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当拥有爱妃的皇后


如若可以,我会选择当皇后。

不为别的,只为了那一个三书六礼的正妻之位。

他可以不爱我。但我不想依附于他人而活。

无论何时,他都会有四妃六嫔七十二妾。她们随时都可以是爱妃。但是,一个时间段,一个朝代,皇后只能有一个。

后宫与前朝息息相关。如果一个女人成了「爱妃」那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溺杀,一种是溺爱。溺爱不会长久,溺杀更不会。所以我为何不选择当一个众人眼中那个完美的工具人。

首先,后宫想要活得久,就不能爱惨皇上,自然侍寝也不能太过频繁。可侍寝不频繁,得到的待遇自然就不好。但是,高位者却无需多虑于此。

故而,皇后才是众望所归。

可是,皇后二字,又怎是想当就能当的职位?必须自小优秀,家世清贵却不能是权势盛大,还必须押对了皇子……也许,这一生还不会有真正的恋人。

如果某一天,你有幸穿越了。如果可以,就远离皇室,以现代人的智慧,做一笔买卖,找一个稳妥之人嫁了吧。

如若必须混迹于后宫,那就去争取皇后之位。

无论如何,女子不作妾室,这是身为一个女子的尊严!


我是王柳萱,我爹爹是皇后成长计划的玩家,而我是皇后成长计划的主人公,在爹爹的一次次失败中,我终于当上了皇后,问我为什么想当皇后,因为这是皇后成长计划!


肯定是皇后。

我们来看一下皇后和宠妃的差别。

皇后可以坐仪驾,贵妃只能用仪仗。

皇后是万国之母, 天下臣民都要向她称臣,命妇称妾。中国古代没有像贵妃称臣妾的例子。

贺皇帝正旦时,入贺的顺序依次为皇后,皇太子,诸王,公主,贵妃以下妃嫔。当个宠妃还要排在自己子女之后。

皇后被尊称为殿下,贵妃只有到明代才称殿下。而且皇后千秋令节时,皇贵妃要率众妃嫔向皇后跪下称贺:「妾某氏等,遇兹履端之节,恭诣皇后殿下称贺」

皇后亲属可以封公候,甚至宋代有皇后父、祖父、曾祖父三代都封为国王的惯例。贵妃则没有此例。

皇后在皇帝死后,依惯例尊为皇太后,新任皇帝要向他称臣。而贵妃依旧是贵妃,在清代以前一般的妃子都不能当太妃。如果不是生了皇帝或者抚养了皇帝。都会延续以前的封号。待遇比皇太后差很多。

皇后的工资比贵妃高。皇太后更是皇后的几倍。

皇后在皇帝生前死去,依惯例皇帝要服丧七日至十三日不等。作为丈夫对死去妻子的尊重。而贵妃没有这样的惯例。因为贵妃只是一个妾室。

大臣们还要为皇后服丧,上谥号。礼仪非常隆重。

皇后掌管宫中之事。贵妃没有此权。

明清皇后生日叫千秋令节,成为皇太后后叫万寿圣节(同皇帝),贵妃没有生日节。

明代以前皇后可以代皇帝处理奏折,有很大的政治权利。成为太后,可以垂帘听政。但中国古代没有请太妃垂帘的惯例。

宋代只有皇帝皇后皇太后居住的地方,可以叫某某宫、某某殿,妃嫔居住的地方只能叫阁院或某房。

册立皇后,会用到皇宫正殿,由宰相或有威望的老臣跪授金册金宝。(太后用玉册金宝,皇帝是玉册玉宝)百官朝拜,命妇朝拜。贵妃没有如此隆重。

此外还有种种的礼遇,皇后都远胜贵妃。

虽然宠妃,可以依据恩宠。获得与皇后相同规格的待遇。(比如万历皇帝郑贵妃,帝后妃三人同时在佛寺中刻有今上皇帝万岁景命、坤宁宫万岁景命、翊坤宫(郑贵妃)万岁景命。当时的人都对郑贵妃此举乍舌)但是毕竟只是妃嫔,得不到外朝的认同(郑贵妃的翊坤宫万岁景命就受到了当时文人的非议)。文武百官只会向皇后拜笺称臣,不会像贵妃拜笺称臣。出了皇帝重病立储的大事,大臣们首先想到的是皇后,而不是贵妃。

所以要我选,肯定是当皇后。宠妃需要在各种礼仪上和皇后并尊。而皇后是本身就有了那样的地位。而且还是得到天下承认的万民之母。


泻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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栖梧枕(未完结)

据说她出生的时候,远山上玉林寺的第一声钟刚刚响起,晨鸟轻鸣,迎接那才露出脸的朝阳。人们都说魏家这个多子的家族总算有了个女娃娃,当是极好的征兆。

几年以后,当魏家小女在胭脂粉堆里钻出来,恰好听到一旁静站的小侍女笑著跟她讲这个故事时,她总是简简单单地撇撇嘴,就跟什么都不知道一样,继续低著头钻研她的小玩意。

不过有一个人总是特别的,就算是那个人每次来见她都会提著她的小耳朵絮絮叨叨地讲这个故事,她都会认认真真地将那人的每一个字都听进去。她尚年幼,虽不能完全理解那人的用意,可那人小声说话的语气、吞吐的气息、生怕把她惊碎的温柔,她都牢牢记得。

那个人是她幼年时的惊艳,是她懂事时的一点朦胧怯意,更是她最美好的豆蔻年华中最清透质朴的仰慕。

她还记得他常在一个小小的书房里,将那些所谓的圣贤之书捧在手心,恭恭敬敬地翻开每一页,那样的小心,那样的温柔,不亚于在她小时候他提著她的小耳朵时的小心翼翼与珍爱。那是属于先生对学生的怜惜。她这样遗憾地想著,可她还是想偷偷把他的一切铭记于心。

他的一张脸长年苍白而俊美,但他的身影从来都是笔直的,是不能被击垮的。

当是木秀于林。

正是这样秀于林中的木,因为一次直言得罪帝王,榜上无名且十年之内不得参加科举。仙鹤折翼,落于人间,幸得父亲收留,满满的才情才能在这一方天地里有所施展。

他终有一天会离开的。

她想。

她应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她应该像其他闺阁小姐一样,除了顺从还是顺从,绝不能存了别的想法,哪怕是轻细如蛛丝。

十年之期已过。

科考那天,他辞别魏家的人,也包括她。

那天烈阳高举,在那样耀眼的光辉下,他意气风发,潇洒谈笑,恍若展开羽翼的白鹤。

她看著他笔直的身影,摇著头感叹,这样的人,哪怕是十年漫长的禁锢都不能伤到他坚定如刀的意志。

这样的人,她留不住,他亦不会为她停留。

至于后来他金榜题名,京城众名门世家榜下争相捉婿,他骑著高头大马回到魏家谢恩,她却是都记不大清楚了。

直到有一天。

她又一次见到了那个面色苍白却俊美异常的男子。

他披著一身的月光,淡淡地笑著,如同谪仙一般轻轻走过人群,一步步走向她,同时她也强烈感受到众人灼热滚烫的目光聚焦到他和她身上,她的心不听使唤地猛烈跳著,快要冲出她的躯壳。

他只是对她行了一礼。

哈,只是行了一礼。

她假笑著,以最好的姿态回应他。

那天晚上,他与父亲还有兄长在书房里谈论许久,她在卧房里对著蜡烛垂泪到天明。

天亮不久,父亲就进了她的卧房,告诉她一个惊人的消息。

她成为了太子妃的人选之一。

「父亲!您在朝堂上向来谨小慎微,如履薄冰,为何要有这样的决定?」她终于坐不住了。

魏父望著这个他从小疼到大的唯一的女儿,重重叹气。

「嫁给太子,光耀魏家门楣,亦是一个很好的出路。」

「出路?谁给的出路?」她咬紧每一个字,恨不得将它们一个个捏碎。

她大概猜到是谁找到她的父亲和兄长,再以各种利弊权衡说服他们并让他们坚定地站在太子阵营。

她再怎么不愿意相信,也只能想到一个人。

「我要找先生!」她冲到后院,推开拦她的下人,直捣书房。

当她推开门的那一刻,他竟没有半点惊诧,轻描淡写道:「你来了。」

「对,先生,我来了,」她努力克制住自己,「今天我来,是想问先生一件事。」

「问吧。」他是天上谪仙,人间的纠缠纷扰与他都无关。

这样淡漠的态度,还是让她寒了心。

「让我成为太子妃的人选,可是先生出的主意?」

「不错。」

「先生可知道现在诸位皇子们明里暗里为太子之位筹谋,可知道我若成为太子妃,会将整个魏家推入虎口?」

「知道。」

「那先生为何要对魏家恩将仇报!」她怨,她恨,她害怕,魏家这么多年竟养了一条毒蛇。

她满头的珠钗都在颤抖。

「我从未对魏家有分外之想,」他走近她,身姿依旧笔直,「我是为了魏家,你若不信,就不信吧。」

「当真?」她整个人都僵住,但也只是一瞬的时间。

为了魏家,就得牺牲自己。

自己是魏家唯一的女儿。

原来自己只是一个筹码。

为了魏家,我必须牺牲自己。

魏家的女儿,和别人家的女儿并没有什么不同。

除了顺从还是顺从,绝不能有别的想法,哪怕轻细如蛛丝。

没有十足的把握,先生是不会为自己做决定的。

这一刻,她终于像她的父亲,她的兄长,像魏家的其他人一样,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进宫那天,天空阴云密布,母亲还有祖母都担心这是个不祥的征兆,但她还是努力地笑著安慰她们。

她不能垮,她告诉自己,这是他给她的出路,太子会是她很好的依靠,她要笑。

她要装作什么都不记得,开开心心地迎接未来的一切。

可那人小声说话的语气、吞吐的气息、生怕把她惊碎的温柔,她都牢牢记得啊。

那个人是她幼年时的惊艳,是她懂事时的一点朦胧怯意,更是她最美好的豆蔻年华中最清透质朴的仰慕。

他是天上谪仙,是这世上她见过的最好的男子。

当是木秀于林。

她在马车上摇著头,想把一切都摇出去,可她的记性这么好,好到他的每一个样子都记得。

当是木秀于林。

她想,她再也不会见过比他更好的人了。

她浸在浓烈的忧愁和冰凉的回忆里。

马车停了。

她在侍女的搀扶下下了车,只觉得四面都是高高的红墙。

她再抬头,呵,是高耸的城楼,每一座城楼上都有数名站得笔挺、一动不动的守卫。

绝无逃离的机会。

这就是我以后要待的地方。

她和一群京城贵女在大殿之外等候,她悄悄向其他女儿打听才知道,这其中有不少女眷是见过大场面的,甚至有的人还见过太子。

借此机会,她还知道太子府中已有几位妾室,且她们都已经诞下孩子,太子此次,是想选一个有足够资质的太子妃,他的正妻,太子府的主母。

「必须要有正室的担当和胸襟。」这是太子唯一的要求。

她在其他姑娘零零碎碎的阐述中慢慢拼凑出来一个事实:好几个月之前,太子就派人在京城中选拔名门贵女,知道这件事的姑娘其实很多,于是在几个月前,京城名女圈内的姑娘就争相扮作贤良淑德的样貌,一个赛一个大方规矩识大局。

就在她为京城贵女所说信息量如此之大而惊诧得小嘴微张时,礼部的人点到了她的名字。

她端著小步进入金碧辉煌的大殿,朝著那高台宝座上的两位金人行了一次又一次的礼,年老却不减威严的皇帝全程都在盯著她,盯得她都出了一身的冷汗,而慈悲温柔的皇后并不能让她有丝毫的放心,只因为这个女人实在是太过完美,她的一言一行根本没有她自己的情绪,并且能让她无可否认的相信,任何一个女人坐上那个位子最终都会变成那副样子,一副至始至终都挂著贤德慈悲笑容的菩萨模样。

这根本不是什么值得让诸位京城贵女争取的位子。

相反,这对她们中的任何一位来说都只能是多彩的少女时代的终结,只能是对她们余生名为无尽孤独的刑罚。

她怯怯望著皇后,黯然失色。

原来太子的母亲,就是这样的女人吗?

所谓的正室的担当和胸襟,就是如此吗?

那先生为何要把她推到这里,推到所谓的太子婚姻的深渊?

归家的路上,她想不明白。

先生应当是为她好的。

她仍然愿意为那个人保留一点不能被他人所窥探的希冀。

她静静地在花园里绣花,绣的是一对鸳鸯。

两天前,她父亲见到了宫里的人,没有意外,她成了太子妃。

她的父亲,她的兄长,她的母亲,她的祖母,包括她自己,怎么都想不明白,只是去试一试有没有这个机会,怎么这太子妃的名头就落到了她头上。

她从来都是最贪玩最不听话的那一个,她从小就喜欢研究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她总是穿得土里土气的,京城的女儿家没几个人愿意把她拉进贵女圈玩,她没有见过什么大场面。

这样的一个人,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成为太子优先考虑的人选的。

可偏偏是她。

这两天魏家的门槛都要被踏烂了,各种妖魔鬼怪都来魏家道喜,她一律不见。

先生没有来。

她真的很想问问那个人,他到底做了多周密的布局,只等她心甘情愿地跳进去。

她很想问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他有了让魏家入局的打算。

好一个江海生,用了十年时间苦心经营,把魏家人耍得团团转,让魏家给他的锦绣前程做嫁衣。

雄鸳鸯还没有绣好,他就来了。

「先生此次前来,可有话要对阿媛说,」她没有抬头,「希望先生能告诉阿媛,告诉阿媛先生曾经瞒著魏家做的一切。」

「十年前,」他的声音里还是没有任何情绪,「我明为一个来京科考的寒门学子,实为太子的幕僚。」

「先生果然不是一般人,」她的心开始滴血,「为了自己的前程,甘愿屈尊,寄人篱下十年,利用吾父吾兄的信任,把魏家拉入诸位皇子夺位之争,真是好计谋。」

「娘娘现在已是太子妃,江某此次前来是为了恭喜娘娘,」他转过身,纯白的衣裳随著清风飘动,「江某要去洛阳定居,以后山高水长,不复相见,望娘娘珍重自己。」

她痛苦地垂著头,不敢再瞧他一眼。

她怕她自己,就那么多看一眼,就什么都不顾了。

那就以后山高水长,不复相见吧。

出嫁那天,京城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她著一身红嫁衣,穿过满天的雪花,蒙著盖头上了花轿。

她被红盖头蒙著,那是鲜血般极艳的红色,她眼里所见,皆是这样的色彩。

也许她自己最后的结局也好不到哪里去吧,她想。

此时她只能听到母亲与祖母的一声声哭泣,还有父亲和兄长的无数句叮咛,她同样无声地留著眼泪,未知的对未来的恐惧让她双手冰凉,她任由那凛冽的寒风钻入她的衣裙,因为现在的她感受不到外界的寒冷。

悲伤早已漫上了她的双眼。

今生今世,她都不能嫁给那个世上最好的男儿郎了。

不,她不能输给他,输给谁都可以,但不能是他。

因为他是最好的那一个,她便要做那世上最好的女子。

雪下得这么大,太子妃怎么还没到,太子在门口都等了好久了。

太子侍从桥羲不满得咕哝著,转身看著等了一身雪的太子,心疼的不行。

太子十七岁府中就有了侧妃和侍妾,个个都是精挑细选上来的,个个都是会照顾太子的贴心人儿,有哪一个拿出来家世不是一等一的好?

到底还是太子妃太年轻,才十五岁,听说还是个弱柳扶风的,自己都不会照顾好自己,能管好府上这么多稀碎事儿?能镇得住府里其他女人?能为太子分忧?

桥羲看著在雪中等得快成雪人的太子,都要哭出声了,一边心疼一边暗骂魏家的不规矩和怠慢。

突然一阵又一阵的喜乐像巨浪袭来,一声又一声,太子脸上也浮起了笑意,忙拍掉身上的积雪,嘱咐桥羲赶紧把提前准备好的披风拿来,他小心地把披风捧在怀里,望著那载著他小小新娘的花轿。

太子这么高兴,我这当奴才的也就没必要多插一脚扫了主子的兴致吧。

桥羲这么想著。

她坐在花轿里,哭了一路,好像这是一条没有尽头的路,只要不停下来,她就可以肆意地发泄自己所有的委屈,所有的怨恨,所有的无望和悲愤。

主子,到了。

这句话像一声惊雷准确无误地击中她,哭声戛然而止。

她赶紧擦干眼泪。

这个时候她才发现今天是有多冷,她抱紧自己的身体,却怎么都不暖和,那些顽劣的寒风总会钻进她的衣裙里。

外面是纷纷扬扬的大雪,太子府里路那么长,她真的要一路冻著走过去吗?

她硬著头皮掀开帘子,双足稳稳落到地面。

温暖突然罩住了她整个身子。

漫天的喜乐在那一瞬间突然停止,就像她的呼吸因突然而来的那个人在一瞬间停窒。

她抬起眸子,隔著红盖头看见了那个高高的男人,当朝太子,她的夫君,于漫天的大雪中为她系好披风的带子。

他一个转身,就让受到了同样惊吓的众人立刻恢复原状,卖力得吹起狂躁的喜乐。

此时此刻,她不知道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只好小心地对著他行了一礼。

她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在下一刻,他握住了她冰凉的手,用他修长的拇指温柔地摩挲著她的掌心,他手中的温暖慢慢地传入她的指尖。

她万分惶恐,越发猜不透太子心中的想法。

尊重?礼节?还是对正妻的敬畏?或者是对她背后的魏家有了拉拢的心思,毕竟现在魏家还没有完全要站在太子这边的意思。

她将朝堂后宫各种关系一一对应,却没注意到自己被太子一路牵著,等太子唤她她才发觉自己现在已经到了婚堂上,她自知自己大意,只好在太子和旁人的教导下迷迷糊糊地拜好了堂。

之后她就被侍女领到了洞房,她端坐在床上,隔著盖头倒是什么都看不清,太子还在宴席上忙著招待客人,房间内就她一人,她索性就掀开盖头,看看房间里有什么吃的。

她今天就用了早膳,在花轿里坐了大半天,饿著肚子拜了堂,现在还没吃东西呢!

房间里竟没一点吃的。

真真是委屈极了。

她何时受过这样的委屈?

她失望地重新把盖头盖上。

门外传来了几个人的声音。

吱呀——门开了,太子裹著寒风飞雪入房。

太子许是刚刚喝了些酒,她借著盖头没遮住的那一点缝隙看到了太子摇摇晃晃的走步,便起身上去扶。

太子也由她搀扶著坐上了婚床,还未等她镇下心来,太子就开口问她现在是否可以为她掀盖头。

她有些无措,听到他温柔的声音有些恍惚,不知道该如何做答。

这样的声音,像极了那个人。

她能感觉到自己现在的心口绞得疼,所有故作的平静被翻涌的爱意掀翻,并被名为思念的汪洋吞噬,最后沉没至深海。

他怎么狠得下心完全不顾她的感受就把她推向了另一个人?他为何从来不问问她愿不愿意跟他走?

对于他,她总有那么多疑问,可她再也不想问了。

当她成为其他人的妻子时,她的未来已无出路。

她来不及把自己决堤的情绪收回,太子就掀开了她的红盖头。

她惊惶,她从没想过自己会以这样一副狼狈的样貌迎接她的夫君。

太子亦没想到,他的小小新娘竟是挂著泪珠,魂不守舍地看著他,那样的眼神,就像是透过他看另一个人。

在踏入洞房前,他一直在反复回想江海生的话。

「魏家小女是太子妃最好的人选。」

那日选太子妃,太子站在高处暗中观察,当宫人点到魏家小女时,他赶紧正神,看著那个年轻的姑娘并不像那些所谓的京城贵女一样故作千金模样,只是怯怯地向父皇和母后行礼,但皆是真心的敬畏与谨慎。

他记住了她。

后来他问江海生是否有想推荐的太子妃人选,没想到江海生也直接说了魏家小女,也对,江海生在魏家呆了那么久,对魏家偏心亦是正常。

当他掀开盖头看见魏媛的第一眼,他就明白了江海生为何说她是最好的那一个。

只因她对江海生而言,是最好的那一个。

江海生半生沉浮,这样苍凉的过去,承不住这样脆弱娇贵的她。

太子看著慌乱失态的魏媛,一边帮她擦泪一边想著。

可他呢?他的现况,又能好到哪里去?江海生未免想得太简单了些。

太子越想越焦虑,给魏媛擦泪的动作也慢慢停下来。

魏媛回过神来,才发现太子的表情冷了下来。

「求殿下治罪,是阿媛刚刚失态了,让殿下不悦。」

她恭顺地跪在冰冷的地上,朝他谢罪。

太子心有怒火,但还是平静地看著她,看著她跪在地上。

他倒要看看她能跪多久。

她身上还披著他给的披风,可她正眼都不看他一下,眼里心里,全是江海生。

太子不是没见过与他人有过前缘的女人,但魏媛这个女人,未免也太放肆了一些。

两人僵持了半天,最后还是太子开了口,把她扶到床上。

「今晚你我必是要一起待在这个洞房里的,早些休息吧。」

魏媛钻进里侧的被窝,背对著他。

他很无奈,只能去了隔间的小床睡觉。

这样的情况,太子不是第一次遇到。

各怀心事的两人就在红烛的燃烧声中度过了这漫长的一夜。

等到她第二天早上醒来时,侍女告诉她太子天还没亮就去上早朝了。她怔怔看著那盖在她被褥上的披风,许是太子趁她熟睡时悄悄给她盖上的。她又听侍女说,外边的风雪大的很,净是白茫茫一片冰雪世界,太子就是一个人顶著这一路的寒风悄悄离开的,不过侧妃张氏在府里呆得最久,也最明白太子的作息规律,早就备好了早膳,千叮咛万嘱咐目送太子离开。

她听完这些话,并没有什么撼动,只是看了看她的这位侍女。这个女子不过大她几岁,在她陷于脂粉堆里胡闹时就习惯了絮絮叨叨,拿各种闺中小姐的规矩磨破她的耳根子,在她进宫面圣前比她的家人操的心还多,亦陪她一同进了太子府,而现在,仿佛她才是那个太子妃一样,红红的瞳孔里烧著欲望的火焰,她又一次那般强烈地让她像京城其他的贵女一样,要顺从,更要争取。

太子妃,您要比那个张氏做的还要好,您要比她们所有人更能懂得如何争取到太子的心,因为您现在坐在了她们所有人都渴望的位子,所以您必须更加努力。

不是所有人,都能像您一样幸运的。

幸运?她不明白。

您之所以能得到现有的一切,并且不费吹灰之力,只是因为这一切是您身后的魏家三代人的努力和先生十年如一日的忍辱负重换来的,只是他们为您所做的一切,您暂时都还不懂罢了。

奴婢知道您想说什么,也知道您对先生的心意,只不过往事不可追,个人的终身幸福在家族的荣耀和帝王的江山面前,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

奴婢的父母为了家里能多几袋掺著饲料的糙米就把奴婢卖进了魏府,如果不是被生活所迫,寻常人家又怎么会忍受自己和儿女生生分离的锥心之痛。

奴婢说了这么多话,只是想让太子妃明白,好好活著,比什么都重要。

她无所适从,所谓的讨好,所谓的虚情假意,向来都是她最不屑的。太子的为人,她亦不清楚。若是她想著争取,想著顺从,与太子府里其他女人又有何区别?

士可杀不可辱,这是那个人提的最多的一句话。

行尸走肉般地活著,从来不是她所求,亦从来都不是那人所期待的她。

她紧紧关上门,任性妄为,不愿见任何人,只道是身子不好,要静心歇息。

晚上太子携一身的朝堂上的风尘去了她的寝房,故作耐心地问了她的身体情况,她只说了声无碍,就静静地看著太子许久。

太子许是头一回被除皇帝皇后外的人盯得这么紧,甚是不习惯,眉间竟也有了丝不自在,那般隐秘的情绪波动倒是让她忍不住放声大笑。

今晚确实是她有意要试探太子,这戏,她自然也是要继续的。

她笑的时候一头的梅花珠钗都胡乱颤动,眉眼盈盈分明是郊外花间的一汪清泉,丝毫未减的跳脱顽趣让太子也觉得自己怕是昨晚的酒意还未消退,对著佳人又糊涂地犯了醉。

她镇了镇心,直接就拉著太子出去,她的庭院内开满了红梅,一朵朵羞红的脸从白白的积雪中探出了头,在高处望著在一片红白中慢步行走的两人。

她穿著鲜红色袄裙,披著雪色披风,视线里皆是落在雪中的红梅花瓣,她弯下腰伸出手直接去拣,太子也是拦不住,只好笑著看她把手冻红还不肯停下来。

她慢慢起身,把好几朵尚完好的梅花捧在手心:「太子可喜欢梅花?阿媛每年下雪时都会跑到庭院里拾拣,这些花浸在集天地灵气的雪水中,用来做冬天的茶点是最好的。」

太子从她手中取了一朵红梅放在掌心,又认真揣摩她挂在脸上的笑容:「阿媛最喜欢这些红艳的寒梅?」

自然是最喜欢的,他常常在下著大雪的日子里听著江海生提到她,说魏家的小女性子顽劣的很,都十几岁的姑娘家了,还整天冒著雪跑到院子里带著下人一块玩闹,盛了一筐筐的梅花在厨房里对著厨子指手画脚,闹到最后,魏家人人都吃上了她做的点心,倒是味道甜而不腻,好吃的很。

「那是自然,」她说到这里便眉飞色舞起来,神气的很,「梅花耐寒,傲骨不可折。」

好一个傲骨不可折。

太子强忍著才没把那手心里脆弱的花儿摧残。

「太子可愿在这儿耗些时间听听阿媛心中所想?」

「阿媛且说。」

太子与她坐在亭子里,看著老天爷卖力地抛下雪花,像极了一阵狂风吹下整棵树树叶的样子。她作少女纯真模样,晃著脚讲小时候自己就肆无忌惮地捣腾各种稀奇东西,甚至一度还想以此为一生事业,等哪天自己得空,老爹老娘都不管自己的时候,就走遍天下,找好唬好骗的小孩挣钱。待她说完,她便对著太子故作幽怨地感叹,自己本不该如此的,不该继续留在魏家,更不该年纪轻轻就嫁为人妇,在小小的宅院里在幽深的宫里白瞎余生。

太子听著她那痴言狂语,竟也有些触动,似乎是探见了被自己遗忘的差不多的幼年时期那一点微小的对未来的无限期待,方才凌厉的面容下多了片哀凄的阴影。

而这转瞬即逝的阴影,在她片刻不离的所谓的关心下自然也被她收进眼里。

她自知自己想要明白的都已经知晓,便不再装样子,直奔主题:「阿媛心中的念想,太子殿下应当都已经了然于心,还望太子殿下能给阿媛一个交代,若太子能登上皇位,阿媛为后,能给一个夫妻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的虚名,护住阿媛,护住魏家。阿媛虽为女儿身,但也会为太子殿下助力,与太子殿下风雨同舟。」

她一口气说完,将堵住心口的那块石头搬下的感觉还真是轻松。她自知心中的志向,曾经深爱过的人皆成往日云烟,她愚笨的很,没有什么心思,亦没有手段,只能凭著自己的真心实意尽量博得未来帝王的一点怜悯和共鸣,护住自己能护住的一切。

当她终于能放下这压在心底里数月的愁苦和无奈时,她只觉自己轻飘飘的,摇摇欲坠,脚步稳也稳不住。

她脸色苍白如雪,一身红裙即将陷落于厚寒白色中,在她疲惫地将要闭上双眼的一刻,她得以窥见他的焦急与怜惜,亦发觉自己最后稳稳落在了他温暖的怀中,笑著昏睡过去。

太子望著怀里的女子,娇柔却不失坚毅,在交错的红白中,纯真如雪,傲然若梅,当真是那朵开在刺骨寒风里的人间绝色。

恐惧后来而上,占尽风头,他竟至失声,带她穿过风雪,将她小心放在被窝里,忙叫医官探诊。

他不得不意识到,自己开始患得患失,害怕失去她。

待她恢复意识时,太子坐在她床边,手执梅枝,眼眸深深,她不知道这其中有怎样的权衡和算计,还未等她开口,太子就将她扶起:「有件事是关于江海生的,我希望现在就能告诉阿媛。」

她后背一凉。

「其实不只是我,其他的皇子也曾考虑过拉拢魏家。」

她攥进被子,手心全是汗。

「现在朝堂上的大臣或多或少都有进了各个皇子的党派,但剩下那些保持中立的臣子未必日后会有好结果,江海生不忍魏家成为皇子夺嫡的牺牲品,所以才找我并让我娶你,这样就等于对外宣告魏家就成了最忠实的太子党羽之一。」

这世间有太多无奈,其一就是来不及。

来不及知晓那个人的心意,来不及同那个人最后好好道别。

所以说有时候诚实是比谎言还要可怕的存在,当所有的伪装都被撕去,只剩下光裸著身体用双臂抱紧自己的真相时,你会猛然回头,发现镜中的自己就是全部的真相,连最后一点的故作坚强都不愿意做你的面具,你会发现自己是全世界最可笑的人。

镜中那个流著眼泪不肯抬头,连自己都不肯直视的可悲的自己呀。

她该是有多狠心,多自私,才没有发现他言语中细微如蛛丝的颤抖。

那不敢直视自己真意的恐惧。

她呆滞地哈出一口气。

仙鹤飞走了,永远不会飞回来了。

她明白自己的真心暴露的实在是太明显,那个无数传言中足智多谋的太子,未来的天子,她现在的夫君,当然都能看得出来。

那是一个丈夫对一个妻子应有的敏感和一个君王对一个臣子应有的猜忌。

她面如死灰:「那么太子殿下有何想法?」

她现在才彻彻底底悔悟,为什么她必须要像其他的女儿一样,除了顺从还是顺从,绝不能存了其他的想法,哪怕轻细如蛛丝。

哪怕卑微如尘埃,都是致命的缺陷。

因为她们的未来从不能由她们决定,而世人对女子贞德的要求,总是过于的严苛和死板。

太子安静地把她的凌乱发丝拨至耳后:「阿媛且放心,无论是阿媛还是魏家,我都会护好。」

她苍白的脸总算展开淡淡的笑颜,那是满月在云层背后示面的羞怯,是弄脏脸的俏姑娘终于能对著水中那张洗净的脸时的释然,亦是落红跌入雪地的那一刹那柔软与心安。

比起欺瞒和隐忍,更喜欢坦诚真实的太子,有著超乎常人的勇气,也许是大殿上那一眼所见的怯怕,又或许是从未见过乱颤的梅花珠钗,也可能是因为开在刺骨寒风的人间绝色意外落入怀中,他不能否认,他想握住他小小妻子的小手,想让她的手紧贴他的心口,听著他愈加剧烈甚至要乱序的心跳。

「阿媛……」他嗓子像是被什么卡住一样,只能这般吃力地说出这两字。

他不能说,他应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他应该对待她像对待其他女人一样。

他终是将她揽入怀中,让她来不及惊呼就选择沉默,让她简简单单一颗心满是惊惶,让她终于忍不住抬头,与那双之前从未仔细看过的眼睛对话。

那双曾盛满苍凉和哀戚的眼睛,此时皆是克制不住的喜欢。

她第一时间的反应是想挣脱。

是继续揣摩他的心思还是该直言自己的惶恐?她至始至终都不得不承认,这是一种错位感。

她知道自己从来都不是最佳的太子妃人选,唯一的本事就是惹来一身麻烦,让其他人帮她收拾烂摊子,她这样的太子妃,甚至可以用德不配位来形容。

她勉强让自己主动了些,握住了他冰凉的手:「太子殿下,你应该明白至少现在我还不能像你待我一样待你,但我会尽量做一个合格的太子妃和一个合格的妻子。希望你也不必像曾经的我一样执著。有时候笨一些,看不明白自己的心也是件好事。」

毕竟情深不寿,慧极必伤。

太子望著怀中的女子,笑道:「你要知道,江海生不会为了你放弃自己的大好前程的,天下的男人,大多是这样。」

她一直都明白,却还是觉得心里添了一根木刺,她悲哀地看著他:「那太子呢?太子也跟他们一样吧。」

他点头:「对我而言,再怎么对你有所在意,王图霸业都是最重要的。」

太子跟魏媛又聊了几句,就离开了魏媛的寝房。

桥羲跟著太子到了书房,太子看了一会儿书,就道:「你选几个会办事的人派到魏姑娘院里,魏姑娘若是想要什么只管叫人送去就是。还有你记得配一个信得过的医官,魏姑娘身子骨弱,一定要记得好好照顾。」

桥羲再怎么觉得太子妃不好也只能点头。

桥羲挑著灯笼,悠悠地带著几个人走在路上。这个打小就跟在太子后边的内侍是个狠人,太子刚有自己的府邸时,来了几个不规矩的侍妾,净想著些不入流的手段妄想飞上更高的枝头,还想对侧妃张氏肚子里的孩子下手,被他发现后关在小黑屋里,拔了舌头,用锥子戳瞎了眼珠子,最后扔掉深山里喂狼,干脆利落,一点破绽没留下来。

准确的说太子身边的人都是一个赛一个狠,不狠的说白了那就是废人,留下来出了拖累太子毫无用处。

太子府里的女人一个个小心的很,那也都是他们一个个调教出来的。

桥羲这群人眼睛亮的很,深宅里的女人也就那么些手段,任她们讲的天花乱坠,偷天换日的把戏耍得有多好,他们还是能看得清谁才是怀著蛇蝎心肠的精怪。

太子是做大事的人,后花园自然是不能起火的。

该拔掉的毒草绝不允许它见到明天的太阳。

入太子府的女人,进府之后没几天都会由桥羲带头的一群人彻查一遍,这种事太子向来都是默许的。

不过魏家新来的那个有些不一样。

太子新婚之夜从不留宿在新娘那儿,可魏家那姑娘却留住了太子;过了新婚之夜的后一个晚上,太子从来都是待在书房看书的,今晚偏偏又去了魏家姑娘那儿嘘寒问暖的;这般照顾也就算了,还让他安排几个「会办事的人」帮衬魏家姑娘,连医官都安排上了!

桥羲又气又疑:魏家姑娘何德何能能有这般待遇!真是好手段,估计是给太子灌了什么迷魂药,他今晚非要查清楚不可!

桥羲努力维持著表面上的端持,扯著寒鸦一般凄厉刺哑的嗓子喊了几声,魏家的侍女就开了门。

「桥公公今晚还有何吩咐?太子妃方才同太子一起赏梅聊天有些累了,现在已经歇下,若是有什么事直接同我说便是,明一早儿我就转告太子妃。」

桥羲的乌鸦嘴彻底哑了。

太子还有这等闲心跟太子妃看满院的梅花?太子不是最喜欢清净么?何时变了口味喜欢看这红艳艳的寒梅了?

他这时才隐约想起来,这院子里原是没有梅树的,荒凉的很,但在魏家姑娘嫁过来之前一个月,太子突然来了兴致,说要在这院里种满梅树,他才带著府里其他人忙活了好一阵,这院子方才有了一些生气。

张瑞熙拨弄著算盘,带著浓浓的困意趴在书桌上,轻轻打了个哈欠。

「小姐可是想歇息了?」翡翠拿走夹在她两指间的毛笔。

她点点头,这个时间点,也该睡了,明儿一早还要见太子妃呢。

魏媛……

这个如此陌生的名字她之前确实没有听说过,问过了桥羲后她也才只知道这个姑娘是魏家小女,今年十五岁。

十五岁么……她当年也是十五岁入的太子府,时间过得好快啊……她在这里竟也消磨了四年的时光。

她由翡翠扶著,悄悄走去阿晏的房间,阿晏是太子的第三个孩子,这个孩子怕是一生下来就是傻的,每天晚上睡觉的时候都会流一嘴的口水,把被子全踹到床尾,她也只能每天半夜去帮他擦好小嘴,把被子角掖好。

只是这孩子再怎么痴傻,她都喜欢的很,毕竟这是她唯一的孩子。

她生下阿晏以后,受了极大的损伤,怕是以后都不能生育了。

她和太子也曾因此遗憾过,但再多一个孩子,免不了再多操一份心,只一个也是好的。

桥羲一等下人也同她说过,这孩子虽先天不足,却是有福气的人。

她当初不明白,但在太子出入皇宫越来越频繁后,笼罩在皇城之上的一片阴云提醒著所有陷在恐惧中的人,那隐晦的权力战争只会愈演愈烈,没有人能让它这阵疾风停下来,所有的人都会卷进去。

听说魏家还未进任何的皇子党派。

那就不奇怪了,太子用未来的皇后之位换得魏家的助力,这一笔交易再怎么算都是太子这边占了上风。

太子未必愿意让将来的后位挂上魏家的头衔,但现在不行。

太子的为人她是了解的,对于那些后院里为了权势而选的女人,他从来都是用表面的温柔和实际的威慑来让她们乖乖听话,连她也包括在内。

她早就看得明白,所以她不争,她只要他有时能真心对待她就行了。

她还有一个痴傻却能让她能够忙碌能够幸福的孩子。

府里人人都说她和太子是神仙眷侣,太子最是宠爱她,但只有太子和她才明白,所谓的化指温柔的皮囊之下,到底有多少冰冷的考量和索取。

「小姐,太子来了。」

张瑞熙愣了一下,现在这个时间已经很晚了,况且最近朝堂风云莫测,太子多是宿在宫里,昨晚只是因为与太子妃大婚才宿在府里,怎还有空会来她这儿?

还没等她缕清思路,太子就进了她的寝房。

太子顶著一头的雪进来,她忙凑上去替他拨弄头上的雪花,怒斥下人照顾不周,却不料太子牢牢握住她的手:「是孤不让他们撑伞的,无须责怪。」

她又糊涂了,摸不清太子心里在想什么,便一个眼刀让房内其他人都退去,嘴笑眼不笑道:「殿下今晚可是来看阿晏?」

「孤来看的是你。」

这句话让她越发迷惑,现在其他人都不在,太子大不必在她面前做戏。

她柔声回应,正欲为太子解下厚重的绒袍,却没想到太子一把将她搂住,一个又一个深吻让她节节败退,彻底地陷入这突兀的温柔里。

他吻的节奏越发的紧了,却觉得还是不够,索性要解开她的衣衫,她情难自抑,主动复上他的唇,眼泪如珍珠一颗颗掉下:「殿下不必如此,若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的,尽管说就是,瑞熙会好好做的。」

他看著眼前楚楚可怜的女子,想起她四年前嫁入府中的时候亦是那般明媚活泼,在他的太子府里呆了四年,从最开始的浓浓情意到现在的这般疏离,他此时才发觉,他和她,本不该到这样的地步。

「是孤不好,让你受委屈了。」

她将头埋在他的怀里,感受著他的温暖:「瑞熙有殿下的这句话就够了。」

待张瑞熙安睡后,太子对下人多嘱咐了几句,便离开了府邸,前往皇宫。

魏媛在侍女的搀扶下到了正堂,府里其他女人都已经到了,侧妃张瑞熙最年长,但也不过十九岁,她带著魏媛一一认识了其他姑娘。

魏媛这时才知道,原来这个传说中性情狠辣的太子竟也如此不缺艳福,除了她一个正妃和张氏一个侧妃之外,还有八位未册封的侍妾,其中一个更是恃宠而骄,被太子藏在别院好好的,从来都不见人。

魏媛感叹,原来她还不是这府里脾气最差的女人。

魏媛在见到张瑞熙的第一眼,就明白了为何她能成为太子府里最得太子信任宠爱却毫无争议的女人。

她令人如沐春风。

她长得很舒服——这是魏媛对她的第一印象。

张瑞熙拥有极为标准的鹅蛋脸,她的皮肤并不算很白,但是很健康。不过最重要的还是她带给每个人的感觉。

魏媛从来都没有见过一个人能把温柔和野心同时表现在脸上却毫无违和感,反而经过这样奇妙的调和,最终在她这张脸上生出了骨子里的自信和精明,那是阳光散落在她眉眼间的点点光辉,那是人人都渴望而不敢宣之于口的梦想,每个人都爱她灿烂的笑容。

她的存在,能够在当前惊心动魄的权力斗争的阴影下,安抚每一个人焦灼如烈火的心。她的目的并不是要让那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恐惧就此熄灭,而是让它牢牢守住自己应有的分寸,只待在最后的厮杀中化为最锐利的刀刃,极其准确地刺入仇敌的要害。

绵里藏针,深藏锋芒。

她才是那个太子真正需要的女人,如果连她这样的女子都不能成为未来的皇后,那真的是世间最大的遗憾。

她再看看自己,呵,青涩的姑娘家,挂在夏日枝头上的酸橄榄。

魏媛竟生了将自己未来的位子拱手让给她的冲动。可以说在某一种程度上,张瑞熙大大地降低了她身为太子正妻的负罪感,与那些只懂贤良淑德的贵门嫡女相比,不管是掌管后院女眷琐事还是在摇晃的烛光中做夫君的解语花,她都足够游刃有余。

这样的女人,才能走得长远。

思绪万般交缠,她还是难免为这个女子感到可惜,如果不是因为与生俱来的庶女身份,她应该是太子府主母的最佳人选。

想到这里,她隐约明白了太子的意思。

「必须有正室的胸襟与担当。」这是当初太子对未来太子妃提出的唯一要求。

她现在才知道,与其说这是太子选择自己唯一的妻的标准,倒不如说这是一种宣示。

再也没有别的人能比她更好,那个名为太子侧妃却实为太子府女主人的女人。

太子也有自己的打算,他想要拿她来为张瑞熙铺路。比起一个庶女出身的女人,朝廷重臣捧在心尖尖上的唯一一个嫡女更容易让那些爱管帝王家事的文人墨客闭嘴。而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张瑞熙才是能够主导一切的那一个,丈夫的爱与肯定,下人的钦佩与顺从,她全都有。

太子看重她,因为她只是一个为他人做嫁衣的存在。

那么她也不需要对太子心存多余的愧疚和不安,她总算是明白了那天晚上一次又一次温暖怀抱的真正含义,仅止于此就够了,她和他,本就是陌路人。只要她做好该做的,太子会好好护著她和魏家,这就够了,她要的并不多。

当她再次见到太子时,已经过了十多天,笼罩在皇宫上空的阴云越发密集,太子晚上也多半留宿在皇宫照顾皇帝。

她眼中的光芒沉到眼底。

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她必须尽早与太子谈好条件。

「殿下可曾想过将来要升张侧妃为副后?」她特意撑伞在供太子出入的大门等候,看著这位未来的君王在黑夜的风雪中走向她,最终停至她的伞下。

太子看著她,没有发话。

桥羲像是在看著一桶满满的火药与一簇微溅的火星正在一寸寸靠近彼此。

「太子在我与张侧妃之间,只能选其一。」她没有犹豫。

「你放肆!」她的伞被太子打落。

她亦昏昏沉沉地跌到雪地里,被裹在厚厚的纯白中。

太子果真和她预想的一样,发怒了。

她相当满意,数日以来总算可以真正发自内心地笑了。

她吃力地爬起来,就像是乞丐一样,为了一袋发霉的米,卑微若尘埃:「阿媛知殿下看重张侧妃,所以娶我也是权宜之计,为了张侧妃太子殿下能做到这种地步,阿媛自愧不如……」

她又一次看向这双眼睛,太子眼里的情绪如她所愿:「你到底想要说什么?」

「待太子登临大宝,就以不贤无德为理由……废了阿媛,阿媛愿将后位让与张侧妃,成全她和太子的姻缘……只求你能保住魏家……」雪花落在她的发间,显得她愈发可怜。

太子听她一番话,沉默良久后,方才蹲下将她扶起:「你总是爱说实话,明明知道有些是我不爱听的,偏还得说。」

她的嘴唇冻得僵冷,声音颤抖地就像风中的一片孤叶:「阿媛不能骗自己,更不能骗殿下,只要是殿下要的,阿媛会为殿下尽力而为。」

「不能。」他的语气不容置疑,她亦在他的眼里看到了一些她避之不及的微妙情绪,她不能忽视它们,这样显而易见的存在再一次让她心生愧疚和不安,甚至还有曾经被她亲手掐灭的热切渴望,汹涌澎湃。

「不能什么?」她的唇吐出云雾,像极了雨后巫山的一抹朦朦胧胧的黛色。

她是明知故问。

太子这样想著,竟觉得有一点窃喜。

他捡起雪地里的伞,却递给了桥羲,一等下人退得无影无踪。

她越发的不安。

太子的手指抚摸著她的唇,她能感受到他指间的温热。

这样什么都不做的场景真是有些暧昧,太子看著自己的小小妻子被逗弄得手无足措,又忍不住取笑她。

魏媛反而越发正经,摇著头把太子带到屋子里取暖,十五岁的小姑娘膝上放著暖炉,太子亦是如此。两人就这样各自坐著,都一言不发。

魏媛发著呆,又在脑海里一遍遍捋著近日里打探来的消息。皇帝最近身体每况愈下,不知道是吃错了什么东西,瑞王那边又是蠢蠢欲动,太子常常被召入宫中,与皇后一道筹谋……

突然一个吻落到了她的额头上。

她抬眼看去,太子在她旁边坐下,他亦握住了她的手:「阿媛在想什么?」

她还未来得及开口,太子就解开了她先前的疑问:「二者选其一,我不会做这样的选择。瑞熙与我相伴多年,如你所想,她在我心里已经是妻子,我早就离不开她。而你……」

他看著脸被冻红的她,竟像是女儿家害羞时升起的潮红,点点春色,亦是点点沦陷。

他该如何继续讲下去,其实她才是那个他一直等待却迟来的人。

「阿媛,你于我而言……是一眼即万年。」

她是他骑著枣红骏马时锦衣被低枝钩住的一刹那心动,是隐于云雾后羞红了脸的皎洁满月,亦是北国罕见的一粒小小红豆,相思悠长,还好不是此生永不得见。


「可是……爱不应该是放下,是成全吗?」

她低垂著眼,感受著他掌心的温度,旁若无人地呢喃道。

他在那一刹那僵住,随后松开了她的手。

她站起来,背对著他从床下拿出一个长长的木盒,熟练地打开,盒子里躺著一把散著寒光的剑。

她毫不犹豫地剑抽出来,在狭小的空间里操练在心中默念无数次的招式,待她停下后,一缕青丝缓缓飘至地面。

「殿下,我们魏家的女儿不会输给男子。」

她洋洋得意,以为她的夫君应当像她的父兄、母亲和祖母一样,像是看见她快要溺毙于水中一样拼了命地要把她手中的剑抢来,然后再提著她的耳朵絮絮叨叨——这不是女孩子该碰的东西。

然而她的夫君似乎很是喜欢她这般舞剑的模样,就像是他途经一条清澈小溪时恰巧看见了她的倒影,或者是看见在凌冽寒风中依旧呼啸的倔强小兽,她是有利齿的,是并非一直需要被他藏在羽翅之下的。

他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她不属于他,甚至从来都不属于任何人。

可他却是那个执著于掠夺的人,在以往的如水岁月里,漂浮著许许多多的人与物,他撒下一张无缝的大网,让他们和它们都被他拥有,可他从未看透自己,只要不断地拥有和索取,他其实是不在意自己究竟得到了什么。

他这时才明白,为何她口中的爱,是放下和成全,而不是拥有和索取。

每个人的爱都只有那么一点,只能分给那一个人,只有在不断的取舍中,才能将最好的爱给予给最好的那一个人,除了她,谁都不可以。吝啬和小气,偏偏是于爱而言,最可贵的品德。

他气她恼她,无非是为了她那看似无情却可爱的一毛不拔罢了。他总算知道自己为何只会爱她,而不是别人。

舍弃与成全,其实就是真正的拥有。

他那足以撼动人心的一眼即万年,在她不经意的言语中反倒显得越发苍白无力。

「阿媛,」他豁然开朗,他过去从来都没有比现在这一刻更快乐,「等到天晴,我就带你去一个地方。」

「我会等你,直到一切将要尘埃落定的时候。」

她眼中的讶异和光芒一点点升起,她能听懂他话中的意味:「好,殿下可不能食言哦!」她那半枯的自由灵魂的复苏,是他心之所向。

连他自己都不曾注意,当他告别自己的妻子时,重新卷入那深夜的浩浩风雪中,一直到宫城疯狂燃烧的灯火的光影映在他黑色的眼眸中时,微小的火花与那肆意张扬的光影碰撞著,他开始对轨迹固定的未来有了更丰富的希冀,他发现即使是明天都不会再有乱颤的梅花珠钗,他也不会被所谓的患得患失所束缚,因为他已经拥有了更多。

她看著点点雪絮飘入房间,随后笑著看他远去,将自己的脸埋在了柔暖的被子里,这里的空气顺利地进入她的身体,在她嫩若草莓的舌尖上伴著心脏的鼓点跳舞。

她赢得了胜利,以一个人而不是一个女人的姿态,以坦诚真实而不是虚与委蛇的智慧,这才是最最高明的。

若是黑暗想要摧毁她辛辛苦苦建立的圣殿,她就会重新捡起一砖一瓦,将它建得比以前更好。

她不是一件稀世珍宝,可以被让来让去,她只是一个普通的人,仅此而已。

「小姐,桥公公来了。」她的小侍女提著灯笼,面无表情地看向雪地里的一群人。

「都进来吧。」她赶紧下床跑去开门,却不料外边等著她的人手里拿著各种她没见过的工具。

「太子妃,」桥羲捏著寒鸦嗓看了她一眼,又立马低下头,「是殿下吩咐奴才来院子查房的,多有冒犯,还请太子妃见谅。」

桥羲在刚才看见太子妃的那一刻,终于明白她为何能被太子选中,太子什么女人没看过就是没见过这样的,也难怪太子这般热乎劲,他也不好像之前对待那些女眷一样毫无顾忌地指指点点。

他先前照著太子的吩咐,又送医官又送「能办事的人」,这一段时间下来,太子府越发清净了不少。他本以为太子妃是个能作又娇气得不行的小姑娘,却不想她在这院子里待得挺乐呵,也没有要这要那的,倒还是不错。

被派到太子妃院子里的莲蕊去之前信誓旦旦,对他承诺绝不倒戈,没想到去了第三天就一个劲地在他面前夸太子妃有多么多么好,对下人和和气气的,还会送自己做的点心,真是甜到人心里去了。

桥羲恨铁不成钢,发誓自己要坚守在太子这边的战线,绝不偏袒外人,这不,太子人刚走,这就带人浩浩荡荡地闯进来了。

「等一下,」桥羲正要领人进去,太子妃就挡在门口,「我不知道这究竟是太子的吩咐还是公公你临时起意,但是太子向来待我很好,不会让我受半点委屈,现在太子前脚刚入宫,桥公公你就带人进我的闺房,我该怎么向太子求证?万一你们其中有人带了什么脏东西要栽赃于我呢?太子不在场,你们又没有被搜身,到时候出了事谁负责?我再长一千张嘴都说不清!」

她扬臂指向院门:「桥公公,请吧,哪天太子得空了,你们把我院子拆了翻个底朝天都没事,大不了我住别的院子。」

桥羲一群人没有动。

「我说的话你们都听不进去了吗?」她一把夺下一个人手里的棍子,狠狠地打到她卧房前的梅树上,梅树枝头的雪刷地落下来,「现在我才是太子府的女主人,你们敢对我不敬,就是对太子不敬,小心你们的脑袋!」

「奴才不敢!」桥羲脸色发青,带著一众下人齐刷刷地跪在雪地里,放眼望去便是黑压压的一片,像极了一群漆黑的乌鸦。

「如此甚好。」太子妃留下这四个字,紧紧关上房门。

「桥掌事,这女人忒不把咱放在眼里了!就连当年张侧妃入府,都不敢这么对咱!」同行的兄弟呼著白花花的冷气,拢著袖子叫骂。

「嘿你还真把自己当成什么了,」桥羲往他头上直接是一拳,「看见没,这就是主子。殿下还真就好这一口,别的都不行,这位狠起来真就不把咱放眼里,倒还跟咱家主子蛮像的,以后要是再见到了,可小心著点哦!」

桥羲无奈地笑了又笑,缓缓走进沉睡的夜色中,一如顶著寒霜飘零的落叶。


他们都说皇后疯了。

纷纷扬扬的雪花在高举的火把中跳动著,烧焚著,噼噼啪啪的声音在黑夜里格外响亮。

她流著眼泪,沉默地看著眼前的男子嘴角挂著鲜血,从她的身上滑下来,倒在了雪地里。

她的手上还有一把被染红的匕首。

男人还没完全死透,惊愕与痛苦让他的表情扭曲,他流下了自己短暂的一生中最后一滴眼泪。

男儿有泪不轻弹,他到底还是为了她流下一滴泪。

猎猎寒风吹得她两颊冰冷,她静立在男人旁边,缓缓闭上双眼,没有人敢上前去,她的身上还有男人的怀抱所残留的温暖。

那一生都被困在宫城的皇帝在这个格外寒冷的夜晚崩逝,一直陪在君王床侧的皇后在皇帝咽气后怎么都不肯听太医劝,抱著皇帝冰冷的身体痛哭流涕,毫无凤仪,神状疯魔。

这个将被记录在史册的特别的夜晚,注定要上演一场又一场的生杀。

当然被太子提前送到郊外的魏媛并没有看到这骇俗的一切,魏媛醒来时,她人已被送到京城外,同在一辆车上的只有她从魏家带来的小侍女。

她轻轻叹了口气,怕是要变天了。这样想著,她心里莫名生出了恐慌,颤著手掀开厚重的帘子看向窗外。

一瞬间她竟觉得自己是置身在白茫茫的汪洋之中,千片万片的雪花以极快的速度经过窗前,从她的手中如细沙般滑过,她的手已是冻得麻木,但依旧伸在窗外感受著如海水一样流动的飞雪。她没有嗅到梅花的香味。

她像一个局外人一样,对自己未来的命运袖手旁观。

她这样想著。

手里的匕首跌入雪中,激起红白交融的浪花。她看著这一切将她吞噬,她亦沉溺其中。

她曾无数次想像著这一情境,她以为自己早已麻木,可当她真正地将利刃刺进他的身体里的时候,她竟觉著自己已然到了穷途末路。

她恍恍惚惚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同样也是这个男人给了她生命中为数不多的温暖,而她现在以彻骨的寒冷回报他,他们谁都没有欠谁的。

她慢慢蹲下来,跪在厚软的雪地里,用手抚过他的双眼,然后解下自己的披风将他裹紧。

她在混乱的思绪中反反复复地寻找自己,贪婪,卑劣,嗜血的蛇,她已经辨不清了。茫茫天地间,她只记得,她是他的爱人。

「魏媛必须死。」她跪在地毯上,听她的主人发号施令。

她深表遗憾,为一朵含苞未开的花行将枯萎而遗憾。

虽然如此遗憾,她还是没有犹豫,奈何扑了个空。她并不感到意外。

「主子……魏媛不在府里。」她回府前将这句话在心里演练了无数遍。

她藏在黑暗里,立马捂住自己的嘴——到底还是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

魏媛出奇地坐在窗前看了一夜的雪,和她自己的影子一起,谁都不能打扰。

她心里应该是怨怪那个人的,可是她似乎并没有这种情绪。她很认真很仔细地回想这一年经历的种种,如果……如果没有他的话,也许她不会那么频繁地哭泣,可是当她从黑暗中醒来,看到郊外如流沙般的雪花时,她才真正地领悟到痛苦的含义。

她以前从不知痛苦为何物。

她是想要离开的,是想要自由的,现在他将选择权交到了她手上,她竟觉得自由令人痛苦,并不是因为她过于娇弱,又过于贪心,想要一直养尊处优。只是她还没有完全学会一个人独立生存的方式。

「魏姑娘,今晚是最后的机会,要是你明天再不走,以后就都走不了了。」

车夫麻木地同她说著。

她那琥珀般的眼眸在黑暗中若隐若现,她继续仔细地回忆著。她莫名想起他。

她在想她于他而言,都有著什么样的意义。

其实一开始于他而言,她并不是魏媛,而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女人罢了,只是到了后来,他开始知道她害怕什么,渴求什么,对她也足够坦诚。他会握住她的手,会安静地看她舞剑,会让她做出抉择。

魏媛并不算聪明的那类女人,不过她的通透与孤勇意外巧妙地弥补了她的缺点,这样可贵的品性带来的成果就是在关键时刻与其他人相比,她更善于取舍,遑论在这样一个绝不知未来会如何的情况下。

她想起一个故事,一片白云偶遇一座青山,清风徐徐,青山见白云飘动,白云见青山移动,两者渐近,白云不再去往他处,只言清风不愿动。

自由似乎也没有那么可爱了。她听著自己的心跳声愈演愈烈。

她对他并不算很了解,也许她应该再花些时间再做决定,到了那时她绝对不会犹豫。

在魏媛出现以前,桥羲一直都认为,再也没有一个女人能让太子如此上心了。

其实并不只是他一个人这么想,当张瑞熙第一次在众人前露面时,阳光洒在她的眼睛里,每一点光辉都是恰到好处。张瑞熙是那般夺目的存在,她的一颦一笑都让人挪不开眼,她确实有令人惊羡的容颜。

那时每个人都理所当然地认为,张瑞熙会成为未来的皇后,不管最后入主皇宫的人是谁。

这样的想法未免过于大胆而离经叛道,但没有人会对这个结论产生疑问。

没有任何偏差,张瑞熙获得了太子前所未有的重视和宠爱,她所到之处,连太阳都会为她调整光线。这才是什么都拥有的人,桥羲想。

这样的女人,不管被谁拥有,都会爱到把命给她。

但桥羲觉察到太子没有完全陷入她的温柔里,也许是因为太子不喜欢与他如此相似又如此精明的人。

张瑞熙入府不到半年后,太子就不常去她院子里,不过她并没有感到遗憾,而是著手掌管太子府的一切事务,这样的热情甚至与太子对待朝堂政事的端肃差不了多少,桥羲在向她低头汇报各项账目时,竟有一瞬间觉得张瑞熙嫁的不是太子这个人,而是太子现在掌控的以及未来将要掌控的一切。

张瑞熙一开始要的,就是世人皆渴慕的荣华富贵。

桥羲在明白这个道理时真是发自内心地遗憾。

这世上没有她和太子更相配的两人了,一个寡义一个凉薄,相差无几,但他无法想像这两个人爱上彼此会是怎样的心境,或者说,他无法想像这两个人是怎样爱上彼此的。

他到底还是为太子感到悲哀的,张瑞熙毕竟不是不懂人情世故的冰美人,但太子的冷淡与疏远,最终还是将他自己与张瑞熙越推越远。

这大概就是婚姻的不幸之处吧。

可是魏媛把每个人都打醒了。在那个姑娘冷静的震慑中,他们方才意识到这个府里以前是没有女主人的。

张瑞熙再能干,再美得惊心动魄,都只是一个妾,却不是一个妻。

这个世界从来都是不够公平的,有些差别是与生俱来,后天的努力万万不能将它抹杀。

桥羲独自走在夜色中,回想起太子谈及魏媛的眼神,有爱慕,有温柔,也有值得他细究的欣赏,那时他还未见过魏媛,只知道太子妃刚及?,是魏家唯一的女儿,按他的标准来判断,怕是个连自己都不能照顾好的主儿。

不过他也错了。

「魏姑娘,今晚是最后的机会,要是你明天再不走,以后就都走不了了。」桥羲干裂的嘴唇麻木地一张一合,一张一合。

飘荡的风雪中,少女眉目坚毅:「过了今晚,就去宫里,太子总要有个人能帮衬的。」

饮著寒风的他仍然固执地想著,女人向来都是最会说谎的。

「姑娘可都想好了?以后若是要走,可就真没机会了。」他撇撇嘴,像个看客。

「你怎知我以后就走不了?我信太子,他不是那种会趁人之危的人。」魏媛见他没给自己好脸色看,驳斥几句就退回帘子里,还带著哼唧唧的余音。

一夜过后,整个京城都变成了白色。

清晨的街头已是有些热闹,各个早点铺热气腾腾,车马交错,各种香气直钻肺腑,这看上去是再寻常不过的一天。

桥羲在一家包子铺前停下:「赶了这么久的路,姑娘可要吃一些?这普通的东西可吃得下?」

「你挑的这家不算很好,我以前常和兄长来这里,什么好吃的好玩的我都清楚的很。你且照我说的做,再往前挪挪。」一个有些慵懒迷糊的声音从帘子后传来。

桥羲也是个馋嘴的,于是他又多抽了几下鞭子。

按著魏媛说的,马车停到了一个小小的包子摊位前,摊主乐呵地掀开湿热的灰棉布,包子们挤在一块儿坦露著鼓囊囊的雪白的小肚子。

「少夫人要买哪个馅的?」桥羲正要从腰上解下钱袋。

「要四个豆腐馅的。这儿有猪肉馅和豆腐馅,我家郎君喜欢哪种就再买两个,我这里钱够,你也给自己买几个。」魏媛递过给他一个绣著紫藤花的钱袋。

「好嘞。」这长时间的车马劳顿让他饿得慌,他很感同身受地认为太子也同他一样饿得不轻,于是他毫不犹豫地给自己和太子多买了几个猪肉馅的。

「少夫人拿稳了,可别烫到,」桥羲接过纸包好的包子,再把太子单独的一份交给魏媛。

「好香……」魏媛不断感叹,「都是肉馅的?到时候再向郎君讨一个……」

赶至宫门时,桥羲出示令牌,正要驾车进入时,魏媛突然从车上下来——不过身上穿的都是侍女的衣物。

「唔……这还要走多久……就怕凉了……」魏媛低著头黑著脸,紧跟在桥羲后面。

桥羲觉得自己的腿也走酸了。

「姑娘,到了。」桥羲喘著气,转头看向魏媛。

「好,你也随我一同过去吧,你一路也很辛苦,我该向太子替你讨些赏赐的。」魏媛舒了一口气。

「不……不了,太子还有别的事托奴才去办,奴才送姑娘到这里就行了。」桥羲这时突然想到自己昨晚是易容过后才能将魏媛送到城外的,现在事情没办成,怕是太子罚他都来不及,告别魏媛之后,他紧忙赶回太子府。

魏媛在一个宫女的带领下走入御书房的大门,再走过一条长长的廊桥,桥的两边结满了冰凌。时间竟如此漫长,魏媛可以很明显地感觉到自己走的每一步都比前一步重好多,对于自己这个决定,她到底还是有些犹疑的,昨夜发生的什么事,她心里大概是知道几分,但是她所不知道的剩下几分还在等著她,未来将会发生什么,她也浑然不知。她不得不承认,她想要赌一把。

她明白此番的到来会有多重的分量,她抛下唾手可得的自由来找他,那么他多多少少会念及她的好,往后魏家也能有一段安生日子,以后他变心或不变心,都会敬重她,这样的交易并不亏。

世人皆知男婚女嫁,门当户对,而这其中又有多少利益考量,又有多少才是真心流露?她垂头叹气,罢了罢了,走一步是一步吧。

被推开的门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随后又将她与外界的一切隔开。她从衣领里取出包著包子的纸袋纸,还好,还是热的。她往里间走去,正好看见他抬起头,太子见到来人,目光灼灼,并没有说什么话,只是走上前去抱住她。

她闭眼靠在他的怀里,先前的种种想法竟也被抛至九霄云外:「我给你买了些吃的,你可不能一直把自己饿著。」说罢她抖了抖手中的纸袋。

太子抬眸,接过她手中的纸袋,打开一开,不由得失笑:「吾妻果真贤淑聪慧,事事皆为我著想。昨夜事情太多,确实也没吃什么。」

魏媛听他这般委屈,也只好扯他的袖子,笑道:「那还不快吃,别辜负我这番好心。」

却未料太子将她带至床边,给她裹好被子,但仍觉不够,又找了件绒袍披在她身上,方才就著茶水吃饭:「这般不爱惜自己,以后可不准这样了,答应我。」

「好,我答应你。」魏媛点点头,靠在枕头上看他。

「等会儿还有些事情需要我处理,阿媛就在这里好好歇息,晚些时间我再来看阿媛。」太子一字一句地嘱咐著,她也一个劲地说好。

之前车马劳顿,耗费了不少体力,到现在才终于得以安宁,魏媛躺在床上,眼皮子不知闭了多少次,这样子过了一会儿,也慢慢睡了过去。

太子见她已经睡著,便走出里屋,在叮嘱宫女晚些时候送些女子衣物后就离开了。

「昨夜瑞王……是在哪里发现的?」太子的表情晦暗不明,桥羲看不清楚,又想起瑞王的死因,颤声答到:「瑞王……是在张侧妃的院里发现的。」

「有多少人知道这事?」太子紧皱眉头,在殿内来回踱步。

「十个……奴才都恐吓过了,他们都不敢说出去的……」桥羲抖如筛糠,生怕脑袋瓜子下一秒就掉了。

「当时他们看见了什么?」听到桥羲这样说,太子并没有感到轻松,而是一再追问。

桥羲额头直冒冷汗,但也只能说实话:「奴才听当时在场的下人说……瑞王打算带张侧妃离开,结果张侧妃一刀结果了瑞王……张侧妃悲痛过度,没过多久就倒在了瑞王身上……」

啪!太子大手一挥,器皿碎裂的声音把桥羲吓成一只汗毛直竖的猫,张瑞熙,太子的侧妃,却与太子的劲敌瑞王有私情,还是在皇帝崩逝当晚被发现的,太子贵为新帝,怎么可能容得下这样朝三暮四的女人!

他眼睁睁地看著太子甩袖离开,心里暗暗感叹,这真是命啊,前脚魏媛赶到宫里陪同太子共度风雨,后脚张瑞熙就捅了这么大一个篓子,精明一世糊涂一时,以后想要谋求更多怕是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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