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當擁有愛妃的皇后


如若可以,我會選擇當皇后。

不為別的,只為了那一個三書六禮的正妻之位。

他可以不愛我。但我不想依附於他人而活。

無論何時,他都會有四妃六嬪七十二妾。她們隨時都可以是愛妃。但是,一個時間段,一個朝代,皇后只能有一個。

後宮與前朝息息相關。如果一個女人成了「愛妃」那只有兩種可能:一種是溺殺,一種是溺愛。溺愛不會長久,溺殺更不會。所以我為何不選擇當一個眾人眼中那個完美的工具人。

首先,後宮想要活得久,就不能愛慘皇上,自然侍寢也不能太過頻繁。可侍寢不頻繁,得到的待遇自然就不好。但是,高位者卻無需多慮於此。

故而,皇后纔是眾望所歸。

可是,皇后二字,又怎是想當就能當的職位?必須自小優秀,家世清貴卻不能是權勢盛大,還必須押對了皇子……也許,這一生還不會有真正的戀人。

如果某一天,你有幸穿越了。如果可以,就遠離皇室,以現代人的智慧,做一筆買賣,找一個穩妥之人嫁了吧。

如若必須混跡於後宮,那就去爭取皇后之位。

無論如何,女子不作妾室,這是身為一個女子的尊嚴!


我是王柳萱,我爹爹是皇后成長計劃的玩家,而我是皇后成長計劃的主人公,在爹爹的一次次失敗中,我終於當上了皇后,問我為什麼想當皇后,因為這是皇后成長計劃!


肯定是皇后。

我們來看一下皇后和寵妃的差別。

皇后可以坐儀駕,貴妃只能用儀仗。

皇后是萬國之母, 天下臣民都要向她稱臣,命婦稱妾。中國古代沒有像貴妃稱臣妾的例子。

賀皇帝正旦時,入賀的順序依次為皇后,皇太子,諸王,公主,貴妃以下妃嬪。當個寵妃還要排在自己子女之後。

皇后被尊稱為殿下,貴妃只有到明代才稱殿下。而且皇后千秋令節時,皇貴妃要率眾妃嬪向皇后跪下稱賀:「妾某氏等,遇茲履端之節,恭詣皇后殿下稱賀」

皇后親屬可以封公候,甚至宋代有皇后父、祖父、曾祖父三代都封為國王的慣例。貴妃則沒有此例。

皇后在皇帝死後,依慣例尊為皇太后,新任皇帝要向他稱臣。而貴妃依舊是貴妃,在清代以前一般的妃子都不能當太妃。如果不是生了皇帝或者撫養了皇帝。都會延續以前的封號。待遇比皇太后差很多。

皇后的工資比貴妃高。皇太后更是皇后的幾倍。

皇后在皇帝生前死去,依慣例皇帝要服喪七日至十三日不等。作為丈夫對死去妻子的尊重。而貴妃沒有這樣的慣例。因為貴妃只是一個妾室。

大臣們還要為皇后服喪,上謚號。禮儀非常隆重。

皇后掌管宮中之事。貴妃沒有此權。

明清皇后生日叫千秋令節,成為皇太后後叫萬壽聖節(同皇帝),貴妃沒有生日節。

明代以前皇后可以代皇帝處理奏摺,有很大的政治權利。成為太后,可以垂簾聽政。但中國古代沒有請太妃垂簾的慣例。

宋代只有皇帝皇后皇太后居住的地方,可以叫某某宮、某某殿,妃嬪居住的地方只能叫閣院或某房。

冊立皇后,會用到皇宮正殿,由宰相或有威望的老臣跪授金冊金寶。(太后用玉冊金寶,皇帝是玉冊玉寶)百官朝拜,命婦朝拜。貴妃沒有如此隆重。

此外還有種種的禮遇,皇后都遠勝貴妃。

雖然寵妃,可以依據恩寵。獲得與皇后相同規格的待遇。(比如萬曆皇帝鄭貴妃,帝后妃三人同時在佛寺中刻有今上皇帝萬歲景命、坤寧宮萬歲景命、翊坤宮(鄭貴妃)萬歲景命。當時的人都對鄭貴妃此舉乍舌)但是畢竟只是妃嬪,得不到外朝的認同(鄭貴妃的翊坤宮萬歲景命就受到了當時文人的非議)。文武百官只會向皇后拜箋稱臣,不會像貴妃拜箋稱臣。出了皇帝重病立儲的大事,大臣們首先想到的是皇后,而不是貴妃。

所以要我選,肯定是當皇后。寵妃需要在各種禮儀上和皇后並尊。而皇后是本身就有了那樣的地位。而且還是得到天下承認的萬民之母。


瀉藥。

本人創作,在話本小說APP同步更新。

棲梧枕(未完結)

據說她出生的時候,遠山上玉林寺的第一聲鍾剛剛響起,晨鳥輕鳴,迎接那才露出臉的朝陽。人們都說魏家這個多子的家族總算有了個女娃娃,當是極好的徵兆。

幾年以後,當魏家小女在胭脂粉堆裏鑽出來,恰好聽到一旁靜站的小侍女笑著跟她講這個故事時,她總是簡簡單單地撇撇嘴,就跟什麼都不知道一樣,繼續低著頭鑽研她的小玩意。

不過有一個人總是特別的,就算是那個人每次來見她都會提著她的小耳朵絮絮叨叨地講這個故事,她都會認認真真地將那人的每一個字都聽進去。她尚年幼,雖不能完全理解那人的用意,可那人小聲說話的語氣、吞吐的氣息、生怕把她驚碎的溫柔,她都牢牢記得。

那個人是她幼年時的驚艷,是她懂事時的一點朦朧怯意,更是她最美好的豆蔻年華中最清透質樸的仰慕。

她還記得他常在一個小小的書房裡,將那些所謂的聖賢之書捧在手心,恭恭敬敬地翻開每一頁,那樣的小心,那樣的溫柔,不亞於在她小時候他提著她的小耳朵時的小心翼翼與珍愛。那是屬於先生對學生的憐惜。她這樣遺憾地想著,可她還是想偷偷把他的一切銘記於心。

他的一張臉長年蒼白而俊美,但他的身影從來都是筆直的,是不能被擊垮的。

當是木秀於林。

正是這樣秀於林中的木,因為一次直言得罪帝王,榜上無名且十年之內不得參加科舉。仙鶴折翼,落於人間,幸得父親收留,滿滿的才情才能在這一方天地裏有所施展。

他終有一天會離開的。

她想。

她應該裝作什麼都不知道,她應該像其他閨閣小姐一樣,除了順從還是順從,絕不能存了別的想法,哪怕是輕細如蛛絲。

十年之期已過。

科考那天,他辭別魏家的人,也包括她。

那天烈陽高舉,在那樣耀眼的光輝下,他意氣風發,瀟灑談笑,恍若展開羽翼的白鶴。

她看著他筆直的身影,搖著頭感嘆,這樣的人,哪怕是十年漫長的禁錮都不能傷到他堅定如刀的意志。

這樣的人,她留不住,他亦不會為她停留。

至於後來他金榜題名,京城眾名門世家榜下爭相捉婿,他騎著高頭大馬回到魏家謝恩,她卻是都記不大清楚了。

直到有一天。

她又一次見到了那個面色蒼白卻俊美異常的男子。

他披著一身的月光,淡淡地笑著,如同謫仙一般輕輕走過人羣,一步步走向她,同時她也強烈感受到眾人灼熱滾燙的目光聚焦到他和她身上,她的心不聽使喚地猛烈跳著,快要衝出她的軀殼。

他只是對她行了一禮。

哈,只是行了一禮。

她假笑著,以最好的姿態回應他。

那天晚上,他與父親還有兄長在書房裡談論許久,她在臥房裡對著蠟燭垂淚到天明。

天亮不久,父親就進了她的臥房,告訴她一個驚人的消息。

她成為了太子妃的人選之一。

「父親!您在朝堂上向來謹小慎微,如履薄冰,為何要有這樣的決定?」她終於坐不住了。

魏父望著這個他從小疼到大的唯一的女兒,重重嘆氣。

「嫁給太子,光耀魏家門楣,亦是一個很好的出路。」

「出路?誰給的出路?」她咬緊每一個字,恨不得將它們一個個捏碎。

她大概猜到是誰找到她的父親和兄長,再以各種利弊權衡說服他們並讓他們堅定地站在太子陣營。

她再怎麼不願意相信,也只能想到一個人。

「我要找先生!」她衝到後院,推開攔她的下人,直搗書房。

當她推開門的那一刻,他竟沒有半點驚詫,輕描淡寫道:「你來了。」

「對,先生,我來了,」她努力剋制住自己,「今天我來,是想問先生一件事。」

「問吧。」他是天上謫仙,人間的糾纏紛擾與他都無關。

這樣淡漠的態度,還是讓她寒了心。

「讓我成為太子妃的人選,可是先生出的主意?」

「不錯。」

「先生可知道現在諸位皇子們明裡暗裡為太子之位籌謀,可知道我若成為太子妃,會將整個魏家推入虎口?」

「知道。」

「那先生為何要對魏家恩將仇報!」她怨,她恨,她害怕,魏家這麼多年竟養了一條毒蛇。

她滿頭的珠釵都在顫抖。

「我從未對魏家有分外之想,」他走近她,身姿依舊筆直,「我是為了魏家,你若不信,就不信吧。」

「當真?」她整個人都僵住,但也只是一瞬的時間。

為了魏家,就得犧牲自己。

自己是魏家唯一的女兒。

原來自己只是一個籌碼。

為了魏家,我必須犧牲自己。

魏家的女兒,和別人家的女兒並沒有什麼不同。

除了順從還是順從,絕不能有別的想法,哪怕輕細如蛛絲。

沒有十足的把握,先生是不會為自己做決定的。

這一刻,她終於像她的父親,她的兄長,像魏家的其他人一樣,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進宮那天,天空陰雲密佈,母親還有祖母都擔心這是個不祥的徵兆,但她還是努力地笑著安慰她們。

她不能垮,她告訴自己,這是他給她的出路,太子會是她很好的依靠,她要笑。

她要裝作什麼都不記得,開開心心地迎接未來的一切。

可那人小聲說話的語氣、吞吐的氣息、生怕把她驚碎的溫柔,她都牢牢記得啊。

那個人是她幼年時的驚艷,是她懂事時的一點朦朧怯意,更是她最美好的豆蔻年華中最清透質樸的仰慕。

他是天上謫仙,是這世上她見過的最好的男子。

當是木秀於林。

她在馬車上搖著頭,想把一切都搖出去,可她的記性這麼好,好到他的每一個樣子都記得。

當是木秀於林。

她想,她再也不會見過比他更好的人了。

她浸在濃烈的憂愁和冰涼的回憶裏。

馬車停了。

她在侍女的攙扶下下了車,只覺得四面都是高高的紅牆。

她再抬頭,呵,是高聳的城樓,每一座城樓上都有數名站得筆挺、一動不動的守衛。

絕無逃離的機會。

這就是我以後要待的地方。

她和一羣京城貴女在大殿之外等候,她悄悄向其他女兒打聽才知道,這其中有不少女眷是見過大場面的,甚至有的人還見過太子。

藉此機會,她還知道太子府中已有幾位妾室,且她們都已經誕下孩子,太子此次,是想選一個有足夠資質的太子妃,他的正妻,太子府的主母。

「必須要有正室的擔當和胸襟。」這是太子唯一的要求。

她在其他姑娘零零碎碎的闡述中慢慢拼湊出來一個事實:好幾個月之前,太子就派人在京城中選拔名門貴女,知道這件事的姑娘其實很多,於是在幾個月前,京城名女圈內的姑娘就爭相扮作賢良淑德的樣貌,一個賽一個大方規矩識大局。

就在她為京城貴女所說信息量如此之大而驚詫得小嘴微張時,禮部的人點到了她的名字。

她端著小步進入金碧輝煌的大殿,朝著那高臺寶座上的兩位金人行了一次又一次的禮,年老卻不減威嚴的皇帝全程都在盯著她,盯得她都出了一身的冷汗,而慈悲溫柔的皇后並不能讓她有絲毫的放心,只因為這個女人實在是太過完美,她的一言一行根本沒有她自己的情緒,並且能讓她無可否認的相信,任何一個女人坐上那個位子最終都會變成那副樣子,一副至始至終都掛著賢德慈悲笑容的菩薩模樣。

這根本不是什麼值得讓諸位京城貴女爭取的位子。

相反,這對她們中的任何一位來說都只能是多彩的少女時代的終結,只能是對她們餘生名為無盡孤獨的刑罰。

她怯怯望著皇后,黯然失色。

原來太子的母親,就是這樣的女人嗎?

所謂的正室的擔當和胸襟,就是如此嗎?

那先生為何要把她推到這裡,推到所謂的太子婚姻的深淵?

歸家的路上,她想不明白。

先生應當是為她好的。

她仍然願意為那個人保留一點不能被他人所窺探的希冀。

她靜靜地在花園裡繡花,繡的是一對鴛鴦。

兩天前,她父親見到了宮裡的人,沒有意外,她成了太子妃。

她的父親,她的兄長,她的母親,她的祖母,包括她自己,怎麼都想不明白,只是去試一試有沒有這個機會,怎麼這太子妃的名頭就落到了她頭上。

她從來都是最貪玩最不聽話的那一個,她從小就喜歡研究各種各樣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兒,她總是穿得土裡土氣的,京城的女兒家沒幾個人願意把她拉進貴女圈玩,她沒有見過什麼大場面。

這樣的一個人,是無論如何都不能成為太子優先考慮的人選的。

可偏偏是她。

這兩天魏家的門檻都要被踏爛了,各種妖魔鬼怪都來魏家道喜,她一律不見。

先生沒有來。

她真的很想問問那個人,他到底做了多周密的佈局,只等她心甘情願地跳進去。

她很想問他,到底是什麼時候開始,他有了讓魏家入局的打算。

好一個江海生,用了十年時間苦心經營,把魏家人耍得團團轉,讓魏家給他的錦繡前程做嫁衣。

雄鴛鴦還沒有綉好,他就來了。

「先生此次前來,可有話要對阿媛說,」她沒有抬頭,「希望先生能告訴阿媛,告訴阿媛先生曾經瞞著魏家做的一切。」

「十年前,」他的聲音裏還是沒有任何情緒,「我明為一個來京科考的寒門學子,實為太子的幕僚。」

「先生果然不是一般人,」她的心開始滴血,「為了自己的前程,甘願屈尊,寄人籬下十年,利用吾父吾兄的信任,把魏家拉入諸位皇子奪位之爭,真是好計謀。」

「娘娘現在已是太子妃,江某此次前來是為了恭喜娘娘,」他轉過身,純白的衣裳隨著清風飄動,「江某要去洛陽定居,以後山高水長,不復相見,望娘娘珍重自己。」

她痛苦地垂著頭,不敢再瞧他一眼。

她怕她自己,就那麼多看一眼,就什麼都不顧了。

那就以後山高水長,不復相見吧。

出嫁那天,京城下了今年的第一場雪,她著一身紅嫁衣,穿過滿天的雪花,蒙著蓋頭上了花轎。

她被紅蓋頭蒙著,那是鮮血般極艷的紅色,她眼裡所見,皆是這樣的色彩。

也許她自己最後的結局也好不到哪裡去吧,她想。

此時她只能聽到母親與祖母的一聲聲哭泣,還有父親和兄長的無數句叮嚀,她同樣無聲地留著眼淚,未知的對未來的恐懼讓她雙手冰涼,她任由那凜冽的寒風鑽入她的衣裙,因為現在的她感受不到外界的寒冷。

悲傷早已漫上了她的雙眼。

今生今世,她都不能嫁給那個世上最好的男兒郎了。

不,她不能輸給他,輸給誰都可以,但不能是他。

因為他是最好的那一個,她便要做那世上最好的女子。

雪下得這麼大,太子妃怎麼還沒到,太子在門口都等了好久了。

太子侍從橋羲不滿得咕噥著,轉身看著等了一身雪的太子,心疼的不行。

太子十七歲府中就有了側妃和侍妾,個個都是精挑細選上來的,個個都是會照顧太子的貼心人兒,有哪一個拿出來家世不是一等一的好?

到底還是太子妃太年輕,才十五歲,聽說還是個弱柳扶風的,自己都不會照顧好自己,能管好府上這麼多稀碎事兒?能鎮得住府裏其他女人?能為太子分憂?

橋羲看著在雪中等得快成雪人的太子,都要哭出聲了,一邊心疼一邊暗罵魏家的不規矩和怠慢。

突然一陣又一陣的喜樂像巨浪襲來,一聲又一聲,太子臉上也浮起了笑意,忙拍掉身上的積雪,囑咐橋羲趕緊把提前準備好的披風拿來,他小心地把披風捧在懷裡,望著那載著他小小新娘的花轎。

太子這麼高興,我這當奴才的也就沒必要多插一腳掃了主子的興緻吧。

橋羲這麼想著。

她坐在花轎裏,哭了一路,好像這是一條沒有盡頭的路,只要不停下來,她就可以肆意地發泄自己所有的委屈,所有的怨恨,所有的無望和悲憤。

主子,到了。

這句話像一聲驚雷準確無誤地擊中她,哭聲戛然而止。

她趕緊擦乾眼淚。

這個時候她才發現今天是有多冷,她抱緊自己的身體,卻怎麼都不暖和,那些頑劣的寒風總會鑽進她的衣裙裏。

外面是紛紛揚揚的大雪,太子府里路那麼長,她真的要一路凍著走過去嗎?

她硬著頭皮掀開簾子,雙足穩穩落到地面。

溫暖突然罩住了她整個身子。

漫天的喜樂在那一瞬間突然停止,就像她的呼吸因突然而來的那個人在一瞬間停窒。

她抬起眸子,隔著紅蓋頭看見了那個高高的男人,當朝太子,她的夫君,於漫天的大雪中為她繫好披風的帶子。

他一個轉身,就讓受到了同樣驚嚇的眾人立刻恢復原狀,賣力得吹起狂躁的喜樂。

此時此刻,她不知道自己是該哭還是該笑,只好小心地對著他行了一禮。

她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在下一刻,他握住了她冰涼的手,用他修長的拇指溫柔地摩挲著她的掌心,他手中的溫暖慢慢地傳入她的指尖。

她萬分惶恐,越發猜不透太子心中的想法。

尊重?禮節?還是對正妻的敬畏?或者是對她背後的魏家有了拉攏的心思,畢竟現在魏家還沒有完全要站在太子這邊的意思。

她將朝堂後宮各種關係一一對應,卻沒注意到自己被太子一路牽著,等太子喚她她才發覺自己現在已經到了婚堂上,她自知自己大意,只好在太子和旁人的教導下迷迷糊糊地拜好了堂。

之後她就被侍女領到了洞房,她端坐在牀上,隔著蓋頭倒是什麼都看不清,太子還在宴席上忙著招待客人,房間內就她一人,她索性就掀開蓋頭,看看房間裏有什麼喫的。

她今天就用了早膳,在花轎裏坐了大半天,餓著肚子拜了堂,現在還沒喫東西呢!

房間裏竟沒一點喫的。

真真是委屈極了。

她何時受過這樣的委屈?

她失望地重新把蓋頭蓋上。

門外傳來了幾個人的聲音。

吱呀——門開了,太子裹著寒風飛雪入房。

太子許是剛剛喝了些酒,她借著蓋頭沒遮住的那一點縫隙看到了太子搖搖晃晃的走步,便起身上去扶。

太子也由她攙扶著坐上了婚牀,還未等她鎮下心來,太子就開口問她現在是否可以為她掀蓋頭。

她有些無措,聽到他溫柔的聲音有些恍惚,不知道該如何做答。

這樣的聲音,像極了那個人。

她能感覺到自己現在的心口絞得疼,所有故作的平靜被翻湧的愛意掀翻,並被名為思念的汪洋吞噬,最後沉沒至深海。

他怎麼狠得下心完全不顧她的感受就把她推向了另一個人?他為何從來不問問她願不願意跟他走?

對於他,她總有那麼多疑問,可她再也不想問了。

當她成為其他人的妻子時,她的未來已無出路。

她來不及把自己決堤的情緒收回,太子就掀開了她的紅蓋頭。

她驚惶,她從沒想過自己會以這樣一副狼狽的樣貌迎接她的夫君。

太子亦沒想到,他的小小新娘竟是掛著淚珠,魂不守舍地看著他,那樣的眼神,就像是透過他看另一個人。

在踏入洞房前,他一直在反覆回想江海生的話。

「魏家小女是太子妃最好的人選。」

那日選太子妃,太子站在高處暗中觀察,當宮人點到魏家小女時,他趕緊正神,看著那個年輕的姑娘並不像那些所謂的京城貴女一樣故作千金模樣,只是怯怯地向父皇和母后行禮,但皆是真心的敬畏與謹慎。

他記住了她。

後來他問江海生是否有想推薦的太子妃人選,沒想到江海生也直接說了魏家小女,也對,江海生在魏家呆了那麼久,對魏家偏心亦是正常。

當他掀開蓋頭看見魏媛的第一眼,他就明白了江海生為何說她是最好的那一個。

只因她對江海生而言,是最好的那一個。

江海生半生沉浮,這樣蒼涼的過去,承不住這樣脆弱嬌貴的她。

太子看著慌亂失態的魏媛,一邊幫她擦淚一邊想著。

可他呢?他的現況,又能好到哪裡去?江海生未免想得太簡單了些。

太子越想越焦慮,給魏媛擦淚的動作也慢慢停下來。

魏媛回過神來,才發現太子的表情冷了下來。

「求殿下治罪,是阿媛剛剛失態了,讓殿下不悅。」

她恭順地跪在冰冷的地上,朝他謝罪。

太子心有怒火,但還是平靜地看著她,看著她跪在地上。

他倒要看看她能跪多久。

她身上還披著他給的披風,可她正眼都不看他一下,眼裡心裡,全是江海生。

太子不是沒見過與他人有過前緣的女人,但魏媛這個女人,未免也太放肆了一些。

兩人僵持了半天,最後還是太子開了口,把她扶到牀上。

「今晚你我必是要一起待在這個洞房裡的,早些休息吧。」

魏媛鑽進裏側的被窩,背對著他。

他很無奈,只能去了隔間的小牀睡覺。

這樣的情況,太子不是第一次遇到。

各懷心事的兩人就在紅燭的燃燒聲中度過了這漫長的一夜。

等到她第二天早上醒來時,侍女告訴她太子天還沒亮就去上早朝了。她怔怔看著那蓋在她被褥上的披風,許是太子趁她熟睡時悄悄給她蓋上的。她又聽侍女說,外邊的風雪大的很,凈是白茫茫一片冰雪世界,太子就是一個人頂著這一路的寒風悄悄離開的,不過側妃張氏在府裏呆得最久,也最明白太子的作息規律,早就備好了早膳,千叮嚀萬囑咐目送太子離開。

她聽完這些話,並沒有什麼撼動,只是看了看她的這位侍女。這個女子不過大她幾歲,在她陷於脂粉堆裏胡鬧時就習慣了絮絮叨叨,拿各種閨中小姐的規矩磨破她的耳根子,在她進宮面聖前比她的家人操的心還多,亦陪她一同進了太子府,而現在,彷彿她纔是那個太子妃一樣,紅紅的瞳孔裏燒著慾望的火焰,她又一次那般強烈地讓她像京城其他的貴女一樣,要順從,更要爭取。

太子妃,您要比那個張氏做的還要好,您要比她們所有人更能懂得如何爭取到太子的心,因為您現在坐在了她們所有人都渴望的位子,所以您必須更加努力。

不是所有人,都能像您一樣幸運的。

幸運?她不明白。

您之所以能得到現有的一切,並且不費吹灰之力,只是因為這一切是您身後的魏家三代人的努力和先生十年如一日的忍辱負重換來的,只是他們為您所做的一切,您暫時都還不懂罷了。

奴婢知道您想說什麼,也知道您對先生的心意,只不過往事不可追,個人的終身幸福在家族的榮耀和帝王的江山面前,實在是太微不足道了。

奴婢的父母為了家裡能多幾袋摻著飼料的糙米就把奴婢賣進了魏府,如果不是被生活所迫,尋常人家又怎麼會忍受自己和兒女生生分離的錐心之痛。

奴婢說了這麼多話,只是想讓太子妃明白,好好活著,比什麼都重要。

她無所適從,所謂的討好,所謂的虛情假意,向來都是她最不屑的。太子的為人,她亦不清楚。若是她想著爭取,想著順從,與太子府裏其他女人又有何區別?

士可殺不可辱,這是那個人提的最多的一句話。

行屍走肉般地活著,從來不是她所求,亦從來都不是那人所期待的她。

她緊緊關上門,任性妄為,不願見任何人,只道是身子不好,要靜心歇息。

晚上太子攜一身的朝堂上的風塵去了她的寢房,故作耐心地問了她的身體情況,她只說了聲無礙,就靜靜地看著太子許久。

太子許是頭一回被除皇帝皇后外的人盯得這麼緊,甚是不習慣,眉間竟也有了絲不自在,那般隱祕的情緒波動倒是讓她忍不住放聲大笑。

今晚確實是她有意要試探太子,這戲,她自然也是要繼續的。

她笑的時候一頭的梅花珠釵都胡亂顫動,眉眼盈盈分明是郊外花間的一汪清泉,絲毫未減的跳脫頑趣讓太子也覺得自己怕是昨晚的酒意還未消退,對著佳人又糊塗地犯了醉。

她鎮了鎮心,直接就拉著太子出去,她的庭院內開滿了紅梅,一朵朵羞紅的臉從白白的積雪中探出了頭,在高處望著在一片紅白中慢步行走的兩人。

她穿著鮮紅色襖裙,披著雪色披風,視線裏皆是落在雪中的紅梅花瓣,她彎下腰伸出手直接去揀,太子也是攔不住,只好笑著看她把手凍紅還不肯停下來。

她慢慢起身,把好幾朵尚完好的梅花捧在手心:「太子可喜歡梅花?阿媛每年下雪時都會跑到庭院裏拾揀,這些花浸在集天地靈氣的雪水中,用來做冬天的茶點是最好的。」

太子從她手中取了一朵紅梅放在掌心,又認真揣摩她掛在臉上的笑容:「阿媛最喜歡這些紅艷的寒梅?」

自然是最喜歡的,他常常在下著大雪的日子裡聽著江海生提到她,說魏家的小女性子頑劣的很,都十幾歲的姑娘家了,還整天冒著雪跑到院子裡帶著下人一塊玩鬧,盛了一筐筐的梅花在廚房裡對著廚子指手畫腳,鬧到最後,魏家人人都喫上了她做的點心,倒是味道甜而不膩,好喫的很。

「那是自然,」她說到這裡便眉飛色舞起來,神氣的很,「梅花耐寒,傲骨不可折。」

好一個傲骨不可折。

太子強忍著才沒把那手心裡脆弱的花兒摧殘。

「太子可願在這兒耗些時間聽聽阿媛心中所想?」

「阿媛且說。」

太子與她坐在亭子裏,看著老天爺賣力地拋下雪花,像極了一陣狂風吹下整棵樹樹葉的樣子。她作少女純真模樣,晃著腳講小時候自己就肆無忌憚地搗騰各種稀奇東西,甚至一度還想以此為一生事業,等哪天自己得空,老爹老孃都不管自己的時候,就走遍天下,找好唬好騙的小孩掙錢。待她說完,她便對著太子故作幽怨地感嘆,自己本不該如此的,不該繼續留在魏家,更不該年紀輕輕就嫁為人婦,在小小的宅院裏在幽深的宮裡白瞎餘生。

太子聽著她那癡言狂語,竟也有些觸動,似乎是探見了被自己遺忘的差不多的幼年時期那一點微小的對未來的無限期待,方纔凌厲的面容下多了片哀悽的陰影。

而這轉瞬即逝的陰影,在她片刻不離的所謂的關心下自然也被她收進眼裡。

她自知自己想要明白的都已經知曉,便不再裝樣子,直奔主題:「阿媛心中的念想,太子殿下應當都已經瞭然於心,還望太子殿下能給阿媛一個交代,若太子能登上皇位,阿媛為後,能給一個夫妻舉案齊眉、相敬如賓的虛名,護住阿媛,護住魏家。阿媛雖為女兒身,但也會為太子殿下助力,與太子殿下風雨同舟。」

她一口氣說完,將堵住心口的那塊石頭搬下的感覺還真是輕鬆。她自知心中的志向,曾經深愛過的人皆成往日雲煙,她愚笨的很,沒有什麼心思,亦沒有手段,只能憑著自己的真心實意盡量博得未來帝王的一點憐憫和共鳴,護住自己能護住的一切。

當她終於能放下這壓在心底裏數月的愁苦和無奈時,她只覺自己輕飄飄的,搖搖欲墜,腳步穩也穩不住。

她臉色蒼白如雪,一身紅裙即將陷落於厚寒白色中,在她疲憊地將要閉上雙眼的一刻,她得以窺見他的焦急與憐惜,亦發覺自己最後穩穩落在了他溫暖的懷中,笑著昏睡過去。

太子望著懷裡的女子,嬌柔卻不失堅毅,在交錯的紅白中,純真如雪,傲然若梅,當真是那朵開在刺骨寒風裡的人間絕色。

恐懼後來而上,佔盡風頭,他竟至失聲,帶她穿過風雪,將她小心放在被窩裡,忙叫醫官探診。

他不得不意識到,自己開始患得患失,害怕失去她。

待她恢復意識時,太子坐在她牀邊,手執梅枝,眼眸深深,她不知道這其中有怎樣的權衡和算計,還未等她開口,太子就將她扶起:「有件事是關於江海生的,我希望現在就能告訴阿媛。」

她後背一涼。

「其實不只是我,其他的皇子也曾考慮過拉攏魏家。」

她攥進被子,手心全是汗。

「現在朝堂上的大臣或多或少都有進了各個皇子的黨派,但剩下那些保持中立的臣子未必日後會有好結果,江海生不忍魏家成為皇子奪嫡的犧牲品,所以才找我並讓我娶你,這樣就等於對外宣告魏家就成了最忠實的太子黨羽之一。」

這世間有太多無奈,其一就是來不及。

來不及知曉那個人的心意,來不及同那個人最後好好道別。

所以說有時候誠實是比謊言還要可怕的存在,當所有的偽裝都被撕去,只剩下光裸著身體用雙臂抱緊自己的真相時,你會猛然回頭,發現鏡中的自己就是全部的真相,連最後一點的故作堅強都不願意做你的面具,你會發現自己是全世界最可笑的人。

鏡中那個流著眼淚不肯抬頭,連自己都不肯直視的可悲的自己呀。

她該是有多狠心,多自私,才沒有發現他言語中細微如蛛絲的顫抖。

那不敢直視自己真意的恐懼。

她獃滯地哈出一口氣。

仙鶴飛走了,永遠不會飛回來了。

她明白自己的真心暴露的實在是太明顯,那個無數傳言中足智多謀的太子,未來的天子,她現在的夫君,當然都能看得出來。

那是一個丈夫對一個妻子應有的敏感和一個君王對一個臣子應有的猜忌。

她面如死灰:「那麼太子殿下有何想法?」

她現在才徹徹底底悔悟,為什麼她必須要像其他的女兒一樣,除了順從還是順從,絕不能存了其他的想法,哪怕輕細如蛛絲。

哪怕卑微如塵埃,都是致命的缺陷。

因為她們的未來從不能由她們決定,而世人對女子貞德的要求,總是過於的嚴苛和死板。

太子安靜地把她的凌亂髮絲撥至耳後:「阿媛且放心,無論是阿媛還是魏家,我都會護好。」

她蒼白的臉總算展開淡淡的笑顏,那是滿月在雲層背後示面的羞怯,是弄髒臉的俏姑娘終於能對著水中那張洗凈的臉時的釋然,亦是落紅跌入雪地的那一剎那柔軟與心安。

比起欺瞞和隱忍,更喜歡坦誠真實的太子,有著超乎常人的勇氣,也許是大殿上那一眼所見的怯怕,又或許是從未見過亂顫的梅花珠釵,也可能是因為開在刺骨寒風的人間絕色意外落入懷中,他不能否認,他想握住他小小妻子的小手,想讓她的手緊貼他的心口,聽著他愈加劇烈甚至要亂序的心跳。

「阿媛……」他嗓子像是被什麼卡住一樣,只能這般喫力地說出這兩字。

他不能說,他應該裝作什麼都不知道,他應該對待她像對待其他女人一樣。

他終是將她攬入懷中,讓她來不及驚呼就選擇沉默,讓她簡簡單單一顆心滿是驚惶,讓她終於忍不住抬頭,與那雙之前從未仔細看過的眼睛對話。

那雙曾盛滿蒼涼和哀慼的眼睛,此時皆是剋制不住的喜歡。

她第一時間的反應是想掙脫。

是繼續揣摩他的心思還是該直言自己的惶恐?她至始至終都不得不承認,這是一種錯位感。

她知道自己從來都不是最佳的太子妃人選,唯一的本事就是惹來一身麻煩,讓其他人幫她收拾爛攤子,她這樣的太子妃,甚至可以用德不配位來形容。

她勉強讓自己主動了些,握住了他冰涼的手:「太子殿下,你應該明白至少現在我還不能像你待我一樣待你,但我會盡量做一個合格的太子妃和一個合格的妻子。希望你也不必像曾經的我一樣執著。有時候笨一些,看不明白自己的心也是件好事。」

畢竟情深不壽,慧極必傷。

太子望著懷中的女子,笑道:「你要知道,江海生不會為了你放棄自己的大好前程的,天下的男人,大多是這樣。」

她一直都明白,卻還是覺得心裡添了一根木刺,她悲哀地看著他:「那太子呢?太子也跟他們一樣吧。」

他點頭:「對我而言,再怎麼對你有所在意,王圖霸業都是最重要的。」

太子跟魏媛又聊了幾句,就離開了魏媛的寢房。

橋羲跟著太子到了書房,太子看了一會兒書,就道:「你選幾個會辦事的人派到魏姑娘院裏,魏姑娘若是想要什麼只管叫人送去就是。還有你記得配一個信得過的醫官,魏姑娘身子骨弱,一定要記得好好照顧。」

橋羲再怎麼覺得太子妃不好也只能點頭。

橋羲挑著燈籠,悠悠地帶著幾個人走在路上。這個打小就跟在太子後邊的內侍是個狠人,太子剛有自己的府邸時,來了幾個不規矩的侍妾,凈想著些不入流的手段妄想飛上更高的枝頭,還想對側妃張氏肚子裏的孩子下手,被他發現後關在小黑屋裡,拔了舌頭,用錐子戳瞎了眼珠子,最後扔掉深山裡喂狼,乾脆利落,一點破綻沒留下來。

準確的說太子身邊的人都是一個賽一個狠,不狠的說白了那就是廢人,留下來出了拖累太子毫無用處。

太子府裏的女人一個個小心的很,那也都是他們一個個調教出來的。

橋羲這羣人眼睛亮的很,深宅裏的女人也就那麼些手段,任她們講的天花亂墜,偷天換日的把戲耍得有多好,他們還是能看得清誰纔是懷著蛇蠍心腸的精怪。

太子是做大事的人,後花園自然是不能起火的。

該拔掉的毒草絕不允許它見到明天的太陽。

入太子府的女人,進府之後沒幾天都會由橋羲帶頭的一羣人徹查一遍,這種事太子向來都是默許的。

不過魏家新來的那個有些不一樣。

太子新婚之夜從不留宿在新娘那兒,可魏家那姑娘卻留住了太子;過了新婚之夜的後一個晚上,太子從來都是待在書房看書的,今晚偏偏又去了魏家姑娘那兒噓寒問暖的;這般照顧也就算了,還讓他安排幾個「會辦事的人」幫襯魏家姑娘,連醫官都安排上了!

橋羲又氣又疑:魏家姑娘何德何能能有這般待遇!真是好手段,估計是給太子灌了什麼迷魂藥,他今晚非要查清楚不可!

橋羲努力維持著表面上的端持,扯著寒鴉一般悽厲刺啞的嗓子喊了幾聲,魏家的侍女就開了門。

「橋公公今晚還有何吩咐?太子妃方纔同太子一起賞梅聊天有些累了,現在已經歇下,若是有什麼事直接同我說便是,明一早兒我就轉告太子妃。」

橋羲的烏鴉嘴徹底啞了。

太子還有這等閑心跟太子妃看滿院的梅花?太子不是最喜歡清凈麼?何時變了口味喜歡看這紅艷艷的寒梅了?

他這時才隱約想起來,這院子裏原是沒有梅樹的,荒涼的很,但在魏家姑娘嫁過來之前一個月,太子突然來了興緻,說要在這院裏種滿梅樹,他才帶著府裏其他人忙活了好一陣,這院子方纔有了一些生氣。

張瑞熙撥弄著算盤,帶著濃濃的睏意趴在書桌上,輕輕打了個哈欠。

「小姐可是想歇息了?」翡翠拿走夾在她兩指間的毛筆。

她點點頭,這個時間點,也該睡了,明兒一早還要見太子妃呢。

魏媛……

這個如此陌生的名字她之前確實沒有聽說過,問過了橋羲後她也才只知道這個姑娘是魏家小女,今年十五歲。

十五歲麼……她當年也是十五歲入的太子府,時間過得好快啊……她在這裡竟也消磨了四年的時光。

她由翡翠扶著,悄悄走去阿晏的房間,阿晏是太子的第三個孩子,這個孩子怕是一生下來就是傻的,每天晚上睡覺的時候都會流一嘴的口水,把被子全踹到牀尾,她也只能每天半夜去幫他擦好小嘴,把被子角掖好。

只是這孩子再怎麼癡傻,她都喜歡的很,畢竟這是她唯一的孩子。

她生下阿晏以後,受了極大的損傷,怕是以後都不能生育了。

她和太子也曾因此遺憾過,但再多一個孩子,免不了再多操一份心,只一個也是好的。

橋羲一等下人也同她說過,這孩子雖先天不足,卻是有福氣的人。

她當初不明白,但在太子出入皇宮越來越頻繁後,籠罩在皇城之上的一片陰雲提醒著所有陷在恐懼中的人,那隱晦的權力戰爭只會愈演愈烈,沒有人能讓它這陣疾風停下來,所有的人都會卷進去。

聽說魏家還未進任何的皇子黨派。

那就不奇怪了,太子用未來的皇后之位換得魏家的助力,這一筆交易再怎麼算都是太子這邊佔了上風。

太子未必願意讓將來的後位掛上魏家的頭銜,但現在不行。

太子的為人她是瞭解的,對於那些後院裏為了權勢而選的女人,他從來都是用表面的溫柔和實際的威懾來讓她們乖乖聽話,連她也包括在內。

她早就看得明白,所以她不爭,她只要他有時能真心對待她就行了。

她還有一個癡傻卻能讓她能夠忙碌能夠幸福的孩子。

府里人人都說她和太子是神仙眷侶,太子最是寵愛她,但只有太子和她才明白,所謂的化指溫柔的皮囊之下,到底有多少冰冷的考量和索取。

「小姐,太子來了。」

張瑞熙愣了一下,現在這個時間已經很晚了,況且最近朝堂風雲莫測,太子多是宿在宮裡,昨晚只是因為與太子妃大婚才宿在府裏,怎還有空會來她這兒?

還沒等她縷清思路,太子就進了她的寢房。

太子頂著一頭的雪進來,她忙湊上去替他撥弄頭上的雪花,怒斥下人照顧不周,卻不料太子牢牢握住她的手:「是孤不讓他們撐傘的,無須責怪。」

她又糊塗了,摸不清太子心裡在想什麼,便一個眼刀讓房內其他人都退去,嘴笑眼不笑道:「殿下今晚可是來看阿晏?」

「孤來看的是你。」

這句話讓她越發迷惑,現在其他人都不在,太子大不必在她面前做戲。

她柔聲回應,正欲為太子解下厚重的絨袍,卻沒想到太子一把將她摟住,一個又一個深吻讓她節節敗退,徹底地陷入這突兀的溫柔裏。

他吻的節奏越發的緊了,卻覺得還是不夠,索性要解開她的衣衫,她情難自抑,主動覆上他的脣,眼淚如珍珠一顆顆掉下:「殿下不必如此,若有什麼事需要我幫忙的,儘管說就是,瑞熙會好好做的。」

他看著眼前楚楚可憐的女子,想起她四年前嫁入府中的時候亦是那般明媚活潑,在他的太子府裏呆了四年,從最開始的濃濃情意到現在的這般疏離,他此時才發覺,他和她,本不該到這樣的地步。

「是孤不好,讓你受委屈了。」

她將頭埋在他的懷裡,感受著他的溫暖:「瑞熙有殿下的這句話就夠了。」

待張瑞熙安睡後,太子對下人多囑咐了幾句,便離開了府邸,前往皇宮。

魏媛在侍女的攙扶下到了正堂,府裏其他女人都已經到了,側妃張瑞熙最年長,但也不過十九歲,她帶著魏媛一一認識了其他姑娘。

魏媛這時才知道,原來這個傳說中性情狠辣的太子竟也如此不缺艷福,除了她一個正妃和張氏一個側妃之外,還有八位未冊封的侍妾,其中一個更是恃寵而驕,被太子藏在別院好好的,從來都不見人。

魏媛感嘆,原來她還不是這府裏脾氣最差的女人。

魏媛在見到張瑞熙的第一眼,就明白了為何她能成為太子府裏最得太子信任寵愛卻毫無爭議的女人。

她令人如沐春風。

她長得很舒服——這是魏媛對她的第一印象。

張瑞熙擁有極為標準的鵝蛋臉,她的皮膚並不算很白,但是很健康。不過最重要的還是她帶給每個人的感覺。

魏媛從來都沒有見過一個人能把溫柔和野心同時表現在臉上卻毫無違和感,反而經過這樣奇妙的調和,最終在她這張臉上生出了骨子裡的自信和精明,那是陽光散落在她眉眼間的點點光輝,那是人人都渴望而不敢宣之於口的夢想,每個人都愛她燦爛的笑容。

她的存在,能夠在當前驚心動魄的權力鬥爭的陰影下,安撫每一個人焦灼如烈火的心。她的目的並不是要讓那幾乎要噴薄而出的恐懼就此熄滅,而是讓它牢牢守住自己應有的分寸,只待在最後的廝殺中化為最銳利的刀刃,極其準確地刺入仇敵的要害。

綿裏藏針,深藏鋒芒。

她纔是那個太子真正需要的女人,如果連她這樣的女子都不能成為未來的皇后,那真的是世間最大的遺憾。

她再看看自己,呵,青澀的姑娘家,掛在夏日枝頭上的酸橄欖。

魏媛竟生了將自己未來的位子拱手讓給她的衝動。可以說在某一種程度上,張瑞熙大大地降低了她身為太子正妻的負罪感,與那些只懂賢良淑德的貴門嫡女相比,不管是掌管後院女眷瑣事還是在搖晃的燭光中做夫君的解語花,她都足夠遊刃有餘。

這樣的女人,才能走得長遠。

思緒萬般交纏,她還是難免為這個女子感到可惜,如果不是因為與生俱來的庶女身份,她應該是太子府主母的最佳人選。

想到這裡,她隱約明白了太子的意思。

「必須有正室的胸襟與擔當。」這是當初太子對未來太子妃提出的唯一要求。

她現在才知道,與其說這是太子選擇自己唯一的妻的標準,倒不如說這是一種宣示。

再也沒有別的人能比她更好,那個名為太子側妃卻實為太子府女主人的女人。

太子也有自己的打算,他想要拿她來為張瑞熙鋪路。比起一個庶女出身的女人,朝廷重臣捧在心尖尖上的唯一一個嫡女更容易讓那些愛管帝王家事的文人墨客閉嘴。而在他們看不到的地方,張瑞熙纔是能夠主導一切的那一個,丈夫的愛與肯定,下人的欽佩與順從,她全都有。

太子看重她,因為她只是一個為他人做嫁衣的存在。

那麼她也不需要對太子心存多餘的愧疚和不安,她總算是明白了那天晚上一次又一次溫暖懷抱的真正含義,僅止於此就夠了,她和他,本就是陌路人。只要她做好該做的,太子會好好護著她和魏家,這就夠了,她要的並不多。

當她再次見到太子時,已經過了十多天,籠罩在皇宮上空的陰雲越發密集,太子晚上也多半留宿在皇宮照顧皇帝。

她眼中的光芒沉到眼底。

留給她的時間不多了,她必須儘早與太子談好條件。

「殿下可曾想過將來要升張側妃為副後?」她特意撐傘在供太子出入的大門等候,看著這位未來的君王在黑夜的風雪中走向她,最終停至她的傘下。

太子看著她,沒有發話。

橋羲像是在看著一桶滿滿的火藥與一簇微濺的火星正在一寸寸靠近彼此。

「太子在我與張側妃之間,只能選其一。」她沒有猶豫。

「你放肆!」她的傘被太子打落。

她亦昏昏沉沉地跌到雪地裏,被裹在厚厚的純白中。

太子果真和她預想的一樣,發怒了。

她相當滿意,數日以來總算可以真正發自內心地笑了。

她喫力地爬起來,就像是乞丐一樣,為了一袋發黴的米,卑微若塵埃:「阿媛知殿下看重張側妃,所以娶我也是權宜之計,為了張側妃太子殿下能做到這種地步,阿媛自愧不如……」

她又一次看向這雙眼睛,太子眼裡的情緒如她所願:「你到底想要說什麼?」

「待太子登臨大寶,就以不賢無德為理由……廢了阿媛,阿媛願將後位讓與張側妃,成全她和太子的姻緣……只求你能保住魏家……」雪花落在她的發間,顯得她愈發可憐。

太子聽她一番話,沉默良久後,方纔蹲下將她扶起:「你總是愛說實話,明明知道有些是我不愛聽的,偏還得說。」

她的嘴脣凍得僵冷,聲音顫抖地就像風中的一片孤葉:「阿媛不能騙自己,更不能騙殿下,只要是殿下要的,阿媛會為殿下儘力而為。」

「不能。」他的語氣不容置疑,她亦在他的眼裡看到了一些她避之不及的微妙情緒,她不能忽視它們,這樣顯而易見的存在再一次讓她心生愧疚和不安,甚至還有曾經被她親手掐滅的熱切渴望,洶湧澎湃。

「不能什麼?」她的脣吐出雲霧,像極了雨後巫山的一抹朦朦朧朧的黛色。

她是明知故問。

太子這樣想著,竟覺得有一點竊喜。

他撿起雪地裏的傘,卻遞給了橋羲,一等下人退得無影無蹤。

她越發的不安。

太子的手指撫摸著她的脣,她能感受到他指間的溫熱。

這樣什麼都不做的場景真是有些曖昧,太子看著自己的小小妻子被逗弄得手無足措,又忍不住取笑她。

魏媛反而越發正經,搖著頭把太子帶到屋子裡取暖,十五歲的小姑娘膝上放著暖爐,太子亦是如此。兩人就這樣各自坐著,都一言不發。

魏媛發著呆,又在腦海里一遍遍捋著近日裡打探來的消息。皇帝最近身體每況愈下,不知道是喫錯了什麼東西,瑞王那邊又是蠢蠢欲動,太子常常被召入宮中,與皇后一道籌謀……

突然一個吻落到了她的額頭上。

她抬眼看去,太子在她旁邊坐下,他亦握住了她的手:「阿媛在想什麼?」

她還未來得及開口,太子就解開了她先前的疑問:「二者選其一,我不會做這樣的選擇。瑞熙與我相伴多年,如你所想,她在我心裡已經是妻子,我早就離不開她。而你……」

他看著臉被凍紅的她,竟像是女兒家害羞時升起的潮紅,點點春色,亦是點點淪陷。

他該如何繼續講下去,其實她纔是那個他一直等待卻遲來的人。

「阿媛,你於我而言……是一眼即萬年。」

她是他騎著棗紅駿馬時錦衣被低枝鉤住的一剎那心動,是隱於雲霧後羞紅了臉的皎潔滿月,亦是北國罕見的一粒小小紅豆,相思悠長,還好不是此生永不得見。


「可是……愛不應該是放下,是成全嗎?」

她低垂著眼,感受著他掌心的溫度,旁若無人地呢喃道。

他在那一剎那僵住,隨後鬆開了她的手。

她站起來,背對著他從牀下拿出一個長長的木盒,熟練地打開,盒子裏躺著一把散著寒光的劍。

她毫不猶豫地劍抽出來,在狹小的空間裏操練在心中默唸無數次的招式,待她停下後,一縷青絲緩緩飄至地面。

「殿下,我們魏家的女兒不會輸給男子。」

她洋洋得意,以為她的夫君應當像她的父兄、母親和祖母一樣,像是看見她快要溺斃於水中一樣拼了命地要把她手中的劍搶來,然後再提著她的耳朵絮絮叨叨——這不是女孩子該碰的東西。

然而她的夫君似乎很是喜歡她這般舞劍的模樣,就像是他途經一條清澈小溪時恰巧看見了她的倒影,或者是看見在凌冽寒風中依舊呼嘯的倔強小獸,她是有利齒的,是並非一直需要被他藏在羽翅之下的。

他突然意識到一件事。

她不屬於他,甚至從來都不屬於任何人。

可他卻是那個執著於掠奪的人,在以往的如水歲月裏,漂浮著許許多多的人與物,他撒下一張無縫的大網,讓他們和它們都被他擁有,可他從未看透自己,只要不斷地擁有和索取,他其實是不在意自己究竟得到了什麼。

他這時才明白,為何她口中的愛,是放下和成全,而不是擁有和索取。

每個人的愛都只有那麼一點,只能分給那一個人,只有在不斷的取捨中,才能將最好的愛給予給最好的那一個人,除了她,誰都不可以。吝嗇和小氣,偏偏是於愛而言,最可貴的品德。

他氣她惱她,無非是為了她那看似無情卻可愛的一毛不拔罷了。他總算知道自己為何只會愛她,而不是別人。

捨棄與成全,其實就是真正的擁有。

他那足以撼動人心的一眼即萬年,在她不經意的言語中反倒顯得越發蒼白無力。

「阿媛,」他豁然開朗,他過去從來都沒有比現在這一刻更快樂,「等到天晴,我就帶你去一個地方。」

「我會等你,直到一切將要塵埃落定的時候。」

她眼中的訝異和光芒一點點升起,她能聽懂他話中的意味:「好,殿下可不能食言哦!」她那半枯的自由靈魂的復甦,是他心之所向。

連他自己都不曾注意,當他告別自己的妻子時,重新捲入那深夜的浩浩風雪中,一直到宮城瘋狂燃燒的燈火的光影映在他黑色的眼眸中時,微小的火花與那肆意張揚的光影碰撞著,他開始對軌跡固定的未來有了更豐富的希冀,他發現即使是明天都不會再有亂顫的梅花珠釵,他也不會被所謂的患得患失所束縛,因為他已經擁有了更多。

她看著點點雪絮飄入房間,隨後笑著看他遠去,將自己的臉埋在了柔暖的被子裏,這裡的空氣順利地進入她的身體,在她嫩若草莓的舌尖上伴著心臟的鼓點跳舞。

她贏得了勝利,以一個人而不是一個女人的姿態,以坦誠真實而不是虛與委蛇的智慧,這纔是最最高明的。

若是黑暗想要摧毀她辛辛苦苦建立的聖殿,她就會重新撿起一磚一瓦,將它建得比以前更好。

她不是一件稀世珍寶,可以被讓來讓去,她只是一個普通的人,僅此而已。

「小姐,橋公公來了。」她的小侍女提著燈籠,面無表情地看向雪地裏的一羣人。

「都進來吧。」她趕緊下牀跑去開門,卻不料外邊等著她的人手裡拿著各種她沒見過的工具。

「太子妃,」橋羲捏著寒鴉嗓看了她一眼,又立馬低下頭,「是殿下吩咐奴才來院子查房的,多有冒犯,還請太子妃見諒。」

橋羲在剛纔看見太子妃的那一刻,終於明白她為何能被太子選中,太子什麼女人沒看過就是沒見過這樣的,也難怪太子這般熱乎勁,他也不好像之前對待那些女眷一樣毫無顧忌地指指點點。

他先前照著太子的吩咐,又送醫官又送「能辦事的人」,這一段時間下來,太子府越發清凈了不少。他本以為太子妃是個能作又嬌氣得不行的小姑娘,卻不想她在這院子裏待得挺樂呵,也沒有要這要那的,倒還是不錯。

被派到太子妃院子裏的蓮蕊去之前信誓旦旦,對他承諾絕不倒戈,沒想到去了第三天就一個勁地在他面前誇太子妃有多麼多麼好,對下人和和氣氣的,還會送自己做的點心,真是甜到人心裡去了。

橋羲恨鐵不成鋼,發誓自己要堅守在太子這邊的戰線,絕不偏袒外人,這不,太子人剛走,這就帶人浩浩蕩蕩地闖進來了。

「等一下,」橋羲正要領人進去,太子妃就擋在門口,「我不知道這究竟是太子的吩咐還是公公你臨時起意,但是太子向來待我很好,不會讓我受半點委屈,現在太子前腳剛入宮,橋公公你就帶人進我的閨房,我該怎麼向太子求證?萬一你們其中有人帶了什麼髒東西要栽贓於我呢?太子不在場,你們又沒有被搜身,到時候出了事誰負責?我再長一千張嘴都說不清!」

她揚臂指向院門:「橋公公,請吧,哪天太子得空了,你們把我院子拆了翻個底朝天都沒事,大不了我住別的院子。」

橋羲一羣人沒有動。

「我說的話你們都聽不進去了嗎?」她一把奪下一個人手裡的棍子,狠狠地打到她臥房前的梅樹上,梅樹枝頭的雪刷地落下來,「現在我纔是太子府的女主人,你們敢對我不敬,就是對太子不敬,小心你們的腦袋!」

「奴才不敢!」橋羲臉色發青,帶著一眾下人齊刷刷地跪在雪地裏,放眼望去便是黑壓壓的一片,像極了一羣漆黑的烏鴉。

「如此甚好。」太子妃留下這四個字,緊緊關上房門。

「橋掌事,這女人忒不把咱放在眼裡了!就連當年張側妃入府,都不敢這麼對咱!」同行的兄弟呼著白花花的冷氣,攏著袖子叫罵。

「嘿你還真把自己當成什麼了,」橋羲往他頭上直接是一拳,「看見沒,這就是主子。殿下還真就好這一口,別的都不行,這位狠起來真就不把咱放眼裡,倒還跟咱家主子蠻像的,以後要是再見到了,可小心著點哦!」

橋羲無奈地笑了又笑,緩緩走進沉睡的夜色中,一如頂著寒霜飄零的落葉。


他們都說皇后瘋了。

紛紛揚揚的雪花在高舉的火把中跳動著,燒焚著,噼噼啪啪的聲音在黑夜裡格外響亮。

她流著眼淚,沉默地看著眼前的男子嘴角掛著鮮血,從她的身上滑下來,倒在了雪地裏。

她的手上還有一把被染紅的匕首。

男人還沒完全死透,驚愕與痛苦讓他的表情扭曲,他流下了自己短暫的一生中最後一滴眼淚。

男兒有淚不輕彈,他到底還是為了她流下一滴淚。

獵獵寒風吹得她兩頰冰冷,她靜立在男人旁邊,緩緩閉上雙眼,沒有人敢上前去,她的身上還有男人的懷抱所殘留的溫暖。

那一生都被困在宮城的皇帝在這個格外寒冷的夜晚崩逝,一直陪在君王牀側的皇后在皇帝咽氣後怎麼都不肯聽太醫勸,抱著皇帝冰冷的身體痛哭流涕,毫無鳳儀,神狀瘋魔。

這個將被記錄在史冊的特別的夜晚,註定要上演一場又一場的生殺。

當然被太子提前送到郊外的魏媛並沒有看到這駭俗的一切,魏媛醒來時,她人已被送到京城外,同在一輛車上的只有她從魏家帶來的小侍女。

她輕輕嘆了口氣,怕是要變天了。這樣想著,她心裡莫名生出了恐慌,顫著手掀開厚重的簾子看向窗外。

一瞬間她竟覺得自己是置身在白茫茫的汪洋之中,千片萬片的雪花以極快的速度經過窗前,從她的手中如細沙般滑過,她的手已是凍得麻木,但依舊伸在窗外感受著如海水一樣流動的飛雪。她沒有嗅到梅花的香味。

她像一個局外人一樣,對自己未來的命運袖手旁觀。

她這樣想著。

手裡的匕首跌入雪中,激起紅白交融的浪花。她看著這一切將她吞噬,她亦沉溺其中。

她曾無數次想像著這一情境,她以為自己早已麻木,可當她真正地將利刃刺進他的身體裏的時候,她竟覺著自己已然到了窮途末路。

她恍恍惚惚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同樣也是這個男人給了她生命中為數不多的溫暖,而她現在以徹骨的寒冷回報他,他們誰都沒有欠誰的。

她慢慢蹲下來,跪在厚軟的雪地裏,用手撫過他的雙眼,然後解下自己的披風將他裹緊。

她在混亂的思緒中反反覆復地尋找自己,貪婪,卑劣,嗜血的蛇,她已經辨不清了。茫茫天地間,她只記得,她是他的愛人。

「魏媛必須死。」她跪在地毯上,聽她的主人發號施令。

她深表遺憾,為一朵含苞未開的花行將枯萎而遺憾。

雖然如此遺憾,她還是沒有猶豫,奈何撲了個空。她並不感到意外。

「主子……魏媛不在府裏。」她回府前將這句話在心裡演練了無數遍。

她藏在黑暗裡,立馬捂住自己的嘴——到底還是看到了不該看的東西。

魏媛出奇地坐在窗前看了一夜的雪,和她自己的影子一起,誰都不能打擾。

她心裡應該是怨怪那個人的,可是她似乎並沒有這種情緒。她很認真很仔細地回想這一年經歷的種種,如果……如果沒有他的話,也許她不會那麼頻繁地哭泣,可是當她從黑暗中醒來,看到郊外如流沙般的雪花時,她才真正地領悟到痛苦的含義。

她以前從不知痛苦為何物。

她是想要離開的,是想要自由的,現在他將選擇權交到了她手上,她竟覺得自由令人痛苦,並不是因為她過於嬌弱,又過於貪心,想要一直養尊處優。只是她還沒有完全學會一個人獨立生存的方式。

「魏姑娘,今晚是最後的機會,要是你明天再不走,以後就都走不了了。」

車夫麻木地同她說著。

她那琥珀般的眼眸在黑暗中若隱若現,她繼續仔細地回憶著。她莫名想起他。

她在想她於他而言,都有著什麼樣的意義。

其實一開始於他而言,她並不是魏媛,而是一個可有可無的女人罷了,只是到了後來,他開始知道她害怕什麼,渴求什麼,對她也足夠坦誠。他會握住她的手,會安靜地看她舞劍,會讓她做出抉擇。

魏媛並不算聰明的那類女人,不過她的通透與孤勇意外巧妙地彌補了她的缺點,這樣可貴的品性帶來的成果就是在關鍵時刻與其他人相比,她更善於取捨,遑論在這樣一個絕不知未來會如何的情況下。

她想起一個故事,一片白雲偶遇一座青山,清風徐徐,青山見白雲飄動,白雲見青山移動,兩者漸近,白雲不再去往他處,只言清風不願動。

自由似乎也沒有那麼可愛了。她聽著自己的心跳聲愈演愈烈。

她對他並不算很瞭解,也許她應該再花些時間再做決定,到了那時她絕對不會猶豫。

在魏媛出現以前,橋羲一直都認為,再也沒有一個女人能讓太子如此上心了。

其實並不只是他一個人這麼想,當張瑞熙第一次在眾人前露面時,陽光灑在她的眼睛裡,每一點光輝都是恰到好處。張瑞熙是那般奪目的存在,她的一顰一笑都讓人挪不開眼,她確實有令人驚羨的容顏。

那時每個人都理所當然地認為,張瑞熙會成為未來的皇后,不管最後入主皇宮的人是誰。

這樣的想法未免過於大膽而離經叛道,但沒有人會對這個結論產生疑問。

沒有任何偏差,張瑞熙獲得了太子前所未有的重視和寵愛,她所到之處,連太陽都會為她調整光線。這纔是什麼都擁有的人,橋羲想。

這樣的女人,不管被誰擁有,都會愛到把命給她。

但橋羲覺察到太子沒有完全陷入她的溫柔裏,也許是因為太子不喜歡與他如此相似又如此精明的人。

張瑞熙入府不到半年後,太子就不常去她院子裏,不過她並沒有感到遺憾,而是著手掌管太子府的一切事務,這樣的熱情甚至與太子對待朝堂政事的端肅差不了多少,橋羲在向她低頭彙報各項賬目時,竟有一瞬間覺得張瑞熙嫁的不是太子這個人,而是太子現在掌控的以及未來將要掌控的一切。

張瑞熙一開始要的,就是世人皆渴慕的榮華富貴。

橋羲在明白這個道理時真是發自內心地遺憾。

這世上沒有她和太子更相配的兩人了,一個寡義一個涼薄,相差無幾,但他無法想像這兩個人愛上彼此會是怎樣的心境,或者說,他無法想像這兩個人是怎樣愛上彼此的。

他到底還是為太子感到悲哀的,張瑞熙畢竟不是不懂人情世故的冰美人,但太子的冷淡與疏遠,最終還是將他自己與張瑞熙越推越遠。

這大概就是婚姻的不幸之處吧。

可是魏媛把每個人都打醒了。在那個姑娘冷靜的震懾中,他們方纔意識到這個府裏以前是沒有女主人的。

張瑞熙再能幹,再美得驚心動魄,都只是一個妾,卻不是一個妻。

這個世界從來都是不夠公平的,有些差別是與生俱來,後天的努力萬萬不能將它抹殺。

橋羲獨自走在夜色中,回想起太子談及魏媛的眼神,有愛慕,有溫柔,也有值得他細究的欣賞,那時他還未見過魏媛,只知道太子妃剛及?,是魏家唯一的女兒,按他的標準來判斷,怕是個連自己都不能照顧好的主兒。

不過他也錯了。

「魏姑娘,今晚是最後的機會,要是你明天再不走,以後就都走不了了。」橋羲乾裂的嘴脣麻木地一張一合,一張一合。

飄蕩的風雪中,少女眉目堅毅:「過了今晚,就去宮裡,太子總要有個人能幫襯的。」

飲著寒風的他仍然固執地想著,女人向來都是最會說謊的。

「姑娘可都想好了?以後若是要走,可就真沒機會了。」他撇撇嘴,像個看客。

「你怎知我以後就走不了?我信太子,他不是那種會趁人之危的人。」魏媛見他沒給自己好臉色看,駁斥幾句就退回簾子裏,還帶著哼唧唧的餘音。

一夜過後,整個京城都變成了白色。

清晨的街頭已是有些熱鬧,各個早點鋪熱氣騰騰,車馬交錯,各種香氣直鑽肺腑,這看上去是再尋常不過的一天。

橋羲在一家包子鋪前停下:「趕了這麼久的路,姑娘可要喫一些?這普通的東西可喫得下?」

「你挑的這家不算很好,我以前常和兄長來這裡,什麼好喫的好玩的我都清楚的很。你且照我說的做,再往前挪挪。」一個有些慵懶迷糊的聲音從簾子後傳來。

橋羲也是個饞嘴的,於是他又多抽了幾下鞭子。

按著魏媛說的,馬車停到了一個小小的包子攤位前,攤主樂呵地掀開濕熱的灰棉布,包子們擠在一塊兒坦露著鼓囊囊的雪白的小肚子。

「少夫人要買哪個餡的?」橋羲正要從腰上解下錢袋。

「要四個豆腐餡的。這兒有豬肉餡和豆腐餡,我家郎君喜歡哪種就再買兩個,我這裡錢夠,你也給自己買幾個。」魏媛遞過給他一個綉著紫藤花的錢袋。

「好嘞。」這長時間的車馬勞頓讓他餓得慌,他很感同身受地認為太子也同他一樣餓得不輕,於是他毫不猶豫地給自己和太子多買了幾個豬肉餡的。

「少夫人拿穩了,可別燙到,」橋羲接過紙包好的包子,再把太子單獨的一份交給魏媛。

「好香……」魏媛不斷感嘆,「都是肉餡的?到時候再向郎君討一個……」

趕至宮門時,橋羲出示令牌,正要駕車進入時,魏媛突然從車上下來——不過身上穿的都是侍女的衣物。

「唔……這還要走多久……就怕涼了……」魏媛低著頭黑著臉,緊跟在橋羲後面。

橋羲覺得自己的腿也走酸了。

「姑娘,到了。」橋羲喘著氣,轉頭看向魏媛。

「好,你也隨我一同過去吧,你一路也很辛苦,我該向太子替你討些賞賜的。」魏媛舒了一口氣。

「不……不了,太子還有別的事託奴才去辦,奴才送姑娘到這裡就行了。」橋羲這時突然想到自己昨晚是易容過後才能將魏媛送到城外的,現在事情沒辦成,怕是太子罰他都來不及,告別魏媛之後,他緊忙趕回太子府。

魏媛在一個宮女的帶領下走入御書房的大門,再走過一條長長的廊橋,橋的兩邊結滿了冰凌。時間竟如此漫長,魏媛可以很明顯地感覺到自己走的每一步都比前一步重好多,對於自己這個決定,她到底還是有些猶疑的,昨夜發生的什麼事,她心裡大概是知道幾分,但是她所不知道的剩下幾分還在等著她,未來將會發生什麼,她也渾然不知。她不得不承認,她想要賭一把。

她明白此番的到來會有多重的分量,她拋下唾手可得的自由來找他,那麼他多多少少會念及她的好,往後魏家也能有一段安生日子,以後他變心或不變心,都會敬重她,這樣的交易並不虧。

世人皆知男婚女嫁,門當戶對,而這其中又有多少利益考量,又有多少纔是真心流露?她垂頭嘆氣,罷了罷了,走一步是一步吧。

被推開的門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音,隨後又將她與外界的一切隔開。她從衣領裏取出包著包子的紙袋紙,還好,還是熱的。她往裡間走去,正好看見他抬起頭,太子見到來人,目光灼灼,並沒有說什麼話,只是走上前去抱住她。

她閉眼靠在他的懷裡,先前的種種想法竟也被拋至九霄雲外:「我給你買了些喫的,你可不能一直把自己餓著。」說罷她抖了抖手中的紙袋。

太子抬眸,接過她手中的紙袋,打開一開,不由得失笑:「吾妻果真賢淑聰慧,事事皆為我著想。昨夜事情太多,確實也沒喫什麼。」

魏媛聽他這般委屈,也只好扯他的袖子,笑道:「那還不快喫,別辜負我這番好心。」

卻未料太子將她帶至牀邊,給她裹好被子,但仍覺不夠,又找了件絨袍披在她身上,方纔就著茶水喫飯:「這般不愛惜自己,以後可不準這樣了,答應我。」

「好,我答應你。」魏媛點點頭,靠在枕頭上看他。

「等會兒還有些事情需要我處理,阿媛就在這裡好好歇息,晚些時間我再來看阿媛。」太子一字一句地囑咐著,她也一個勁地說好。

之前車馬勞頓,耗費了不少體力,到現在才終於得以安寧,魏媛躺在牀上,眼皮子不知閉了多少次,這樣子過了一會兒,也慢慢睡了過去。

太子見她已經睡著,便走出裡屋,在叮囑宮女晚些時候送些女子衣物後就離開了。

「昨夜瑞王……是在哪裡發現的?」太子的表情晦暗不明,橋羲看不清楚,又想起瑞王的死因,顫聲答到:「瑞王……是在張側妃的院裏發現的。」

「有多少人知道這事?」太子緊皺眉頭,在殿內來回踱步。

「十個……奴才都恐嚇過了,他們都不敢說出去的……」橋羲抖如篩糠,生怕腦袋瓜子下一秒就掉了。

「當時他們看見了什麼?」聽到橋羲這樣說,太子並沒有感到輕鬆,而是一再追問。

橋羲額頭直冒冷汗,但也只能說實話:「奴才聽當時在場的下人說……瑞王打算帶張側妃離開,結果張側妃一刀結果了瑞王……張側妃悲痛過度,沒過多久就倒在了瑞王身上……」

啪!太子大手一揮,器皿碎裂的聲音把橋羲嚇成一隻汗毛直豎的貓,張瑞熙,太子的側妃,卻與太子的勁敵瑞王有私情,還是在皇帝崩逝當晚被發現的,太子貴為新帝,怎麼可能容得下這樣朝三暮四的女人!

他眼睜睜地看著太子甩袖離開,心裡暗暗感嘆,這真是命啊,前腳魏媛趕到宮裡陪同太子共度風雨,後腳張瑞熙就捅了這麼大一個簍子,精明一世糊塗一時,以後想要謀求更多怕是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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