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小雪出生之後,東聲敏接到不少親戚的電話,不外乎就是祝賀和提供一些育兒的經驗談。而父母看見小雪在襁褓裡可愛的模樣,也對這小女孩寵愛萬分,只要小雪有一絲不開心,便會全家雞飛狗跳。

父親儘管碎念著怎麼不是生孫子,但看在已經先有個交代的份上,也沒有太為難東聲敏。雖然說話還是有點難聽,看見東聲敏就會叫他加把勁,而他總是對這些話不置可否,一如以往安靜地聆聽。偶爾也在空閒時間回覆一下雷殷甲要求多拍幾張照片的訊息,甚至在回家時發現快遞送來雷殷甲買的玩具。

一般人或許會覺得這樣的狀況是幸福的吧。完成了父母親一部分的願望,看似有一個幸福完整的家庭。可是他總覺得自己的心臟梗在喉嚨,讓一字一句都顯得艱難,好像一不注意,心就會脫逃。

小雪的彌月蛋糕他也寄了一份去給雷殷甲,妻子甚至因為雷殷甲實在買了太多玩具,詢問是不是要多寄幾個過去,被東聲敏阻止。賽門的份因為剛好已經開學了,他就和其他人的一起直接送去學校。賽門原本還以為是東聲敏自製蛋糕,邊說著對他的誇獎邊湊近,一拿起來發現是彌月蛋糕後大驚失色。

「東,這、這是妳女兒?」把蛋糕塞回東聲敏手上,賽門指著綁在彌月蛋糕上的照片,臉上寫著不可置信。

「我是沒跟你說過我有結婚,但有需要這麼驚訝嗎?而且我有戴戒指欸。」舉起左手放在賽門眼前,無名指上果然有一個樣式簡單但不失典雅的戒指。

God!都什麼年代了戴戒指有什麼特別的!」賽門顯得有點歇斯底里,一把將東聲敏拉到走廊的盡頭,稍微壓低了一點音量。「重點是,我那時候第一眼看到你,就覺得你應該是和我一樣的人才對……我的天啊,你怎麼結婚了呢?」

「什麼意思?」覺得自己和賽門天差地遠的東聲敏一臉困惑。

「你不是同性戀嗎?」賽門用雙手扣住東聲敏的肩膀,平常總帶著些微笑意的臉只剩下嚴肅,那雙清透的碧綠色眼眸好像看透了一切,讓他沒辦法迴避那裡面映出的自己。

「……」沒想過有一天會看見賽門這樣的表情,東聲敏完全說不出反駁的話,但更對賽門的直白感到驚訝,最終只得將自己的視線偏移後低聲開口。「我改天再私下跟你談這件事,你蛋糕先拿回去喫。」

賽門望著東聲敏的眼神千迴百轉,像是一直想要說什麼,最後決定還是先忍住,但還是過了半晌才鬆開東聲敏的肩膀。原本以為事情就到此為止的東聲敏纔想把蛋糕塞給賽門,便被賽門抱到懷裡。

「你在幹麻啦!」突然被抱個滿懷的東聲敏四處張望是否有其他老師和學生在走廊上,好險現在是大清早,來來去去的人不多。

「嗚嗚嗚你一定有很多苦衷……」賽門把東聲敏抱得死緊,只差沒有把眼淚抹在東聲敏的肩膀上。

「你不要隨便腦補,我沒事。」被弄得推開也不是,回抱也不是,幫賽門拿著蛋糕的東聲敏顯得特別無所適從。

「騙人,那時候我第一次看見你就跑去找你搭訕,除了覺得你一定和我是同一種人外,就是覺得東你看起來好難受,好像有很多難過的事情但沒辦法說出來……不然我才沒有這麼三八!」搞不清楚賽門是從哪裡看出來的,但那人抱著自己一股腦地說著,聽起來分外真誠。

「……好了,我們週末約個時間喫飯,我跟你說。」如果沒有講清楚,賽門大概是不會放過自己的。東聲敏在心底隱隱明白這件事情,便在擔心有其他老師看到的情況下提議,希望能快點讓賽門鬆開懷抱。

「嗯、我本來想說這學期要帶你和我一起去Gay Bar玩,結果收到你的彌月蛋糕……嗚。」結果賽門還是把頭在東聲敏的肩膀上蹭了好幾下,讓他瞬間想起雷殷甲,喔不,雷殷甲不太會這樣光明正大亂摸他的腰。

「就算沒有結婚,我也不會去的。」那種地方,太危險了。

「你就是這樣!」沒想到賽門是因為他這句回應放開自己,原以為是生氣了,但一對上賽門的視線發現裡面滿是同情。「……算了。我們說好了,週末見面喔。」

「我答應你。」終於正式把彌月蛋糕交到賽門手裡,東聲敏望著賽門拎著蛋糕離開的背影,納悶自己到底被看穿到什麼地步。

原來他自以為銅牆鐵壁的偽裝,是這麼脆弱。

 

那個週末午後,他和賽門約在一間連鎖咖啡廳,用旁人的吵雜來壓過他生命中那些最無法對人訴說的憂愁,字斟句酌地希望不要把自己營造成一個悲劇英雄,卻還是讓賽門紅著眼嚷嚷著要點酒來配。

和他所承受的比起來,他其實說得不算多,就算是父親沉重的期待和家庭管教的暴力,也都以三言兩語帶過。並不特別覺得自己需要他人的同情,畢竟這些也都是他自作自受。

雷殷甲對他的重要他甚至不知道該怎麼解釋,只告訴賽門說──他對雷殷甲的愛,會讓那些該由自己承受的傷害,蔓延到雷殷甲身上。

他知道自己已經因為無法遏止自己的情感,做了太多讓雷殷甲傷入骨髓的事情,但每一次,他都覺得受傷的不只是雷殷甲,更是他自己。可是他根本不知道這種近乎自殘的舉止該怎麼改變,就算同意和雷殷甲見面,他還是會在細微處發現傷害難以避免。

「你彌月蛋糕有給雷殷甲嗎?」聽著東聲敏說完雷殷甲的事情,還有他們那近乎悖德的過年約定,終於穩住自己情緒的賽門輕聲地詢問。

「有啊。那傢伙,聽到小雪出生比我還開心……嚷嚷著一定很可愛,要我傳照片給他,還問我可不可以買禮物送小雪。」東聲敏提起雷殷甲的時候嘴邊總泛著苦笑,他低頭喝了一口咖啡,然後才接著說。「結果我都還沒答應,禮物就寄到我家來了。」

「他是真的很愛你……可是,你這樣對雷殷甲還有你老婆……好嗎?」賽門握住東聲敏放在桌上的手,語氣中沒有責備,反而滿是關心,而東聲敏看著那樣露骨的情緒卻更不知所措。

「……我不知道。我不像你,也不夠勇敢。」結果沉默了半晌,他也只有辦法說出這樣的話。而賽門一直沒有放開東聲敏近乎要開始顫抖的手。

 

像是要緩和雙方情緒,賽門以交換情報為由開始講起自己的背景。

賽門很小的時候就知道自己是同性戀,經過一番掙扎後告訴家裡,父母雖然驚訝,但後來也接受了這個事實,並支持他去尋找自己喜歡的人,所以成長過程中並沒有因為同性戀的身分遭受到太多家庭的壓力。

「我後來也是接觸到了很多同性戀朋友,才知道自己這樣有多幸運。」賽門望著東聲敏真摯地說著。「我家裡甚至還有餘裕讓我出國進修,在美國待了很長一段時間,長到我回來講話口音都怪怪的。我想這個你應該有發現。」

對賽門的說法點點頭,東聲敏對賽門正直樂觀的個性找到了脈絡,但更讚許的是這個人超脫出這些優勢的體貼。

然而,賽門雖然因為長相上的優勢,無論是在國外還是國內若要找男朋友其實都不困難,卻至今還沒有找到過長期交往的對象,總在一段段短暫的戀情裡來來去去,有時甚至只是肉體上的關係,這讓賽門一直很嚮往一段堅移不定的愛情。

「所以我其實很羨慕你可以找到雷殷甲喔。」賽門溫暖地笑著,望著東聲敏的眼神充滿堅定。「能找到這麼確切又堅定的愛很不容易,可是你們之間有太多糾葛和阻礙,其實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評價這個狀況,只覺得好可惜。」

「是嗎……?」

「是啊。以後東如果有什麼事情,都可以跟我說……我很關心你喔。你其實是個很溫柔的人,我很喜歡你這個朋友。」

「……嗯。」溫柔又沒有用。東聲敏在心底惡狠狠地咒罵自己,尤其是那份因為把這些痛苦說出口而覺得找到一寸落腳之地的懦弱。

「那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Gay Bar玩?」賽門邊講邊故意用指尖挑逗東聲敏的手背,笑得一臉狡黠,讓東聲敏懷疑自已第一次看到賽門那副文靜的樣子絕對是裝出來的。

「我不要。」東聲敏一臉淡定地又喝了一口咖啡,充分地展示拒絕。

「吼──小氣鬼!」惹得賽門用力戳了東聲敏的手背好幾下,一臉哀怨但又不是太意外,這表情讓東聲敏忍不住露出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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