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前,這樣的話題曾在網絡中短暫流行了一陣。最早的發問者在結尾寫道,“有些人慢慢離開我們,我們只是知道,從未在意。”然而,這一話題本身沉落的速度可比“慢慢”快得多,半天后就不再見人討論。多數人都忙着在現實的生活裏對具體的問題迎來送往、見招拆招。

  40歲之後的俞飛鴻,似乎並不那麼避諱自己的年齡,甚至因此被置入流量旋渦裏,看起來從容優雅地面對衰老生育等一系列社會對女性的苛責。觀衆驚訝她並不急於求成,也不焦慮困惑,她在當下中國社會中是脫俗的存在;而她的相貌仍舊美若凍齡,在出演的角色中,一個年輕帥氣的追求者是必不可少的配置,卻也佐證了她在超凡之外同樣高分符合世俗成就的標準。

  人們樂見這類超凡人生觀與尋常價值觀的和諧並置,就像無數令人安全的類型電影,用質疑製造衝突,釋放焦慮,再在結尾識相地圓滿成功。

  就在此時,俞飛鴻重返大銀幕,在影片《在乎你》中,以頭號女主角的身份出演一名四十有餘的時裝設計師。她美麗,她知性,她富足,她沒有狗血般地“什麼都有就是沒有愛情”繼而開啓一段浪漫的邂逅。實際上,她有亦師亦友的男性伴侶,卻也能夠保持自己生活空間的足夠獨立。

  偏偏,她困惑重重。

  片頭,她告訴朋友,母親亡故後的半年,她竟然又收到母親手機發來的短信:

  “你還是有機會要孩子的,媽媽祝福你。”

  孩子

  和一個北上廣打拼的年輕人談孩子,約等於以自殺的方式終結話題。但另一個現象是,我們幾乎很難在當下的中國電影裏迴避女性的生育情節。

  以漸成主流的第六代來說,王小帥新片裏孩子的位置不必贅言,賈樟柯也曾用四十《逢春》喜提二胎;而在更擅長表達私人情慾的婁燁和章明那裏,都隱晦地以流產爲節點,摧毀如浮雲如春天般真善美的女性。

  在以白描方式再現女性生活的《找到你》中,圍繞孩子這一被尋找和爭奪的焦點,我們看到的是女性無論階層、相貌都無可迴避的困境。現代生活將女性從家庭“驅逐”到同工同酬的勞動社會,卻只是給她們帶來更爲艱難的選擇、更繁重的責任和負擔。

  女性問題,並不是女性自身製造的問題。正如《找到你》中的“你”也不止是指具體失蹤的孩子、自我的實現,它更指向社會階層的封閉、時代運轉的高速導致的交流缺失。

  而同樣是男導演的畢國智,雖然來自曾經是華語商業類型片的重鎮——香港,卻希望用這部女性視角的《在乎你》進入矛盾的、曖昧的內心世界。借片中幽靈一樣的女孩之口,大聲發問毫無出口的傷痛:你們都說是爲了對方好,那麼到底是誰不好?

  幽靈

  對電影中俞飛鴻所飾演的時裝設計師來說,困惑不僅來自於死去母親突然發來的催生短信,更在於自身事業可能出現的停滯。儘管她仍舊以公衆心目中事業有成的夢想女性出現在高校,熬製保持激情、不忘初心的雞湯,合作伙伴卻表示對她本人此刻的激情數值和設計新意抱有懷疑。

  日新月異現代社會,激情和創新幾乎是人人尤其是設計人要學會操弄的表演。多年前一次在與蔡康永的對談中,藝術家蔡國強就坦言“即便看到陽光很漂亮也不敢畫了,因爲覺得沒什麼開拓性,開拓性變成了基本前提。”

  影片幾乎沒有以情節推進的敘事細緻展現當下俞飛鴻闖蕩時尚界的生活圖景。這種方式簡直劍走偏鋒,尤其當俞飛鴻穿梭在那些冷冰冰的秀場、工作室和高級餐廳裏,桌面一塵不染、空無一物,即使是那些點綴其中的柳樹、山峯與水域都如模型玩具般塑料虛假,並隔絕在玻璃之外——這有意無意成了對時尚高階人士的一種諷刺性想象,繼續下去可能就要掉入逐夢時尚圈的國產小妞電影套路。

  但《在乎你》隨即出現一個闖入者:來自日本同樣學習設計的女孩惠子,攪動了俞飛鴻原本封閉的生活,也令影片變得複雜。女孩神出鬼沒、來去匆匆、身份可疑,並有叩開設計師過往的魔力:

  一是在酒吧裏俞飛鴻向女孩坦言了自己年輕時在日本求學、戀愛、結婚再獨自回國打拼的經歷,畫面以閃回的方式呈現,但焦點虛虛實實,如夢如幻;

  二是俞飛鴻帶領惠子回到自己年幼時候居住的地方——也是影片首次以大全景展現外景中國,直到這時,我們才清楚地從古老的城樓與衚衕中辨認出熟悉的北京,繼而與童年時的設計師及其母親短暫的狹路相逢:曾經,愛看時裝雜誌的母親曾經爲童年的她裁剪新衣。

  斷裂

  母親的舉動不僅爲設計師播下了時裝夢想的種子,更暗示了母親、設計師、惠子三代之間可能有的微妙聯結和傳承,現實卻是,三代人生死相隔、散落各地。

  而一海之隔的日本札幌,仍舊保留着家族技藝承繼的傳統,尤其是釀酒這一需要時間沉澱的工藝——遺憾的是,富哉雖精耕於此,卻仍沒能留住妻子,與其地久天長。

  《在乎你》一分爲二,前半部分發生在空間封閉的北京,後半部分則跟隨設計師故地重遊的腳步來到日本。多年過去,這裏的街景和設計師敘述時閃回中的畫面幾乎沒有差別,除雪車顯示出生活的痕跡,而相比鏡頭中北京的圖景,札幌的外景則開闊得多。

  設計師要在這一時間貌似停滯的小城,挖掘一段埋藏內心深處的過往。

  一個創作靈感窮盡且精神緊張的女人,離開圍困她的日常空間,在另一個空間邂逅一個幽靈般的女孩。《在乎你》令人想到了歐容的《泳池情殺案》,後者的主角是一個擅長描寫情色與血腥謀殺的女作家。沒有什麼比電影更方便製造出真實與虛構、物質與精神世界的混亂困惑。

  《在乎你》表面是文藝片的包裝,卻稍稍對類似《泳池情殺案》的設置淺嘗輒止。雖然都在構建一個視角侷限的內心世界,但《在乎你》卻用後半段的敘事揭開了設計師世俗成功下的壓抑與失去,或許她是一個謀殺的施動者,更或許,她也印證了前夫一家對其死亡的虛構:在快速發展的時代裏,人們不得不決絕地拋棄自己的一段歷史,甚或是一些被刻板對照的傳統,例如愛情與家庭。

  《泳池情殺案》

  現實世界中,成功人士頭髮甩甩、大步走開。而《在乎你》的結尾,設計師坐在疾馳的列車中,再三回首,並不能夠說是完全的釋然。這樣一名北京女子世俗成功背後的困惑與失落,被來自以經濟騰飛如龍所著稱香港導演所捕捉,或許也充分反證大陸當下發展的速度。

  40歲之後的人去哪兒了?不如用一首歌來回應:到40歲的時候我們再相逢,笑說多年來無淚的傷痛,笑你一個人走入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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