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國末期,燕人衛滿率移民進入朝鮮半島,並於公元前194年推翻了箕氏統治,建立衛氏政權,稱爲“衛滿朝鮮”。此時《論語》已經成書,很可能被衛滿等人帶入朝鮮半島。從戰國末期一直到南北朝時期,中原及遼東的多年戰亂迫使大量中國人避入朝鮮半島。在這個過程中,一些難民也可能將《論語》帶入。但這些只是推測,直到漢四郡時期,《論語》在朝鮮半島傳播的證據才真正出現。

公元前108年,漢武帝在朝鮮半島北部設立樂浪、玄菟、臨屯、真番四郡,施行有效治理,史稱“漢四郡”。當時《論語》雖不在“五經”之列,但作爲記錄孔子言行的典籍不可能被忽略,因而被列爲“小經”。1992年平壤古墓出土的竹簡上寫有《論語》的《先進》、《顏淵》二篇的內容。經研究,這些竹簡是漢四郡時期樂浪郡下層官吏的隨葬品,時間爲公元前45年,比河北定州竹簡只晚了10年,是迄今朝鮮半島發現的最古老的《論語》遺存。從竹簡的磨損情況可以看出墓主人生前勤奮攻讀《論語》,說明《論語》此時已經成爲下層官吏的基礎教養科目。

朝鮮半島在公元前1世紀逐漸形成了高句麗(前37-668)、百濟(前18-660)、新羅(前57-935)三大政權,史稱“前三國時期”。《論語》在這一時期傳播的確切記錄已經出現,在三個政權統治範圍內的傳播各有特色。

高句麗建國初期開始用漢文修史。故國川王時期(179-196)的乙巴素任國相(宰相)之前曾經說:“不逢時則隱,逢時則仕,士之常也。”這句話與《論語·泰伯》篇的“天下有道則見,無道則隱”在句式、含義上很相似,由此能夠看出他讀懂並有意運用了《論語》。小獸林王二年(372),“立太學,教育子弟。”這是朝鮮半島設立太學的最早記錄。不過,《論語》未見於高句麗子弟所讀書目,這說明在當時以《五經》爲中心的儒家教育體系中,《論語》還沒有受到特別的重視。

百濟建國後不久也開始用漢字記事。日本史書《古事記》記載,應神天皇時期(270-310),百濟博士王仁帶《論語》十卷、《千字文》一卷赴日本傳播儒家思想,很多學者認爲這是《論語》在朝鮮半島“歷史上第一次隆重登場”。2005年韓國仁川出土了公元3-4世紀百濟時期的《論語》木簡斷片,“這一發現說明,在百濟時代關於孔子經典著作的學術研究已經不僅侷限於首都漢城,還傳播到了周邊地區。”武王四十一年(640)“二月,遣子弟於唐,請入國學。”《三國史記》“武官”條載百濟設“孔子廟堂”一職,但設立時間和官職高低不詳,應當是負責守衛孔廟乃至國學的武官,可見百濟社會對儒家思想的景仰。較高句麗而言,百濟的《論語》傳播很有特色,在實物、制度方面都有令人信服的證據。

新羅接受儒學以後,將儒家理論用於治國安邦,如《北漢山新羅真興王巡狩碑》(韓國國寶3號,568年刻成)中有這樣一段碑文:“是以帝王建號,莫不修己以安百姓。”其中的“修己以安百姓”一句就出自《論語·憲問》篇。新羅統一半島前夕的幾位國王都重視儒學,加強與唐朝的政治、軍事、文化聯繫。如善德王九年(642)“夏五月,王遣子弟於唐,請入國學。”真德王二年(648)“冬,……遣伊飡金春秋及其子文王朝唐,……春秋請詣國學,觀釋奠及講論。”

統一半島之前的新羅,主要藉助“世俗五戒”和“花郎道”思想來傳播《論語》,特色鮮明。“世俗五戒”即事君以忠、事親以孝、交友以信、臨戰無退、殺生有擇,與《論語》的主旨基本吻合。正是在這種認同的基礎上,新羅人在特定場合能夠恰當引用《論語》來表達自己的想法,如624年百濟大舉入侵,沙樑郡人訥催引用《論語·子罕》篇曰:“陽春和氣,草木皆華,至於歲寒,獨松柏後凋。今孤城無援,日益阽危,此誠志士義夫盡節揚名之秋,汝等將若之何?”“花郎道”堅守“世俗五戒”,是新羅培養、選拔優秀人才的一種獨特模式,融三教於一身。人們在貴族子弟中“取美貌男子,妝飾之,名‘花郎’以奉之,徒衆雲集,或相磨以道義,或相悅以歌樂,遊娛山水,無遠不至,因此知其人邪正,擇其善者薦之於朝。”著名的“花郎”有仇梨、欽春、官昌等人。“花郎道”這種傳播《論語》的獨特方式在新羅統一半島後繼續發揮着重要作用。

統一新羅的歷代統治者均重視教育。682年,神文王(?-692)設立國學,並效仿唐朝,將《論語》和《孝經》指定爲必修課程,從國家制度的層面確保了《論語》的傳播範圍、力度及效果,這是《論語》在朝鮮半島傳播史上的重要座標。聖德王十六年(717)“秋九月,入唐大監守忠回,獻文宣王、十哲、七十二弟子圖,即置於太學。”惠恭王十二年(776)“二月,幸國學聽講。”景文王九年(869)“又遣學生李同等三人隨進奉使金胤入唐習業,仍賜買書銀三百兩。”這些措施都促進了新羅儒學教育的發展,也有力推動了《論語》的傳播。統一新羅還推行了“三品出身制”,以文才選人,《論語》仍是考察的基本項目之一。朝鮮半島的儒學教育由此形成了新的局面,而《論語》已經被明確列入重點學習、考察的經典行列,其影響力越來越大。

這一時期的士人更加深入地學習儒家經義,在日常生活中進一步體悟《論語》“內聖外王”的哲理,很多人能夠自由運用《論語》來抒情言志。如《三國史記·金庾信列傳》載其言曰:“吾聞見危致命、臨難忘身者,烈士之志也。”其中“見危致命”一詞出自《論語·子張》篇。《百結先生列傳》曰:“歲將暮,鄰里舂粟,其妻聞杵聲曰:‘人皆有粟舂之,我獨無焉,何以卒歲?’先生仰天嘆曰:‘夫死生有命,富貴在天;其來也不可拒,其往也不可追;汝何傷乎?’”其前兩句話分別出自《顏淵》篇和《微子》篇。更重要的是,這時的文學作品中出現了很多《論語》元素。崔致遠(857-?)被譽爲東國文宗、漢文學之祖,年輕時入唐學習,其詩《長安旅舍,與於慎微長官接鄰》曰:“上國羈棲久,多慚萬里人。那堪顏氏巷,得接孟家鄰。守道惟稽古,交情豈憚貧。他鄉少知己,莫厭訪君頻。”其中“顏氏巷”就源自《論語·雍也》篇。回國之後,他在兩篇碑銘的《序言》中也引用了《論語》中的詞句,《智證和尚碑銘序》雲:“其具體則身仞餘,面尺所,儀狀魁岸,語言雄亮,真所謂‘威而不猛’者。”“威而不猛”一詞引自《論語·述而》篇。《真監和尚碑銘序》雲:“予欲無言,天何言哉?”“吾豈匏瓜,壯齡滯跡?”兩句均引自《論語·陽貨》篇。儘管引用的數量不多,但卻具有劃時代的意義,從此《論語》就正式走進了朝鮮的文學作品中,其詞章、義理成爲文人表情達意的依據和基礎,被使用的頻率更多、發揮的空間更大了,《論語》的傳播也隨之更爲廣泛。

《論語》在朝鮮半島的早期傳播跨越了千年。在傳播過程中,歷朝歷代都看重《論語》中的倫理思想對社會、人生的重要指導意義,強調對“忠”、“孝”思想的體悟、踐行。因爲當時還同時存在着原始宗教、佛教、道教等思想,所以《論語》所代表的儒家思想並沒有成爲朝鮮半島這一時期唯一的指導思想。

總之,《論語》在朝鮮半島的早期傳播是《論語》魅力逐漸展現的一個過程,它提高了朝鮮半島的儒學水平,爲《論語》在朝鮮半島的繼續傳播做了充分的準備。這也是儒家文化圈裏的一件大事,它開啓了“東亞漢籍之路”,奠定了儒家思想域外傳播的重要基礎,是研究儒家文化圈的構成、儒家文化影響的重要證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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