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入坑】

1

葉繁十八歲這一年,終於在與趙崢長達十年的鬥爭中頭一次嘗到了勝利的滋味。

事情得從三日前說起。

彼時當朝的聖上病危,欽天監的星官觀察了半個月的天象,終於算得——大將軍之女嘉柔郡主葉繁入宮,許能緩一緩皇帝的病症。用民間的說法就是——沖喜。

葉繁是已故葉老將軍的女兒,葉氏滿門忠良,當年為守大梁的江山盡數戰死於沙場,只留下了葉繁這麼個孤女,於是被封了個郡主,從小養在宮裡,身份尊貴自是不必說。

若是嫁入宮中,便註定了她此生再沒可能如尋常女子一般追求情愛了。

當朝的太后過意不去,但又迷信,好在皇后故去多年,後位也空著許多年了,於是葉繁一入宮就被封了皇后。

因是沖喜,也無暇祭天祭祖告慰太廟。葉繁坐著頂轎子從偏向入宮,轎夫剛走過長長的宮巷,掌乾殿前有喪鐘鳴起,小太監奔走唱喏著道:「皇上駕崩了——」

太子趙崢登基成了新皇,葉繁連皇后的鳳印還沒摸到,就升級成了太后,入了延禧宮。

七日之後,葉繁再一次見到趙崢。

他初登帝位,有許多事情需要忙碌,因此幾日不見,已經消瘦了許多,面上也隱有倦容,卻還是肅著一張臉,來到延禧宮對著葉繁道:「兒臣給母后請安。」

葉繁的心情忽然變得有些微妙。

她十歲之前生長在將軍府,是個頑劣的孩子,她母親就時常訓導她:「你怎麼這麼皮?你這書怎麼還沒背下來?你喫個飯怎麼都這麼慢?」

然後再添上一句,「你看看人家太子爺!」

還是小孩子的葉繁辯道:「做什麼事事都要和太子爺比!喫飯快慢也要比!」

她母親瞪她:「你是葉家的女兒!」

太子爺就是趙崢。

後來葉繁入了宮,因著母親對趙崢的偏愛,總是主動招惹他,與他作對,漸漸地兩人成了死對頭,明爭暗鬥了很多年,最後都是以葉繁的失敗為結局。

葉繁就在這麼一個環境下長大,每每聽人誇讚趙崢的才能,恨得咬牙切齒卻又不得不承認。

可誰又能想到,多年以後,回回皆輸的葉繁竟成了趙崢的後媽!

葉繁的嘴角抽了抽,抿著嘴才沒讓自己偷笑出聲,回過神來卻發現趙崢已將宮中的下人都遣了出去。

他累得眼睛裡都還帶點紅血絲,看著她問:「葉繁,你為何要同意入宮,你可知……」

話說到這兒,聲音卻戛然而止。

葉繁奇怪道:「可知什麼?」

趙崢不說話,只是狠狠盯著葉繁。

她頓時心情愉快起來,端了手邊的茶盞輕輕抿了一口,道:「那到底是太后懿旨,違抗不得的。」

頓了頓,又忍不住得意洋洋地一笑,「況且入宮也沒什麼不好的,你看你現在還得叫我一聲母后。」

趙崢:「……」

那日最後的結果,是趙崢冷著一張臉摔門而去。

貼身服侍葉繁的婢女秋兒見風頭過去了纔敢走進延禧宮,小心翼翼問道:「皇上這是怎麼了,怎麼臉色這樣不好?」

葉繁一撫額頭,嬌柔道:「皇帝不孝,這會兒就給哀家甩臉色了,哀家真的很心痛。」

2

葉繁入了延禧宮,雖然抱著太后的鳳印,但上頭有太皇太后管著後宮,下頭有新皇帝趙崢管著朝政,她沒事幹,日常就是待在宮裡看看畫本子、塗塗指甲油,日子久了,難免覺得無趣。

無聊極了的葉繁差人在後花園裡紮了個鞦韆,成日倚在鞦韆上哀嘆:「皇帝不孝,都不來陪陪哀家,哀家真的很心痛。」

如此三日後,趙崢終於再一次來到延禧宮,還帶來一副棋。

葉繁倚著蓮花靠與趙崢下棋,連輸了十場之後,又忍不住嚷嚷:「皇兒不孝,下棋也不知道讓讓哀家,哀家真的很心痛。」

趙崢眼皮都沒抬一下,落下一個黑子道:「說吧,你這些日子到處宣揚我是個不孝子,到底想做什麼?」

葉繁一愣,頓時也覺得自己這些日子做得實在是有些過分了。她縮了縮脖子,囁嚅著道:「其實也沒有想做什麼,就是……和你作對慣了,一下子還沒適應過來。」

頓了頓,又補充,「而且初次手握著這樣大的權力,就總忍不住想要用來壓制你一下。」

趙崢:「……」

那天深夜裡,秋兒點著燈燭寫日記道:「今日皇上離開延禧宮的時候,臉色又不太好,彷彿動了很大的怒。」

動怒的趙崢一路出了延禧宮,卻沒往掌乾殿去,想了想,遣散了隨從,獨自去了御膳房。

御膳房的張師傅正在準備晚膳,眼前忽然闖進一片明晃晃的黃色,先是一愣,繼而大驚,正要跪下來叩拜,卻剛躬了下就被趙崢制止了。

年輕的帝王一本正經道:「自今日起,太后每天偷偷開的那頓夜宵就停了吧,往後誰再晚上做東西給她喫,朕就砍了他的頭。」

張師傅的額頭上流下一滴冷汗,冒死道:「這……若是太后問起緣由……」

趙崢道:「那便告訴她,那是因為朕是個不孝的皇帝。」

說罷,轉身走出御膳房的時候,眉梢眼角終於帶上了淡淡的笑意。

3

然而葉繁很生氣。

她年少喪夫,獨自一人守著這夜夜寂寞的延禧宮,唯二的樂趣就是散播一些趙崢不孝的謠言和喫夜宵,然而這每日一餐的夜宵竟然被停了!

她動動腳趾也知道是誰動的手腳,但一想到趙崢日常板著的那張冰塊臉,頓時就失去了去和他爭論的慾望。

葉繁餓了三天,終於決定去找太皇太后哭訴。

去時太皇太后正在嗑瓜子,見到葉繁,招手道:「來,繁繁,坐到哀家身邊來。」

說著抓了一把瓜子遞給她,慈祥道,「來一起嗑瓜子吧,一會兒還有戲聽。」

葉繁嗑了兩顆瓜子,哭喪著臉道:「太皇太后,趙崢不給飯喫,趙崢簡直不是人!」

「這事兒崢兒已同哀家說了,他說你時常睡前加餐,容易積食、降低睡眠質量,哀家認為他做得對。」

說話間戲班子已來了人,搭了個簡單的幕布,唱開了皮影戲。

葉繁沒想到趙崢還有這麼一招,一口氣憋著出不來,只好哭喪著一張臉跟著一起看皮影戲。

過了一會兒,太皇太后道:「趙崢也是,明明可以好好同你講道理,偏要惹你同他置氣。你倆啊,真是從小鬥氣鬥慣了的,一直是對歡喜冤家。其實說來也怪哀家,若不是哀家硬要你進宮,你同崢兒本該是一對璧人的……」

原本葉繁看皮影戲看得幾乎都要睡著了,一聽這話,卻忽然一個激靈,頓時清醒過來,急忙否認道:「什麼一對璧人?我怎麼可能喜歡趙崢呢?況且趙崢他……」

她說著,腦海中頓時浮現出了趙崢那張冰塊臉,忍不住打了個寒顫,道:「況且,趙崢他也是不會喜歡我的。」

太皇太后嘆了一口氣,拉著葉繁的手道:「繁繁若有哪日厭倦了這後宮,想要出宮去,便同哀家講,哀家同皇帝去討這個恩典,皇帝會準許的。」

葉繁張了張口,但看著太皇太后滿臉的誠懇,到底沒說什麼,只點了點頭,道:「好。」

皮影戲演了大半個下午才結束,葉繁回到延禧宮的時候,已是傳晚膳的時候了。她百無聊賴地自己同自己下了一會兒棋,等到晚膳上來了,卻頓時傻了眼,忍不住揚高了聲問道:「肉呢?」

跟著來傳菜的小太監囁嚅著道:「皇上說太后娘娘近日伙食過於油膩,不利於娘娘聖體安康,讓把肉也給撤了,只准上素菜。」

秋兒捧著日記本在旁邊解釋:「今日皇上去向太皇太后請安的時候,主子正好在裡面,皇上就在外間等了一會兒,後來不知道聽到了什麼,安也不請了,面色鐵青地就往御膳房去了。」

這日子簡直沒法過了!

葉繁猛地一拍桌,頓時失去了所有的理智,拔腿就出了延禧宮,要去找趙崢理論。

她走得急,壓根不抬頭看路,剛出延禧宮沒幾步,就撞上了個人,然後一個清潤的聲音道:「你沒事吧?」

葉繁揉著腦袋,先是看到一隻節骨分明的手,然後順著手臂看上去,看到一張好看的眼角眉梢都帶著柔和的臉。

被那樣一個人扶著站穩了,葉繁只覺得緊張得心都漏跳了一拍,一時愣得說不出話來。

堪堪趕來的秋兒趕緊在葉繁的耳邊解釋道:「那是太醫院最年輕的太醫沈於清,早幾年隨軍在西北邊關做軍醫,今年才入了太醫院,並不常在宮中走動的。」

沈於清見葉繁這一副呆愣愣的模樣,笑了笑,又問道:「你沒事吧,太后娘娘。」

葉繁這才反應過來,猛地將自己的手從沈於清的手中抽出來,磕巴著道:「沒……沒事兒。」

沈於清道:「那微臣便告辭了。」

葉繁便獃獃站在原地,等到沈於清走遠了,她還望著他的背影發獃。

秋兒試探著問道:「主子,咱還去找皇上理論嗎?」

葉繁嚶嚀一聲,道:「不去了不去了,秋兒,我大概是病了。」

4

自那日之後,葉繁便時常有些頭疼腦熱。

她軟軟地倚在蓮花榻上不肯出門,指明瞭要沈於清來為她看病,但是沈於清來了,她的病便自動好了,整個人都是生龍活虎的狀態,恨不得能上房揭瓦。

沈於清很是無奈,溫著聲道:「太后娘娘還是穩妥些,當心磕著絆著,傷了聖體。」

葉繁便乖乖坐好,笑得眉眼彎彎地道:「沈太醫從前在西北做軍醫,可否能同我講講西北的風土人情?」

沈於清笑道:「太后娘娘對西北邊關這樣有興緻,難道從前去過嗎?」

葉繁害羞地擺擺手:「倒也不是,只是從前我爹還在的時候常聽他說起,說西北的男人生得個個高大又好看,西北的男人真的這樣好看嗎?比沈太醫還好看嗎?」

沈於清面色一僵,半晌後紅著臉道:「太后娘娘還是不要打趣微臣了。」

沈於清走後,秋兒問道:「主子真對西北的男人這麼感興趣嗎?怎麼從前從未聽主子提起過?」

「倒也不是對西北男人感興趣,」葉繁剝了顆葡萄往嘴裡塞,眼裡閃著光,「我其實主要是對沈於清很感興趣啊。」

葉繁如此高調地一病就是半個月,到最後終於驚動了趙崢。

他到延禧宮的時候,葉繁正倚著蓮花靠偷偷開葷,嘴上不肯閑,一邊啃個雞腿,一邊還要嚷嚷:「怎麼沈太醫還沒來?他再不來我要病故了!」

趙崢道:「沈於清今日不會來了。」

葉繁頓時渾身一僵,掙扎著將最後一口雞腿肉吞了下去,然後把雞腿骨頭往腳下一丟,一抬裙角給蓋住了,這才學著太皇太后的樣子道:「哎呀,是崢兒啊,怎麼沈太醫今日這麼忙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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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思劫:古代男女的情深緣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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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太后而皇上睡在我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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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繁十八歲這一年,終於在與趙崢長達十年的鬥爭中頭一次嘗到了勝利的滋味。

事情得從三日前說起。

彼時當朝的聖上病危,欽天監的星官觀察了半個月的天象,終於算得——大將軍之女嘉柔郡主葉繁入宮,許能緩一緩皇帝的病症。用民間的說法就是——沖喜。

葉繁是已故葉老將軍的女兒,葉氏滿門忠良,當年為守大梁的江山盡數戰死於沙場,只留下了葉繁這麼個孤女,於是被封了個郡主,從小養在宮裡,身份尊貴自是不必說。

若是嫁入宮中,便註定了她此生再沒可能如尋常女子一般追求情愛了。

當朝的太后過意不去,但又迷信,好在皇后故去多年,後位也空著許多年了,於是葉繁一入宮就被封了皇后。

因是沖喜,也無暇祭天祭祖告慰太廟。葉繁坐著頂轎子從偏向入宮,轎夫剛走過長長的宮巷,掌乾殿前有喪鐘鳴起,小太監奔走唱喏著道:「皇上駕崩了——」

太子趙崢登基成了新皇,葉繁連皇后的鳳印還沒摸到,就升級成了太后,入了延禧宮。

七日之後,葉繁再一次見到趙崢。

他初登帝位,有許多事情需要忙碌,因此幾日不見,已經消瘦了許多,面上也隱有倦容,卻還是肅著一張臉,來到延禧宮對著葉繁道:「兒臣給母后請安。」

葉繁的心情忽然變得有些微妙。

她十歲之前生長在將軍府,是個頑劣的孩子,她母親就時常訓導她:「你怎麼這麼皮?你這書怎麼還沒背下來?你喫個飯怎麼都這麼慢?」

然後再添上一句,「你看看人家太子爺!」

還是小孩子的葉繁辯道:「做什麼事事都要和太子爺比!喫飯快慢也要比!」

她母親瞪她:「你是葉家的女兒!」

太子爺就是趙崢。

後來葉繁入了宮,因著母親對趙崢的偏愛,總是主動招惹他,與他作對,漸漸地兩人成了死對頭,明爭暗鬥了很多年,最後都是以葉繁的失敗為結局。

葉繁就在這麼一個環境下長大,每每聽人誇讚趙崢的才能,恨得咬牙切齒卻又不得不承認。

可誰又能想到,多年以後,回回皆輸的葉繁竟成了趙崢的後媽!

葉繁的嘴角抽了抽,抿著嘴才沒讓自己偷笑出聲,回過神來卻發現趙崢已將宮中的下人都遣了出去。

他累得眼睛裡都還帶點紅血絲,看著她問:「葉繁,你為何要同意入宮,你可知……」

話說到這兒,聲音卻戛然而止。

葉繁奇怪道:「可知什麼?」

趙崢不說話,只是狠狠盯著葉繁。

她頓時心情愉快起來,端了手邊的茶盞輕輕抿了一口,道:「那到底是太后懿旨,違抗不得的。」

頓了頓,又忍不住得意洋洋地一笑,「況且入宮也沒什麼不好的,你看你現在還得叫我一聲母后。」

趙崢:「……」

那日最後的結果,是趙崢冷著一張臉摔門而去。

貼身服侍葉繁的婢女秋兒見風頭過去了纔敢走進延禧宮,小心翼翼問道:「皇上這是怎麼了,怎麼臉色這樣不好?」

葉繁一撫額頭,嬌柔道:「皇帝不孝,這會兒就給哀家甩臉色了,哀家真的很心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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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繁入了延禧宮,雖然抱著太后的鳳印,但上頭有太皇太后管著後宮,下頭有新皇帝趙崢管著朝政,她沒事幹,日常就是待在宮裡看看畫本子、塗塗指甲油,日子久了,難免覺得無趣。

無聊極了的葉繁差人在後花園裡紮了個鞦韆,成日倚在鞦韆上哀嘆:「皇帝不孝,都不來陪陪哀家,哀家真的很心痛。」

如此三日後,趙崢終於再一次來到延禧宮,還帶來一副棋。

葉繁倚著蓮花靠與趙崢下棋,連輸了十場之後,又忍不住嚷嚷:「皇兒不孝,下棋也不知道讓讓哀家,哀家真的很心痛。」

趙崢眼皮都沒抬一下,落下一個黑子道:「說吧,你這些日子到處宣揚我是個不孝子,到底想做什麼?」

葉繁一愣,頓時也覺得自己這些日子做得實在是有些過分了。她縮了縮脖子,囁嚅著道:「其實也沒有想做什麼,就是……和你作對慣了,一下子還沒適應過來。」

頓了頓,又補充,「而且初次手握著這樣大的權力,就總忍不住想要用來壓制你一下。」

趙崢:「……」

那天深夜裡,秋兒點著燈燭寫日記道:「今日皇上離開延禧宮的時候,臉色又不太好,彷彿動了很大的怒。」

動怒的趙崢一路出了延禧宮,卻沒往掌乾殿去,想了想,遣散了隨從,獨自去了御膳房。

御膳房的張師傅正在準備晚膳,眼前忽然闖進一片明晃晃的黃色,先是一愣,繼而大驚,正要跪下來叩拜,卻剛躬了下就被趙崢制止了。

年輕的帝王一本正經道:「自今日起,太后每天偷偷開的那頓夜宵就停了吧,往後誰再晚上做東西給她喫,朕就砍了他的頭。」

張師傅的額頭上流下一滴冷汗,冒死道:「這……若是太后問起緣由……」

趙崢道:「那便告訴她,那是因為朕是個不孝的皇帝。」

說罷,轉身走出御膳房的時候,眉梢眼角終於帶上了淡淡的笑意。

3

然而葉繁很生氣。

她年少喪夫,獨自一人守著這夜夜寂寞的延禧宮,唯二的樂趣就是散播一些趙崢不孝的謠言和喫夜宵,然而這每日一餐的夜宵竟然被停了!

她動動腳趾也知道是誰動的手腳,但一想到趙崢日常板著的那張冰塊臉,頓時就失去了去和他爭論的慾望。

葉繁餓了三天,終於決定去找太皇太后哭訴。

去時太皇太后正在嗑瓜子,見到葉繁,招手道:「來,繁繁,坐到哀家身邊來。」

說著抓了一把瓜子遞給她,慈祥道,「來一起嗑瓜子吧,一會兒還有戲聽。」

葉繁嗑了兩顆瓜子,哭喪著臉道:「太皇太后,趙崢不給飯喫,趙崢簡直不是人!」

「這事兒崢兒已同哀家說了,他說你時常睡前加餐,容易積食、降低睡眠質量,哀家認為他做得對。」

說話間戲班子已來了人,搭了個簡單的幕布,唱開了皮影戲。

葉繁沒想到趙崢還有這麼一招,一口氣憋著出不來,只好哭喪著一張臉跟著一起看皮影戲。

過了一會兒,太皇太后道:「趙崢也是,明明可以好好同你講道理,偏要惹你同他置氣。你倆啊,真是從小鬥氣鬥慣了的,一直是對歡喜冤家。其實說來也怪哀家,若不是哀家硬要你進宮,你同崢兒本該是一對璧人的……」

原本葉繁看皮影戲看得幾乎都要睡著了,一聽這話,卻忽然一個激靈,頓時清醒過來,急忙否認道:「什麼一對璧人?我怎麼可能喜歡趙崢呢?況且趙崢他……」

她說著,腦海中頓時浮現出了趙崢那張冰塊臉,忍不住打了個寒顫,道:「況且,趙崢他也是不會喜歡我的。」

太皇太后嘆了一口氣,拉著葉繁的手道:「繁繁若有哪日厭倦了這後宮,想要出宮去,便同哀家講,哀家同皇帝去討這個恩典,皇帝會準許的。」

葉繁張了張口,但看著太皇太后滿臉的誠懇,到底沒說什麼,只點了點頭,道:「好。」

皮影戲演了大半個下午才結束,葉繁回到延禧宮的時候,已是傳晚膳的時候了。她百無聊賴地自己同自己下了一會兒棋,等到晚膳上來了,卻頓時傻了眼,忍不住揚高了聲問道:「肉呢?」

跟著來傳菜的小太監囁嚅著道:「皇上說太后娘娘近日伙食過於油膩,不利於娘娘聖體安康,讓把肉也給撤了,只准上素菜。」

秋兒捧著日記本在旁邊解釋:「今日皇上去向太皇太后請安的時候,主子正好在裡面,皇上就在外間等了一會兒,後來不知道聽到了什麼,安也不請了,面色鐵青地就往御膳房去了。」

這日子簡直沒法過了!

葉繁猛地一拍桌,頓時失去了所有的理智,拔腿就出了延禧宮,要去找趙崢理論。

她走得急,壓根不抬頭看路,剛出延禧宮沒幾步,就撞上了個人,然後一個清潤的聲音道:「你沒事吧?」

葉繁揉著腦袋,先是看到一隻節骨分明的手,然後順著手臂看上去,看到一張好看的眼角眉梢都帶著柔和的臉。

被那樣一個人扶著站穩了,葉繁只覺得緊張得心都漏跳了一拍,一時愣得說不出話來。

堪堪趕來的秋兒趕緊在葉繁的耳邊解釋道:「那是太醫院最年輕的太醫沈於清,早幾年隨軍在西北邊關做軍醫,今年才入了太醫院,並不常在宮中走動的。」

沈於清見葉繁這一副呆愣愣的模樣,笑了笑,又問道:「你沒事吧,太后娘娘。」

葉繁這才反應過來,猛地將自己的手從沈於清的手中抽出來,磕巴著道:「沒……沒事兒。」

沈於清道:「那微臣便告辭了。」

葉繁便獃獃站在原地,等到沈於清走遠了,她還望著他的背影發獃。

秋兒試探著問道:「主子,咱還去找皇上理論嗎?」

葉繁嚶嚀一聲,道:「不去了不去了,秋兒,我大概是病了。」

4

自那日之後,葉繁便時常有些頭疼腦熱。

她軟軟地倚在蓮花榻上不肯出門,指明瞭要沈於清來為她看病,但是沈於清來了,她的病便自動好了,整個人都是生龍活虎的狀態,恨不得能上房揭瓦。

沈於清很是無奈,溫著聲道:「太后娘娘還是穩妥些,當心磕著絆著,傷了聖體。」

葉繁便乖乖坐好,笑得眉眼彎彎地道:「沈太醫從前在西北做軍醫,可否能同我講講西北的風土人情?」

沈於清笑道:「太后娘娘對西北邊關這樣有興緻,難道從前去過嗎?」

葉繁害羞地擺擺手:「倒也不是,只是從前我爹還在的時候常聽他說起,說西北的男人生得個個高大又好看,西北的男人真的這樣好看嗎?比沈太醫還好看嗎?」

沈於清面色一僵,半晌後紅著臉道:「太后娘娘還是不要打趣微臣了。」

沈於清走後,秋兒問道:「主子真對西北的男人這麼感興趣嗎?怎麼從前從未聽主子提起過?」

「倒也不是對西北男人感興趣,」葉繁剝了顆葡萄往嘴裡塞,眼裡閃著光,「我其實主要是對沈於清很感興趣啊。」

葉繁如此高調地一病就是半個月,到最後終於驚動了趙崢。

他到延禧宮的時候,葉繁正倚著蓮花靠偷偷開葷,嘴上不肯閑,一邊啃個雞腿,一邊還要嚷嚷:「怎麼沈太醫還沒來?他再不來我要病故了!」

趙崢道:「沈於清今日不會來了。」

葉繁頓時渾身一僵,掙扎著將最後一口雞腿肉吞了下去,然後把雞腿骨頭往腳下一丟,一抬裙角給蓋住了,這才學著太皇太后的樣子道:「哎呀,是崢兒啊,怎麼沈太醫今日這麼忙嗎?」

趙崢的嘴角抽了抽,沉著聲道:「後宮畢竟女眷眾多,沈太醫正值壯年,總是在宮中走動,容易遭人口舌。朕給他放了長假,母后這一段時間都不會見到他了。」

葉繁忍不住翻了個白眼:「皇上,這後宮除了太監宮女,就只有我和太皇太后兩個女人了,你一個妃子都沒有,到底哪裡女眷眾多了?」

趙崢咳了一聲,直接跳過了這個令人尷尬的問題,拿了帕子先替葉繁擦了擦她油光發亮的嘴,又抓著她的手也細細擦了一遍,這才轉頭向秋兒道:「聽說太后最近病了?」

「哦,」秋兒應了一聲,誠實道,「太后娘娘其實是……」

葉繁趕緊打斷她,接過話頭道:「其實是頭疼,頭疼……」

「頭疼嗎?可朕前些日子怎麼聽沈太醫說,母后還有些發熱?」

葉繁趕緊點頭如搗蒜:「是是是,也發熱了……額頭燙得不得了!」

說著皺起眉頭,嬌滴滴地哼哼了幾聲,一邊伸手去摸自己的額頭,一邊道,「必須要沈……」

話還沒說完,聲音卻戛然而止,因為趙崢竟一把抓了她的手,也不等她反應,已經俯下身去,將自己的額頭貼上了她的額頭。

葉繁:「!!!」

她只覺得彷彿渾身的血液都在往臉上湧,頓時僵著身子,一動也不敢動,臉卻漸漸燙了起來。

趙崢站直身子,好整以暇地道:「似乎是有些燙呢,可惜沈太醫今日不在太醫院當值,要不叫李太醫給母后看看?」

葉繁一愣,這才猛然反應過來,磕巴道:「不用了,哀家的病全好了。」

趙崢還要孜孜不倦地勸她:「可母后的臉似乎也有點紅,難道不是燒得難受?」

葉繁捂著自己的臉辯解:「那是因為房間裏太熱啦。」

趙崢道:「那怎麼不見朕熱得臉紅?」

葉繁:「那是你臉皮太厚啦!」

趙崢:「……」

5

沈於清休假一休就是半個月,葉繁獨自守著延禧宮,只覺得做什麼事都提不起興趣,成日臥在蓮花榻上念道:「人間不值得。」

後來秋兒總算看不下去,出謀劃策道:「主子既然這麼想見沈大人,沈大人不能來延禧宮,主子難道不會出宮找他去嗎?」

葉繁愕然道:「秋兒,你……」

秋兒道:「出宮的令牌我都替主子弄到了,沈大人今晚去了尋芳樓,會在二樓最東面的雅間。」

葉繁道:「不是,秋兒你……」

秋兒繼續誠懇地勸道:「太皇太后不是也說了嗎,若是主子有哪一日厭倦了這後宮,便由她去向皇上求恩典嗎?主子,你還這樣年輕,就應該大膽地追求自己的愛情啊!」

「不是,我的意思是,秋兒你這麼深藏不露,卻跟在我的身邊,實在是太屈才了,我都不知該賞你什麼。」

葉繁終於能說出一句完整的話,卻見秋兒忽然臉一紅,嬌羞道:「奴婢也不求什麼,就是想問問主子昨天塗的那個指甲油是什麼色號。」

葉繁:「……」

尋芳樓是京城中最有名的藝館,葉繁到時已經月至中天,正是它最熱鬧的時刻。

秋兒打聽消息十分仔細,連沈於清去尋芳樓的具體時間都問到了。葉繁一到尋芳樓門口,正見著他往裡走。她下意識想打個招呼,剛一抬手卻又改了主意,悄悄地在他後頭跟了進去。

他果然一路去了二樓最東面的雅間。葉繁不敢靠得太近,遠遠見著雅間的門合上了,纔敢往那個方向走,卻剛一捱上門邊,就聽到裡面一個女聲道:「沈大人在宮中有了太后這麼個倚仗,便不稀罕來尋芳樓這樣的煙花之地了。」

然後是沈於清的聲音道:「阿初真是越發小氣了,我不過近日家事繁忙了些,才會無暇來尋你,同太后有什麼關係。」

「你再不來,我這琴音都不知彈與誰聽了。」那叫阿初的女子道,「我聽聞那太后娘娘如今都未過雙十年華,你月前日日往她的宮裡跑,想必她生得很好看吧。」

沈於清道:「你同一個小孩子喫什麼醋。」

阿初笑著重複道:「小孩子……」

葉繁一隻手還扶在門上,只覺得腦海之中轟然一聲,反應過來時,已經伸手推開了雅間的門。

沈於清聞聲望過來,看清來人後一愣,喊道:「太后娘娘?」

葉繁忽然感到難堪,蒼白著一張臉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卻忽然有一隻手搭上她的肩膀,然後頭頂有個熟悉的聲音道:「朕還想不過是行酒令輸了去隔壁雅間敲個門而已,怎麼母后就去了那麼久,原是沈太醫也在這兒。」

她抬眼一看,是趙崢。

6

葉繁實在沒有想到,她難得鼓起勇氣追求愛情,竟落得這麼個結果!這也就算了,更狼狽的是居然還被趙崢目睹了全過程。

在被趙崢逮著回宮的路上,因為理虧,加上剛剛遭受愛情上的打擊,葉繁一路都低垂著腦袋,一言不發地走在趙崢的身後。

剛走了一段路,趙崢卻忽然腳步一頓,葉繁沒留神撞了上去,忍不住嗷了一聲,然後一抬頭,對上趙崢墨色的一雙眸。

趙崢道:「一朝太后不好好在宮裡待著跑去逛藝館,給你一個自我檢討的機會。」

葉繁認真想了想,咬牙切齒道:「哀家覺得,那些上藝館的男人都不是什麼好東西。」

趙崢:「……」

趙崢沉默了一陣,解釋道:「我是為了政務……」

剛好葉繁也覺得這種一棍子打死所有人的說法過於以偏概全,開口補充道:「你除外。」

於是兩個聲音同時響起之後,葉繁和趙崢都愣了愣,然後忍不住一同笑了起來。

半晌後,趙崢忍不住嘆了一口氣,道:「平日裏在我跟前明明是隻老虎,到了沈於清面前卻成了一隻好欺負的家貓。」

葉繁自知理虧,默默承受了來自宿敵的嘲諷,抿著嘴沒說話。

兩個人又默然走了一段路,趙崢又把腳步停了下來,道:「朕突然發現,這會兒其實還不想回宮呢。」

趙崢說這話時轉過身來看著她,背後是長長的一排紅燈籠,散著的紅光籠在他周身,照得他眉眼都彷彿變得溫柔起來。

葉繁一愣,忽然想到那日在延禧宮中,趙崢拿自己的額頭貼著她額頭的場景,那時他靠得很近,吞吐的溫熱氣息都拂在了她的臉上。

她不知為什麼又紅了臉,還沒反應過來趙崢的身子已經探了過來,伸手搭上她的額頭道:「怎麼又臉紅了?」

「那……那是燈籠映的,」葉繁把趙崢的手扒拉下來,想了想,忽然鬼使神差道,「若這會兒不想回宮,我倒是有個好去處。」

葉繁說的好去處乃是京城之中最高的望江樓。她拉著趙崢爬上望江樓頂的時候,夜色已深,站在城樓上望出去,卻能見著這不夜的皇城中亮起千家燈火,很是壯觀。

饒是見慣了大場面的趙崢也不由有些詫異,誠懇地誇道:「朕竟不知道,京城中還有這樣的好地方。」

葉繁抿了抿脣,半晌後輕聲道:「小時候阿爹總是帶我來這裡。」

那時候她的身高才到葉將軍的腰部,還是個小娃娃,母親對她要求嚴苛,事事都要拿她同趙崢比。她爹卻是好脾氣得很,回回她受罰之後,都會帶她來這裡看星星,看燈火,看這整個繁華京城。

小葉繁捱了批評心情還有些低落,捂著眼睛低聲道:「阿爹,我事事都做不好,日後難成大器了。」

「那也是以後的事了,你總想著做什麼?」葉將軍笑著拿一雙大手揉她腦袋,溫聲道,「繁繁,人啊,要活在當下。」

此刻望江樓上,回想起舊事的葉繁忍不住嘆了一口氣,自嘲地笑道:「後來我便日日好喫懶做,果真活在當下了。那時也真是想不到,十歲那年進了宮,自此之後長長的一生都要虛度在宮裡了。」

趙崢沉默了一陣,道:「其實你若是不願,那時父皇彌留……」

「然而我是願意的。」葉繁打斷他道,「我並沒有什麼特別喜歡的人,於我而言,嫁給什麼人都是一樣的,至少……那時候我是這樣想的。」

「那麼現在呢?」

趙崢等了許久都沒等到葉繁的回答,他偏頭看過去才發現,小姑娘已經倚著城牆睡著了。

7

葉繁自那日從尋芳樓回來了之後,整個人都安生了許多。

她那夜在望江樓上吹了風,回到延禧宮時已是半夜,隔日起來,終於不必再裝病,而是真真切切受了涼。

她剛在沈於清那裡碰了釘子,短期之內看所有的太醫都不是很順眼,因此十分嚴正地拒絕了治療。趙崢拿她沒辦法,只好親自盯著她喫藥,且為了方便照顧,差人在延禧宮添了張書案,連公文都搬去了葉繁那裡批閱。

有人陪的葉繁頓時就閑不住了,成日繞在趙崢身邊碎碎念,將他的公文奏章翻過來倒過去地看,還要抱怨:「這丞相怎麼一天到晚遞那麼多摺子?做皇帝有什麼好的,你一天要看這麼多奏章,真是頭都大了。」

趙崢擱下筆好笑地問道:「不做皇帝那做什麼?」

葉繁眉開眼笑地點自己的鼻尖:「做太后啊!」

說著還頭頭是道地分析,「你看我做太后的,不但每天樂得清閑,皇帝還要叫我一聲娘。」

趙崢:「……」

過了一會兒,葉繁又道:「說起來趙崢你居然至今都沒個妃子,後宮都空虛成那樣了,你是不是……」

直覺葉繁這張嘴裡說不出什麼好話來,趙崢想也不想便否認道:「不是。」

葉繁:「……喜歡我?」

趙崢:「……」

趙崢黑著臉,清晰地又重複道:「不是。」

葉繁:「……」

葉繁頓時覺得自尊心大受打擊,默默決定和趙崢冷戰半炷香時間,懨懨地趴在書案上扒拉奏摺玩。過了一會兒,又發現了個新奇玩意兒,抽出一份奏章道:「趙崢你看,隔壁趙國說要送個公主過來和親。」

趙崢眼皮也不抬一下,道:「那是三個月前的事了。」

葉繁:「那公主呢?」

趙崢:「跑了。」

葉繁:「……」

葉繁撇嘴道:「看來人家公主不喜歡你。」

過了會兒,又忍不住托腮問:「趙崢,若是有個人十分喜歡你,你卻不喜歡她,還有一個人並不喜歡你,你卻很喜歡她,這樣兩個人要你做選擇的話,你會選哪一個?」

趙崢想了想,道:「後者。」

「為何?」

趙崢認真道:「若能將她留在身邊,即便她不喜歡朕,朕總能想辦法讓她喜歡上朕的。」

「這樣啊,」葉繁沉吟了一陣,終於下定了決心,鄭重道,「趙崢,我要嫁給沈於清。」

趙崢原本執著筆正在批閱奏章,聞聲手上動作一頓,問道:「你說什麼?」

「就像你說的,如果能將他留在我身邊的話,即便他不喜歡我,我總能想辦法讓他喜歡上我的。」葉繁坐正了身子,一字一頓又清晰地道,「我要嫁給沈於清。」

相思劫:古代男女的情深緣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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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太后,而皇上睡在我身邊。

今日下午,這狗皇帝借著看孩子的名義光明正大進入我宮裡,然後對我摟摟抱抱。


「皇帝,如此不妥。」我知道我掙扎不開,畢竟如今他已經二十四了,不再是當年那個連弓都拉不開的幼童了。


「念慈,讓朕抱一抱。」手卻不安分地往我衣裏探。


「皇帝今日不是來看摯兒嗎?想必他下了堂,正往回走。」我抓住他的手,同他四目相對。


「念慈,朕想你了。」話音剛落,他便吻了上來,將我壓在桌上,瓷片同茶落了一地,腰帶早已被他扯開,二人的華衣纏在一起。


「外面會聽見!」我將手用力地抵在他胸前,怒道。


「念慈,從前這般的時候怎不見你忌諱?」


褻衣已被他扯下,我闔上眼,不讓淚水流下。


世人皆道,顧家女好命格,十五得盛寵,十八失子失寵,雙十復榮華,二十又二登鳳位,二十又五為太后。


多少女子在宮中耗盡年華,都得不來的榮華富貴,而我只花了十年有多便成了這天底下最尊貴的女子。


卻不知這華貴的鳳袍下埋著無數枯骨,尊貴的位置上是無盡的孤獨。


最愛我的阿爹去了,與我有過魚水之歡的帝王皆不愛我。他們要的是我背後的顧家,那個甘願付出性命捍衛他們疆土的顧家。


————————————


我十四歲生日那年,同父兄一起上茶樓。


正趕上新進的狀元郎路過,我好奇地推開窗往外看,大紅色鶴紋羅袍襯得他五官更加俊朗,劍眉星目,是極好看的。


鮮衣怒馬少年郎,滿樓紅袖招。


那時的我,想嫁給那樣的好兒郎。


幾個月後,一封聖旨將我召進宮中。還未及笈,就成了宮妃。


不久後我爹奉命出征,進宮那日竟成了永別。


初次侍寢那日,搖曳的帳頂下是無盡的痛苦。


盛寵如咒,我自然成了宮妃們的眼中釘。可惜,我是先帝拿來要挾阿爹的籌碼,仗一日未完,我的恩寵便不斷。


還記得那日軍隊凱旋,先帝與我在城牆上,先帝問我:「淑妃可知朕此刻心情?」


他自然是高興的,死了我阿爹,卻多了二十座城池。


我笑著搖頭,不敢說話。生怕我一說話,眼淚就會掉下來。


本來我阿爹不用死的,多虧了皇后的好兄長。阿爹說過,人生有得必有失。我得了妃位,卻失了阿爹。更可笑的是,從來沒有人問我願不願意。


我用我的榮寵,換皇后全家的性命。


我不想有孕,每次侍寢後我都會服下避子湯。我的命運已經這般悲慘,我不想我的孩子像我一樣。


但不久後我有孕了,先帝很高興,封我為貴妃,大赦天下。


兩個月後,我的「孩子」沒了。先帝查出了是皇后所為,但僅僅禁足罰俸。


但我卻絲毫不在意,我利用假孕引出皇后,雖然皇后沒有受到重罰,但這麼多年皇后的所作所為先帝都看在眼裡,我的「孩子」就會是最後一根稻草。


我假意怨了先帝,不願侍寢。久而久之,先帝便失了耐心。


而我卻樂得清閑。


我以為我再也不用躺在那張龍牀上了,可惜,命運無情。


失了阿爹的顧家,就像失了主心柱的屋子,在皇城的陰謀中搖搖欲墜。


幼弟心善,為救一奴而衝撞了宰相府的大公子,而宰相恰恰就是皇后的兄長。


早年加官進爵的顧府,卻抵不過強權,多麼諷刺。


那時我便意識到,我不能總是依附旁人。既然想不被欺負,那便要變得更強。


六皇子宋凜,是宮裡最不起眼的皇子,生母是一位戲子,在入宮唱戲時被先帝臨幸。不過寥寥數次便有了身孕,但卻被皇后陷害早產,血崩而終。


我初次見宋凜那日,他在秋狩時想要在先帝面前拉開最沉重的弓,可惜不過時徒勞,換來的是先帝的不屑和諸皇子的嘲笑。


皆以為宋凜是個廢物的人,都沒活下來。


我進宮數年,見宋凜僅寥寥數面。失寵後第一次見他,發現他早已高出我大半個頭。


那時宋凜跪在大殿,被皇后指證陷害太子。


而太子宋澍則同蘇選侍跪在一旁,二人衣衫有些不整。


「臣妾今日午時與宮門前曾與六皇子見過。」我替宋凜做了假,自然是想他日後能為我所用。


「從貴妃宮門至太子寢宮再快也要小半個時辰,皇后告訴朕他如何陷害太子!」先帝盛怒。


「顧貴妃,你可知在殿前說謊的罪罰!」皇后對我怒目而視。


我無奈笑笑,「臣妾與六皇子僅有數面之緣,臣妾為何要說謊?」


皇后語塞,斂起怒容。


最後,蘇選侍被杖斃,太子雖沒有被廢,但已失了聖心。


次日,宋凜來尋我。


「貴妃娘娘為何幫兒臣?」


「今日御膳房送來的桃花釀甚好,六皇子可要試試?」才說完,我就已經給他滿上了一杯。


「怎麼,不敢喝?」


「兒臣不善飲酒。」


「桃花釀不易醉,無妨。」


「兒臣……謝貴妃娘娘賜酒。」


桃花釀不易醉人,但酒裏卻有讓人動情的藥物。


一夜荒唐。


————————-


我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裡阿爹帶我們去郊外遊玩。


我踩了一個水坑,泥水濺濕了青色的羅裙。長兄和幼弟都都被我逗樂了,阿爹無奈地給我找來清水清洗。


夢裡的天,一望無垠。


夢裡的我,還是一副天真爛漫的樣子,有父兄的寵愛。


我睜眼醒來,看見明黃色的帳頂,只覺得無趣。燭火在肆意地跳動,在黑夜中劃開光明。


「太后醒了。」我的侍女雲琉給我端來一杯茶。


「竟睡到了夜裡。」我不禁自嘲起來。


「今日是六月十二,太后您睡了兩日。」雲琉滿眼擔心。


「怪不得,年紀大了,身子骨也不大好了。」我接過那盞茶,輕抿一口。


「太后八月才過生辰,如今不過才二十八。皇上也是,都不知道心疼一下您!」雲琉從不喜我貶低自己。


「都這麼多年了,你還是管不住嘴。對了,記得將葯熬給哀家。」我輕彈一下她的額頭,佯裝嚴肅道。


「那個葯喝了傷身,太后這畏寒的病就是喝出來的。」雲琉所說的,就是避子葯。我不想有孩子,無論是先帝的還是宋凜的。我本身已經夠悲哀了,我不想我的孩子延續我的悲哀。


宋凜自然也不希望我有孩子,畢竟他不想有麻煩。


還記得有一年冬日,我剛復寵,宋凜竟膽大包天地潛進我的寢殿,連身上的細雪都沒拍乾淨就鑽進我的被窩裡。


「兒臣冷,貴妃娘娘給兒暖暖身子。」我本想一腳踹他下牀,誰知他竟抱住了我的腿,那一雙細長的鳳眼在昏暗的燈光下顯得格外妖魅。


半夜醒來後才發現二人的青絲纏成了結,只好尋來剪刀剪斷。


「結髮為夫妻,恩愛兩不疑。如此,念慈已是我妻。」宋凜將那束短髮拿在手裡,另一隻手將我攬入懷中。


「時候不早了,你也該走了。」我將他推開,這些俏皮話不過是他拿來討好我的把戲,若我真信了,那便是蠢。


「念慈厭棄我?」他被我推下牀,胸膛半露,鳳眼彎得天上的月亮。


就在回憶之時,幾聲急促的腳步聲將我扯回現實。


「皇祖母!」稚嫩的童聲穿過殿門傳到耳中,好一會兒纔看見一個兩三歲的孩子朝我跑來。


「摯兒怎還未睡?」


「大皇子擔心太后,來過好幾回好幾回了。」雲琉在一旁說道。


我張手想將他抱入懷中,可他卻停在面前搖了搖頭。


「父皇說皇祖母病了,不能讓皇祖母抱。」宋摯鄒起眉頭的樣子可愛極了。


「摯兒真乖,如今夜已深,快回去歇息罷。」我撫平他的眉頭,示意乳母帶他下去。


「那……摯兒明日再來給您請安。」宋摯不捨地行了禮,被乳母帶離。


「還好太后身邊還有大皇子。」雲琉感慨道。


我只笑笑並未說話。


如今宋凜的後宮裡宮妃不少,獨獨沒有皇后。


早在登基時我便勸過他,他不肯。他說,後位之重,他要慢慢選。


宋凜已經登基四年,膝下只有摯兒一個孩子。摯兒是生母是一個宮女,她十分懂得抓住機會。


宋凜臨幸她那日,他剛下早朝便往我的乾安宮走。



「皇上今兒怎麼來了?」我正在綉一件孩子的肚兜,阿嫂前幾日生了個女兒,我想給她做些東西。

「今日前朝勸朕納妃,安國公也在其中。」


安國公便是我長兄,即便我沒有示意,他也會這樣做的。


長兄覺得我與宋凜的關係違揹人倫,從一開始他便不贊同我的做法,但又別無他法,畢竟培養一個傀儡做皇帝總比依附討好一個皇帝要容易活命得多。


「大臣們也是為皇上子嗣著想,如今後宮連一個嬪妃都沒有,皇帝膝下無子,國運堪憂。」


「母后在給誰做衣裳?」他坐到我身旁看著我,讓我渾身不自在。


「哀家的侄女。」


「母后會給朕的孩子做嗎?」說著,他的手覆上了那塊綉布,指尖與我的指尖相碰,帶著幾分冰涼。


「你日後若子嗣多,哀家可怎麼做得來。」我挪開綉布,暗示他不要動手動腳。


自他登基之後,我便刻意同他保持距離,不願同他做那些親密之事。


忽然不遠處傳來東西散落的聲音,抬頭一看,是送針線的宮女手不穩。


「奴婢一時疏忽,請皇上、太后娘娘恕罪!」她抬起頭,杏眼帶淚,那副模樣,任是個男子都會動心。


「沒想到母后宮裡也有這樣標誌的人。」宋凜眸底冷得可怕,嘴角卻帶著笑。


「那便讓她今晚去服侍皇上。」我亦笑著應他,我巴不得他後宮充盈,這樣我也能早日功成身退。


我原本以為她會走得很遠,誰知競過不了那道鬼門關。


她生產那日,宋凜將摯兒放到我手中,想來他能感應到生母的離去,正哭得撕心裂肺。


「以後他的衣物,要拜託母后了。」


———————


次日,摯兒今早給我請安時我還未起,因此打算去南書房接他下堂。


不巧的是,宋凜也在。


「母后。」


「皇上怎麼來了?」我停住腳步,勉強扯出點笑意。


「朕今日下朝早,便打算來問問摯兒的功課。母后身子纔好,怎麼不多歇息?」宋凜今日著了一身暗紅色的雲紋龍袍,配上他那副更甚女子的容顏,如同鬼魅。琥珀色的瞳孔映著我的身影,薄脣勾起,他心情倒是好得很。


「皇上有心了,哀家見身子大好便出來走走,整日悶在乾安宮只怕要發黴了。」話才說完,一個湛藍色的糰子從南書房裡跑出來,撲到我腿上。


「皇祖母!」宋摯奶聲道。


「走這麼快也不怕摔著。」我俯下身摸了摸他的小腦袋。


宋摯這時才注意到我身旁的宋凜,頓時像泄了氣似的,畢恭畢敬地向宋凜行禮。「兒臣參見父皇。」


「看來禮數要重新學了。」宋凜撇了他一眼,語氣有些冷漠。


「摯兒還小,禮數遲些再學也無妨。」我自是看不慣宋凜這樣,懷裡的摯兒都有些顫抖。


宋凜沒有理我,只是督了宋摯一眼。


「父皇所言極是,兒臣知錯。」說著,宋摯低下了頭。


我想將宋摯抱起來,誰知他卻後退了幾步,朝宋凜的方向走去。「父皇說了,皇祖母身子不好,不能抱。」


我抬起頭,正對上宋凜彰顯勝利的笑容,將我原本的好心情一把火燒盡。


我實在對宋凜沒了耐心,「好,那同哀家一起回宮。哀家今日讓人做了芙蓉酥呢。」


「朕也未用早膳,正好陪母后一起用。」宋凜臉上笑容更甚。


「那自然是好的。」我咬牙道。


剛想走,南書房裡又出來一個人。他著了一身玄色鶴袍,身如修竹,修眉俊目。這人,我是見過的,卻又一時想不起來。


「臣文祁參見皇上、太后。」


「文卿請平身。」


原來是他,十年前那個在街頭騎馬的狀元郎。


宋摯扯了扯我的裙角,小聲地說:「祖母,他便是我先生。」


「哀家先前便聽摯兒說起過文大人,不知摯兒最近學得如何?」


「回太后,大皇子天資聰穎,學得很快。」


「那便好,若無事,朕和太后先回宮。」我本想再說幾句,不料被宋凜打斷,只好作罷。


「臣恭送皇上、太后、大皇子。」離開時,聽見了文祁的聲音。


「母后見過文卿?」


「文大人當年高中時,有幸看過一眼。」


「怪不得母后看他時不像在看生人。」


頭頂目光灼灼,我忍不住偏過頭。


「文大人才華橫溢,貌比潘安。聽聞當年娶皇姐時,許多世家小姐一夜心碎。」


「女子自然是想嫁好男兒,無甚稀奇。」許久,我才應道。


接著,便是一路無言。宋凜本就脾氣古怪,話裏不是帶刺就是試探,和他說話費神,後面我索性不搭理了。


到了乾安宮,宋凜讓宋摯做完了功課才能喫芙蓉酥。看著宋摯可憐巴巴地咽口水的樣子,我是又好笑又心疼。


我本想讓雲琉留下來,避免上次的事再發生。可宋凜還是讓他的心腹劉肆喜把雲琉帶了下去。


我特地坐得離宋凜遠了些,一張圓桌,我們二人面對面坐。


「摯兒還是個孩子,你這樣未免太苛刻了。」


「念慈,那你對朕是否也太苛刻了呢?」宋凜一手撐著頭,一手拍了拍他身旁的位置。


見我不動,他嘆了口氣,又道:「上次是朕一時衝動,你放心,等你身子好全前朕都不會碰你。」


「哀家謝皇上關心。哀家聽說,張婕妤前日染了風寒,皇上早些用完去看看她罷。」我自是不會相信他,立刻下了逐客令。


「念慈,當年是你在桃花釀裏下的葯。如今你卻趕朕走?」宋凜下頜緊繃,雙眸眯起。


「當年你我各取所需,如今自然是該散則散。後宮嬪妃個個比我年輕、比我貌美,皇上何必在意我這一個。」


「念慈。」他無奈地喚我。


「皇上,我是你的嫡母。」我糾正他。


「只要你想,做皇后亦可。」


「宋凜,你瘋了。」


「念慈不是早就知道,我早就知道桃花釀有問題。」他忽地起身坐到我身旁,附在我耳旁輕聲道:「念慈,那些葯不要再喝了。」


早年長兄知道我和宋凜的事時,曾擔憂會養虎為患。如今不知是我養虎為患,還是作繭自縛。


雲琉曾問我,有沒有愛過宋凜。我答她,像我這種人,自入宮那日,心已死。餘下的日子,不過是想靠著算計幫顧家擋些風雨罷了。


與宋凜這段感情,本就是緣於算計,我從來不求什麼結果,也沒資格求結果。


待我回過神來,發現宋凜早已離去,對面坐著宋摯,喫得正歡。


——————————-


今日才送走那些來請安的鶯鶯燕燕,便迎來了一位意外之客。


雲琉告訴我嫂嫂進宮時我完全不敢相信,這四年來,我與家裡人見面的次數屈指可數。


「臣婦參見太后娘娘。」嫂嫂與長兄是娃娃親,自幼便感情很好。她是極賢惠的,她嫁過來那年,阿爹剛離世,家裡的大事小事都被她打理得井井有條。


「嫂嫂快快起來,都是一家人何必在乎那禮數。」我連忙將她扶到一旁坐下。


「臣婦知太后娘娘關心,但在宮裡改盡的禮數還是要盡的,不能被旁人笑話了去。」嫂嫂笑著拍了拍我的手。


「嫂嫂今日怎一人進宮,都不見珺華。兩年未見,只怕如今我都認不得了。」


「太后又不是不知,將軍向來脾氣倔,不喜進宮。今日將軍去了郊外教兵,臣婦還是瞞著他進宮的。」說到這裡,嫂嫂忍不住嘆了口氣。


確實,自從宋凜登基後,我與阿兄鮮少見面。逢年過節送去的禮品,都不願收。


「宮裡險惡,阿兄這樣做不無道理。」我笑著安慰道,卻不知是在安慰我還是她。


「將軍心裡還是惦記著太后娘娘的,每年您的生辰,他都會親手做一道鵪子水晶膾。」


鵪子水晶膾,是我十二歲時拉著阿兄去茶樓裏喫的。還記得我喫完之後,上吐下瀉,折騰了好幾日。阿爹將阿兄狠狠地罵了一頓,還罰他在院子裏紮了六個時辰的馬步。


那時的我,不僅對阿兄毫無歉意,還吵著要繼續喫鵪子水晶膾。阿爹自然是不許我再去,阿兄被我吵煩了親自去茶樓學做那道菜。


平日裏耍慣刀槍的阿兄,卻被鍋勺難住了。他連續試了一個月,才做出讓我勉強能入口的鵪子水晶膾。


「這麼多年了,沒想到阿兄還記得。」阿兄從來都是那樣的人,外冷內熱。「對了,我聽說念軒要參加今年的武舉。」


念軒是我的幼弟,當年他惹了事,在天牢裏關了月餘,我曾偷偷派人去打點過,生怕他在牢裏濕冷的環境裏患上惡疾。


明明是至親,卻被宮牆隔斷了往來,十年了,都未曾見過一面,不知道他如今長得像不像阿爹?


「念軒很勤快,天未亮就起來練武。」嫂嫂說到念軒,口裡儘是稱讚,讓我安心不少。


二人就這樣你一句我一句地說著,半個時辰過去了,茶水糕點都未曾閑下來喫半口。


嫂嫂走時,本想讓她帶些進貢的藥材給阿兄和念軒補補身子,卻被她婉拒了。


「將軍身子硬朗著呢,臣婦看太后娘娘倒是臉色不大好,怕是心氣鬱結之症。」嫂嫂外祖曾是太醫,因此她也精通醫術。「後日宮宴,將軍會進宮。臣婦聽說太后已許久不參加宮宴,去熱鬧一番也是好的。」


「嫂嫂,多謝。」


「都是一家人,不該言謝的。」嫂嫂溫聲道。


———————————


兩日後,北岄使臣來朝,皇帝設宴招待。


殿上的舞姬長袖曼舞,鍾樂聲、朝臣祝賀聲不絕於耳。


隨著北岄使臣到來的還有北岄的公主,好像是叫百里鈺宣。她就坐在我左下邊,曼頰皓齒,沁雪冰肌,眉眼間比這邊的女子多了幾分英氣,配上一襲紅衣,好像身邊帶著烈火,那樣明媚又燦爛。


她今晚喝了許多酒,可能是因為那邊民風彪悍的緣故。美人既醉,朱顏酡些,目光皆停留在宋凜身上。


鄰國的公主來和親,自然是要做皇后的。


想到這裡忍不住想喝點酒,但我桌上的果酒被宋凜換成了桃花釀,還是忍住不喝罷了。


阿兄就坐在下面,但我們卻未對視過。


許久,阿兄在我的余光中離了大殿。我連忙藉故離開。


我早已安排好人將阿兄帶到不遠處的偏殿,不為別的,就是相同他說說話。


待我到時,阿兄早已坐在偏殿中。


「臣給太后娘娘請安。」


「阿兄不必多禮。」我沒有扶他,我瞭解他的性子,即便我再如何勸說,他都會把禮數做全。


「宮內眼線多,太后下次還是不要再約臣私下見面罷。」阿兄起身,面上沒有一絲表情。北疆的風沙在他臉上無情地留下痕跡,昔日皇城裡的貴公子早已不見,只剩下戰功赫赫的安國公。


「阿兄放心,這些事我還是有分寸的。」我在他對面坐下,「聽說念軒要參加今年的武舉?他那樣的心性,還是不要做官的好。官場險惡,就怕被有心人利用。」


阿兄嘆了口氣,「臣同太后娘娘想的一樣,只是他向來性子倔,不撞南牆不回頭。臣已經同考官交待過,必不能讓他中舉。」


「這樣也好。」我朝他點點頭,「念軒也都二十三了,旁的公子這個歲數都做阿爹了,怎還未成親?」


「給他相看過幾門,他都不大滿意,說成親之事不宜操之過急。等著等著便到了這般年紀,臣和夫人也就隨他去了。」說到念軒成親,阿兄臉上纔有了幾分無奈的神色。


「還是孩子心氣,等過幾年怕會好了。」我笑著應道,想來阿兄也不願意念軒娶世家女子,以防宋凜疑心顧家勾結朝臣。


「但願如此。時候也不早了,臣先歸宴。」語畢,阿兄起身告辭。


阿兄前腳離開,宋凜後腳便進來了,著實嚇了我一跳。


「皇上怎麼在這?」


宋凜今日喝了酒,鳳眸染上醉意,眉尾微挑。「念慈能來,朕就不能來嗎?」


話音才落,雲琉便被劉肆喜帶了出去。


「宮宴還未……」結束二字還未說出,宋凜已經蹲在我的腳邊,指尖的涼意透過布襪傳到腳踝。


「宋凜!」我彎下腰去制止他,但右腳的鞋襪早已早已被他褪去,映入眼簾的是我紫青的腳踝。


「怎麼弄的?」宋凜眉頭緊鎖,抬頭問我。


我想將腳抽回,但稍稍一動就疼得緊。「昨夜半夜起身喝水,崴到的。」這是實話,昨夜將雲琉嚇了一跳,還說是我要見阿兄心裡太高興了。


「看來沒朕睡你身邊,你就容易犯糊塗。」宋凜輕聲笑道,眉眼間暈開淺淺的笑意。


「皇上現在看完了,可以鬆手了吧?」我瞪了他一眼,還是收不回腳。


「怎麼今日不坐轎攆?」他從袖裡掏出一個白玉瓶,想要給我上藥。


「最近尚宮局在翻新轎攆,哀家的雖然早已翻新好了,但今日皇上的蕭德妃說她身子不適,派人來借。哀家能不借嗎?」


「念慈這是喫味了?」他笑得更歡了,指腹沾上藥膏在患處揉動,疼得讓我不忍皺眉。


「哀家今日上過葯了。」


「那為何還能走成那樣?」


我今日明明演得非常好,連雲琉都說半點看不出我是崴了腳的人。


我只求宋凜快點塗完,別被人發現我們在此處。堂堂皇上和太后,不在國宴上應對使臣,在偏殿裏做這些事,想想都覺得荒唐。


————————-



「你怎這般心急,皇上才離了宴席,也不怕被人發現!」

「就宋凜那個戲子生的,不過是顧家的傀儡,離了顧家,他什麼都不是。」


……


一男一女的說話聲隨著腳步聲漸漸接近。


「有人來了!」我連忙拍開宋凜的手,穿上鞋襪。


宋凜卻不慌不忙地將葯收拾好,然後忽地將我抱起。「看來今日有人想偷歡。」


「你要做什麼?」我下意識地摟住他的脖子。


「當然是躲起來,還是念慈想讓他們給你我請安?」他朝我挑挑眉,嘴角含笑。


「躲去衣櫃?」


「心有靈犀。」


才躲進去,便聽見開關門的聲音。接著是衣料間接觸的細瑣聲、男女交歡之聲,頓時情慾之息充斥殿內。


我在宮裡十多年,也忍不住雙頰滾燙。抬起眼眸,竟發現宋凜這廝正盯著我看,雙眼眯著,不懷好意。


接著,雙耳就被他覆上,頓時感覺清凈了不少。宋凜則朝我比著「非禮勿聽」的口型,我也伸手遮住了他的雙眼,看的我心亂。


如今正值炎暑,才躲進去一會兒,我衣衫便濕了,腳也麻了,幸得靠在宋凜上身才得以撐到他們離去。


隨著腳步聲漸行漸遠,宋凜的手離了我的雙耳,臨走前還不晚揉了揉我的額角。「身子這般虛,出了一身虛汗。」他向來喜歡取笑我,他先出了衣櫃,再將我抱了出去。


我本不願他抱我,但無奈腿腳發麻。


「還瘦了這樣多,你每日究竟用不用不用膳?」說著,還不忘顛我一下。


我不想理他,只好岔開話題。「你就由得你的德妃給你戴綠帽?」


「念慈放心,朕沒碰過她。朕可不是四皇兄,什麼女人都要。」說完,他將我放到凳上。明明是他被綠了,卻還一副哄我的樣子。


「等下別回宴了,回殿歇息罷,用朕的轎攆。還有,」說著他將白玉瓶拋到我懷中,然後俯身扶著我的後腦,好讓我逃脫不了接下來的吻。


「記得塗藥。下次要沒好,朕可要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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鹽選專欄

長衣袖:戎馬刀兵為紅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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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太后,而皇上睡在我身邊。

這個不到兩歲的奶娃娃睡得正香甜,我的心裡卻充滿了憂慮。

五個月前,先帝在圍獵時遇刺,棄我而去了。他的四個兄弟們都虎視眈眈,而他唯一的兒子,是身為貴人的我生的皇次子。

——為什麼是皇次子?當然是因為先皇后難產,帶著她的兒子一起去了。事先聲明,不是我動的手。

先皇后與先皇的感情並不好,皇后背後的外戚勢力又過於強大,導致先皇親政三年後宮都只有先皇后一人。而且皇后還總是對他不冷不熱。他一直懷疑先皇后腹中孩子不是他的。他在得知皇后有喜時非常氣憤,覺得這天下都快變成皇后孃家的了。氣憤的結果就是,他一不小心多喝了幾杯,又一不小心寵幸了身為貼身女官的我。

太后見木已成舟,皇后孕期皇帝確實需要人照顧,才封了我一個貴人。

我原先的姐妹們都覺得我走了狗屎運。我只想呵呵。狗屎運是假的,謝特纔是真的。在先皇后懷孕期間,先皇頻繁地寵幸我,終於我懷孕了。然後皇后難產死了。皇后的孃家人們把我當成了死敵。好一招禍水東引!

不過我覺得,老天爺還是待我不薄的。我生了一個兒子。作為滿宮裡唯一一個皇子,他註定受到多方面關注,有人想殺他,就有人想保他。他平平安安活到了周歲,迎來了秋狩,然後,迎來了他父皇的死期。原先的太后,現在的太皇太后,為了穩定朝局讓她那一派勢力擁立了我兒子做皇帝。

我不知道是誰下的手殺先帝。不過我猜測,應當是先皇四個兄弟裡面的一個。先皇早逝,今上年幼,多麼合適的的輔政、攝政的理由。這是我憂慮的點:也許等到這一位「攝政王」完全把持住了朝政,我兒子的死期也就到了,然後「攝政王」作為大行皇帝的親叔伯,順利登基。不,也許在那種情況到來之前,我就先去陪先皇和先皇后了。誰也不希望看到一個年輕體壯的太后。像太皇太后那樣入了半截黃土的,朝臣才喜歡。

明天就是中秋了,宮內要有宴請皇親和羣臣,大概率是會有事情發生的。而我,我該何去何從呢?

我十分不厚道地想,或許可以挑動四王與外戚的爭鬥,鷸蚌相爭時,我可坐收漁利。最好他們全都死絕了,那朝廷裏剩下的肯定會支持我們這對名正言順的母子。


我是太后而皇上睡在我身邊。

這小子又哭了,我tm連一個時辰安穩覺還沒睡上呢,又得去餵奶……啊,我的奶好大!(。Y。)

(此處省略一萬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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