撥電話給妻子詢問小雪的狀況,告知他等一下收拾好東西會直接坐高鐵下南部,電話那端的妻子猶豫了片刻,只開口要他注意安全,不要太急躁。

但他終究還是兵荒馬亂地趕到了妻子的孃家,和岳父母打聲招呼後便走向小雪。發現眼睛哭得有些紅腫的小雪是真的有些發燒,但看見他出現還是露出笑容口齒不清地喊著把拔,讓他心疼地把小雪抱進懷裡。

「怎麼突然就發燒了?」東聲敏抱著小雪碎念著,並沒有對上妻子的視線。

「我也不清楚,可能天氣變化的關係……」雖然知道東聲敏沒有責怪自己的意思,妻子還是有些緊張。

「嗯,沒關係,我來照顧小雪,你先休息吧。」在此刻終於回望妻子的臉,東聲敏顯得淡定。「可能麻煩你和爸媽說一下,今天有點太晚了,我們改明天再帶小雪一起回臺北,要叨擾他們了。」見妻子點頭,東聲敏便繼續低聲哄著小雪,要她乖乖睡覺。

好不容易讓小雪躺在牀上安然睡去,東聲敏便將牀讓給妻子和小雪,自己則接過妻子幫他去儲藏室搬回來的棉被,婉拒了妻子「要不要擠一下」的提議,逕自打地鋪睡在一旁。

值得慶幸的是,隔天早上小雪的體溫就降了下來,像沒有生過病一樣活蹦亂跳,東聲敏見狀便和妻子說好,喫完午飯後就一起回臺北,這幾天再觀察一下小雪的狀況,看有沒有又復發。

 

「雖然本來就有發現你是個很務實的人,不過結了婚之後好像更明顯了呢。」把孃家給的一些蔬果放在腳邊,妻子抱著小雪坐在東聲敏旁邊喃喃地說著。

「怎麼說?」雖然他從來不否認務實這件事情,但妻子突然這樣說總讓人感覺別有用意。

「沒事啦,想到而已。吶,情人節我們去喫大餐好不好?」但妻子卻在轉頭對他微笑後,又將話題帶開,沒有打算回答問題。他不確定是不是自己的錯覺,妻子這幾個月好像已經有類似的狀況幾次了。

「好。小雪那時候病好了就一起帶去吧,否則就拜託我爸媽照顧一下。」說到情人節,其實日子也不遠了。雖然他因為很少過這種節日,便不是太在意。

「嗯……還是你要讓雷老師帶回家玩一下?不然他送小雪好多禮物,可是好像都沒有見到面呢。」伸手把玩小雪暫時丟在一旁的玩具,妻子淡淡地說著。

「……」不明白怎麼會突然提到雷殷甲,東聲敏輕蹙起眉頭,腦海裡冷不防出現自己昨天還賴在那傢伙懷裡的畫面,望著窗外以極快的速度消逝的風景,有種即將失衡的預感。「不用了,他笨手笨腳的,沒有我們顧著的話我怕小雪受傷。我都有傳照片給他看,別擔心。」

「那下次約雷老師來家裡喫飯吧?」沒想到妻子另外提出了可以和雷殷甲見面的方式,讓東聲敏的心虛逐漸膨脹。

「我再問他有沒有空吧。」但還是在爆裂的前一秒,穩住了呼吸,並在心底預設好了答案。

 

雷殷甲如同他預設好的答案一樣,從來沒有到過他家,和他們一家人一起喫飯。倒是賽門來了好幾次,有時候只是送東西過來就被妻子留下了……或許是上一次給了妻子好印象吧,東聲敏也只得如此推測。

賽門在東聲敏家裡其實表現得相當得體,很清楚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甚至很多事情在他開口之前,賽門就已經幫他鋪好了路。這讓東聲敏總是懷疑這個人明明這麼好,怎麼就是找不到可以好好疼惜、照顧的另一半。

而私下將妻子的建議詢問賽門意見時,他在賽門突然沉默的瞬間好像從那雙碧綠中找到了軌跡,但在看清楚前,賽門就已經伸手拍上他的肩膀。

「東,我覺得你可能要……嗯……怎麼說,要再多注意一下你和雷殷甲之間的關係。」那張漂亮的臉上有很多猶豫,或許是這幾年來,賽門字斟句酌地希望給東聲敏建議的狀況中,最欲言又止的。「我自己的感情也亂七八糟的,不知道該怎麼說,可是你們這樣……我怕最後你們最後還是會……失望。」

「嗯。」他不確定賽門說的話是指哪些部分,可是,就算是現在,他們或許也總是失望的。「可是如果我們一直都……」

「生命原本就不是完美的,有時候我們需要的,或許是面對失望的勇氣,然後靠這個,去擁抱另外一份希望。」賽門握住東聲敏的手,瞥了一眼咖啡廳落地窗外的人羣往來,然後認真地望進他的瞳孔裡。「你也知道的,如果想要什麼東西,有時候只有付出相應犧牲這條路。只是我知道勇氣很難找到、犧牲又很難抉擇,我們就是這樣什麼都做得不上不下的,最後可能什麼都沒有了……東,我不希望你變成這樣。」

 

其實他曾經想過,會不會是因為這個世界總是像下班時間阻塞的交通,隨時都那麼川流不息,不僅充斥著讓腦袋難以完整負荷的訊息,更夾帶著要自己只能順著隊伍往前的暗示,所以每個人,至少他,才總為了一點點跳脫於這些冰冷框架的真情而動搖。

所有的事情都消逝地這麼快,比高鐵車上看出去的風景還猛烈,好像明天就世界末日也不會是多麼無法想像的情節,小說電影都幫大家預習了各種版本,等待時機來到時揭曉謎底。

可是當他確實擁有一份足以成為黑夜中星光的微小溫暖,他反而更害怕失去、害怕回到那個困在車陣中,明明動彈不得卻每個人都期待可以快點前進的日子。

會不會他們都害怕到不敢說出再見,最後那些誤以為短暫的分別卻成了永恆的憾恨。而那說不出話的一秒鐘,帶領著這些愛和恨,幽魂般地緊緊跟隨自己。

就像是終於再度見面時,彷彿獨自望著整整一年的日落才終於從藏身的桌椅下被找出的雷殷甲那般,不顧一切地攀附在他身上,卻什麼都不說清楚。

 

像是隻有雷殷甲家能把世界阻於門外,此次他們莫名產生無語的共識,沒有人提到外出的事情,直到東聲敏發現雷殷甲家一點食材都沒有,不去趟超市可能會被餓死時。

雷殷甲聽到要出門時沒有任何抗拒,只牽起東聲敏的手,轉頭問:「你今天想做什麼菜?」但表情說不出的怪。東聲敏知道雷殷甲一定試圖在隱藏什麼,但這一輩子,他已經害這個人要隱藏太多事情,甚至不忍一一唱名。

「看有什麼東西可以買吧,我還沒想。走吧。」回握住雷殷甲,他難得無視他們兩人牽起手的畫面可能會被路人看見的事實,只因為他總覺得只要一放手,雷殷甲就會獨自一人回到原東寺高中的教室裡,看著日出日落。

就算問雷殷甲意見,得到的答案大概也只會有炒飯,所以東聲敏便按著自己的意思隨意買了一些食材。站在冷藏櫃前面揀選著,雷殷甲果然還是出聲說想喫炒飯,早就料想到的他,指著籃子裡的食材,一臉無奈地表示:「早就知道你會想喫,炒飯的部分已經先拿好了。」

「那我可以再買一手啤酒嗎?」勾起笑容,雷殷甲拉著東聲敏去旁邊的特價啤酒區詢問意見。

「欸,你的冰箱裡什麼都沒有,就只剩下三罐啤酒,你還要買?」這傢伙平常到底是怎麼活下來的……

「兩個人喝,一下就喝完了。」一臉篤定,拿著酒的雷殷甲直視著東聲敏,等對方的一句同意。

「……想買就買吧。」白了雷殷甲一眼,東聲敏勉強還是退讓,但轉身又多拿了幾包青菜放到啤酒旁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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