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朦朦胧胧,黑与白相互交错,灰则是在那之间缓缓流动、游走、交织出一个个明与暗的漩涡。芙莱觉得头昏脑胀,她想起身,手脚却不听使唤的发著抖。

  试著出声,但她听不到自己原有的活泼嗓音,而是断断续续的轻微呻吟。随后一阵强烈得晕眩感袭来,一时间芙莱觉得天旋地转。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看样子,自己似乎伤得不轻。

  过一阵子后,芙莱的双眼终于能看清面前的东西了。一排排整齐的白色方格在远处,正中央还有一条发光物……那应该是天花板吧?医护室的天花板。每次一遇上讨厌的课,芙莱就会睡在这,她对此一清二楚。

  没有多久,一张熟悉的面容进入芙莱的视野中。凯儿此时正以红肿的双眼看著她,脸庞两边的泪痕依然带著微咸的水珠,看上去才刚嚎啕大哭不久。

  「……一张开眼就看到妳在沮丧……哈……」不知哪来的力气,芙莱刚才还发不出任何声音,可只要一调侃凯儿,她的伤就像是好了不少。只不过凯儿没有笑出来,她的嘴角微微抖动了几下,眼泪再度夺眶而出。

  「芙莱——!」

  凯儿紧紧抱住芙莱,她抱得非常紧,紧到芙莱都不免因此全身发痛。没办法,凯儿在不久前差点失去自己最好的朋友,她当然害怕再度失去。

  「好啦、好啦,别抱太紧,她全身都还是伤呢!」老医生轻拍凯儿的肩膀轻声道,凯儿这才一边拭泪,一边放开芙莱。她放得很慢,且相当轻,像是怕会打破什么东西一样。

  「抱……抱歉,我有点激动……不好意思,哈斯彼德先生。」凯儿连忙鞠躬表达自己的歉意,哈斯彼德只是笑笑。

  「没关系,我知道这种心情。不过放心好了,这个小妮子还好得很呢。不过……」微笑消失,一抹忧愁爬上哈斯彼德苍老的脸庞。

  「……旁边这个小子,我还比较担心呢……唉……」

  「……旁边?」芙莱悄声问。她看向凯儿,原本破涕为笑的她又涌出了眼泪。她点点头,指著芙莱另一边的病床吞吐道:

  「翁同学……他为了救妳,将自己当缓冲挡在妳下面。而他现在……」

  「情况不怎么乐观。」哈斯彼德替凯儿说出了她不想说出的话。

  「那小子也可真勇敢,二话不说就把自己垫在妳下面,不然妳可能会跟他一样,或者更糟吧?妳还真幸运啊,有这么一个称职的男友。」

  「他才……不是我男朋友哩……」即使说出一个字都会让芙莱疼痛难耐,但她还是承担不起这种误会。只是哈斯彼德可听不进去那么多,前面有提过,他有重听。

  「哈哈哈,年轻真好啊!」哈斯彼德笑著离开他们。他拉上病床的帘子,继续忙自己的事去了。

  接下来,芙莱和凯儿有好一段时间都没有说上半句话,两人就这么陷入沉默之中。直到数分钟后,芙莱这才开口。她想先确认一些事情。

  「……凯儿,在我进来病房前……妳看到了什么?我好像从顶楼被夫雷卡给推……」

  「对,妳被他推了下去。」

  「然后,他也跟著……」

  「嗯,一起……跳下去了,当时真得很吓人……」

  「嗯……但最重要的……妳应该有看到吧?夫雷卡他……好像长出了翅膀……」这时,凯儿不像刚刚那样立刻附和上去。她铁青著脸,不久后才断断续续的答道:

  「妳……是不是摔傻啦?」

  「咦?」

  「你们两个摔出去后,就直接往下掉了下去,要不是福大命大,不然早就当场……」

  「说谎。」芙莱弯起嘴角笑道。凯儿慌了起来,不断挥著手道:

  「哪、哪有?你们真的……」

  「凯儿……我们……认识多久了?像妳这么认真的人,有没有在说谎……很容易……看得出来。所以,夫雷克他真的是……」

  「够了,不要再说了!」凯儿厉声制止。被这么一喊,芙莱立刻停下,不可置信的张大眼睛。

  哈斯彼德马上就探头进来,凯儿叫得那么大声任谁都会被她吓一大跳。只是正当他想要出声制止时,凯儿立刻举起一只手,示意要哈斯彼德先不要说话。

  「芙莱,已经够了!妳为什么要那么坚持呢?妳已经因为翼人发生过太多事情了!难道妳已经忘记了吗?妳自己不久前才差点丢了命耶!」

  「凯儿,那是我……唯一的梦想……」

  「梦想有很多!妳只要肯选择,就有很多!何必去挑一个几乎不可能实现的梦想?何必去挑一个会害死自己的梦想!我讨厌妳!」

  眼泪近乎溃堤一般连绵流出,凯儿努力克制自己不要流泪,至少现在不要。但无论擦去多少泪水,双眼就像永远无法关紧的水龙头,眼泪怎么也停不住。

  「凯儿……」

  「妳知道我有多担心妳吗?我从刚刚就一直在祷告、祷告、祷告!我不仅祈求妳的伤赶快好,更希望妳以后不要这样乱来!而且,我把你们带来医护室并不是要听妳还想任意送死!可是妳刚刚跟我说了什么?还想为了不可能实现的梦想粉身碎骨!妳……妳……」凯儿已经哭得泪眼蒙眬,双眼更加红肿不堪,她还是擦去眼泪,强迫自己瞪著芙莱,大吼出声:

  「妳到底把别人的担心当成什么了——!」一喊完,凯儿就趴在芙莱的床边大哭失声。

  「凯儿……」芙莱勉强自己转头看著凯儿。她能理解凯儿为什么会对自己破口大骂,从以前到现在,芙莱非常清楚凯儿每一次的训话抱著什么样的心情。不过……

  「要我放弃……我真的……办不到……」芙莱叹了一口气,眼眶也逐渐湿润了起来。

  「对不起,凯儿……飞翔……是我唯一的梦想,唯一想做的事情……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了……真的很抱歉……」

  凯儿微微抬起头,她先擦掉自己的眼泪,再轻轻把芙莱的泪珠拭去。凯儿稍微擤了擤鼻子。

  「那么……」凯儿用她那早已哭哑的嗓音严肃道:

  「妳以后不能离开我的视线,妳打算做任何事,都一定要先跟我说过才行,我不想再当个什么都不知道的人了。如果是好朋友,一定会先了解彼此。这是妳常常说的,自己也要做到才行吧?」

  「……嗯。」眼泪不再掉下。两人相视而笑,或许,这算是彼此友谊又往前踏了一大步吧?

  在旁傻愣住的哈斯彼德也跟著摇摇头笑出声来。这就是年轻人,毕竟自己也曾有过类似的往事。他静悄悄的退了出去,现在并不是他老头在这打扰的好时机。

  「对了,哈斯彼德先生……」芙莱轻唤一声才刚转身要走的哈斯彼德。他笑笑,又再转了回来。

  「怎么啦?」

  「那个……他……」芙莱往夫雷克的方向看了一眼。哈斯彼德点点头,说道:

  「放心,虽然现在情况还不乐观,但他已经脱离危险了,现在就只等什么时后醒来才行……」

  「不、不是……他身体有……别的问题……」芙莱看看夫克雷,再看看凯儿。就跟她想得一样,凯儿用明显的否定意味看著自己。但有些事情还是不得不说。更何况,这关乎夫克雷本身的性命。

  「夫克雷他……是……翼人,而且身体好像……有些异状。」正如同芙莱所预料的,哈斯彼德一听到翼人二字便瞪大双眼、脸色铁青。果然,若有翼人在自己周围绝对会让人惊讶万分。但芙莱顾不得那么多了,她干咳几声,勉强自己继续往下说道:

  「夫雷克一张开翅膀……就……」

  「一张开翅膀,就会被蓝色的藤蔓缠住,对吧?」

  「对……咦?」这回换芙莱大大的吃了一惊——为什么哈斯彼德会知道这种事?

  「果然,我就觉得有些不太对劲、不太对劲啊……」哈斯彼德紧张的说著。他先把头探到帘子外看看有无人偷听,再马上拉起。他快步走到芙莱与凯儿面前,刻意压低音量问道:

  「说,妳们是怎么知道的?哪位老师告诉妳们的?」

  「这……我……我……」凯儿马上就吓傻了,这也很难怪她,因为哈斯彼德沧桑的面容若是发起狠来确实狰狞吓人。在知道自己的表情有多么骇人后,哈斯彼德连忙苦笑道:

  「抱歉、抱歉,小姑娘,我不是在生气,只是有点吃惊,因为这事情理应只有少数几位老师知道才对。好,呼……那么,是谁告诉妳们的?」

  「没、没有人告诉我们,是我们自己发现的……」凯儿怯生生的答道。哈斯彼德又扳起脸孔瞪视著她,在快要把凯儿瞪到哭出来时,他才又恢复微笑。

  「好,我知道了,看样子妳们应该不会骗人。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好隐瞒的事,只是因为这小子在入学前是那么和理事长要求,所以我们才刻意隐瞒他翼人的身份。毕竟翼人来这种人类专门的学校读书,任谁都会感到好奇嘛?就像妳们这样。」

  「……对不起……」凯儿真的就快要哭出来了。

  「好、好,别激动、别激动,真是,我都不知道我的脸又那么吓人呢,下回一定得好好注意才行。那么,我再问一个问题——妳们有告诉任何人吗?」

  「没有……」芙莱代替还在受惊中的凯儿回答。

  「呼,那就好,没有其他人知道就好,不然校长又要把我们痛骂一顿了。对了,妳现在觉得身体如何?」

  「……快要散了。」

  「看样子很有精神,我想药也差不多好了才是。妳等会儿啊。」哈斯彼德走了出去,数分钟后,他拿了一个马克杯回来。

  「哪,妳来帮忙喂她一下吧?」哈斯彼德将马克杯递了过去。马克杯沉甸甸的往里头望去,里头装著满满一杯的半透明绿色黏液,明明摸起来冷冰冰的,但它的表面却不断冒著气泡与阵阵蓝紫色的烟雾。

  「唔……崔特花的调和剂……」凯儿皱眉道。在一旁的芙莱虽然看不到马克杯里头的情形,但只要听到凯儿的话,她的脸马上也跟著苦涩了起来。

  「我不能……让身体自然痊愈吗?」

  「别开玩笑了,妳这伤要自然好,起码得花上一个月呢!还不包括复健喔!赶快喝下去吧,早点喝完便早点结束。」哈斯彼德催促道。凯儿点头称是,在哈斯彼德的帮助下,两人合力扶起芙莱,并在她极度厌恶的表情下合力灌下。

  一股极为酸涩的冰凉液体滑过舌头、滑下喉咙,而在到达胃部的瞬间,一阵热浪自腹中爆发,挟带著苦辣的气体反冲回喉咙、溢满整个口鼻。阵阵青烟从芙莱的口中冒出,薰得她差点掉下眼泪。

  「难喝死了!咳!咳!」芙莱不断张口咳嗽想去掉口中让人难以忍受的怪味,但只是咳出更多难闻的烟雾而已。

  「可是立刻就见效!」哈斯彼德在一旁心情愉悦的说道:

  「休息半个小时后就什么都好了。还有,妳们有访客。」话才刚说完,哈斯彼德的脸就沉了下来。

  「访克?」

  床帘被大大拉开,一个人昂首阔步的走了进来,下巴上抬的角度简直不可一世一般。

  「好啊,果然又是妳们!」

  「哈哈……」

  芙莱尴尬的笑了笑,因为现在怒目瞪视著她们的不是别人,正是训导主任康门。

 

◆            ◆

 

  「新生才刚转来没有三天,就被妳们给搞到昏迷不醒!妳们到底对他做了什么?真是太荒唐了!不,荒唐还不足以形容哪!」康门大声斥责,嗓门之大足以让整个走廊产生轻微的震动。凯儿和芙莱两个人头都低低的,谁也不敢抬头看著康门。

  凯儿就跟平常一样掉著眼泪,但这一次芙莱则反常的对自己忏悔。因为说实在话,夫雷克会变成现在这样几乎都是她一手造成的,自己必须负起全责。

  「好啦,主任,我相信她们两个都知道错了才是……」从半个小时前,哈斯彼德就站在一旁替两人说话。康门大力摇头,现在的他实在冷静不下来。

  「老头,你要搞清楚!她们现在所犯下的错可不是骂一骂就能解决的啊!你想想,他可是……你知道的,如果被他父母知道的话,又会发生什么事你也应该晓得吧?」

  「其实也不需要特别隐瞒,她们也都知道他是……嗯……」

  「连这个也都被知道了?」康门不可置信的瞪大双眼。他的双唇微微发著抖,双拳也紧握到直打颤。康门眼睛两旁的青筋爆了出来,肿胀的血管像是随时都会如充过饱的气球一样整个爆开。也许,这是他就任训导主任以来出包最严重的一次。

  「妳们——妳们真的麻烦大了!有跟其他人说吗?给我说老实话,有、没、有!」

  「主任、主任,别太激动,我已经问过了,她们没有跟其他人说啦。所以,就暂时先放过她们一……」

  「现在不说,以后还是会说出去的!不行,我现在就立刻要她们两人滚蛋!滚出这所学校!」康门大声咆哮。

  凯儿一听先是一愣,紧接著便双腿发软,瘫坐在地上,口中喃喃自语诸如「怎么可能……」之类的话。芙莱则很镇定的站在原地。她轻轻闭上双眼,那是一张认命的神情,但对她来说,只是退学的话,那样根本不够赔偿她对夫雷克的所作所为。摸摸口袋,原本预定要拿来陷害夫雷克的整人笔还在里头完好无事。

  「不行,你不能要她们退学啊,主任。」哈斯彼德理所当然的说道。康门一听差点气到昏倒,明明只是一个医护室的老头,竟然敢反驳他的命令?好大的胆子!

  「主任,我知道你现在很生气,但那不是我的决定,而是……」哈斯彼德指指上方,笑道:

  「……校长的决定。」

  芙莱和凯儿都抬起头看著哈斯彼德,她们的表情现在就跟康门一样惊讶不已。

  「你……你已经报告给校长知道了?」

  「这种大事第一个一定要跟校长说的吧?」

  「……对,是没错。可是,难道就这么放这两个小浑蛋不管?这我可是完全不认同的!」

  「当然不可能那样啦。她们两个接下来要在医护室劳动服务两个月,而且在这期间一切的行为都交给我看管。以后还请多多指教啦,两位小姑娘。」

  康门听了又爆出两条血管在眉间,再继续下去就真的有可能当场气到血管破裂。他摆出僵硬的微笑,既然是校长的命令,他也只能这么做了。

  「那么,我知道了……麻烦你啦。」说完便转身就走。康门走得很快,而且头也不回,只不过他不知道自己现在碎碎念的声音早就传遍了整条走廊。

  在确定康门已经走远后,哈斯彼德对两人招招手说道:

  「好了,已经没事啦,再进来休息一下吧?特别是妳。」康门指著芙莱。

  「妳的身体才刚恢复,但整个还没有完全调养回来,需要再补点什么才行。我想想……一些维他命是必要的,还有……」

  「哈斯彼德先生。」

  「……嗯?怎么了吗?」

  芙莱和凯儿相互使了个眼色,两人一齐敬礼道:

  「谢谢您,让我们免于被退学。真的非常感谢。」

  「哈哈,不需要谢我,我只是做好校长说的事情而已。如果要谢,就去谢校长吧?他一定会欣然接受的。」

  「嗯,一定会的。那么还有……在医护室帮忙两个月,那也是真的吗?」

  「当然啰!怀疑啊?」

  「不,怎么会,这再怎么样都比被退学还要好太多了!芙莱,妳说对不对?」凯儿转头过去,发现芙莱站在一旁神情严肃。这么认真的表情凯儿已经很久没有看到。

  「那么,哈斯彼德先生,既然我们都要在这帮忙两个月了,可以事先请问您一些问题吗?」

  芙莱出声问道,虽然还不知道是什么问题,但那坚定的气魄就已经事先说出芙莱的问题有多重要。

 

◆            ◆

 

  清空医护室的闲杂人等,那已经是下午五点后的事情了。

  昏红的夕阳自窗外照入,原本就色彩斑斓的彩绘玻璃如今变得更加绚丽亮眼,照得纯白的医护室犹如开了一场舞会一样。

  阵阵茶香取代医护室原有的消毒水气味。哈斯彼德捧著一壶刚泡好的茶来到自己的办公桌前,他从旁拿出三个小瓷杯,替自己与办公桌前的芙莱和凯儿各倒了一杯。

  「喝个茶放松一下心情吧?」哈斯彼德将两杯茶各推至两人面前。芙莱首先探头看进去,瓷杯中的茶散发出迷人的甜甜香味,但那种紫绿色的模样却让人静而远之。

  「……请问这是?」

  「噢,用崔特花的根特别泡制的,对伤者很好外,也具有安定精神的作用。」

  「又是崔特花啊……」芙莱不禁打了个寒颤,不久前才刚喝下了同样用崔特花做成的药,现在还让她喝这种茶,实在是办不到。哈斯彼德像是看透了芙莱的想法,大笑道:

  「放心吧,虽然崔特花本身大都是难吃的部分,但它的根部却是相当甜美,味道一点也不输给蜂蜜喔!现在大部分的减肥甜品都是用崔特花的根来当作甜味的部分呢。再说,我自己也没有喜欢喝难喝东西的怪癖,放心吧。」

  在哈斯彼德的怂恿下,芙莱与凯儿才小心翼翼的浅尝一口。也才第一口,两人就被这杯茶的味道吓到了,因为那实在出乎意料的香甜,且不腻口。见到两人心满意足的神情,哈斯彼德这下才能放心进入正题。

  「好,现在,妳能跟我说说看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芙莱和凯儿彼此点点头便开始说了起来,芙莱描述所有事情的经过,凯儿则在一旁替芙莱补充她所遗漏的地方。花了约莫三十分钟,她们两人详细的从自己如何得知翼之传的内容、想出各种技巧打算拆穿夫雷克的身份、自己如何被夫雷克从顶楼推下、夫雷克为什么不能飞的情况,全都一一交代得十分详细。

  唯独一件事情芙莱没有说——在被藤蔓绑住后所进入的画面,夕阳西下的空谷、疑似小时后的夫雷克在大树下哭泣……还有,最后那一段让人难以再去回想的可怕经历。

  在差不多结束后,芙莱忽然想起哈斯彼德曾在她试图告知夫雷克翼人的身份时,哈斯彼德说过一句令人错愕的话。

  「哈斯彼德先生,为什么您知道夫雷克一张开翅膀就会被蓝色藤蔓缠住?难道他在入学前有说过这种事吗?」

  「嗯?不,他并没有说过。」

  「那您为什么会……」

  「噢,呵呵,也没什么,因为我年轻时也有看过类似的例子。我十年前曾在空谷的医院见习过,也稍微了解翼人和人类之间会有什么不一样的病。」

  「那是病的话,能够医好吗?能吗?」芙莱紧张的站了起来。哈斯彼德先是小吓一跳,才又呵呵笑道:

  「别激动,先坐下来慢慢听吧。老实说,虽然是病没有错,但这种病无药可医……那是心病的一种,懂吗?就像忧郁症、精神分裂,虽然有些心病可以靠药物抑制,但他那一种……我到目前为止都还没听过任何有效的方法。」

  「怎么会?可是那明明像是寄生虫一样从身体里面窜出来耶……」

  「呵,妳会不了解也是理所当然的,毕竟现在有记载有关翼人特殊疾病的书相当稀少,大都还只是个人拥有的资料。没办法,因为公布出来的资料都会碍于法规被政府没收,所以也没有人愿意冒这种险。」哈斯彼德小啜一口茶,继续说道:

  「至于这种病,算是翼人最常见的心病了。妳们都相当清楚翼人的魔术本领高强,对吧?」

  「陷害夫雷克的时候见识到不少,就连迈吉可先生都害怕呢。」只要一想起迈吉可绷紧著脸要全班人自习的模样,都会让人哈哈大笑。

  「有时候我真怀疑迈吉可先生是不是真的有到浮华之羽教书过,因为总觉得他只会说大话而已。」

  「迈吉可跟妳们说他有在浮华之羽教过书?」哈斯彼德问,芙莱和凯儿不约而同答道:

  「嗯,是啊,其他老师也都知道呢。」

  「真奇怪,我就不知道。」哈斯彼德咕哝著,似乎对此感到不满。

  「请问怎么了吗?」芙莱张大双眼,因为她嗅到了八卦的气味。哈斯彼德将茶一饮而尽,擦擦嘴,带著一个诡异的微笑。

  「其实我有在浮华之羽见过他,没想到现在他竟然说自己有在那教过书,这实在太好笑了!现在的年轻人啊,明明什么本事都没有,倒是挺会利用东西来吹牛的嘛……」

  「哈斯彼德先生,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哈斯彼德骨碌碌地转转眼珠子,朗声笑道:

  「我当时在浮华之羽当实习医生时,迈吉可不过是那边的工友而已。」

  这秘密可真的不得了,想当初迈吉可在炫耀自己是从浮华之羽过来时,芙莱还曾经对他敬佩万分呢!虽说他的确有待在浮华之羽过,但没想到却是干个扫地的工友?这可有得玩了,只要八卦一进到芙莱的耳朵里,隔天保证变成头条。只不过现在不是想这种事情的时候。

  「那么……我们先来说说夫雷克的情况吧?」

  「的确,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但如果妳们要说出去的话,可不要说是我讲得啊。」哈斯彼德调皮的眨眨眼。

  「好,我们再回到翼人的话题上吧。刚才我有说过,翼人的魔术能力高超,对吧?那是因为他们天生就拥有驾驭魔力的能力,打从一出生开始,翼人就拥有不输给人类长时练习的魔术成果。」

  「那这和夫雷克不能飞有什么关系?」芙莱有些著急,因为哈斯彼德到现在都还没说出她想听的重点。哈斯彼德先替自己的茶杯添满,挥手道:

  「别急,我现在不正要说了吗?」

  「抱歉,请继续……」

  「嗯,不要著急,年轻人应该多培养点耐心才对。就像我说的,翼人从一出生就拥有强大的魔力——不过,这同样也是一个最大的致命伤。」

  「强大的魔力是致命伤?」凯儿不了解,翼人高强的魔术本领一直是人类所望尘莫及的,那种弹指之间就可毁灭一个区域的能力,竟然也同时是自己的弱点?

  「对。在空谷实习前,我一定会对这种说法嗤之以鼻,但在了解后,我才知道翼人并不像世人所想像得那么令人羡慕。就因为他们的强大魔力是天生的,也就是说,这魔力的本质会随著他们自己的精神状态而产生变化。」

  「随著精神状态改变魔力的本质?」凯儿开始好奇了起来,这可是个从书上都读不到的独家知识啊!

  「没错,翼人的魔力除了可运用做为魔术的施展,依照精神状态,他们的魔力也有可能直接转为纯粹的能量。就拿他们飞翔的翅膀来说吧,那就是一种纯粹能量的展现,以魔力实体化的双翼。这就是翼人为什么不需要近似鸟类的肌肉,也能将翅膀使用自如,因为他们根本不是靠肌肉牵动翅膀,而是依靠自身的魔力。」

  这项发言让芙莱听得有些错愕。虽然自己以前也有那么猜想过,但她还是选择翼人以肌肉带动翅膀的方案,原因很简单——以药剂改变肉体的肌肉分配有数个成功的案例,但改变魔力的案例却是未曾出现过。芙莱无力的瘫软在桌面上。

  「怎、怎么啦?身体哪边不舒服吗?」哈斯彼德紧张的问道。芙莱勉强抬起手,挥手道:

  「……不,我只是想我的生物学根本是白修了……」对于芙莱的回答,凯儿在旁窃笑,哈斯彼德听了则是一头雾水。但该说的还是得说。

  「既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那我就继续说了。就因为翼人的魔力会因为精神状态发生改变,那么,如果一遇上负面状态的话,他们的魔力一样会带来可怕得伤杀力。而且重点是,他们自己并不会对此有任何感觉,在强大魔力的作用下,他们根本不知道自己伤到了其他人。这算是相当危险的一件事。」

  芙莱回想起自己徒手拔去蓝色藤蔓所造成的后果,只要一想藤蔓像蛇一样延著双手爬上、缠起、并划破皮肤,芙莱就不禁打了个哆嗦。

  「至于小姑娘,妳所说得蓝色藤蔓,那种症状通常是来自心中的罪恶感。」

  「罪恶感?」

  「对。罪恶感通常会让魔力产生一种自我限制和自我伤害的特征,自缚的藤蔓就是一种最好例子。而在张开翅膀时出现这种症状的话……那也代表,他对自己飞行的行为可能有罪恶感……」

  「不可能——!」芙莱倏地起身,动作之大让还在凯儿与哈斯彼得差点把自己手中的茶杯翻倒。哈斯彼德愣愣地望著芙莱,他不清楚是不是自己说错了什么;但同样看著的凯儿知道。她知道芙莱现在想说什么,就是有那种直觉。

  「能够在天空自由翱翔是一件美好的事情,怎么可能会有人对这种事产生罪恶感呢?我不信!」

  「啊啊……没有啦,那也只是一种假设……」

  「就算是假设我也不行!能够飞翔明明是……明明是……」

  就在这一瞬间,芙莱愣住了,被藤蔓缠住后所产生的画面又回到了她的脑海中,友情、梦想、绝望、孤寂、甚至坠落——一切的一切都是如此清晰、如此真实,就像自己也亲身经历了一样。

  「……能够飞翔明明是很棒的事情才对……」泪水自芙莱的眼眶泛流而出,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哭。或者,她只是代替画面中的男孩哭泣吧?

  哈斯彼德不明所以,但他还是对此叹了口气。

  「先冷静些吧?再说,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另外,藤蔓的颜色也是别具意义,通常蓝色藤蔓代表著……呃……」

  「代表什么?」芙莱擦去眼泪问。只见哈斯彼德面有难色,他两手交握,神情凝重的看著面前的两位少女。

  「……这种事情也只是数据资料统计出来的而已,我希望妳们听到这个……尽量不要想太多,好吗?因为我发现妳们都相当的……嗯,情绪化。」

  「身为他的好朋友,我们有义务更了解他才对。」芙莱再次搬出自己的友情论。哈斯彼德转头看看背后的夫雷克,摇头叹道:

  「好吧,但同样的,我希望妳们也不要把这件事说出去,毕竟这样对大家都好。」

  「为朋友保守秘密,这同样也是好朋友的义务。」

  「这样很好,真的。那我就告诉妳们吧,这同时也是希望妳们能够对他伸出援手。蓝色藤蔓在翼人间又称为『苍瑰刺』,也就是那有如蓝玫瑰身上的锐利尖刺一样。而蓝玫瑰在翼人的文化里,代表著杀人者的意义……这样子解释,妳们应该都懂了吧?」

  芙莱与凯儿一时间都无法反应过来,这道消息有如一记闷雷打在两人头上。特别是芙莱,这简直就是破坏了她内心中翼人的完美型像。

  但也在这同时,芙莱对于那些莫名其妙的画面恍然大悟,虽然也不是百分之百肯定,可是离正确答案应该相去不远才对——米斯德克,夫雷克幼年时期的好友,因为什么原因而被夺去性命,夫雷克便对此耿耿于怀直到现在。当然,很有可能是夫雷克亲手所杀,虽说她根本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会让一个小孩痛下杀手。

  只不过,在夫雷克醒来之前,这些也都只是猜测而已。

  「……哈斯彼德先生,为什么我们就不能直接让夫雷克饮用崔特花的药剂呢?」芙莱有些著急,她有一股脑的问题想问夫雷克,但此时他人却还在病床上昏迷不醒。而在听到芙莱的提议后,哈斯彼德差点把口中的茶给喷了出来。

  「哇,小姑娘,这可不能那样乱搞啊!虽然药剂的确可以让人立刻复原没错,但那一定得要在清醒且稳定的精神状态下使用才能达到该有的疗效。若是在神智不清的情况下强迫伤者使用,就算真的医好了伤,也有极高的机率再也不德清醒,而且最坏的情况是不仅让伤变得更严重,还有可能因此导致死亡……」哈斯彼德说得口干舌燥,赶紧喝了一口茶接著道:

  「咳……还有啊,翼人若是清醒的话,是根本不需要这种药物来帮忙的。」

  「不需要?为什么?」

  「很简单,他们体内的魔力可以凭借意志来加速伤口的复原。另外,人类来借由崔特花的药剂来恢复,同样也是利用这种原理。」

  「崔特花可以增强人类的魔力?」芙莱连忙把眼泪擦干,现在不是该哭的时候,因为这可是难得的大情报。

  「嗯,崔特花主要可以增强普通人的魔力,只要再搭配其他配方,就可以将这股魔力转至疗伤的作用。这也是为什么我说不能让精神状态不正常的人使用,因为这么做很有可能导致和翼人同样的后果——被自己的魔力所伤,不然就是伤害他人。」

  「那么,有可能将这股魔力转成别的用途吗?」

  「别的用途?」对于芙莱的提问,哈斯彼德有些疑惑,但他还是给出了他所知道的答案。

  「到目前为止,只有转成治疗方面是比较稳定的。以前曾有数个例子,都是有关人类想利用崔特花增幅的魔力还施以强大的破坏性魔术,只是到最后都以失败告终。想完全掌握自己界限之上的魔力,目前还是有很高的难度。」

  「嗯……那,哈斯彼德先生,请问您有做过相关的研究吗?」

  「有是有,可是说起来也惭愧,几乎都失败了,哈哈哈……不过崔特花根泡茶的技术目前还是我的个人独家呢。」哈斯彼得颇为自豪的说道。

  「哈斯彼德先生……」芙莱凑近问道:

  「请问,那我以后在这工作有机会看看那些资料吗?」

  「好是好,可是那都是失败的记录呢?」

  「没关系。」芙莱摇摇头,微笑道:

  「至少我可以先减少未来自己犯错的机会。」

 

◆            ◆

 

  熟悉的山谷、熟悉的小径、熟悉的巨树,它们染著半边的昏黄暗红、半边的紫影蓝墨。当风吹起,小径两边的夕阳草随风摇摆,带著橘红色的斜阳,它们宛若血海浪潮般,拍打著这份凝重到近乎窒息的氛围。

  一人影矗立在巨树的树根上,千百树根盘据在整座山崖边,就连崖壁上也到处都盘根错节,这也是为什么就算待在山崖边,此树也能好端端的继续生存。他往山崖走了几步,直到不能再前进了才停下。往下望去,那是一整片不见底的漆黑深渊。

  「米斯德克……」

  巨树上,随著一阵强风,一片枯叶自树枝上抽离,并立刻被卷入谷内,再也不见其踪迹。夫雷克摇摇头,这是处伤心地,即便这里曾经充满著回忆。快乐的回忆。

  一转头,夫雷克吃了一惊,他跌落到树根上,双眼惊恐不已。

  小男孩站在他的面前,夫雷克认得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他的事情。

  那就是他自己,夫雷克.翁。

  「……都是你……」男孩开口道,语气中满是指责。夫雷克挥手摇头,他想反驳,可是此时喉咙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都是你害的……」语气越来越严厉,男孩开始一步步走来,逼得夫雷克不由得往后爬去。直到悬崖边,直到不能再退为止。

  但,男孩还是走了过来。

  沉重的脚步震动空气、震动著夫雷克的心。他好怕,他好怕男孩接下来所说的话。那是一句他永远都不想再听到的话。

  「都是你,害死了米斯德克!都是你——!」

  男孩两眼圆睁,强烈的恨意直袭而来,夫雷克躲都躲不掉。原本因树根巩固的山崖,在男孩的一声凄厉下惨遭碎裂。

  无可避免的,夫雷克也跟著跌了下去,他拼命挥舞著手脚,但怎么样就是碰不到崖边。没办法,他只剩下一条路可以走了。

  就跟往常一样,对,就跟往常一样就可以了。夫雷克深吸一口气,凭著意志,他能清楚感觉到体内魔力的流动,逐渐照著他的要求来到双肩。渐渐地,双肩开始发热发烫,耀眼的光芒也自制服中透射而出……

  「……夫雷克……」

  一人出声,令夫雷克大吃一惊。声音自后脑勺传来,夫雷克有些害怕,因为他对这声音再熟悉不过。慢慢转过头,如果能的话,他希望自己只是幻听而已。

  只不过,那一切也都只是自己的希望罢了。

  熟悉的身影、熟悉的面容,他还穿著那一天的服装,他一生中最后穿著的一套服装。清绿色的发丝上头还溅满一大片腥红。

  「……夫雷克……都是你……」

  然后,夫雷克放声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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