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穆罕默德就沒有查理曼,但是查理曼時期西方文明是否形成了?是否可以認為直到11到12世紀,西歐和拜占庭才真正分道揚鑣,從而形成了一個獨特的西方文明?


先說答主的結論,和題主前一個判斷相同,對於世界其他文明來說,西方文明形成自身特性的時代就是加洛林時代。

這種問題只在三種場合下有意義。根據立場,有三種定義和劃分出「西方世界」的方法;


場合一,是一個處在歐亞大陸西端的文明,和他派生出來的文明,自認為處在弱勢、防守階段,要抵禦外來文明的進攻,所以需要分清楚「誰」是西方,「怎樣才是」西方。

比如說德國的威廉二世忽悠他表弟尼古拉二世向東擴張,搞黃禍論的時候,德國就把自己和俄羅斯說成了西方,日本和中國說成了東方;那麼東西方的起源就可以追溯到耶穌和佛陀出生的時候。

再比如說,在冷戰時期,隨著北約的成立,一直深深陷入西歐事務,甚至在維也納體系中當「憲兵」的俄國,忽然在生物層面上被構建成了韃靼人。那麼東西方分開的起源就可以追溯到蒙bei古yue西jian征li。


場合二,是一個處在歐亞大陸西端的文明,和他派生出來的文明,處於強勢、主導的狀態,卻發現沒有擴張空間的時候,這時候「西方」就要在內部搞劃分,直到能消滅一些國家,讓另一些獨佔世界。這本質上一種分贓資格的分割。

比如說,德國,要和英法打仗的時候,德國文化界就把戰爭描寫為西歐「文明」和中歐「文化」之間的戰爭,一場中歐「英雄」和西歐「買賣人」之間的戰爭。這和「黃禍論」的時代正好相反。

在資本主義全球勝利的1992年,亨廷頓初步發表「文明衝突論」,把之前幫助美國、西歐贏得冷戰的拉美、伊斯蘭世界、日本、中國全部劃為了衝突中的「他者」。這樣定義的西方文明起源於1054年的教會分裂。

在答主看來,這種分法只是因為美歐不想讓同在「自由世界」當對蘇鬥爭馬前卒的阿拉伯、日本和拉美成員過度分享冷戰勝利的紅利罷了。


可以得出這樣的教訓:任何一個非西方文明,在學習西方時,應當從自己的視角,解讀西方的歷史,劃定西方在時間和空間上的界限,而不是受制於西方以自身利益為出發點的解讀。


場合三,在殖民侵略,工業革命擴張,以及後來的全球化中處於被剝削、受威脅狀態的的「東方」社會,開始要向西方學習。

這時候主動學習的那一方就必須考慮,哪些東西「我們」必須要學習西方的,否則無以自強;哪些東西是「我們」必須要保留的,否則「我們」就將喪失自我認同?這個問題困擾著每一個非西方人。

@高林 的答案中提到了日本,但日本其實思考這個問題思考了至少兩遍。

第一遍,大家都知道,是明治維新之後,從「自由民權運動」到「萬世一系」的憲法,從福澤諭吉的脫亞入歐到志賀重昂的國粹論,一直到二戰期間山下奉文在給被日軍征服的昭南島(新加坡)人民演講的時候,大談作為「神的子民」的東方人和自認為「猿猴演化來」的西方人之間的對立。第二遍,是戰後六十年代的「日本人論」辯論,即,在政治制度已經西化後,討論日本人是否有個獨特的「民族性」。辯論的結果,日本大眾很大程度上接受了自己「民族性」上是不同於西方的,而這並沒有阻止日本在經濟上追平西方。

先不談這種日本「國粹」和「民族性」有多少是根據西方理論重新構建的,或者他們自己的東西保存了多少,至少日本在宗教、社會價值觀、飲食、服飾上面和西方差別還是很大,日本在經濟上能追平,至少說明他們從西方學的是正確的東西。而很多在這些方面(尤其是宗教上)更加西化的國家所學的,對他們各自社會的現代化並無助益。

也就是說,在和西方學習的時候,要注意哪些是西方文明本身的特點,雖然和西方能率先發展出現代性多少有些相關,但它本身並不能算作是現代性的一部分;另一種則是西方所發展出的現代性,即使是西方文明自己,也在反覆和它作鬥爭。

封建體制、希臘羅馬的學術傳統、猶太-基督教文化、自由城邦和行會制度的存在、大學的興起…這些因素都是西方文明原本的特點,但它們要經過漫長的反覆和演化後才能發展出現代性,這些特點不是現代性本身。

比如,我們把科學方法當作現代性的一部分,那麼在科學革命之前的亞里士多德傳統則不是這種現代性的一部分。

再比方說,如果我們把代議制民主當作現代性的一部分,這種民主的確是來自於封建制度「君主權利不絕對」的思想,但封建制度的文化傳統則不一定和現代性有關。

回到主題,關於「什麼是西方」,如果從「東方」的視角來看,最明顯的定義是,通過封建制度發展出現代性的文明那個文明就是西方。這樣一來,從後見之明來看,「西方文明」形成於九世紀加洛林王朝封建制度的建立,而它最終確立則要等到哥倫布大交換和大分流,西方能在整個世界攫取資源,以發展自身的現代性之後。


形成於十九世紀,米詩萊,基佐,蘭克等歷史實在論編纂史學家活躍的時候(無關心)。


這個問題很有趣,從歷史的角度上說西方這個概念是不算變化的。比如說一戰期間德意志帝國就認為這場戰爭是反對西方冷酷的資本主義生活的戰爭。如果說中歐對西方的疏離感還不夠強。那俄國曾經有過西歐派與斯拉夫派之爭。

西歐派認為沒有什麼西歐化只有近代化或者文明化。而斯拉夫派則認為俄國和西方從根本上就完全不同。俄羅斯文明是東方的、東正教的、農業的、倫理的。而西歐則是西方的、基督教的、工商業的、利益的。因此不但俄羅斯應該有一條完全不同於西方的發展道路。俄羅斯還應該成為冷酷的西方資本主義文明的解放者。

類似的還有日本,日本認為日本文明和歐美完全不同。從文明、信仰、制度、倫理上都毫無相似性。所以在西方人支配的世紀之後應該是日本主導亞洲的時代。

簡單的說西方這個概念其實有古今之分,這裡的今專指近一兩百年。每當一個民族、一個文明被捲入近代世界,面臨近代化、文明化。他們就會把近代文明視為「西方文明」,藉此把自己並列成為與之相對的對立面。而且通過指出西方的「缺陷」證明自己的價值。甚至認為西方應該從自己身上找到出路。

但結果如何呢?從十九世紀以來的兩百年里,西方跨過了萊茵河、渡過了太平洋。事實證明西歐派是對的。沒有什麼西方化只有進步和文明化。當你的人民成為文明人的時候,你自然就是西方了。當整個地球都文明化了的時候整個地球就都是西方了。

西方的確有缺陷,但這些缺陷的解決之道並不在改變道路上。相反進步和文明的缺陷的唯一解決之道就是繼續進步。在時代的潮流面前一切辯解都是蒼白的。越來越多的國家、民族認識到了這一點,有些則在搖擺。但從趨勢上看這種搖擺只是時間問題。


這個問題,我們可以從後往前說。

歷史學屆有一個挺著名,而且得到很多人認可的看法:

西方文明有三根主要基石,即羅馬法,希臘哲學和猶太教傳統。

我本人也很認可這個提法。特別是在其他主要文明相繼接近完成現代化的今天,西方文明脫去了現代化的外衣,其本身的文明獨特性越來越突出的體現出來,那麼這三大基石的存在就越來越明顯。

根據上面這個理論,題主的問題又可以轉化成:三大基石是什麼時候湊到一塊的?

時間順序上來看,希臘哲學是最早出現的,羅馬法則稍晚一些。某種意義上來說,希臘哲學可以被視作羅馬法的指導思想,儘管羅馬法本身與羅馬人的務實精神密不可分。兩者一內一外,一里一表,共同構成了羅馬帝國的思想基石。

所以我們可以說,遲至羅馬帝國成立,希臘哲學就已經和羅馬法不可分割地結合到一起了。後世任何想要從地中海古典文明中吸取養分的文明,都不可避免地要習得這兩種元素。我們在地中海古典文明的諸多後繼者身上,比如拜占庭文明,伊斯蘭文明,斯拉夫文明,也包括西方文明中,都可以看到羅馬法和希臘哲學的廣泛影響。

然而以上只是共性,每一個文明都會有其特殊性誕生的時刻。對於西方文明來說,它的特殊性在於,猶太教傳統是什麼時候混進里的?

我的看法,認為猶太教傳統是由於其理論的偉大和先進而被羅馬帝國接受的看法顯然是不可信。至少皇帝朱利安二世的背教就證明,基督教的理論對於熟稔希臘哲學的人來說顯然缺乏足夠的吸引力。

按照羅馬帝國晚期歷史學家的解釋,基督教的上位,主要是由於其教會的道德水準,而非其理論的先進性。我們確實知道,羅馬帝國晚期的貴族與平民已經道德墮落到令人髮指的地步。儘管統治者的統治技藝在不斷提升,但是敗壞的道德水準則使得這種提升毫無價值。而基督教會,則在那個道德敗壞的年代顯示出了極高的道德表現,以至於他把所有還有道德的羅馬人都團結到了自己一邊。最終,君士坦丁出於挽救道德的目的,扶基督教上馬。

但是,就像我們中國人已經所熟知的一句話所說的,人無千日好,花無百日紅。任何一個人或者團體,只要掌握了權力,登上了高位,道德上的墮落是必然的。情形如果繼續惡化下去,即使基督教還能保住自己的國教地位,那麼也應該是被層出不窮的宗教改革折騰後的結果,就像儒教所經歷的那樣。

神奇的事情在於,就在這個檔口,羅馬帝國崩潰了,東羅馬還好,西羅馬地區一片混亂,基督教反而成為了這一區域唯一有組織的力量。靠著幫助西羅馬地區的重建,羅馬教廷積累了足夠多的威望和聲譽,竟然成為了西羅馬地區的實際統治者。

而奇葩的地方在於,這竟然是在羅馬教廷沒有直接掌握強大的暴力機器的情況下做到的!

一般而言,純粹靠宗教實現統治並非不可以,但有局限性,只能適用於小國寡民狀態。一旦人口和疆域大到一定限度,純粹的精神控制就不能保證足夠有效,必須得再加上暴力鎮壓了。

然而由於種種巧合,羅馬教廷竟然在西羅馬地區達成了這個不可能的任務……

在這個事實上,我們可以看到,實際上是基督教教會,而不是另外一個國家,繼承了羅馬帝國的主要遺產。那麼最後的結果就是,猶太教傳統,當仁不讓地成為了新誕生中世紀文明的最主要(甚至是唯一的)基石。

還是回到問題:三大基石是何時湊齊的?

從我的角度來看,中世紀文明已經徹底地奠定了猶太教傳統在西歐地區(即西羅馬帝國的大部分地區)的基石性地位。與後世的西方文明相比,它的主要問題在於希臘哲學和羅馬法的因素體現的不足。

而文藝復興和宗教改革則是讓希臘哲學和羅馬法重新得到重視並深入地重構了整個文明的關鍵事件,至此,西方文明才初具其雛形。

綜上所述,我的看法是,當文藝復興和宗教改革完成的時候,我們現代意義上理解的西方文明,才真正形成。


薩義德表示「西方不是西方,東方不是東方。」所謂的「西方文明」不妨說是形成於近代以來西方中心主義的歷史敘事與建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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