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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马镶青梅》北倾

青梅竹马文

太子爷我真的超爱。


鸳鸯相报何时了 白鹭成双的,欢喜冤家型的


我的夫君是个「妖艳贱货」,长得人比花娇不说,还喜欢睡觉开著灯,还要拉我作陪……要不是圣上赐婚,这日子说啥都过不下去了……

「不要吹灯。」

乐澄澈:「睡觉的时候不吹灯?你睡得著?」

「睡得著,太黑了,我才睡不著。」

乐澄澈:「……闺秀,你是不是有病,谁家睡觉的时候,头顶上竖著三四个锃明瓦亮的灯?」

某人所当然地道:「我家。」

1


太后很忧愁。


太后身为公元 14 世纪的新女性,一辈子顺风顺水,受过最大的委屈是绣十字绣的时候,扎破过手指头。因此到了晚年,自己的小儿子滞销在家迟迟卖不出去,真的很忧愁。


幸好当皇帝的大儿子比较靠谱,见自己的亲娘很忧愁,当下亲自下了道圣旨,给自己的亲弟弟安排了第七届选秀。


太后浏览了一遍圣旨,咬咬牙在名门淑媛后面添了个名门公子。


转眼便是良辰吉日,太后由皇帝扶著来到御花园,放眼望去满园盛开的百花,满意地点点头,看见百花丛中的「莺莺燕燕」和「芝兰玉树」,满意地坐下了。


过了晌午,大毒太阳晒得百花,「莺莺燕燕」和「芝兰玉树」都卷了叶子耷拉脑袋。


这才见,远远移过来一群人。打伞的,捧香炉的,捧帕子捧点心的……众星拱月般拥簇著姗姗而来的大齐国宝顾攸宁。


众人纷纷起来行礼,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顾攸宁在众多美男美女的包围中站成了「鹤立鸡群」的鹤,小野花堆里的大朵牡丹,那叫一个出类拔萃,一枝独秀。

太后痛心疾首地与皇帝道:「你替哀家长长眼,看看你弟弟是不是又美了。」


皇帝沉痛地点点头。


太后恨铁不成钢,「哀家不是让你每天,带著你弟弟出去骑骑马晒晒日头么?他怎么还是这么白?」


皇帝心里苦,「儿臣带他去了的,每天儿子自己骑一个时辰,督促攸宁骑两个时辰,专挑日光足的地方走,半个月下来……」


皇帝摸摸自己足以媲美包公的脸,「母后您也看到了,效果还是很显著的,只是有些人就是天生晒不黑,母后您说气人不?」


说话间顾攸宁就晃荡了过来,犹如一只刚展示完翎毛的孔雀,洋洋得意地道:「母后,您也觉得,我近来又好看了吗?」手一伸,旁边有眼色的小太监立即递上一面华美的铜镜。


顾攸宁揽镜自顾了一番,很诚恳地道:「嗯,我确实是又俊美了,啊,好无奈。」


太后差点咬著手绢当场哭,最后顾及著面子,实在不好哭,只好绷著脸皮道:「摆驾回宫!」


眼看著第七届选秀就此要泡汤,众人都纷纷松了一口气。


是的,顾王爷年芳二八,二十八那个二八。滞销在家的原因有三,一则是身份太高,一般女子望尘莫及;二则从他的出场阵容,大概就能看得出来,此人是个事逼;三则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是因为他长得太美。

美得雌雄莫辨人神共愤,屡屡选秀屡屡泡汤,皆因官宦小姐们都看不上他。这不难理解,你换个位思考——


我爹是官,我长得不赖,多少小绿叶子排队等著衬托我的美,我心眼得缺成什么样,才会生怕别人看不了自己的笑话似的,转身去嫁一个美我十倍的丈夫来衬托自己的矬?


而且顾王爷美起来罄竹难书,小时候跟著先帝春闱狩猎,一起的还有如今的皇帝当时的太子。两兄弟贪玩偷著跑了出去,不想遇上了刺客。


太子比他大不了几岁,当时也是个陌上足风流的少年。他武功学了个半吊子,对付好几个刺客甚有些招架不住,借著喘口气的工夫看见他的皇弟被一个刺客逼得退无可退,刺客刀尖都戳到了他的脸上,突然「咦」了一声,将顾攸宁扔下,果断加入了砍自己的阵营。


少年差点拔剑自裁,悲愤地边打边问:「为什么你们都只砍我一个?」


刺客百忙之余,竟然还大发慈悲地回答了他:「那个太好看了,不舍得杀,留著回去压寨。」


「……」娘的,这还有没有天理了?


后来侍卫来得快,没能让顾攸宁成为,大齐史上第一位被掳走的压寨王爷,这事为百姓们茶余饭后的一憾。


百姓再次有了可以在茶余饭后八卦的料,是在顾攸宁十八九岁上。


说起来,他其实有些冤枉。

那次寻欢楼出了一个极品花魁,据说是风华绝代,美艳无双。


顾王爷按捺不住好奇想去看一看,在寻欢楼包了整个二层,那天晚上寻欢楼空前绝后的爆满,小花魁没能挤进去,顾王爷被当成花魁让人看了半宿。


对于此事还有一个版本——小花魁那天挤进去了,但是看到顾王爷以后又自惭形秽地偷偷走了,顾王爷被当成花魁让人看了半宿。


综上所述,可以得出结论——顾王爷是一个被美色耽误了终身幸福的人。


2


眼见太后失望地要走,顾攸宁悠悠开了口:「慢著,母后。」


太后放下了,快被自己搅烂的手绢。


众人都静下来看著他。


被叫来凑数的乐澄澈,坐在角落里看见顾攸宁眼波流转,嘴角勾起了一个摄人心魄的笑,就知道他没怀什么好意。联想到第六届选秀上被他看上以后,要撞南墙以死明志的柳侍郎家的三小姐,不知道这次倒霉的又是哪个。


她不禁对著桌上一盘,垂涎已久的桂花糕,感慨了一声,「作孽哟。」

就听顾攸宁道:「母后皇兄走这么著急做什么,儿臣还没说中意许久的那位姑娘是谁呢,难道母后不想听听么?」


太后有一种「拨开云雾见青天」的错觉,怀疑自己听错了,「你方才说,在座的有你中意之人?」


顾攸宁笑著点点头,伸出一根精心保养的手指头,漫不经心的,遥遥一指,「就是她,那位美丽的姑娘。」


他话音刚落,埋头吃桂花糕的乐澄澈,顿时觉得气氛有些不对,抬头看见周围人的目光都有意无意地落在自己身上,连忙避嫌似的往旁边挪了挪。对坐在她另一边的某位小姐,道:「喂,这位美丽的姑娘,王爷叫你呢。」


那位小姐狐疑地看了看左右,正要视死如归地起身,忽然听见顾攸宁又道:「乐澄澈,你装什么大尾巴狼,没听见本王叫你么?」


乐澄澈一口桂花糕卡在嗓子眼里,咳了个天崩地裂。


她还没缓过气来,就被等得不耐烦的顾王爷拎著来到了太后面前,听见太后十分意外又十分沮丧地道:「哀家当是谁,原来是澄澈。我儿,是你飘了,还是哀家宫里的嬷嬷拔不动刀了,戏弄哀家有意思吗?」


顾攸宁道:「为什么不能是澄澈?」


太后:「为什么是澄澈?」


这也是乐澄澈想问的,她反省了最近的日子,十分确定过得顺风顺水,不曾招惹过这货炸过毛。

还没有反省完,就见顾攸宁深情款款地看著自己,话却是说给太后听的,「母后也知道,我和澄澈是青梅竹马,日久生情。不瞒母后说,其实我们早已私定了终身。」


乐澄澈受到了惊吓,「顾孔……王爷,你脑子没病吧?」


顾攸宁:「母后,看看,才半天不见,她就担心起儿臣来了。」


太后思忖了一阵,澄澈之父为国捐躯,母亲又早逝,她自小被养在宫中,日日跟皇子公主一起玩闹,说是跟攸宁青梅竹马也没什么毛病。


但是她还是有些不信,问道:「澄澈,王爷说的话是真的吗?」


乐澄澈:「我没……」


顾攸宁强行打断她,「是真的,而且我和澄澈昨天晚上还……那什么。母后您懂得,此事不能叙述得太详尽,否则本文过不了审。」


乐澄澈都惊了,「不是,什么时……」


顾攸宁捂住了她的嘴:「澈澈,害羞的时候不要说话。」


太后若有所思了片刻,忽然慈祥地笑了,亲自下了坐,握住乐澄澈的手,「没想到啊澄澈,哀家以前觉得,你这孩子一身毛病不说,脸皮还厚。如今看来,脸皮厚点好,不容易自卑。」

乐澄澈:「……」


太后越说越激动,「你肯嫁给王爷,救大齐众闺秀于水火,单就这份身先士卒的勇气,也是让哀家甚是钦佩。」


乐澄澈:「钦佩就不用了,太后您听我说,其实我……」


太后伸出手捂住了她的嘴,「你不必说了,哀家定不会让你受委屈。你父母不在了,你就从宫中出嫁,一切规格都按公主的来操办,你可满意?择日不如撞日,不如你和攸宁今日就成亲吧。」


在一旁吃了许久西瓜的皇帝插了一句,「今日未免仓促,很多东西现在准备怕是来不及。」


太后:「有道理,是哀家过于心急了,此事的确急不得,那就明天吧。皇帝你速速著人去办,以免夜长梦……咳,好事多磨。」


乐澄澈好不容易把嘴从太后魔掌下解救下来,急道:「能不能……」


嘴又被顾攸宁捂上了,顾攸宁把自己笑成了一朵花,「儿臣同澄澈谢过皇兄,谢过母后。」


乐澄澈:「呜呜!呜呜呜!」


太后:「看这孩子高兴的。」

乐澄澈:「……」


眼见皇帝搀著太后走了,眼见名门淑媛和名门公子向乐澄澈投来同情的目光,也走了。


顾攸宁将手从乐澄澈嘴上拿下来,全身都散发著不用谢我的光芒。乐澄澈从小跟他相生相克著长大,基本他屁股一撅,她就知道他要开多大的屏。


这一回,却吃不透他要作什么妖,愤懑地瞪了他半天,吼了一句,「动不动捂人嘴,这个毛病也能遗传?顾孔雀你怎么就不学点好!」


3


夜晚王府里灯火通明,人影绰绰,老管家自顾攸宁封王建府就开始跟著他,主仆感情深厚,有条不紊地指挥著家仆张灯结彩了一阵,看见自家王爷跟个二大爷似的坐在水榭台上乘凉。


虽则坐姿二大爷,但是架不住身条儿好,笼在皎洁的月光里,颇有几分月下谪仙的意思。他不由走了过去,憧憬道:「不知未来王妃是个什么模样,但想来她能与王爷相配,肯定也是国色天香。」


顾王爷抱著手臂,向远处抬了抬下巴,「哪,就是那么个模样。」


管家顺著目光看过去,看见了王府临街的那面墙。


再往上看,墙头上坐著一个姑娘,那姑娘探头查看了一下四周,利落地跃下墙头,狗蹲式著地。

管家觉得自己还有救,找了半天的词儿,干巴巴地道:「其实外表么也没有那么重要,若是王妃她恭良淑德,秉性温柔,也不是……」


话还没说完,就见未来王妃以不是人的速度冲了过来,脸上的杀气隔著二里地都感受到,上前一把将比自己高出半个头的顾攸宁推了个趔趄,完了还粗暴地揪住了顾攸宁绣工精美的衣领,暴怒道:「顾攸宁!我跟你什么仇什么怨?!」


老管家所有的憧憬,在乐澄澈的大嗓门里碎成了渣渣。


被揪住领子的顾王爷本人却非常淡定,伸手将乐澄澈的爪子弹开,笑眯眯地道:「澈澈,这么快就又想我了?不过,人家说成亲前一天新人不能见面,不吉利,我权当没有看见你,你快回去,翻墙不好,记得走门。」


「你还动上真格了,演戏上瘾是怎么著?」乐澄澈翻了个白眼,「你为什么总坑我?这么多年了,你就不能换个人坑一坑?」


顾攸宁眨眨眼,「因为我喜欢你呀。」


「你可拉倒吧。」乐澄澈宁可相信母猪能上树。


顾攸宁心底徒然升起一股「闺女大了不好忽悠」的惆怅。


「啧啧,臭丫头真是没有良心。好罢,不逗你了。」他牵著她的手,「跟我去书房。」


书房里乐澄澈捧著一叠满是蝌蚪文的文书,不解地问:「你给我瞧这个做什么?」


「这是犬戎要同我大齐修百年之好的文书,要求娶我朝一位公主。」


「我朝哪有适婚的公主?」唯一的公主才五岁。


顾攸宁意味深长地道:「公主没有,适婚的郡主倒有一个。」


「谁?」乐澄澈将文书随手一扔,对上顾攸宁的目光,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哦,你说的是我。」


这还是她爹在世的时候,战功显赫,先帝才给了乐澄澈一个便宜郡主做。不过,不管是乐澄澈的爹还是乐澄澈,谁也没有把这个封号当回事。乐澄澈记得当时,宫里还给她配了两个教养嬷嬷,教她礼仪行止。


结果不到三天,就被澄澈爹撵了回去,这脾气执拗的汉子教育孩子有一套自己的方法,那就是没有方法。乐澄澈整天混在军营里,跟著几个刚入伍的熊孩子爬树,摸鱼,骑马,打架。


后来请了教书先生,是个迂腐的老头,看不惯乐澄澈野性难驯,罚她在日头底下站著反省。


乐澄澈才站了不到一盏茶的工夫,澄澈爹就不干了,屁颠屁颠地跑过来求情,说打麻将三缺一,缺个乐澄澈,将乐澄澈往肩上一扛就走了。


气得老先生胡子一翘一翘的。


后来他就死在了战场上。


尸体给戳成了筛子,副将叔叔拦著不让她去看,说这是将军临终前的嘱托。最后,只交给她一个被血浸透了的护身符。


那是乐澄澈拿自己攒了好久的零花钱去承光寺,从大师手里求来的,据说开过光,特别能保平安。


澄澈爹出征前乐澄澈非要给他戴上,澄澈爹拗不过,然而小姑娘个子太矮,踮起脚也只够得著他的腰。


他当时铠甲加身,弯不下腰去。


于是铁甲在身,朝见天子也可免跪拜之礼的铁血将军,单膝跪地,让她的小姑娘把那个小小的护身符轻轻地挂在了他的脖子上。


然后,他再也没有回来。


乐澄澈等自己长大了一点,就去承光寺把那位「大师」暴揍了一顿,从此再不信神佛。


4


澄澈揍完人出来,看见顾攸宁好整以暇地倚著一棵树,笑著看她。


当时他还是个没长开的少年,没有美得像如今这么惊心动魄,但是笑起来就已经很欠揍了。


这么多年过去,这份欠揍的德性保持得很好。


乐澄澈收回自己蠢蠢欲动的手,「这么说,皇上想让我去犬戎和亲?」


顾攸宁坐没坐相地跷著二郎腿,拿手指一下一下叩著桌子,「圣旨都拟好了,只等犬戎使臣一到便昭告天下。我抢在皇兄前头利用母后将你抢了过来,也算摆了他一道,唉,也不知道皇兄如今还吃不吃色诱那一套。」


「色诱?!」乐澄澈声音猛然拔高,开始以一种不可描述的目光上下打量顾攸宁。


顾攸宁抄起桌上的书,毫不留情地敲向她,「瞎想什么呢,我皇兄不好男色。」顿了顿,神色不自然地补充了一句,「再者说,本王这样的他也配不上。」


「……」乐澄澈默默地想,「这突如其来的傲娇是要闹哪样?」


顾攸宁正色道:「澄澈,我们来合作一下如何?我晓得你不想嫁我,十分凑巧本王也不是那么愿意娶你,但是如今形势所迫,你嫁我总比嫁去犬戎好。」


「那可不一定,我权衡一下,觉得还是嫁去犬戎比嫁给你好。」


顾攸宁笃定地看著她,「你不会想要嫁去千里之外的犬戎,因为你喜欢白以书。」


这不算什么秘密,稍微跟乐澄澈熟一点的人都知道她喜欢白以书。


白家引以为傲的少年,年少成才,二十岁封相。


先帝在世时,亲自三顾茅庐请白阁老为皇子皇女们授书,钦点了白阁老的爱孙白以书做太子的伴读。


下了课,几个孩子急不可耐,一哄而散。在孩子眼里,有名的大儒比不上一只蝴蝶或者青蛙新奇有趣。


除了两个人。


一个是顾王爷,此人向来是春困夏乏秋打盹,剩下的那个季节直接冬眠,到哪里都是能躺著绝不坐著,就算坐著也要坐出躺著的舒适来。


炎炎夏日,跑这个动作在顾王爷看来是那么不可思议。


下午还有课,顾王爷本来想让人在学宫的隔壁给他收拾出一间房,好让他随便躺。


但是,碍于白阁老是自己父皇三请四请请回来的,不好不给面子,因此纡尊降贵,让人在学宫前面的榕树下搬来一张躺椅,垫上柔软的锦缎,上面再铺上一层玉凉席。


顾王爷不耐烦地等著宫人将树上的蝉撵走,然后皱著眉头躺在躺椅上睡午觉,仿佛那细致的玉凉席硌到了他老人家高贵的腰。


一干宫人也没闲著,打扇的打扇,焚香的焚香,赶蚊虫的赶蚊虫,偶尔还得根据顾王爷的睡眠质量请乐师来奏上一曲助眠。


宫里的娘娘都没他这么讲究,乐澄澈几时见了他几时绕著走。


另一个是白以书。


他刚来宫里不久,跟谁都不太熟。有人叫他一起去玩,他也婉拒了,走到阴凉处,从袖中抽出一卷古籍,爱不释手地看起来。


少年白衣莹然,低眉敛目,虽容貌说不上上乘,然认真起来,自成一副动人风景。


他不知看了多久,觉得有些口渴时,有人递上来一碗绿豆汤。


白以书抬起头来,面前站了个丫头,面色绯红,鼻尖冒著一点汗,发髻绑得很随性,一侧有些歪。


「你叫白以书是不是?我叫乐澄澈。」


他还没与答话,她就自顾自凑上前来,隔得近,他闻到了她身上似有似无的桂花香。


「这两个字念什么?」


「荼蘼。」


他道:「这是一种花的名字,花朵纯白,清香沁鼻,春末盛开,韶华胜极,夏末花败。『开到荼蘼花事了』这句诗的意思,是说等荼蘼花开完了,这一季也就过完了,秋天也该到了。」


少女眼睛亮亮的,「你懂得真多。」


白以书少年成名,从小受褒奖长大的,然后谁也没有眼前的少女夸得真诚,不带一丝讨好,于是他也发自肺腑的开心,笑道:「这也不算什么。」


「对了。」少女从腰间的荷包里掏出一包点心,捧到他面前,「请你吃桂花糕。」


桂花糕用油纸包著,些许都被挤碎了,做工也很粗糙,一看就是从坊间哪个小铺子买来的。


锦衣玉食的公子自然不把这等吃食放进眼里,然而看著少女期待的眼神,他还是拿了一块放进嘴里,果然不好吃。


但是他还是微微笑了,「多谢,很好吃。」


乐澄澈把剩下的桂花糕,小心翼翼地包起来,与他一道慢慢往回走。


路过榕树下,阖著眼睛打盹儿的顾攸宁忽然道:「丫头,你过来。」


乐澄澈本来不想理他,但是鉴于这人心眼忒小,一时半刻惹得他不好过,他便会让你十天半月不好过。于是,她没好气地走过去,「有何贵干啊,孔雀。」


顾王爷慢吞吞地翻了个身,趴在枕头上,指著自己的背,「你给我按按,疼得难受。」


乐澄澈不干。


「你当我是什么,使唤丫头?要按找别人去。」


顾攸宁:「那哪能呢,我对使唤丫头的要求很高的,你这样的排不上号。」


乐澄澈火大地在他背上狠狠地捶了一拳。


顾攸宁整个人都弹了起来,落回在枕头上时脸都白了,顷刻出了一头冷汗。他咬牙切齿地道:「乐澄澈,你这是谋杀。」


乐澄澈也吓了一跳,「你真疼假疼啊?你怎么了?」


一旁的宫人道:「王爷昨日习武,从梅花桩上摔下来了。」


乐澄澈觉得自己幻听了,「他?习武?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吗?还是大齐要亡国了?」


宫人揭开顾攸宁外衣,里衣褪去少许,果然后背上淤青了一片,青中带紫,十分可怖。


乐澄澈幸灾乐祸地道:「啧啧,真惨,顾孔雀,你是哪根筋抽疯想不开了,练得哪门子武?你终于认识到靠脸吃饭的可耻之处了?」


顾攸宁疼得眉头蹙成一团,嘴上仍一分不让,「嫉妒我好看就直说。我说澈澈你是不是怕了,怕本王将来身手太好,欺负得你无还手之力?」


乐澄澈看在他受伤的份上,暂时忍了,道:「这种伤得拿活血化瘀的药敷一敷,再将淤血揉开才好得快,这么干放著……你就等著受罪吧。」


宫人道:「太医也是如此说的,可是……」


她觑著顾攸宁的脸色,为难地道:「王爷怕疼,也不让人近身。」


乐澄澈十分鄙夷,「你们就惯著他吧,这家伙尾巴都快翘上天了。平日里也就算了,也不看看这是什么时候,他不让近身你们就在一边等著么?绑起来啊,有仇的报仇,有冤的报冤,实在不行,打晕他。」


顾攸宁:「……乐澄澈,本王伤了后背,耳朵可没聋。」


乐澄澈:「啊,一不小心把真实想法说出来了,不好意思。」


顾攸宁:「……」


他干脆当自己死了,趴在那里眼不见心不烦地闭上了眼睛。


宫人拿了治疗跌打损伤的药膏来,乐澄澈占著手,便顺手将半包桂花糕往顾攸宁枕边一放。


本来昏昏欲睡的顾攸宁生生给一股子生油味儿熏醒了,睁眼看到一包不明物体。


「你又拿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来恶心本王?」他一边嫌恶地捂著鼻子一边伸出两根指头捏著油纸的边儿掀了开来。


待看清了里面是什么东西以后,想也不想立即扔得远远的。


「不要,别扔!」随著乐澄澈一声惨叫,点心落进了旁边的小池塘。


乐澄澈转身,恨恨地瞪著他,「我讨厌你!」


顾攸宁甚至能看到她眼里隐隐跳动的小火苗,他不满地道:「我平日里亏待著你了?让你去外头买些不干净的狗粮?」


乐澄澈脸色涨得通红,气极了反倒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浑身发抖,眼看著要哭了出来。她忽然推了一把顾攸宁,顾攸宁后背撞上了椅背,痛得七荤八素,眼冒金星。等缓过劲儿来,乐澄澈早已跑远了。


印象中玩笑开得再过火,她也没有真跟他生过气,顶多以牙还牙讨回去就是了。


顾攸宁想去揉后背,自己却够不到,深吸了一口气,左右看看,「你们说这丫头今日是怎么了?」


宫人们也是面面相觑,一直作壁上观的白以书站了出来,「王爷可知,今天是乐将军的生忌?」


「那又怎么?」


白以书顿了顿,道:「乐将军少年时候家境贫寒,十岁生日那年大病了一场,病中突然想吃一回桂花糕。


「母亲没有说什么,领著三岁的小妹妹出了门,傍晚时候母亲回来,带回来一包桂花糕。乐将军吃得狼吞虎咽,后来病就这么慢慢好了,等他好了以后才知道,母亲把妹妹卖给了人牙子,换了一包桂花糕。」


「……」


「乐将军后来官拜至上将军,满门荣耀,每年寿辰来给他做寿送礼的达官贵胄数不胜数。可是每年的这一天,乐将军都闭门谢客,坐在家里什么也不做,只与家人分食一份桂花糕。


「明明可以买到更好的,却每次都只买这一家。堂堂七尺男儿每每吃到一半,便会失声痛哭,无助得仿佛还是当年那个十岁孩童。」


「那后来呢,去找了吗?」顾攸宁轻声道。


他问得没头没脑,白以书却知道他问的是什么,点了点头,「找了,辗转十年,终于有了一点消息。那个孩子先是被卖到一户人家做丫鬟,后来被一名富商看中,就被主人送与富商做了小妾,很快给富商生了一个儿子。


「好日子没过几天,富商在经商途中,出了意外。那家主母怕她争夺遗产,就将她卖去了青楼。她不堪折辱从楼上跳了下去,死时衣不蔽体,死后被扔进了乱葬岗,乐将军连她的遗骨都没能找回来。」


白以书说到这里,也觉得有些不忍,闭了闭眼睛,才接著道:「这些事情,乐将军每年都要给乐姑娘讲一次,让她把这件事情铭记于心。将军去世以后,乐姑娘就替他将这个传统保留了下来。


「她也是才明白,为什么将军每年都要将事情从头到尾讲给她听,明明回忆起来那么痛苦,却原来是就算有一天他死了,他也希望有人能替他记得,他这一生的光耀荣辱是一个懵懂无辜的小姑娘拿命换来的。


「而这个小姑娘原本应该在父兄的庇护下,快乐无忧地长大,嫁人,相夫教子,儿孙满堂,顺遂一生。


「是以乐将军就算是死了,也不愿意原谅自己。今日是那家糕点铺子最后一天营业,糕点做得实在……不尽人意。所以,生意一直不太好,再加上老板年纪大了,所以打算将铺子卖了回家养老。


「乐姑娘本来打算拿那些桂花糕去祭奠一下将军,替他与过去做个告别,没想到……」


没想到被顾攸宁扔进了池塘,只剩一张油纸浮在水面上打著旋儿飘荡。


顾攸宁将目光从水面上收回来,问道:「这些事情,都是澄澈告诉你的?」


白以书愣了愣,道:「是。」


顾攸宁苦笑道:「卿只不过与她相识一日,她就能将心事尽数吐露。而本王与她认识数载,几千个日夜,只知道每年的今日她总是闷闷不乐,却从不知道是为何。本王没有别的意思,只不过想让她高兴些,本王……我是不是弄巧成拙了?」


身旁的宫人只默然站著,不敢抬头,因为王爷一向是不可一世张狂得没边。宫人从来没见过,他像此刻这般无措的模样。


5


「白以书先前母亲病逝,他扶棺回乡,皇上特许他在老家守孝三年,算算日子,差不多也该回来了。」顾攸宁饶有兴趣地托著下巴注视著她,仿佛看著自己爪子下逃脱不掉的耗子的猫,「怎么样啊,澈澈,要不要嫁我,先解你眼下危机。


「对本王好点,待你与白以书旧情复燃,到时本王心情好了,就赐你一纸休书,绝不阻碍你跟小白双宿双栖。」


乐澄澈立时提起十二分警惕,「那这对你,有什么好处?」


「这个么,你时不时配合本王人前秀秀恩爱,戳瞎他们的眼。了结太后她老人家的一桩心事,就是对我最大的好处。」


乐澄澈道:「太后也是关心你,谁让你这么大年纪了还没有意中人。」


顾攸宁悠悠地道:「谁说本王没有意中人?」


乐澄澈的八卦之魂熊熊在燃烧:「真的吗?真的吗?是谁?宫里宫外的?男的女的?我认识吗?不行我忍不住了,快说出来让我同情一下,谁上辈子没积德以至于这辈子如此倒霉?


「哇!靠,顾孔雀你放我下来,扛人算什么本事。有本事你抱啊,怜香惜玉你懂不懂。台阶台阶,你看著点台阶,哇!啊!啊啊!啊啊啊……」


顾攸宁将乐澄澈扔出了大门,拍手,转身,打个响指,训练有素的小厮立即关上了门,将某人聒噪的声音杜绝在了门外。


6


次日顾王爷的婚礼轰动了半个都城,百姓们自发换上了新衣,挤在官道两旁,实在挤不进去的干脆上了屋顶。


全城老百姓都有种我家有儿初长成的欣慰,毕竟,一连几个月茶余饭后,又有了新的八卦。


黄沙铺道,红妆十里,长长的迎亲队伍从街头排到街尾,中央巨大的玉车装饰得富丽堂皇的,在人群的拥簇下缓缓前行。


顾王爷坐在其中,金冠束发,著大红喜袍,越发衬得眉目舒朗,又比寻常美了十个高度。


顾王爷十分亲民地向人群挥了挥手,立即引起一片尖叫,向人群展颜一笑,又引起另一片尖叫。顾王爷膨胀了,向四面八方全方位开屏,目光所及之处,绝杀。


乐澄澈坐在他旁边心好累,不由暗戳戳地掐了他手一把,「控制、收敛、低调。」


顾攸宁:「哦。」


他说到做到,正襟危坐,脸色肃穆,目不斜视。


下一瞬,乐澄澈差点被尖叫声掀翻。


「啊!啊啊啊,我感觉王爷他正经起来更好看了是怎么回事!」


「不行,我要把持不住了,他严肃起来好禁欲啊,是我的菜我的菜!」


「那个那个,他手上那个青戒我有同款!天啊!不敢相信,我跟王爷审美眼光好像!」


「完了完了,看过这样的脸,我以后还怎么找夫君。年轻的时候,不能遇见太惊艳的人。」


「今天全大齐的少女都在失恋!」


「前面的,我们少男不服,我们也在失恋!」


「他的眼睛里有星辰大海!」


「我家王爷盛世美颜,天下第一!不接受反驳!」


「少爷冷静,少爷冷静!现在扑上去会被当成刺客抓起来的!扔钱也不行!万一被当成暗器你还是会被抓起来的!」


乐澄澈:「……」默默擦了把冷汗。


顾攸宁无辜地看著她,眼神表达的意思很明确,「看吧,这下不怪我,我可什么都没做。」


乐澄澈:「……」世风日下啊世风日下。


旁边一堆大婶扎堆,「啊哟哟,不知道新娘子是个什么模样哟,盖头盖得那么严实。」


「敢跟王爷成亲,模样估计差不许多,至少应该跟我年轻时候差不多。」


「女人都老得很快,再过两年还不定怎么样呢。」


「那还用等著年老,生了孩子就抓瞎啦。看看俺,别看俺现在这样,没出阁的时候,俺可是俺们十里八村有名的小蛮腰!」


乐澄澈:「盖头是个好东西,我爱盖头。」


好不容易入了宗庙祭了祖拜了高堂谢了天地入了洞房,乐澄澈自己掀了盖头卸了坠脖子的凤冠,散了架子一样仰头倒在了喜床上。


一干侍女大概没见过如此豪放的新娘,一时愣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办,幸好这时候顾攸宁从前堂回来了。


顾攸宁喝了不少酒,面带微醺,居高临下地看著乐澄澈,笑得很深沉。


乐澄澈给他看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顿时有些拘谨地跳了起来,没话找话的道:「你回来啦。」


顾攸宁漫不经心地点点头,眼睛似长在了她身上,「澈澈,你今日真好看。」


乐澄澈翻了个白眼。


这话放在别人身上没毛病,由顾攸宁说出来基本等于骂人,这特么还能有你好看了?


顾攸宁原本就跟没骨头似的,给他个支点,他就能表演花样十八瘫,最要命的是还总是瘫得很好看。


此时他软绵绵地斜靠在床头,左腿叠在右腿上,右手搭在左腿上,左手支著额头,眼睛阖上又睁开,眼波流转几度,始终锁在乐澄澈脸上,好似透露著看不够的柔情缱绻。


乐澄澈之前从没见过醉态下的顾攸宁,乍一见有些新鲜,仔细一看,大概是天气热得缘故。他前襟不知何时撕开了些,露出优美的锁骨和小片胸膛。最后,她目光停在他殷红的唇上,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口水。


「我一定是被今天那些围观群众给传染了。」乐澄澈晃晃脑袋,把奇怪的想法从脑子里赶出去,定定心神,重新看了看顾攸宁,果然还是那个可恶的炸毛孔雀啊。


于是伸手推了他一把:「你喝醉了,早点睡吧。」


顾攸宁本来坐得就不稳当,被她一推直接倒在了被子上,「嗷」一嗓子跳起来,酒倒是有些醒了,「疼疼疼,被子下面有东西。」


乐澄澈一把掀开被子:「大惊小怪,不过是些枣子花生。」顺手塞了一颗在嘴里。


顾攸宁:「所以我刚才进来的时候,你就是睡在这些东西上?」


乐澄澈:「有什么问题?」


顾攸宁:「……我到底是娶了个多粗糙的女人。」


侍女进来收拾了床,又在顾王爷的要求下换了一遍床单被子。然后,顾王爷洗澡回来,看见乐澄澈还在那里,开始发挥事逼精神,让乐澄澈去洗澡。


乐澄澈摊手,「我睡前洗过了。」


「你刚才吃了一颗枣,没有漱口。」


「只是一……」


「去漱口。」


乐澄澈漱口回来,自觉地扒拉被子枕头在地上打了个地铺,幸好此时是夏天,地上又是地毯,并不冷。


乐澄澈躺下还不到半个时辰,突然发现房间里还亮著灯。「春宵一刻值千金,」侍女们都自觉地出去了,没人灭灯。


乐澄澈将将走到灯罩前,就见顾攸宁的脑袋从床帐里露出来。是的,顾王爷还严谨地放下了纱帐,生怕自己是个会被觊觎美色半夜遭到非礼的闺秀。


「不要吹灯。」


乐澄澈:「睡觉的时候不吹灯?你睡得著?」


「睡得著,太黑了,我才睡不著。」


乐澄澈:「……闺秀,你是不是有病,谁家睡觉的时候,头顶上竖著三四个锃明瓦亮的灯?」


顾攸宁理所当然地道:「我家。」


乐澄澈做了好几个深呼吸,「王爷,讲点道理,你以前有什么毛病我管不著,但是现在这个房间不是你一个人的,是不是咱们能互相迁就一下?」


顾攸宁:「所以你要迁就本王啊。」


乐澄澈开始撸袖子,「生活经验告诉我,某些人作妖多半是欠揍,打一顿就好了。」


顾攸宁:「灭灯可以,不过你得睡到床上来,最好是我身边。」


乐澄澈:「……好意心领了,我出去另找地方睡可以吧。」


顾攸宁:「外头那么多人看著呢,新婚之夜王爷与王妃就分房睡,容易惹人质疑。」


乐澄澈:「你赢了。」


她钻进被子蒙住头,眼皮累得打架,然而总是翻来覆去睡不著。


烦躁了一阵,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顾攸宁吹了蜡烛,屋内顿时一暗,黑暗中他一改往日慢吞吞的形象,飞快地窜回了床上。


黑暗中,依稀可见顾王爷披著被子僵硬地打了个坐,将自己坐成了一座雕像。


乐澄澈:「你这又是什么毛病,折腾了一天你不困么?」


半晌,顾攸宁的声音才传了过来,「我不困,你先睡吧。」


既然他这样说,乐澄澈也就不再多想,背过身睡了。


却是一夜好梦。


7


转眼到了夏末。


蝉鸣扰人清梦,乐澄澈在水榭里吃了半碗梅子,那断断续续的啜泣声就没停过。


「唉,我这劳心劳力的命哟。」她无奈地站起来,一脚踹开了西厢房的门。


人是顾攸宁前脚刚走,京兆府尹后脚就送来的,言辞之间含含糊糊,只点名这是王爷要的人。


人倒是个熟人,寻欢楼的小花魁,就是当年被顾王爷不小心抢了风头的那一位。


难道这就是顾王爷的心上人?乐澄澈和管家面面相觑,均是一脸懵懂。


顾王爷出门还没回来,小花魁打一进门就开始哭,问什么都是抿嘴,摇头,哭三个步骤。本是个梨花带雨的美人,可哭了这么久,铁梨花都该泡成稀饭了。


「姑娘,」乐澄澈无奈地道:「哭并不能解决问题……呃,世事无绝对,历数用哭解决过问题的人,孟姜女算一个,不过人家哭总有个理由。


「比如说想哭倒长城救出自己的丈夫什么的,你哭是为了什么呢?王府的房子都挺结实,你一时半会也哭不塌,不如跟我说说是为个啥?」


姑娘哭著,一个字没听进去。


乐澄澈只好开始猜,「王爷对你始乱终弃了?他本来答应带你双宿双飞,却娶了别人?不过你这也不能怪他,你这个身份确实有点尴尬,你若是想给他当正房,总得给他点儿时间不是。


「不过我这里可以先跟你打包票,王爷跟他娶的那个王妃绝对没有一丝丝的感情,你危机意识可以不用那么高。」


小花魁还是不说话。


乐澄澈:「我猜得不对?那我再猜猜,嗯,顾攸宁路过寻欢楼的时候看上你了?所以,京兆府尹才眼巴巴地把你送了过来?」


小花魁哭花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波动。


乐澄澈:「不是吧?这么狗血都能被我猜对?咳咳,姑娘,那你有什么好哭呢?我刚才不是说了吗,王爷和王妃没有感情的,我认识他这么多年了,没见他喜欢过谁,你是头一个。有可能也是唯一一个,跟著他总比在寻欢楼强吧?


「其实顾攸宁这个人不错,虽然毛病多心眼小爱记仇,但好在抗揍,并且长得挺耐看的,没事拿他当个摆设,镇宅辟邪养眼,也算实用。」


小花魁一抽一抽,「那你又是谁?」


乐澄澈刚想给自己编个身份,就听见外头懒洋洋的一声唤,「澈澈。」


乐澄澈连忙立身站好,假装自己是个淑女。


顾攸宁推门进来,迎头撞上抽抽搭搭的小花魁,不由愣了一愣,带著点「养不教父之过」的语气对乐澄澈道:「你是不是打麻将输了又赖人家钱了?」


乐澄澈:「……我在你心里还能不能有点好了?」


四周突然诡异地安静了下来,顾攸宁冥思苦想了一阵,生硬地转了个话题,指指小花魁,「所以这是个谁?」


乐澄澈道:「你不认得了?」


顾攸宁:「不认得。」


乐澄澈愤愤地道:「渣男!」


顾攸宁:「……」


乐澄澈:「来,让我帮你回忆一下,你早晨醒来的第一件事情是做什么?」


顾攸宁谨慎地答:「睁开眼睛?」


乐澄澈:「……然后呢,再干什么?」


顾攸宁:「扔只枕头下去打醒你,你睡姿太难看,伤本王的眼。」


乐澄澈:「……回答问题就是回答问题,请不要进行人身攻击。接下来你又做了什么?」


顾攸宁:「在床上坐一刻钟,平复一下起床的怨念,焚香,净手,漱口,净面,敷脸……」


乐澄澈:「停,此处省略五十步,直接说下面的。」


顾攸宁:「出门骑马。」


乐澄澈:「今早骑马出门的时候,有没有艳遇?」


顾攸宁面不改色心不跳,「没有,骑的马都是公的。」


乐澄澈:「渣男!」


顾攸宁:「澈澈我们做人要讲道理,我每日同皇兄一道出去,若是真有什么艳遇,就皇兄那个好色的模样,还有我什么事情?再者说,放眼大齐,还有能美过我的人么?摇什么头,说没有。」


乐澄澈:「没有。」


顾攸宁:「既然没有,你觉得一般姿色能入得了本王的眼吗么?」


乐澄澈指指小花魁,「你觉得这位姑娘如何?」


顾攸宁认真地看了小花魁一眼,点头道:「还可以,但是我不喜欢哭哭啼啼的,府里有我一个娇气的就够了。」


看他的样子,倒不像是假话。


小花魁被忽略太久,大概有点忍不住,上前一把抱住顾攸宁大腿,「王爷明鉴,我与三郎是真心相爱,求王爷成全。」


此事纠结半日,方才清楚来龙去脉。


小花魁跟一书生爱得难舍难分,书生要替小花魁赎身,然而小花魁是寻欢楼的摇钱树,老板娘不肯放人,这对苦命鸳鸯就在寻欢楼门口长跪不起,上演了一场苦肉计。


引来好多人围观。


顾攸宁在整个事情中扮演的角色,就跟旁边原本要去打酱油的大爷差不多,纯属路过。


当时围观的人太多,顾王爷被挤在中间过不去,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京兆府尹带人来管理治安,隔著大老远看见人群里高头大马醒目的顾王爷,再听周围人说什么寻欢楼小花魁,京兆府尹灵光一闪,脑补了一场霸道王爷和伶仃小花魁深情虐恋的大戏。


京兆府尹在天子脚下混迹多年,早就练就了一副先主子之忧而忧的玲珑心肠,不由分说将小花魁送来了王府,生生拆散了这对苦命鸳鸯。然而,他这回马屁拍在了马蹄子上。


顾王爷让人送走小花魁,乐澄澈瞅著他的脸色,觉得京兆府尹未来的日子恐怕会十分悲催。


顾王爷顶著这么一个臭脸往前走了几步,忽然又退了回来,笑容可掬地问乐澄澈,「你方才那么紧张,是担心本王还是担心那小花魁?」


乐澄澈给他问了个不知所措,有些心虚地道:「有什么区别么?」


顾王爷笑而不语,心情大好地道:「一会儿宫里有宴,你打扮齐整了随我一起去,可好?」


「齐整」是王爷审美的最底线,看样子他对乐澄澈是没抱什么太大希望。


等乐澄澈换了衣裳出来,顾王爷险些将手上的茶碗扔出去,他捂著眼不忍直视,「澈澈,你这是个什么形容,行走的海带么?」


乐澄澈打量了自己一圈儿,完全不觉得自己从头到尾这一身翠绿有什么问题。


所以直到她把顾攸宁拽上了马车,又一路拽进了水月轩,顾王爷都是拒绝的。


看在众人眼中,这就是小夫妻新婚燕尔打情骂俏。


宴席过半,皇帝突然说了句,「哦,以书也来了。」


乐澄澈执杯的手一哆嗦。


顺著皇帝的话音看过去,视线里是翻飞的浅白衣角,年轻人身量挺拔了些,神色略显坚毅,唯有看进他的眼睛里,才能看出以前白以书特有的温润如玉。


白以书在席下落座,位置好死不死,就在乐澄澈的身侧。


乐澄澈僵硬著身体,哪怕用眼角余光去偷瞄一下他的勇气也没有。只是机械地往嘴里塞东西,好像她今天来的主要目的就是扫荡饭菜,尽管完全吃不出任何味道来。


她在这厢认真且怂,那边白以书却侧了侧身,擎著一杯酒,温声道:「还未向王爷和王妃道一声恭喜。」


顾攸宁绕过乐澄澈,隔空举了举酒杯,笑眯眯地道:「同喜同喜。」


然后,这两个男人隔著她旁若无人地聊起了同窗友谊。


乐澄澈把自己吃到撑,「啪」一声放下筷子,将两人聊得火热的人俱吓了一跳,齐齐停下来看著她。


乐澄澈没好气地道:「我出去消消食。」也不理会身后人说了什么,飞快地走了出去。


不知不觉来到了一片小花园,乐澄澈被一片簇白的花朵止住了脚步。


时隔多年,那些荼蘼长得更繁茂了些。


少年略显青涩的嗓音,犹如响在耳际,「这是一种花的名字,花朵纯白,清香沁鼻,春末盛开,韶华胜极,夏末花败。『开到荼蘼花事了』这句诗的意思,是说等荼蘼花开完了,这一季也就过完了,秋天也该到了。」


那天少女受了委屈,泄愤地跑了出去,却原本无处可去,这巍峨的建筑群没有一个角落是她的家。


想了想,下午还有课业,终究是不能像父亲在世时那般任性了。她擦了一把红肿的眼睛,准备趁著人少先溜回学宫,冷不防被白衣少年牵住了手。


少年将她的羞赧都看在眼里却没有说破,刻意避开那双兔子一样红的眼睛,抬手将一支娇白胜雪的荼蘼插在她的脑后,顺手理了理那有些歪斜的发髻,轻声道:「上午你说到荼蘼,午间恰好看到园子里有,便摘了来与你看。乐姑娘,你可喜欢?」


喜欢,如何能不喜欢,那喜欢随著恬淡的花香充盈进了少女的心底,将原本四处漏风的一颗心填得满满的,重新跳得铿锵有力。


少女怀揣著小鹿乱撞的一颗心,连步履都轻盈了许多。


傍晚乐澄澈下了学,看到自己房间的窗台上放著一包崭新的桂花糕,连劣质的油纸都拿细细的棉线捆扎得严严实实。除了白以书,旁人断不会有这样细腻的心思。


乐澄澈打开了油纸包,小心得不舍得撕坏一个角。


她塞了一片桂花糕在嘴里,虽然仍不好吃,她却露出了春色里最甜美的笑容。


从那开始,每年乐将军的生忌,她的窗台总会准时出现一包一模一样的桂花糕,哪怕白以书离京的三年里,也未曾间断过。


乐澄澈凭著这些想,白以书大概也是喜欢她的罢。


花树下一段雪白的衣角翩跹闪现,却是白以书追了出来。


「白以书……」


他却后退了一步,保持了一个规矩的距离,一丝不苟地行著礼,「王妃殿下,请回到席上去,犬戎的使臣皆在,您未经皇上允准便仓促离席,于礼不合。」


年轻人那张沾染了些许沧桑的脸,无论如何都跟记忆中的少年重合不起来,明明是一样的眉和眼。


「白以书。」


他再后退一步,保持著一模一样的距离。


「白以书!我喜欢你!」


编者注:欢迎收看《王爷要休妻(下)》。

王爷要休妻(下)

白以书终于抬头,承受著她灼灼的目光,眸中挣扎著一丝艰难的割舍,终于再次归为沉寂。


白以书的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王妃,微臣也快要娶妻了,是母亲生前给定下的,她陪伴了微臣三年,在微臣生命中最低谷的时候。」


乐澄澈眼里的光终于也随著他的话一点一点冷却了下去。


她甚至淡笑地问道:「你喜欢她么?」


「喜欢。」


「那就好。」乐澄澈长长舒了一口气,自嘲地道,「生平第一次表白就被拒绝了,还真是有些伤心哪。」


「王妃殿下……」


她打断了他,「多余的不用再说了,我现在有点尴尬,你可以先走么?」


「澄澈,王爷他这些年对你好么?」


她刚张了张口,忽听一个不太正经的声音,道:「那还用说么,看看她都被本王骄纵成什么样了,一会儿工夫不见,就跑到这私会小白脸来了。」


听到这个声音,澄澈反而松了一口气,大概是在此人面前尴尬的次数太多。连多余的掩饰也不用,回脸直接就可以怼,「你哪来的自信说别人?我见过最小白脸的人就是你。」


顾攸宁听了这话,摸著下巴若有所思,「你是不是也觉得我越活越年轻了,哎,这可怎么好,你说本王不会长生不老吧?」


乐澄澈道:「有可能,毕竟祸害遗千年啊。」


顾攸宁沉重地道:「那样不好,本王就没有机会变成风度翩翩的中年美大叔,岂不是我大齐百姓的一大损失?」


他俩斗起嘴来基本就没有旁人什么事了,白以书便告退回去了。


他一走,乐澄澈明显身体一松,有点站不住。


顾攸宁扶了她一把,问道:「这下死心了?」


「死心了。」


「放下了?」


「放下了。」


「那咱回家吧。」


澄澈站在原地没有动,「你几时给我写休书?」


顾攸宁的脚步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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