,一个是拚命三郎石秀,赍著几份重礼,来与武松贺喜。


二人俱不空身,一个推著车儿,装著两个海缸般大坛,是山上自酝的好酒;一个挑著担儿,装的是水泊里出的莲藕。那莲藕覆著河泥,烈日晒它不透,担至阳谷县依旧水灵鲜嫩。


兄弟三个厮见了,武松又引燕青、石秀拜了兄嫂。


武大后园有一口一人高的大缸,原是房主卖酒的酒缸,如今现成,把来依旧盛酒。


燕青、石秀又取出山上金银相赠武松,燕青道:


「宋江哥哥与吴军师商议,梁山声名在外,恐众人齐至贺喜,惊动官府反为不美,因此只教我二人悄悄前来,亦不许多耽搁,转天便叫回山。」


当下金莲自去厨下整治菜蔬,武松兄弟两个,相陪燕青、石秀二人吃酒。席间,燕、石二人又讲梁山兵强马壮,并江湖上诸般新闻。武松听得起兴,武大听了只是低头。


石秀道:「我等在山上跟著公明哥哥,大碗吃酒,大块吃肉,论秤分金银,何等样快活!哥哥何不带了家小,一同上山,山上有的是房屋,便再多些个,也住得宽敞。不强似在衙门听人差遣?」


武松只是吃酒,并不答话,石秀便不多言。


次日,依著宋江将令,燕、石二人便要告辞,武松苦留不肯,只得放行。


谁知晨起送出大门,不到午间,二人竟又回转。原来石秀后颈生了一个疖疮,原本不理会,途中不合牵动,一时肿痛起来,恐前路荒凉,难寻医药,无奈何只得回转阳谷县。


武松接进石秀,解衣看时,鏊子一般红肿,将手虚悬其上,半寸时便觉火热。


武大见状,忙出门去请郎中。


一时郎中进门,看了石秀,言说不妨,把艾培引出毒气,外使敷贴之饵,内用长托之剂,不半日,将息得疼痛,石秀昏沉沉睡去。


如此燕青也难回,只得留下陪侍。幸喜毒疮生在后颈,一应擦洗换药事宜,皆委之金莲。金莲也不嫌腌臜,药饵饮食,十分尽心。


石秀感之不尽,看看病势转轻,能勾起动,便拜了金莲做姊姊。两个一时亲热异常,胜似亲生。


这日金莲正在房里与他换药,燕青走来道:「院中松枝不合挑破了箭袋。」


金莲伸手道:「把来我看!」


放下药布,抽屉中取出笸箩来,眨眼间穿针引线,将破处缝补得平平整整,任你火眼金睛也看不出破绽。


燕青大呼好手段,石秀仰在床头道:「我送姊姊一个绰号——打麦风!我梁山有个黑旋风,又有个小旋风,姊姊叫作打麦风,端的高出许多!」


众人齐声大笑,自此果然呼作「打麦风」潘金莲。


过了几日,忽然玉兰的鳏爹打发个侄儿来嘱咐武大,茶礼上的活鹅要洗刷干净雪白的,万般难寻白鹅,些许几支杂羽剪去便是,切不可白里夹黑吃人笑话。


武大诺诺连声,百般地殷勤应允了。


喜日选在六月初七,看看将近,武大也不出门做买卖,日日在家中与金莲筹划喜事。石秀毒疮渐复,与燕青一同相帮扫屋擦地,一时武大家中只管闹热起来。


这日金莲在灶上洗手蒸胡饼,香气氤氲,引得众人下楼来看。


金莲道:「如今市上花椒,多半是蜀黎籽冒充,半点香气也无。若有好花椒,还香些哩!」


石秀道:「自菜园子张青上了山,山上各样菜蔬好生鲜亮,结的花椒粒子有绿豆大小。待小弟能走动了,与姊姊背一袋来。」


武松道:「哥哥与武松赁的那新房后头,有好肥一块地,只选好种来,有的是气力,自家种些岂不便宜?」


金莲听说笑道:「奴家要的花椒,只怕你打虎武松种不出!」


武松石秀都忙问道:「不知是怎生异样花椒?」


金莲道:「这也不难。你只在你新房园里,寻一块未经雨的泥地,只可播一粒种子,结出花椒来,须拿牛皮打的镰刀收割,在未开过花的苜蓿地里晒干。几时晒得一车,便驾起未生过驹子的白马一对来送我!」


武松、石秀、燕青听了都咋舌。


闲话休叙,一时石秀身子复原如初,与燕青辞别武松一家,回转梁山去了。临别时石秀、金莲难舍难分之情,自不必提。


这日武松与哥哥吃酒,间壁王婆来寻金莲借剪刀,金莲拿瓢舀酒,两个倚著酒缸说话。武大出来寒暄了几句,才转身,便听身后「扑通」一声,跟著王婆尖声叫将起来:「救人!救人!大娘子折进酒缸里了!」


武大吃一惊,软了脚忙向外奔时,武松早从他身旁掠过,一把将王婆推在一边,手中酒盏,此时方松,青砖地上跌得粉碎。


唬得王婆坐在地上向后一跳,抬头看时,那金莲湿淋淋、软绵绵,已被武松掐腰从缸里轻轻捞起。


武松不识水性,托著嫂嫂身体,木呆呆手足无措,王婆忙指点道:「放平在地上!」


武松依言行事,王婆挣扎著站起,解了金莲上衣纽子,在胸口按了几按。武松早别过脸去。


且喜救得快,不多时,金莲哼了一声,吐出一口水来,口里道:「天爷!梁山酿的好酒!」


武大悬著一颗心在旁,此时方松一口气,千恩万谢了王婆,自去邻舍请来几个身强力壮的妇人,将金莲七手八脚抬上楼去,又央王婆相陪照料。


到晚间,看看金莲无恙,依旧下厨料理活计,武大兄弟方才放心。


不想金莲毕竟吃了惊恐,中了酒气,又兼县衙里头夫人疼爱玉兰,一应新人的吉服喜褥,样样要尖里拔尖,因此金莲连日在灯下刺绣,这日晚间,扫地时略有恍惚,一个不留神,将那卧地的大黄狸猫一脚踏在后腿上。


那猫这些时肚里揣了崽子,正乖觉,一爪便抓在金莲膝盖下头,隔裤管渗出血来。


金莲大怒,扔了扫帚,柜顶上抽出掸子来望猫身上便抽。


那畜生平日自在惯了,伤了人犹不觉,尚低头添腿,不防掸子抽来,躲闪些微慢了些,教梢子扫了脸,登时乍起了一身黄毛,猫眼圆瞪,矮一矮腰,平地扔起五尺有余,望金莲面门便扑。


武大、武松同时叫留心,金莲正退至灶前,慌乱间将灶台上铺的一条待洗的屉布没头没脸向前一裹,竟叫她裹个正著!


那猫在里头狂吼乱抓,金莲也顾不得钻心痛楚,一脚踩住了,两手挥起掸子乱抽,右手乏时,便换左手,直抽了一盏茶时分,那猫渐渐不叫了,屉布下涓涓流出黑血来。


金莲将掸子掷在地上,喘著气使袖子抹额上的汗。


武大战兢兢将死猫拾出去,武松打了水来洗地,说道:「嫂嫂好身手!」


金莲笑道:「班门弄斧,叔叔见笑。」说著话,忽然「哎哟」一声,反手去按腰间。武大扔了猫回来,忙替她看时,见后腰上乌黑一块青,形状便似手印一般。


失声惊呼道:「如何有这般一个鬼手印!」


武松早避开去,金莲忙喝止武大道:「休得胡说!」寻武松时,已进屋紧闭了房门。


这里武大开箱取药,有石秀剩下的两贴膏药,把来与金莲贴了抓伤不提。


次日武松拣些碎砖碎石,在酒缸前平平砌了三个阶儿。金莲倚著门,弱声弱气道:「下剩这些腌臜了,把来倒掉的是,为何又砌那石头?」


武松道:「不妨事!」


又指著石阶道:「喝到缸底时,嫂嫂休管,武松自家舀吃。」


金莲嗔道:「万般都舍得,一口猫儿尿偏舍不得!」


武松笑笑,也不答话。


转眼吉期已至,武大请了一班吹鼓手,头天便吹打起来。邻里间、衙门里那些与武松好的,哪个不要来讨杯喜酒?一时挤得那两间新房转身也难。


武大忙里忙外,一眼看见金莲在厨下灶旁擦眼,也不理会。武松路过厨房的门,他却细心,护著腰间红花,绕过四围等上桌的喜馒头,躬身问金莲道:


「今日是武松的喜日子,嫂嫂为何烦闷?」


连问三声,金莲只不答话。武松道:「嫂嫂一向为武松操心,武松虽是个粗卤汉子,心里也知感念嫂嫂。若为兄弟成亲,叫嫂嫂不拘哪里受了气,又百般不叫得知,武松情愿不结这门亲也罢了!」


金莲放下帕子道:「休要胡说!有兄弟在,谁敢给我气受?我不过心里感触,婶婶恁般好命,夫人看承如亲生自养,家里又有父亲,过门来,好齐整整的小夫妻,强似奴家孤零零一个。


「这都是奴前世烧了断头香,怨不得旁人,大喜的日子,又给兄弟添愁,快收拾迎亲去罢!家里我跟你哥哥自支应。」


武松点头应了,却又笑道:「七八天了,嫂嫂头上尚有酒香。」


金莲笑道:「枕上被上,都是酒气,一醉一夜,比得过景阳冈上『出门倒』!——可是迎亲回来,记著厨房寻我,下箸面与你吃,莫要空肚吃酒!」


武松不及答应,早有人拉出他去。鞭炮声「噼噼啪啪」连天彻地,两个衙役牵过高头骏马,众人簇拥著,后头轿子抬起,吹吹打打迎亲去者。


一时花轿过门,拜天地,拜兄嫂,新人入洞房,街坊四邻,无不啧啧称赞,都说不是打虎英雄,如何娶得相公夫人房里的心腹?又都夸赞武大与金莲置办得好。又有十数个平日走动勤的,帮著张罗宴席,支应宾客。直忙到起更时分,方渐渐散去。


次日晨起,玉兰一身盛装,随同武松,从新房过来与兄嫂问安,只把武大喜得无可无不可,连说了几十个好。


自此武松收心,认真过起日子来。玉兰又与金莲处得好,没一日不来与嫂嫂说话,请教针指。金莲也不藏本事,倾囊相授,著意点拨。

时光如流,眼看武松成婚已有两月。



这日金莲来送炊饼,正遇著武松嘱咐玉兰道:「因我起先江湖上飘荡,住在沧州一位柴大官人庄上,多蒙他照应。昨日听人说他恼了高唐州知州高廉的妻舅殷天赐,如今陷在死牢里,我要去高唐州走一遭儿,胡乱救他一救,还了他人情!」

玉兰道:「你江湖上事体,我们娘儿们不知,只一桩,望还的人情,也不见得厚处。」


武松道:「只因我当日一心吃酒,醉了时,在他庄上闯祸不少,惹得他怪。如今他遭难,这厢若推不知,教人小看武松。早是我赶去救了难处,也修补得兄弟义气。」


金莲道:「家鸡打得团团转,野鸡打得贴天飞——不比亲兄热弟,修补些儿无妨;那外路的情分,禁不起三修两补!」


武松道:「嫂嫂说的是。但如今宋公明在梁山上,啸聚起一百多个好汉,都愿同生共死,义气得紧。」


金莲冷笑道:「只此过百之数,就见得是那姓宋的一场春梦!我平常姊妹家三个四个,还有个冷热薄厚,怎见得他姓张姓李一百多口,个个同生共死?」


武松也不言语,次日买了菜蔬果品,相请大哥大嫂,托付照应玉兰,衙里告了一月假,整装往高唐州去了。


玉兰无奈,只得关门闭户,日日在家刺绣,等武松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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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门庆对潘金莲是强烈的占有欲。所以,西门庆对潘金莲的感情,是欲望而不是爱情。

《水浒传》里,武松出差在外,武大郎去捉奸,被西门庆朝心窝一脚踢翻。武大郎卧病在床,武松不久要回来,给这对偷情男女出了个难题。

为了长期鬼混,西门庆听从王婆的计策,毒死武大郎。之后,西门庆和潘金莲日日厮混,没见西门庆说起婚嫁的事。

《金瓶梅》里却出现另一种结局:武松没杀成西门庆,却把一个局外人杀了,被发配到边远地区。西门庆一顶轿子,把潘金莲娶进门。

当了第五房小妾的潘金莲,眼里除了金钱,就是赤裸裸的欲望。而西门庆对潘金莲,也是止于肉体关系。

当了小妾又如何,西门庆大把的时间浪费在吃喝玩乐上。自从李瓶儿生了孩子,西门庆无数个夜晚,是陪李瓶儿度过的。

哪怕是一个恶人,也有他的情感。西门庆把感情给了李瓶儿,把欲望给了潘金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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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门庆对潘金莲是强烈的占有欲。所以,西门庆对潘金莲的感情,是欲望而不是爱情。

《水浒传》里,武松出差在外,武大郎去捉奸,被西门庆朝心窝一脚踢翻。武大郎卧病在床,武松不久要回来,给这对偷情男女出了个难题。

为了长期鬼混,西门庆听从王婆的计策,毒死武大郎。之后,西门庆和潘金莲日日厮混,没见西门庆说起婚嫁的事。

《金瓶梅》里却出现另一种结局:武松没杀成西门庆,却把一个局外人杀了,被发配到边远地区。西门庆一顶轿子,把潘金莲娶进门。

当了第五房小妾的潘金莲,眼里除了金钱,就是赤裸裸的欲望。而西门庆对潘金莲,也是止于肉体关系。

当了小妾又如何,西门庆大把的时间浪费在吃喝玩乐上。自从李瓶儿生了孩子,西门庆无数个夜晚,是陪李瓶儿度过的。

哪怕是一个恶人,也有他的情感。西门庆把感情给了李瓶儿,把欲望给了潘金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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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个人感觉,不爱,俩人只是纯粹的你情我愿的游戏。

西门庆是典型的逐利主义者。先是迎娶吴月娘,算是两家合资。再迎娶孟玉楼,找了个赞助商。最后是李瓶儿,这是金主爸爸迎进门。

他每一段婚姻都是有追求利益的目的性的,再不就是孙雪娥这类,本来就是烧菜丫头,开发开发其他功能。

那么潘金莲能给西门庆带来什么呢?她不仅没带来收益,反而带来了诸多麻烦。这位大官人,本来以为只是你情我愿的露水之欢,结果她把武大给杀了。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潘金莲是挨过西门庆鞭子抽打的。

如果说西门庆有没有真爱,个人感觉应该是李瓶儿。李瓶儿可不像林黛玉那样,死的很秋风落叶一样唯美凄凉,床上又是血又是屎尿的。但西门庆是一直陪在她身边。


感觉二人除了性,没有爱。潘金莲有专项技能,令他著迷。西门庆一死,还在数七的日子里面,潘金莲就「成全」了陈敬济,和陈敬济在小黑屋里面搞起来了。

还有感觉爱不爱的一个标准就是有没有为她流过泪,伤过心。这两者,西门庆都没有,李瓶儿死的时候西门庆那个伤心还有盯著做棺材,做梦梦见她。

西门庆爱李瓶儿是真的。


不爱吧,如果真说爱的话,西门庆爱的也应该是李瓶儿,不过他肯定很爱潘金莲的身体,两个人就是性和金钱虚荣的交易。如果说全书里有谁真正是爱著潘金莲的,我觉得庞春梅算一个吧


睡都睡了还特么问爱不爱,你是想说西门庆渣男还是想说潘金莲随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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